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从未对谁如此上心,若不是她,便不会了。她究竟懂不懂?没事人似的,还像个孩子,老也长不大。

画贞伸了伸脑袋,视线在他的香囊袋上转了转,谁知他倏地递在她手里,蹙着眉峰仰脸道:“没味道了,朕头疼。”

她对他的担心是藏不住的,眉头跟着耷拉了下来,想问又无从下口。

床帷晃了几晃,却是阮苏行平躺下去,他阖目道:“你上来,给朕揉揉。”

第45章

寝殿内静悄悄的,画贞跪在阮苏行的枕头边给他按揉太阳穴,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约莫是睡着了,呼吸均匀下来,比女孩子还显得长的眼睫微微地翕动。

画贞手指按着按着,逐渐停了,低着脑袋看了他好一会子,舔了舔唇,趁着无人,迅速地在阮苏行唇瓣上偷香了一口。

本是没甚滋味的,然而她却仿佛尝到了甜甜的味道,抚抚他的脸庞,又在他脸上“啾”了一口,自己感到心满意足,悄没声息地退下了床榻,倾身帮他把绣着锦绣龙纹的薄被往上拉了拉。原来惦念一个人,只要能够这样亲亲他,看着他,就好像拥有了全世界。

宫女上夜是不允许留在寝殿之中的,画贞蹑手蹑脚地退出后殿,门口张全忠倚着猩红的廊柱子一动不动,看样子睡得很香,她在台阶上坐下来,思忖起自己接下来的打算。

接下来的几日风平浪静,白日里阮苏行都极为繁忙,似乎只到了夜间入睡的时候才会想起“之鱼”,这让画贞心里舒服了许多,或许之鱼对阮苏行而言只是个能叫他安然入睡的物件儿罢,并不是谁都可以取代自己的。

哪怕只是这么点想法也是现阶段而言她的慰藉,其实她也想过,如果就以之鱼的身份这么留在他的身边,似乎也很好。她没有非走不可的理由,况且阮苏行就在这里,她再次见了他,益发舍不得了,只是脸的问题无法解决,姜国皇宫里只能有一个“司画贞”。

倒是漱王那儿要抓紧时间,想着,画贞往陆贵妃栀子殿的角门里伸了伸脑袋。

擒贼先擒王,要拿住漱王的七寸,就得在陆贵妃身上下功夫。据她打何淑妃那儿得来的情报,漱王这厮每隔七日便会在太液池东北角的阙楼里同陆贵妃幽会——

孤男寡女的,又是嫂嫂小叔子,真是脸也不要了。

画贞一面瞧不上他们这样,一面又觉得幸而有这一出,否则她没法子接近陆妤沁,等闲男女两个要偷偷见面了,必然是不叫身边人知晓的,画贞就在角门上等着,果不其然,远远地有一个低着脸面的宫女鬼鬼祟祟朝角门处来了。

画贞赶忙屏住呼吸往后退,避让到了转角的墙根底下,那“宫女”分明就是陆贵妃,出了角门便一路直奔东北角的太液池而去。

画贞也是头一回跟踪人,没什么经验,害怕自己被陆妤沁给发现了,心头一直打着鼓点,直到身周渐渐无人,陆妤沁在一栋阙楼前停了下来。她颇为警惕,朝四周望了望,这才推开门走了进去。

此时是午后,天气转凉了,初秋的风吹在身上直教人神清气爽。

画贞踮着脚尖挨近阙楼,她也往四野看了看,见无人,便把耳朵递在门上往里面听动静。然而几乎什么声音也没有,间或才会传出陆贵妃的脚步声,轻轻的,仿佛在耐着性子等人。

是以,漱王应该是还不曾到的。

陆妤沁踌躇地靠在窗前,她想起哥哥从陈国传来的口信,司画贞找不见了。

这段日子漱王和陛下都得了消息,满城的找,可是她那么个水灵灵的模样的人,怎么会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按说,司画贞是很容易给人留下印象的。

她究竟去了哪里?

回到姜国来,她想做什么?放着好好的陈国皇后不当,跑回姜国来找死么,有时候她甚至是羡慕她的,皇后之位,一个愿意庇护她的人,这些司画贞皆是唾手可得,可她不要。

总不会一心想着回到陛下身边罢?思及此,陆妤沁凉凉一笑,她起先对阮苏行是全心全意的喜欢,司画贞没有出现以前,他待她那样好,那时候她不会认为他或许是出于他们之间堂兄妹的亲情,她只道他也是欢喜她的。

后来在漱王口中得知他们之间的关系,原来陛下非先皇所出...!

真是一场闹剧,滑稽的却是她,喜欢上的人永远也不能在一起,阮苏行竟是自己的堂兄,哪有人对堂兄存有爱慕之心,这是要遭天谴的。

陆贵妃沉湎在愁苦的心绪里,就在这时,门上响起了敲门声,她想是漱王来了,面色淡了淡。她并不爱这个男人,哪怕知道他为了自己什么都愿意做,他甚至一直野心勃勃试图取他的亲哥哥而代之。

他说是为了她,她觉得不尽然。他想做皇帝,倒也不必拿她做幌子。

陆贵妃心意阑珊地拉开门,大大出乎她的意料,门外是一张陌生的脸,她怔了一下,勉强镇定下来,“你是?”

“是漱王殿下命奴婢来的,”宫女笑了笑,平凡的脸上一片真挚,隐约有些许的请求,“奴婢可以进去么?”

“那...那你进来罢。”陆妤沁琢磨不透此人的身份,她应当不是平常的宫女,她也不会是漱王派来的,漱王怎么可能叫除他们两人以外的人来这里,除非、除非是他出了事!

画贞进门后便立即关了门,她注意到陆妤沁眸中的狐疑之色,嘴角便撩起一个弧度,指了指自己,问道:“奇怪,难道娘娘就不觉着,我的声音有几分耳熟?”

到这时陆妤沁才真正确定面前这女子来意不善,她往后退了一步,定定地望住她的脸,至于声音…仔细分辨又分辨,却全然没有头绪。

画贞从袖中摸出匕首来,她成心吓唬她,比划了下状似漫不经心地说道:“你们不是在找我么,我就在这里,想不到罢。”

陆贵妃是真正文弱的女子,所谓男人口中的弱质女流,那柄泛着寒光的匕首刺得她眼睛生疼,她连连后退,直退到了墙角,尖声道:“你怎么会是——你的脸——!”

她恍然大悟,怪道漱王亲自搜遍了整座长安城也不见她的影踪,原来司画贞易容成了这副面貌,甚至堂而皇之就在宫廷之中,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谁会想到。

画贞在她恍神的时候趁机将匕首贴在了她脖颈上,陆妤沁浑身一颤,她觉得很解气,寒着嗓子在她耳畔道:“你告诉我,漱王近来有什么计划没有,陛下的事情,他都同谁提起过?”

陆妤沁突然咬了咬牙,画贞看出她要反抗,把匕首逼近了一寸,厉声道:“你试一试!可以试一试——”

她也不晓得自己究竟会不会动手,这一刻画贞觉得自己就是个亡命天涯的杀手,反正不需要退路,没有后顾之忧,便是杀了陆贵妃又如何?漱王会掉眼泪么,要是会,倒真可以尝试。

“…我告诉你,你不要妄动。”陆妤沁大抵是瞧出了司画贞的癫狂之处,人到了一定的地步,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她不想拿自己的命来赌。

“漱王的事...我也并不是桩桩件件都一清二楚。”她看了画贞一眼,咽了咽嗓子,“陛下的事,他只告诉了我,这点我可以确定。毕竟,此事关乎皇家声誉,自然,这不是顶顶要紧,太后那里,老人家疼两个儿子的心是一样的,漱王的所作所为不可能全不落那位的眼,他亦有些受到牵制…”

“继续。”画贞把匕首松了松。

陆妤沁看在眼里,继续道:“他今日找我,似乎是要知会我,他说,他等不得了。他想——”

她似乎在犹豫究竟要不要告诉她,画贞却急了,“嗯?他想怎么的?”

“他想…”陆妤沁轻声说着,眼中寒光一闪,蓦地抬肘顶向她的腰腹,试图夺下匕首,画贞肚子挨了一记,疼得眯起了眼睛,好在她匕首拿惯了的,干脆脱了手往空中一抛,待匕首再落下时,稳稳当当停在了掌心。

陆妤沁吓坏了,蜷缩着缩进了角落里,她顾不得了,大声叫嚷起来。画贞怎么肯依她,冲过去像是要捅死她似的。

千钧一发之际,门被从外强硬闯开,漱王大喝“住手!”。

画贞揪着陆妤沁的衣领子,陆妤沁却被吓得去了半条命,泪水汪汪地看向姗姗来迟的漱王,嘴唇翕动着,一句整话也说不出。

“王爷来得倒巧。”不知为何,画贞心里挺高兴的,漱王这样惶急忧惧的神情当真难得一见,他不是很厉害么,杀了棋荣,还一脚踩在她肩头,这笔账记着有日子了,是时候清算了。

漱王的心都提了起来,他认出这宫女是那时在城郊遇见的,德阳公主的婢女。

他尽量安抚她,“你想要什么本王都可以满足你,你放开她,倘若是你们公主命你来的,你尽可传话回去,本王今日应允,自此再不寻她。”

“我凭什么相信你,如今是人在我手上,你才软了声气,一旦放了她,我怎么能安然离开?”画贞不怕漱王认出自己,她享受于他骤变的脸色,真像看戏似的,连戏本子都这么样新颖,任谁也猜不着结局。

漱王这是听出她的声音了,他想起上一回在林子外这婢女哑巴也似,却原来——

认出画贞的身份,他反倒冷静下来,负手而立,双目炯炯望着她道:“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只是,若你还记得当初你是怎样逃出这座泱泱大明宫的?”

画贞抿了抿唇,“便是你帮过我一回,那也过去了,你杀了棋荣,一命抵一命,我不能放过你。”她换了个声气,整个人锐利得犹如一柄出鞘的剑,“王爷要是觉得棋荣的命不值当你以命相换,那她呢?娇滴滴的美人儿,我见犹怜呢,要是这么年纪轻轻便撒手去了,真可怜见的。”

听见这话,漱王的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他好像很不喜欢她拿陆妤沁说事,顿了良久,似是妥协,语声低若蚊蝇,“你究竟要如何。”

这才像个打商量谈事情的口吻。

即便有陆贵妃在手,画贞也并不认为自己敌得过漱王,想起阮苏行,她连同归于尽的想头也弱了许多。首先,她要全身而退,其次,还要漱王答应再不打皇位的主意。

有多困难呢?

很难。

她一时并未开口回应,他略想了想,复道:“这样,你现下便离开,我可以假装今日没有遇见过你。”

画贞冷笑,轻轻呸了一口,“你想得美,我就这么走了,今儿不白忙活了。回头我一出太液池,难保第二天就身首异处了。”

他愠怒,“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在公主眼中本王竟是什么样的人,我何至于要你的命?我四处寻你,不过是略有所需,只要你祝我一臂之力,回头我定然将你归还陈国。”

这说的都是什么,越说越叫她不痛快,说白了,梨国往陈国送的是画扇,眼下在姜国的才应当是她。要送也是把画扇弄过去…画贞腻烦了,不愿意再任由漱王拖延时间,她在陆贵妃后颈敲了一记,把人敲晕过去。

漱王紧了紧眉。

画贞转头冲他俏皮地一笑,“本来呢,我是不想使见不得人的法子的。”她在怀里掏阿掏,摸出一颗丸药,当着他的面送进了陆妤沁嘴里。

“不打无准备的仗,我来时就想好了,不到不得已,不拿这味鹤捎红出来祸害人。”

她说得很像那么回事,漱王却存疑,他挑眉,“鹤捎红?却是甚么,本王孤陋寡闻,只听过鹤顶红。”

画贞摸摸下巴,两手背在身后踱步子,踱到漱王身侧,“信不信在王爷,往后每逢月圆便会发作,届时小腹剧痛难忍,真不如死了。”

“如此霸道的丸药,公主如何得到?”他目光如炬,欺近了她,“不要耍花招。”

画贞嗤的一笑,待要说话,忽觉脸上一阵阵发痒,她伸手一挠,竟是抓下一张皮来——

漱王起先没反应过来,还只当是她的诡计,惊得退后一步,定睛一看,才发觉是她那张覆面的人.皮.面具掉了下来,转眼便如枯槁的树叶一般。

真正被吓着了的是画贞,她险些儿忘记自己易容的事,挠脸挠下来一张皮,太吓唬人了。她抚了抚心口,抬眼望向漱王,水波盈盈的一双眼睛,羊脂玉似的皮肤,欺霜赛雪亦不为过。

漱王看得挪不开视线,怔怔道:“这么仔细观察下来,你同伏文殿里那位终究还是有所区别。”他倏然笑起来,着意调笑她道:“本王倒是舍不得把你送还陆庭远了。”

她是个物件儿么,随他们送来送去?

画贞觉得很可笑,面上也表露了出来,她拧眉瞪他,“王爷还是多关心关心娘娘罢,解药在我这儿,我先走了,过几日再聚。您回去思想思想,到底是佳人重要,还是江山重要。”

她越过他跨出门槛,外面已是夕阳西下,黄橙橙的光斜照在面颊上,不温不热。

横竖赌一把,端看陆妤沁在漱王心目中占了多大分量了。她那确实不是什么“鹤捎红”,从来没这玩意儿,她现编的,漱王要是把陆妤沁看得重,接下来便会投鼠忌器,但他要是——

“慢着。”

画贞都快走到自雨亭了,身后却陡然传来漱王的声音,她脊背一僵,踅身时面色却十分自然,“怎么了?”

漱王吊了吊嘴角,一步一步逼近她,他微垂着眼睫,徐徐道:“解药既在公主身上,本王却怎么好轻易放你离去,你若出了事,娘娘可如何是好。”

“不在我身上,放在别处了,我难道会傻得随身携带不成…”因着惧怕他,她说出来的话底气便一里一里弱下去,“你不要再过来,我要叫人了——”

他无所谓地耸耸肩膀,“你叫好了,除非你想叫皇兄知道你在这里。”易容进宫,这样的法子都用上了,可见她并不希望见到阮苏行。

第46章

这里两人正僵持着,不远处却有一人匀步而来,画贞起初看不真切,注意力也一直放在面前的漱王身上,等到了那人到了近前,她才看清楚,心头却犹如被狠狠撞击了数下。

漱王听见踩在碎石甬道上的脚步声,略侧身望去,便见到了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面孔。他虽说是早已知晓她们是双生子,然而她们这般一齐出现在他面前却是第一次,不由得来回转换视线。

画扇轻轻道:“许久不见。”

这一声问候显然不是对漱王说的,漱王在起初的诧异后面色却一点一点暗了下去。

倒也有趣,他时常同陆贵妃见面的隐蔽之地,暗中竟是有这样多的眼睛观察着么,一个两个的,全出现了。

照如此说,想必他们的事也必不曾瞒过太后和皇帝。漱王并不担心,他的母亲和现今皇位上的所谓兄长,他们根本不在意他如何罢?只想着巩固皇权,把他这个真正的皇室血脉如明珠蒙尘一般掩盖起来。

画贞仔细地看着姐姐的衣着打扮,她的光鲜雍容对照着她的黯淡落魄,毕竟么,一个是皇后,一个只是宫女。

她笑了笑,心中讶异自己居然还能对着姐姐笑出来,在被哥哥作为画扇送往陈国的时候,她在心里骂了她无数遍,甚至在起初才得知她顶替了自己的身份同阮苏行成亲的时候,她恨她恨得能滴出血。

不过当下,在这样意外的时刻见到画扇,画贞却有一种泯然的感觉。也许时间能让她对她的气恨稍稍减缓,画贞状似惬意地抱臂绕着姐姐走了一圈,评价道:“看来皇后的位置很适合你,养尊处优的,扮演着旁人,这是姐姐十来年一直在做的事。”

她挽住她的胳膊,看上去温和又亲厚,“先前扮的是灵都哥哥,如今是我,这样的生活姐姐定要好生维系,最好不过,最...适合你不过。”

画扇闻言身子顿了下,转而握住画贞的手,“贞儿恨姐姐吗?”

她缓缓地摇头,与她对视的眼睛里却没有任何感*彩。毕竟是遭遇到最信任亲人的背叛,在画贞看来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早就已经没有任何亲人了,姐姐不过一个熟悉的陌生人,这个陌生人很凑巧的,同她长得万分相似。

画扇朝一边看着她们的漱王看了看,拉着画贞走到了湖边上,她凝着湖面上倒映出的两个人影,露出了见到画扇之后的第一个微笑,也是最后一个。

“贞儿看,你我从出生之日起,生得便是同样一番容貌。后来我来在姜国,一个人在这里生活,时常会忘记自己还有一个孪生妹妹…”她转首,眸中隐隐跳跃着什么,握着她的手也紧了几分,“皇叔死了,哥哥的来信中隐晦暗示我,是你做的。”

皇叔临死前脖颈鲜血四溢的模样忽然在眼前浮现,画贞闭了闭眼,“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一样,原来是我杀了皇叔。”

她眼角微湿,唇际却鲜明地弯着,“我大概是不恨姐姐的,是我从小到大什么都不知道,姐姐却背负了太多,还因此被皇叔送到姜国假扮质子。我想我应当要做些什么的,姐姐既然代替我嫁了过来,看来是没法报仇了,至少让我来做,皇叔对我没有防备。”

她们说的是很沉重的事,两人面色都不大好,画贞想了想,又道:“姐姐在姜国吃的苦,我为父母报的仇,两相抵消,我们装作一笔勾销了罢。”她的语调平淡已极,想起很小很小的时候,和画扇一起生活的景象,那时有暖融融的阳光,还有严肃的父亲,温柔的母亲。

“你不用担心,我回来不是来和你争抢什么。”画贞说着,抽出了被画扇握住的手,“不出意外,我过不久就会离开了。”

“离开?”画扇眼神闪了闪,带着翡翠玉镯的右手轻抚在她背脊上,“贞儿听过一个说法么,古时的皇室,若是生下了双生儿,是不会让两个孩子同时存在于世的。”

画贞仿佛猜到姐姐的意思,她蹙眉道:“那不一样,双生子将来是要继承大统的,怎么能留两个一模一样的人。至于我和姐姐——”

“你和我?”

她打断她,眼神也微妙地起了变化,放在她后背的手握了握,青筋隐隐闪现,“贞儿,你要知道,双生子是不可能同时获得幸福的。我们之间…”

另一头,漱王因听不分明她们到底在说些什么,正欲返身去把昏迷的陆贵妃带出来,然而他甫一转身,湖畔却传来“噗通”一声水响,这声音,就仿佛有人落水。

他疑惑地望过去,脸上一下子便怔住了。

“你做了什么——”漱王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等他到达岸边时,水面上已经只剩下些许的气泡咕噜咕噜向四周扩散。

画扇无力地跌坐着,视线飘忽不定。

她忽然看向漱王,陈述似的慢慢地道:“王爷知道么,我妹妹她啊,会很多很多的东西。她说技多不压身,弹琴,书画,剑术...只要她感兴趣,便都会去学,却有一个,”画扇夸张地笑了起来,笑纹向两边扩散,“她从小就不会游水,要是掉到了水里,真是不堪设想。”

漱王却觉得她过于狠毒了,他脚下动了动,看着归于平静的水面,心里仿佛也有什么沉了下去。

“我没有退路了…”画扇站起身来,面容凄楚,“前几日白日里,我在紫宸殿外求见陛下,你也猜得到,他必不会愿意见我。后来,回去的路上,我看见一抹熟悉的背影跑进了紫宸殿。”

她不晓得旁人是怎样分辨画贞,于己,她只要看到妹妹的背影便能认出她,她知道一定是她。

“王爷懂么?我是出于自保,在这座皇城,一旦画贞出现,便不能有我了。”画扇不知想到了什么,苍白的面容上满是忌惮,“你哥哥——他是个疯子,我没有退路了,不是我要让贞儿消失,是她自己寻上来,她要是好好在陈国...她为什么不好好在陈国待着却回来?她是来找我寻仇的!我不能坐以待毙…王爷不会将此事说出去,对么?你答应我。”

漱王嘴唇蠕动,依着他和画扇的关系,他们相识好些年了,当年一起偷听到皇兄和母后的秘密,是他一力护着那时候身为质子的“司灵都”,也就是如今的画扇。

他沉默地看着水面,又看看满面泪痕的画扇,终是拂袖道:“我原不想叫她死的,没成想最后竟然是你。”漱王抹了抹额头不知何时渗出的冷汗,知会她,“我去把沁儿带来,你和她一起回去。”

说罢大步流星地离开了,仿佛不愿意再滞留哪怕一秒。

双生子?呵,就是个笑话,落得这般相杀的下场,却不晓得要是他那皇兄几日后见到湖面上浮出的尸体会作何反应。

这么想着,漱王愉悦地翘起了嘴角,反倒有了期待。

他再次回到湖边的时候,轻手轻脚地把昏迷的陆妤沁靠放在树边,这才看向皇后,这么打眼一看,他却不期然攒了攒眉,“衣裳如何湿了,你下水了?”

她掩唇一阵咳嗽,口中呛出水来,好半晌,幽幽地抬眼凝视他,“毕竟是亲妹妹,我不放心,下去看了看。”

漱王没有多说,好容易等陆妤沁醒了,向画扇点了点头示意,“她昏沉沉的,你多照应着点。”话毕匆匆离去,为做掩护,去了太后寝宫给母亲请安。

陆妤沁却不愿意同这位皇后待在一道儿,她也不需要她的照应,起身福了福,加快脚步走远了。

她方才听见他们的谈话,再观湖边情景,轻易便猜出发生了什么。皇后连自己的亲妹妹都害死了,这样的人,她怎么能和她一处行走,想起来就浑身发毛。

只剩皇后一个人面向湖面站着,裙裾浸满了水,沉重无比。水滴不住从湿透的头发流向面颊。

她抚了抚心口,气息仿佛直到现在也喘不匀,然后她看着双手莫名其妙地笑了笑,笑完又累极了似的耷拉下嘴角,断断续续道:“你说得是,双生子是不可能同时获得幸福的。所以姐姐...姐姐下去陪阿耶和母亲,我留下来,享受短暂的繁华。”

第47章

画贞凭着记忆一路回到正宫皇后的寝宫伏文殿,她站在门口,浑身湿漉漉地滴水。

她在刚才把画扇摁到水里溺死了,她也不晓得自己那一刻是不是成心的,她只知道面前的人要杀了自己,真正到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地步。再不反抗,便真的没有未来了,怕要去阴司里报到去了。

人在生命危急的当口会逼生出无限潜能,短暂的挣扎后画贞在水里一路沉下去...沉下去…奇怪的是脑海里却分外清明,她不想就这么死在水底,不知是哪里生出了力量,她蹬着腿慢慢地一点点儿竟然浮了起来。

这块水域并不深,也许过了许久,也许只是一小会儿,她就浮出了水面,手一伸就趴到了河堤边。

紧随而来的是画扇听见声响转身向她跑来。

画贞才发现自己已经偏离了原先落水的位置,她定定地看着姐姐,电光火石间画扇适才推她入水的画面涌入脑海。她此刻的表情告诉她姐姐不是失手,她是故意的,她想要她死。

那些气恼的念头都没有占据画贞的思维,她只是凭着意识拼命爬上了岸,画扇过来了,画贞按住她的头把她摁进了水里,好像要用尽全身力气那样踢打着她。直到画扇反复扑腾之后没有了动静,她才知道自己解脱了,姐姐也解脱了。

“娘娘,您的衣裳怎的全湿了?!”门里小宫女惊慌失措地跑了出来,截断了画贞的回想。

她摆了摆手回房,吩咐自己要立即沐浴更衣,然后把画扇死之前穿的那件衣裳用剪子剪碎了扔在一边。

殿中伺候的宫人大气也不敢出,因往日里皇后便是这样一副古怪阴狠的模样,主子做什么,奴婢都不敢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