谁知事不遂人意,刚走到楼梯转弯处,就被同班同学叫住:“阮萌,数学老师让你去一下办公室。”

糟了!难道是滥竽充数的作业本被发现了?

平时数学作业一般要等到第二天放学时才会发下来,今天老师批改作业的速度怎么这么快?

望着薛嵩渐行渐远的身影,阮萌觉得心有不甘。现在去办公室只有坦白从宽一条路,因为还没来得及补好作业,肯定只能被老师一顿臭骂。还不如伪装出同学通知不及时的假象,等中午午休时补好了作业再去办公室说明自己只是交错了作业本。

短短几秒钟,阮萌做好了决定,重新快步跟上薛嵩。男生诧异地侧了头:“你不去数学办公室吗?”

被他听见了。

女生讪笑着:“不急,下个课间再去好啦。”

男生没有再接话,过半晌,突然说道:“阮萌,你能不能和我保持一点距离?”

“诶?”虽然大脑还在反应过程中,女生的步伐已经不由自主慢了下来。

“对不起,是我的原因。”男生略带歉意地微笑一下,语气十分温柔,“一看见你的脑袋就觉得特别热。”

发色和热度是怎么联系在一起的,没能理解。女生只觉得自己像突然跌落进冰窖,一秒钟的迟疑之后,才意识到他言语里深藏的那么点轻蔑。第一次听他当面称呼自己,连姓带名。

现实就是这样,阮萌不是没有优点,如果她善加利用可以变成一个非常受欢迎的可爱女生,但是很不幸,自知之明不在她的优点列表里。她天真地认为自己正处于最佳状态,把所有投向自己的诧异的、惊奇的、嘲笑的目光统一理解成仰慕的含义,直到受到突如其来的致命性打击。

阮萌垂头丧气地跟在薛嵩身后慢慢蹭到艺术楼。艺术老师正好从办公室出来,看见薛嵩和跟在三米之后垂头丧气的阮萌,薛嵩她当然认识,而阮萌之所以担任文体委员主要是因艺术老师亲自选她做艺术课代表所致。老师一边纳闷——这两人是不是闹了矛盾,一边锁上办公室门。

“你们先去会议室等我吧,我马上过去。”

男生立刻掉转方向,刚走到门边就听见里面传来女声:“薛嵩,这里。”等阮萌跟到门边,薛嵩已经在六班和七班班委中间的空位坐下了,右边的六班文体委员是男生,左边的七班班长是女生,想必刚才就是她主动招呼薛嵩坐过去的。阮萌偷偷瞪了她一眼,在对面找空位坐下。

环顾四周,几乎每个班的班长和文体委员都坐在一起,被分开的只有薛嵩和自己,阮萌非常不甘心,把这笔账全记在七班女班长的头上了。

艺术老师介绍了一下全年级爱国歌曲合唱比赛的传统,交代各班班长和文体委员回去协商组织。阮萌抬眼偷瞄薛嵩,他正和六班的文体委员小声交谈,从阮萌的角度只能看见他嘴唇开阖的微小幅度。

虽然鹤立鸡群,但人缘并不差的薛嵩,对其他人的态度虽不热情但还算平易近人,为什么对自己却这么无情?

阮萌在会议桌下偷偷掏出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从屏幕中来回打量头发。发型师说暖色系头发能凸显自己白皙的皮肤,可是薛嵩完全没注意到这个优点,他听见学工老师大声呵斥,就笼统地把自己归入叛逆期不良少女的范畴,这下他倒是注意到了,可却同时也有了偏见。仅仅因为偏见就出言讽刺挖苦,这样的男生真让人有点失望。

这时的阮萌还没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薛嵩对自己不是偏见而是反感,这反感是空穴来风。

[八]

“你语文被扣了两分?”

“英语。”

“诶?所以语文作文居然是满分咯?”

“嗯。”

“还给不给别人留活路了?”

听陈峄城的意思,薛嵩离满分只差两分,肯定是年级第一吧。

“这你得去问九班那位。年级第一可不是我。”

“…请问你们来地球有什么企图?”

阮萌穿过陈峄城左右晃动的背影看见坐在窗边的薛嵩,男生的脸上此刻有生动的笑意,长长的眼睫仿佛整个轮廓的收尾之笔,墨色停留在那里,故意强调着存在感。他的说话声比正常人轻,像是生怕惊扰到什么,如此一联想,就觉得他是个非常温柔的人。大部分情况下是温柔的人,只有对自己例外。

她收起视线转回头,垂眼看自己手里印有摸底测试排名的纸条。

班级总人数49人,排名第40。

差距不止一点点。

考进阳明之前,阮萌虽然也不是刻苦读书好学生的典范,但凭借一点小聪明也能轻轻松松混个班级前三、年级前二十。进阳明之后才体会到天外有天,初中时自己有点崇拜的年级第一在阳明也只能勉强排进班级前十。阮萌一下子就泄了气。

回想起课间和薛嵩一起去开会时发生的事,脸不由得发烫。在别人看来平易近人的薛嵩直言不讳地鄙视自己的头发,其实鄙视的是自己这个人。

初中时班里有个女生主动追求一个男生,几乎遭到全班同学的唾弃,她好像还完全没有觉察到周围视线的变化,一个人沉浸在明目张胆的单恋中,每次她满脸殷勤地上前和自己喜欢的男生攀谈,班里总少不了起哄,她也并没有发现其中隐藏的嘲讽和鄙夷,反而天真地以为大家都在帮助自己赢得对方的关注。直到毕业,那个男生也没喜欢上她,甚至从未以平等的目光注视过她。

没有人想沦为那么可悲的角色。

阮萌顾影自怜,觉得自己似乎已经开始变得可悲了,然而她却忽略了,感情问题并不是她的首要问题。

正当她苦于无法吸引薛嵩的注意,数学老师及时出现助了她一臂之力。

下午第二节原本是体育锻炼课,但由于突发性阵雨,全班同学只好留在教室里自习。数学老师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这个好消息,当即带着作业本赶往教室讲评作业,当然,在讲评作业前首先得把不交作业的学生拎出来痛批一顿。

“阮萌,你怎么老是交白本?这一本是,这一本也是,还有这本…你过来领回去。你整天脑子里在想什么啊?我看了一下,这本上面订正的也没做对。”

阮萌低头红着脸走向讲台去领被扔了一桌的“白本子”。

她竟然忘了这小伎俩之前已经用过不止一回,老师没有立刻揪她去办公室而是默默地把本子留下,到底是神经有多粗才能因为暂时蒙混过关就彻底忘了?

这一刻她羞愧难当,

可是在其他同学眼里,这仅仅是件无足轻重的小事,就连数学老师也没有认真地生气,虽然言辞严厉,但他的语气却是半开玩笑的,脸上甚至还挂着“真拿你没办法”式的笑容。他们或嘲笑或起哄,可以肯定的是五分钟以后他们就会把这件小事忘在脑后,只有一个人除外——无论教室里怎样吵闹,薛嵩仍只是低头看书。

重新落座后,阮萌瞥见他安静的侧影却并没有庆幸之感。

[九]

吃过晚饭,阮萌刚踏进校理发室就看见最不愿看见的人,她连转身的动作都省了,直接一边关门一边从房间里退出来。但男生已经看见了她,喊着名字一路追出来:“我哪儿得罪你啦见着我就躲,我不都道过歉了吗,犯不着记仇记这么久吧?小心眼啊。”

在走廊里被拽住了胳膊的阮萌气急败坏地回过头:“就算你继续这么死打烂缠我也不会喜欢你的。”

陈峄城突然松手,阮萌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

“不对。阮萌你是不是误会了?我没有希望你喜欢我。”

“什么?”

“我也没有喜欢你啊。”

“…”

阮萌烦躁地捋了捋刘海,努力让自己接受这个现实,过了几秒,重新抬起头质问道:“那你干吗突然调戏我?不要用‘打赌输了选大冒险’这种烂借口。”

“…真的打赌输了。”

女生双手交叉在胸前:“和谁?”

“薛嵩。”

“…谁?”

“薛嵩啊。”

比起对方“不喜欢”自己,更糟的是“无视”,而最糟的是“鄙视”。为什么男生们会拿调戏女生作为输掉赌局惩罚?除了对这个女生有好感之外也可能是出于鄙视。但以阮萌的自信,她绝不会相信薛嵩从那个时候就无理由地鄙视自己,所以她很快从最初三秒的震撼性打击中恢复过来,露出了心领神会的微笑。

“你…没事吧?”陈峄城反复在眼前挥手才让阮萌回过神,“笑什么啊?笑得怪瘆人的。”

女生暂时还控制不住表情,一边用手捂着脸一边继续瘆人地笑:“唔,没什么呵呵呵呵。”

这次男生是真的打了个冷战。不过聪明如他,很快就悟出了对方精神忽然失常的原因:“我说阮萌,你该不会…该不会也喜欢薛嵩吧。”

为什么要使用“也”字?

我明明和那些一味献殷勤的花痴们不一样!

阮萌变了脸,瞪着陈峄城问:“关你什么事?”

男生歪着头想想,耸了耸肩自顾自地继续这个话题:“略俗套。我以为你会喜欢更特立独行一点的。”

“你是说你吗?”

女生转身就走,陈峄城再次拖住她:“别这样嘛!就失足一次别赶尽杀绝嘛!薛嵩喜欢度量大的女生!”

“嗯?”阮萌再次回过头。

“你要我帮你吗?”

“诶?什么意思?”

“帮你问问薛嵩的想法。”

“真的吗?”

“真的。”

“但是要婉转一点,别问得太直白。”

“知道了。保证完成任务。”男生夸张地敬了个礼,满脸是莫名其妙的兴奋。

[十]

染黑的头发,顺便拉直,定型之后不能完全吹干。因此,阮萌比平时晚一点去教室,到教室的时候大部分同学都已经到了。

陈峄城在后排翘着椅子,看见阮萌从窗边经过,长发随着步履起伏,男生忍不住吹起口哨,嗷嗷地叫起来:“噢!背影杀手!”

阮萌停下脚步凑近玻璃窗,日光灯在她的瞳孔中央形成了高光,长发半掩着面。

陈峄城愣了一秒,没掌握好翘椅子的平衡,朝后摔了下去。有点夸张的表演。一声巨响比先前更有力地吸引了大部分同学的目光朝这边看来。

那一刻,她看见她最在意的薛嵩从不远处抬起头来,不知是出于胆怯还是畏惧,女生情不自禁向后退了半步,发丝稍稍起伏又恢复平静,白皙、素净的脸庞从阴暗处重新露出来,而她眉宇间还锁着慌张,完全不知道自己一个小小的动作会在别人心里掀起什么波澜。

薛嵩的眉毛稍稍扬起一点,目光与阮萌对视后迅速移开了去。

是…害羞吗?

阮萌心中一阵窃喜,一步一颠地往教室前门走去,进门后她还是按捺不住往薛嵩的座位望了一眼。这一瞥却把刚才稍带暧昧的气氛全部击碎了,薛嵩不仅盯着她,眼神还让人毫无想象空间。

男生挥了挥手,不知是叫她过来还是让她走开。

女生正发着愣,听见对方说:“阮萌你这样不难受吗?”

“诶?”

“不用回寝室换件衣服么?”男生继续提示道。

女生诧异地低头观察自己的校服,好像没什么问题啊。

啊!

天呐!

学校理发室这是什么染发技术?脱色也太立竿见影了!

由于离开理发室的时候没有完全吹干,潮湿的头发搭在肩上好一段时间,把白色校服的上部四分之一都晕染成了黑灰色!

早知道就翻墙去校外找个高档的美容院了。

阮萌匆匆回寝室换了一件校服,为防止继续脱色,肩上搭了一片毛巾像送外卖的小妹,整个晚自修都像霜打的茄子趴在课桌上。想起明日白天还得去买新校服就万分沮丧。最让人沮丧的是,原以为自己染了头发称了薛嵩的心,总该有点让人刮目相看的效果,可是最惊艳的一刻竟然被头发脱色给毁了。

晚自修结束后,阮萌和闺密正在食堂喝汤。陈峄城从窗口边端着餐盘走过来,路过时敲敲阮萌胳膊边的桌子:“背影杀手,借一步说话。”

阮萌抬头看了眼闺密,小心翼翼地说:“我找陈峄城有点事。”

“嗯,你去吧。”

阮萌端起自己剩下的半碗丸子汤,跟着陈峄城找位置坐下:“薛嵩呢?”

“他今天值日。”

“什么事啊?”

“我问过薛嵩了。”

“诶?”阮萌反应了三秒才意识到对方指的是什么事,脊背上掠过一阵针刺感,“怎么这么快?”

“你不想早点知道答案吗?”

“话是这么说…你怎么问的?”

“我问他‘你觉得阮萌怎么样?’。”

“什么啊!我的意思是让你问问他喜欢什么样的人,我记得我没有对你说过我喜欢薛嵩吧!”阮萌突然打住,歪着头想了想,再一次确认自己根本没有回应过这八卦,“不是说好要婉转的吗?”

“我婉转了啊,我是发短信问的。”

“…”

陈峄城见女生满脸愠怒,忙抚慰道:“反正都已经问过了,就别想那么多啦。早死早超生嘛!”

阮萌怎么觉得对方最后这句话有点不祥,追问道:“那他最后到底怎么说?”

陈峄城略带同情地把手机转向阮萌的方向递给她。

阮萌接过手机,收件箱里只有四个冷冰冰的小字——“无法直视”。

第二章

[一]

眼下,发生在阮萌身上最大的悲剧莫过于被薛嵩下了“无法直视”的定义。与此相比,寝室卫生得到“严重警告”的评价实在算不上什么挫折。可是两件事发生在几乎同一时间段内,其叠加效应不可估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