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说上一届的颜值逆天了嘛,这么一个一个另一个的。”女生一边不太认真地听着广播一边上楼梯。

传说是校草的学长好像是在读诗,光是声线就让人感到很帅,连在走廊里乱窜的学生都稍微安静了一点。

——认识你之后我知道了喜欢一个人的心情,就是我现在的心情…

阮萌爬楼爬得直喘气,这下还笑起来:“不知道学工委老师吃完饭了吗,听到广播作何感想。”

“学工委老师也就有点盯着高一的本事,根本不管高二高三。高年级的人就是任性。”

——我不敢说很久以后的事,只能说现在、此刻,百分之百确定的心情是,我喜欢你。早晨我在操场跑了十七圈,只为看你咬着粢饭从中间的草坪横穿过;晚上我把广播台说三遍就能通知到位的事去全年级每个班门口通知一遍,只为找个正当理由在你面前说两句话。喜欢一个人如此无力又复杂,我却觉得很幸运,至少你不是木棉,我也不是橡树,如果我想见你,我就去四班找你…

走廊里的喧嚣又重新高涨起来,这才不是什么诗,而是一封情书!

听起来绝对是校草要对谁告白了!

连对校草脸盲的阮萌都两眼放光地兴奋起来:“高二的双语班是一班还是二班?所以他是喜欢四班的谁?”

“四班?没印象有什么美女啊。噢对了!”同行的女生转头对身后的女生说,虽然两人完全不认识,但不妨碍她们在共同的八卦面前无缝对接起来,“文艺部长季向葵是不是四班的?”

“我记得是!”

“哇!高年级的人真能玩!”

尽管几乎全校都沸腾了,那位校草却依然不紧不慢地继续读着,语气依然像在读诗。

——风势和缓下来,七彩的鲤鱼旗却仍在飘…

阮萌和同伴走进自己班级,教室里人是半满的,几乎都抬着头望着黑漆漆的广播箱,那并没有什么可看的花样,但每个女生脸上都洋溢着谜之笑容。

——叶柄由绿转青,竹笋贴着地表绽裂开…

阮萌在座位前坐下,俯身从抽屉里取出下午要上课的书,视线也没有离开过广播箱,并且也加入了仰头微笑的大军。

——白鸽从北门的喷泉前飞过,蝉声是晚自修温柔的背景音,初夏破冰而来,变成留在枝上的重瓣麦李。这一刻,我看见了你。

女生们好像真的又看见了前一阵校园里开得轰轰烈烈的粉花麦李。画面太美,四下寂静。

——我必须承认,前文由我们辩论队的才女学姐代笔,如果让我来写,可能无法让现在的你情不自禁露出微笑。在喜欢你的过程中,不是每件事都像路过花树时指一朵送给你那么简单,写这封信就很难,更难的是从你藏着星辰的眼睛里看见我自己。

等等,哪里不对劲。

辩论队最高年级的成员是二年级生,没有毕业生。而称呼二年级生为“学姐”的只能是一年级生。所以这不是什么校草的表白咯?还是广播稿?

所有人都被弄糊涂了。

而与事件真相最近的几个人也只是略微觉得有些细节似曾相识,找不出头绪。

——你看,我喜欢你,即使你喜欢别人也没关系。我希望这是一件让你高兴的事,并且远远不止两百个人分享你的高兴。祝你每天都快乐,每天都和今天一样,生日快乐,这首生日歌送给一年四班阮萌同学。

突然被点名的女主角条件反射地从教室中间的座位站了起来。周围学生在短暂的集体失声之后迅速反应过来,起哄声像浪潮一样快把教室掀翻了而阮萌掩着嘴,在万众瞩目下呈石化状态。

附近班级赶来追八卦的学生在窗外越聚越多,却只看见当事人逐渐红起来的眼圈,无论围在身边的女生们怎样神采飞扬地推推搡搡,她也似乎也没能回过神。

这僵局直到一个人的介入才被打破,当然,那又是另一个剧情上的高潮了。

第八章

[一]

“广播台告白事件”——没错,当然上升到事件——表面上并没有掀起轩然大波。

自然,赵元宇被学工委老师和班导师分别批评了一顿,但仅此。校规里没有不许早恋,更没有不许暗恋。老师们有时在食堂门口看见手拉手的男女生也睁只闭只眼。早恋暗恋并非不可以,不过这么明目张胆的行动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也有必要教训一下,仅仅是稍作警告而已。

但老师们并不知道这事件的性到底在何处,能让全校兴奋得议论了两星期。不体察民情的老师当然不知道,可以说这事件中的每一个环节在这所学校都堪称传奇。

首先,代写情书的辩论社学姐,据事后考证果然是校级才女顾夕夜,中考文科状元,漂亮程度达到了连食堂盛饭的大叔都乐于关照的那种程度,女神身高,女神身材,西化的长卷发,中式的丹凤眼。要不是性格太高冷完全可以算得上是校花。可是平时说一句话都能冰冻三尺的人竟然写出如歌的情书,难道不够传奇?

其次,事件当时已经引起不小的波澜,广播台代班读情书的是校草,校篮球队长,古铜肤色,阳光少年,国外交流学习一年刚回校报到,他缺席的这一年学校里从没有断过关于他的传说,虽然压根没见过,但新高一没有人不知道我们有个校草孤悬海外。很难想象他是中了什么邪才接受读情书任务的,和传说的形象反差太大。不过也正因如此,一大波声控在颜控之后又阵亡了。

配角的阵容过于豪华,主角就不那么受人瞩目了。

大家只知道女主角在其中扮演的是一个喜剧角色。

时间倒流回生日歌作为背景音响起的当时,阮萌被同班女生兴奋地围在中间推推搡搡,但她自始至终只是一直掩着嘴,直到薛嵩跨过三排座椅拨开人群把她的肩扳向自己。

“怎么样?吐不出来吗?”

“不小心吞下去了。”女生脸上的表情根本不是感动,她现在暂时顾不上感动。

比其他同学早一点,听到“路过花树时指一朵蔷薇”的时候,阮萌就已经意识到告白的对象是自己了。但是太不巧,正当她半张着嘴惊讶的时候,一只小虫竟然飞进嘴里去了,更郁闷的是,由于被公开告白感到震惊和紧张,阮萌不小心把虫直接咽下去了。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

围观群众表示,纯爱剧突发这种急转直下的剧情还是第一次遇见。无论如何,一年四班的阮萌现在是全校闻名的人了。不过他们很快发现女主角的奇葩之处还不仅限于吞一两只虫子这么简单。

[二]

游泳是阳明中学的体育必修课。四个班一起上。

就买什么泳衣的问题,女生们讨论了一个礼拜。既要穿得好看,又不能太暴露,还得考虑如何掩饰身材缺陷,也是件难事。体育课当天,阮萌是出来得比较晚的,但刚从更衣室走出来便引起了一阵骚动。

四个班的女生基本全是穿连体泳衣的,除了阮萌。

不得不承认,比基尼完美地展示了她的身材,修长的腿几乎占了整个人线条的三分之二,她的皮肤全身都白,腰间没有一丝赘肉,宛如一尊瓷像。可这样完美也是异类。

泳池对岸的男生群体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的起哄声,泳池这边的女生群体只是安静地盯着看,震惊得连窃窃私语都顾不上。阮萌不为所乱,脸上的表情是木讷的,目光一直没找到落点。

“来晚了啊,”女生喃喃自语,“都找不到位置坐了。”

这就是她的重点。

所以说,阮萌同学的脑构造和正常人是有点不一样的。

正在她犹豫着是应该硬插到人群中挤出位置来还是直接跳到水池里去(一般人会有这个打算吗?)的时候,身边晃过一个人,等她看清是薛嵩之后,已经被对方拖进了更衣室通往泳池的公共区域。

男生不由分说地取了校服白衬衫披在她肩上。

“唔?”阮萌一脸茫然,“这是干什么?我不冷,不冷啊。”

“不是…冷不冷的问题。”男生反倒有点不好意思,红着脸转开头,“阮萌你没注意到吗?大家都在议论你。”

“诶?议论?”

“是啊,就你一个人穿比基尼,太暴露了吧。”

阮萌愣住了,过了长长的三秒,眉眼才舒展开来,好像是终于明白过来了。但接下去的反应还是奇怪,她的眼睛弯了起来,形成好看的弧度,语气却是带点无奈的:“薛嵩,我这样比较好看吧?”

这次轮到男生微怔。

他的视线从刚才起就一直落在一旁的瓷砖上:“非要讨论这个的话…这不重要。”

“很重要啊。为了练出马甲线,我每天做30个一组的卷腹5组,好不容易有炫耀的机会了,又严严实实遮起来有什么意思?”

“但别人第一时间注意的可不是你的马甲线。”

“如果有人思想龌龊,那是那个人自己的问题,我为什么要因为别人的过错觉得羞愧、改变自己?”阮萌正色起来,说着把衬衫扔回给薛嵩就要出去。

“等、等一下。”男生抓住她的手腕。

“薛嵩你是穿越来的吗?”

“啊?”

“是封建社会的员外吗?”

“…”男生笑得有点无奈。

“我相信,世界是好的,世界上心术不正的人没有那么多。比如薛嵩你,刚进校时不上体育课我穿得也不保守,可是那时候薛嵩你有因此多看过我一眼吗?”

“啊…这个…”男生没想到她能找出这样的反例,这时承认因此多看过她是不是就意味着自己心术不正?“…现在的情况不大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呢?”阮萌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升旗仪式后被学工委老师抓住说热裤穿太短了,那时候薛嵩走过去的确侧目,可眼神分明是看猪腿的意味。

男生也没想通自己干吗要出面干涉阮萌的泳装款式,只是冥冥之中感觉自己是为了她好便行动了,他并没有想到,阮萌不仅不领情还反呛他一顿。

的确有什么是不一样了。

[三]

夏天的太阳照在跑道上,白色跑道线寂静地反射着雪一样明晃晃的光。

中午男生们踢完球,坐在场边喝水。薛嵩支着腿把矿泉水瓶盖拧开先递给陈峄城。陈峄城接过去先往头发上浇了一点:“明天溜出去么?考前放松一下。”

“不去,休息。”

“你最近生命力很弱啊。”

“有点事…”薛嵩翻起眼睛看了他一眼,想了想又不说,“算了。”

“怎么了怎么了?快说啊!”好奇宝宝怎么可能放着他不管。

“有个朋友遇到点烦心事。”

“烦心女生?”

“…嗯,烦心女生。本来是挺讨厌的人,现在感觉越来越不确定了,更奇怪的是,对她的事情过度感兴趣,好像自己变成了多管闲事的人。”

“这不就是我对麦芒的感觉么?”

“你什么时候讨厌过麦芒了?”

“哦,这个没有,”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朝跑道挪了挪屁股,一个球从他们刚才坐的位置飞过去。陈峄城眼神放空看向远方,语气有点抒情:“只有后面那部分是一样的。”

“但是那个女生和麦芒完全不一样,又吵闹又碍眼。”

“真不好意思,这样的女生的确也是有人喜欢的。”

“我…我这个朋友,明显

不喜欢那个女生。”

“是啊,说得就好像想不喜欢就能不喜欢了似的。”陈峄城看都没看薛嵩,不屑一顾地冷笑一声。

“没有办法不喜欢吗?”

陈峄城了然于胸的眼神看过来。

“看我干吗?只是问问,理论上说起来…”

“理论和实际都是,想都别想。虽然竞争对手是很强,但你反正也没有退路了。阮萌对吧?喜欢就应该表达啊。”

“你怎么知道是阮萌?哦,不对,谁说是我了。一开始就说了是我朋友。”

“我看起来很蠢吗?这不是‘我的朋友就是我’系列么?”

“已经变成约定俗成的系列了么?”薛嵩心烦意乱,双手枕着头倒下去,“反正我不喜欢阮萌,喜欢阮萌的不是我。”

“呵呵。”

[四]

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其实并不那么重要,最关键的一点是,喜欢一个人要做出什么反应?

故事讲到一半,听故事的孩子都懂得问“然后呢?”。

然后该怎么办?薛嵩心里突然暗觉不妙。没有人生导师,没有前车之鉴,没有一本这个领域的教科书或者教辅,没有人出卷,但每一秒都是考试,全是主观题,而你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通常而言,喜欢之后就会开始交往。必然地以一句“请做我女朋友吧”开始,也几乎是必然地以“我们分手吧”而告终。校园里的恋情,所有见过的,就没有几对不分个四五六七次手,如果不是这样,好像不能表达内心的激情。是了,最大的问题是高中生活实在太单调无聊了,都没有什么共同的敌人好面对。

如今学校老师也懒得管你们分分合合,知道最终总是分手结局,只要不影响成绩完全不出面干涉。更从来不会出现需要共同努力拯救地球的机会。毫无阻力,只能自己给自己制造麻烦,来回在“作死”和“忍让”两个极端间往复摇摆。

如果对方是无关紧要的人,那么随便谈谈恋爱也没有问题,可如果是重要的人,经得起这么折腾吗?

日剧里说:“和彩色铅笔一个道理,最重要的东西总是最先消失。”

[五]

下午大课间出完操,阮萌想偷个懒,打算坐中央大楼电梯上去,再穿过走廊回教室。不管怎么说,平地走路总比爬楼梯来得轻松。只不过中途出了点意外。电梯门快关上前薛嵩突然也进来了。

“唷,你去哪里?”男生先按了自己要去的楼层,然后问道。

“回教室。”

薛嵩诧异地转过头,盯着她看了一眼,确定对方不是在开玩笑后无奈地帮忙按了教室所在的楼层。不需要追问什么,考虑到对方一贯懒散的个性,蹭个电梯也不奇怪。

意外当然不仅和薛嵩同乘一部电梯那么简单。

中央大楼的电梯以质量差闻名,经常需要使用物理开门法人为进行干涉,平均每个月会出现两次停滞在楼层中间把学生关住等救援的小事故。所以在这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其实不太稀奇的,电梯坏在二楼了。

薛嵩试着按了几下更高楼层的按钮,电梯毫无反应,接着淡定地按了标示着红色铃铛的按钮呼叫维修。

“没事的,”男生回过头宽慰女生,“一会儿就来修了。我之前被关过一次。”

“我之前被关过三次。”阮萌耸了耸肩。

狭小的轿厢空间里两个人都沉默着,连彼此的呼吸声都听得清晰,气氛分外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