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白磨的油光滑亮的玉质圆球,还是当年魏西溏所送,他倒是把玩至今。

那位世外仙尊站在台阶下,面色一片淡然,似乎没有看到东方长青的脸色。

“仙尊的意思,非要仙尊亲自回去才行?”东方长青“呵呵”笑了两声,“什么样的要事非要仙尊亲自回去?如今仙尊久居燕州,想必天禹女帝早已知晓,若是仙尊炼药缺什么药材,让下人去取便是,如何还要仙尊亲自前往?”

他到现在求的是什么?不惜和天禹打起来,求的就是眼前这人留在燕州替他炼药。

西溏为了这人宁肯开战,可见她是极为看中此人的,若是他回了金州,如何肯回来?就算他愿意回来,西溏如何肯放他回来?

想都不用想的事,东方长青根本不会松口。

相卿低着头,脸上带了笑:“在下自然知道陛下的心思,只是陛下可曾想过,若是缺了那味药,就算留在燕州,也炼不出那陛下想要的丹药。更何况天禹如今关卡重重,下人进的天禹境地都是极难的事,谁去了又能取回药材?”他抬眸看向东方长青,道:“再者,现在所说要事乃人命关天之事,容不得耽搁,若非如此,在下也必不会对陛下开口求陛下开恩。”

东方长青看着他,“你既然知道朕心中所虑,就该知朕绝不会放你离开,你缺了什么药,朕命人去寻便是。你有何重要之事,朕让人替你去做便是,无论如何都轮不到你亲自前往。朕要你炼丹,甚至不惜……”东方长青顿了下,到底没把后话说出口,“事到如今,朕绝不能放你离开,还望仙尊见谅。”

相卿依旧还是那副表情,唇角挂了丝薄凉的笑:“陛下可曾想过,在下虽要求返回金州,在下也是危机重重?在下如今在天禹女帝陛下的眼中,不过是一介逃臣,犯的是叛国之罪,陛下以为,在下此去便会被留金州?那位的心性可是睚眦必报,能顺利逃脱便是侥幸之事。”

“既然如此,仙尊为何还要纠缠于此,要回天禹金州?”东方长青直接甩袖:“此事万万不可,朕绝不答应!”

相卿站着不懂,突然开口问道:“陛下为何不问,现在求返金州所为何事?”

东方长青听了,倒是问了句:“为何?”

相卿低头一笑,道:“想必陛下有所耳闻,现在与天禹的那位有些情意……”

话还没说完,东方长青手中转着的玉球便是一顿,他慢慢的转身,明黄的帝王龙袍裹身,衬的他面若冠玉俊逸非凡,他抬眼,死死的盯着相卿,然后笑了下:“不知仙尊所言是真是假?朕对流言一向无感。”

相卿道:“自然是真的。陛下乃女帝之尊,乃女中豪杰,天下男子无不向往,算上在下一个也不为过。”

东方长青猛的握紧手中玉球,“哦?莫非仙尊此番回去,便是要相会佳人?”

“陛下严重,相会佳人不过在下一厢情愿罢了,那位陛下痴情她亡故的王夫,旁人倒是入不得她的眼,对在下也不过敷衍了事,更别说相会一事。”相卿眼中含了笑,道:“虽说如此,在下对那位陛下到底有些不同,此番回金州,确实为了陛下。”

东方长青手上的青筋早已攥的爆出,他冷笑一声:“想不到仙尊还是痴情种。既然明知那女帝对你无意,你回去又能如何?”

相卿叹息一声,道:“那位陛下对在下无意不假,可在下却不能对她无情。不瞒陛下,那位陛下身有隐疾,若不能没能调理一次,只怕命不久矣。”

这一次,东方长青手中的球直接掉在地上,他猛的冲动相卿面前,厉声问道:“你说什么?怎么可能?”

“要不然,那位陛下为何不惜开战,也要让在下回金州?”相卿冷冷的站着,道:“那位陛下利用的,不过也是在下对她的几分情意。在下来自世外,此生未曾尝过男女之情,却见不得那位皱一下眉头。原本想着若能留在燕州断了念想倒也罢了,只可惜……”

相卿伸手,在指节上掐了几下,道:“那位的到了调理的日子,在下便无心他事,只管念着她的事……”

东方长青打断,红着眼追问:“是何隐疾?为何未曾听到半点风声?”

“后天而成,陛下幼时曾有一次坠马经历,醒来之后便有了这样隐疾之痛,”相卿叹口气,道:“她乃帝王之身,又是女帝登基,如何能透出风声?否则,在下岂会金州待上这么多年?”

东方长青低着头,看着地面,身侧的手慢慢紧握成拳,一时之间,竟然陷入两难之地。

他的丹药,她的命,不管真假,东方长青不敢和相卿赌这一把。

他替自己找了那般多的借口,师出有名,就是为了能配得上她如今的年岁,若她真是重病在身,他若强留仙尊,便是又一次让她折损于自己手中。

他已负了她一次,如何再负第二次?

东方长青直挺挺的站着,可他知道自己的身体都在颤抖。

相卿看了他一眼,道:“在下不过是过不了自己心中那道关卡,跟随那位多年,又是仰慕之人,若不然,在下也开不得这口。只是,在下也知陛下心中作难,既然陛下不愿在下返回金州,在下自不会逆陛下心意而行,权当让在下彻底绝了年头罢了。”他微微一笑,道:“原本埋在心中,翻来覆去的想着,如今有机会对陛下一吐为快,反倒觉得并非什么不得了的事。”

他对东方长青施了一礼,道:“在下告退。”

说完便转身,朝着殿门外缓缓走去。

东方长青依旧待在原地,一直一来,他痛苦多年,却在半年前才有所好转,他知道,千言万语都抵不过一句她活着的消息,那沉重的负罪感,那无处不在的愧疚感,她临时前绝望的眼神,犹如刻在他心中一般,如今刚刚有所好转,却因刚刚那仙尊一句话,让他变的再次不堪一击。

心中一道防线犹如被人割开一般,血淋淋的,让他无所适从却又不得不面对。

他要拿她如何?

东方长青不知道,他跄踉的退了一步,抬眸就看到仙尊已经走到了殿门口,他突然出声:“慢着!”

相卿停住脚,背对东方长青的脸上,挂着丝讥讽的笑,然后,他慢慢转身:“陛下有何吩咐?”

“朕体谅仙尊一片痴心,许你回金州一趟,不过,如何走如何回,朕自会替你安排,仙尊不必心急,不知仙尊意下如何?”东方长青长出一口气,毕竟眼前的人是要替他炼药的,自然开罪不起,若是他有二心,什么手脚不敢动?什么时候不能动?撕破脸皮终于不如以礼相待来的让人放心。

相卿微微屈身:“陛下,在下刚刚断了……”

东方长青打断道:“医者救人乃天职,难得仙尊有次心意,朕不能挡仙尊救人之心,更何况,仙尊与天禹女帝又有君臣之情。朕虽不愿,一是担心仙尊安危,二是担心炼药之事,如今朕倒是有了妥帖打算,仙尊只管放心候着便是。”

相卿笑了笑,“陛下圣明,现在回去等着便是。”

东方长青命人拟诏,送往天禹,信中这次没再谈什么面谈之事,倒是解释了把天禹左相留在燕州的原因,说是因为大豫前朝皇族的纯阳公主重病,需得高人医治,无意中得知天禹左相有方外医术,便请了过去,医治之后倒是有了起色,虽要定期医治,如今却是勉强能起身行走云云。

纯阳公主是被打入冷宫的魏婉皇贵妃的姑母,算是魏氏外戚里面最年长的一位。

魏西溏一眼把信扫了下去,发现原是为了铺垫左相归来的。

纯阳公主魏西溏倒是有印象,只是是死是活她并不能确认,当年东方长青必然是把京中所有皇族都杀的干净了,纯阳公主封号她是记得,不过是外戚,当时是连着其他皇室宗亲一起封的,时隔多年,她唯记得这个封号,对人却没什么印象了。

东方长青这样说,似乎有故意让她警醒作用,否则,特地提什么前朝皇族?

魏西溏仔细一想,突然想到一个可能,东方长青多番提出要面谈,如今又让人送了这样一封信来,为什么?想来想去,魏西溏不确定的认为,东方长青是不是知道了她的身份?

这个点一破,魏西溏便愈发觉得有可能,否则,他无缘无故非要面什么谈?无缘无故跟她说什么前朝的纯阳公主?跟她又有什么关系?除非东方长青知道她是谁,所以才故意提及前朝,用以牵制相卿的行动。

毕竟,同宗血脉的皇族,她不可能完全当着陌生人,若是她留住相卿,东方长青便少了替他炼药的人,那么东方长青便会以纯阳公主相要挟,杀之而后快罢了。

想想这个可能性实在是大的很。

魏西溏皱了皱眉头,突然觉得厌恶的要命,东方长青知道她的身份,所以才多番要求面谈?就他那张老脸?谈又能谈出个什么动静来?难不成,他还以为她对他念念不忘至今?

这也太过自以为是了些,可笑!

不过,到底还是考虑到了同宗皇室血脉的缘故,魏西溏的回复没有多强硬,不管死活,若是真有魏氏皇族活着,那也是好的,何况相卿那就是个老妖怪,魏西溏根本不会担心他的死活。

一个活了那么多年,几十年容颜不变的妖道,有什么好担心的。

相卿返回金州,却没几个人知道。

算是魏西溏有意隐瞒,也算是考虑考到了纯阳公主,毕竟一旦他身份公开,若是再返回便没道理了,其他朝臣也会觉得对大豫开战的意义少了些。

相卿只带了两个小童返程,其余小童留在燕州皇宫的炼丹房内,也算是间接按东方长青的心思,虽说下人的命不值钱,不过形式还是要的。

返京的行程几乎日夜兼程风雨无阻,力求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往金州。

终在极力缩短行程后赶在日落之前进入金州城。

左相府内一片热闹,院子被扫的纤尘不染,个个都知道左相大人今天要回来了。

别人不知道,但是左相府的这些小童得到了消息。

相卿果真在傍晚回到了左相府,风尘仆仆,身上散发出一股尘土的气息。

小童早已备好了热水,就等左相回来沐浴,毕竟是赶路的。

一群小童在外候着,自打仙尊养着的玉棺不在之后,仙尊的卧房似乎也敞亮了许多,每日窗子开了,院子里的树的气息也能进去了,再不是当初长年累月闭门不开的场景。

小童站在身侧,慢慢朝相卿身上浇水,“仙尊,明日可要入宫?朝服已备好。”

“不必。”相卿闭目,口中应道:“什么都不必做,左相府照旧,不得透露半点风声。”

“是。”

魏西溏知道相卿返回金州,不过并不知道日期何时,她是猜测相卿该是有事要禀报,否则也不会千方百计想要回金州,毕竟相比较在金州,魏西溏觉得有他在东方长青身边,更利于加速大豫的崩溃。

她这些日子苦于身体之痛,更因付铮备受折磨,哪里还有闲心去想其他人的事?

晚膳后辞过皇太后,魏西溏又去看了奏折,不想批阅到一半的时候,柯大海突然过来禀报,说左相大人求见。

魏西溏愣了下:“谁?”

柯大海凑近,小声应道:“回陛下,是左相。”

魏西溏有点意外,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入了金州,实在是觉得左相神通广大,她甚至连接应的人都没派过。

点点头,应道:“请他进来吧。”

一边低头,一边看着奏折,觉得没什么问题便在上面做下批示,眼角余光瞄到有人进来,她写完后便放下笔,抬头看着他,大半年未见,几乎没什么变化,最起码魏西溏这会看,是看不出来的,随意的说了句:“你回来的倒是快。”

伸手合上奏折,问:“这么急着赶回来,可是有什么要事要禀?”

她抬着眼眸看他,对于他的出现没有什么惊奇,语气淡淡,犹如他从未离开过一般。

相卿抬眸,锁着她的眼,盯着她的脸,似乎支撑他回来的理由终于有了落脚点,他说:“臣……”

张了张嘴,再如何巧舌如簧,到了她面前像是突然断了弦的琴,发不出什么声音来,“陛下!”

魏西溏看了他一眼,然后对他笑了笑,放下拿着奏折的手,搁在腿上,道:“一路辛苦,朕是没想到你会赶的这般急。怎不在府中多歇两日?朕不急,如今军中多事,你在大豫朕也担心可会有什么意外,好在你行事稳妥,又有法子,如今看到你这般完好,朕便更放心了。”

相卿的喉咙犹如被扼住一般,他长长出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在她面前跪下,道:“臣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魏西溏一笑,道:“起来吧。”

相卿站起来,依旧没有言语,周围点上还有太监宫女,他怕自己一旦开了口,便止不住那如洪水般汹涌的思念,她的神情,她的反应,他都知道,可就是难以控制的思念,忍不住的想要去碰触。

原来这俗世间的相思之苦,才是世上最让人难熬的苦楚。

“可是太累了?”魏西溏问:“若是太过劳累,左相还是回去歇着,毕竟这路程赶的有些急……”

“陛下!”他开口,道:“臣……担心陛下,”

魏西溏一笑,道:“朕在金州,有什么好担心的?倒是左相,让朕甚是担心呢。”

“臣该死,让陛下替臣担惊受怕。”

魏西溏还是那样的神情,只道:“先回去歇着吧,明日朕再命人召你入宫。”

相卿站着没动,只道:“陛下,臣返回金州乃机密之事,如何能白日入宫?”

魏西溏顿了顿,点头:“说的也是。”干脆扔下手里的奏折,看着他道:“既然来了,白日又不方便入宫,那便说说何事这么急,竟然让你从东方长青身边脱身而归。”

“臣身在大豫,心在金州,”相卿说着,他扫了眼,魏西溏一见,自然是不能对外说的机密之事,便对柯大海使了个眼色,柯大海赶紧带着周围的宫女太监离开。

待人都退出去了,魏西溏才道:“现在说吧。”

相卿看着她的神情,顿了顿,才道:“陛下龙体无名之痛,臣有了医治根本之法。”

魏西溏果然追问:“哦?什么法子。”

相卿对她淡淡一笑,道:“陛下乃借人之身,陛下所感的痛,是随陛下精魂而来,是以,臣若是以同样之法效之,必能有所见效。”

魏西溏眯了眯眼,盯着他问:“什么意思?莫非你要再让朕换个身体?”

“陛下,”相卿低头,叹口气道:“陛下前身早已被焚毁,如何再换?臣是指,以移魂的之术,移去陛下龙体的无名痛感。”

魏西溏听懂了,意思就是再做一次有违天道的事,她沉默半响,问道:“那可是要找其他人的身体,来承受朕身体之痛?要找谁?若是这样,朕岂不是又害了旁人?”

相卿笑:“陛下放心,臣知陛下心念天下苍生,自不会让陛下承受良心煎熬之苦。再者,移魂之术并非人人都能有所成,臣绝不会随意坑害无辜之人。”

魏西溏问:“那要找什么人?”

相卿低头沉思半响,才道:“陛下只管放心,臣自然要会找到。”

魏西溏盯着他看,然后她点头:“朕到底不如左相懂这些,左相只管去办便是。”

若说她现在关心的事里头,自己这身体自然是摆在首位的,毕竟一个身子,时常觉得疼痛难忍,偏又找不着伤口,这滋味无论如何都是不好受的。

所以魏西溏觉得,相卿若真能根除这满身的疼痛之感,倒也让她免收疾苦了。

只是他特地为了这事回来,魏西溏心里多少有些不同,说话的语气便也软了下来:“辛苦你了。”

相卿微微眯了眼,道:“替陛下分忧乃臣份内之事,如何算得上辛苦?”

魏西溏略一想,“对了,你那弟子巫隐,和郡主相处甚欢,朕有意栽培,你看如何?若是舍不得放人,就尽快让郡主死心,免得以后难以拆解。”

相比较这婚事一说,魏西溏较之其他帝王却是开明许多,她因着腾王和皇太后的意,不愿拿自己两个皇姐当联姻的工具,如今对待面儿的婚事也不强求,面儿喜欢谁,便任着她来。

算起来面儿也女帝亲封的郡主,就算跟皇姐没关系,那也在皇太后那边得了宠,但看皇太后的面也该是择婿才是,结果魏西溏完全不过问,甚至没想过文静郡主这样的身份,该是用来联姻的最好利器。

她倒是舍得放任不用。

相卿只是盯着她的脸,唇边含着几分笑,道:“巫隐本就是守护帝王星一族之人,如今又是郡主魏来郡马,果真天定如此,这般兜兜转转还能转到陛下御前,也算是他造化。他不同招摇山其他人,阳寿与世人无异,就算回招摇山也不过昙花一现,如今倒是有了归属之地,不枉他出声守护星一族,得陛下青眼,实乃天命所归,臣如何不放?”

“如此,朕便放心了。他野性难训,只怕还要磨上一阵。”魏西溏看他一眼,突然问:“相卿脸色似乎不大好,可是太过劳累所致?”

相卿的眼中瞬间溢满温柔的笑意,他轻轻摇头:“臣不觉乏累。”顿了顿,他缓缓上前一步,道:“臣离开金州将近一年,日日都在思念陛下,如今看到陛下一切安好,臣便心满意足。”

魏西溏顿了下,随意搁置在桌面上的手略紧了紧,然后才道:“左相一路辛苦,还是先回去歇着。朕若有事,自会召你入宫。”她笑笑,道:“自然会避开旁人,不会让人察觉有异。”

相卿立在殿下,半响,他微微后退一步,施礼道:“臣告退!”

言毕,便慢慢退了出去。

魏西溏在殿中静坐,继续把剩下的奏折看完。

回到寝宫,魏西溏伸手拿出那只色彩斑斓的蛇镯,试着扣在自己的手腕上,晃了晃,又觉碍事,便伸手取了下来,随手放到桌上。

忙了一天,还是早些歇下吧。

第二天傍晚时分,相卿便再次入宫,这次他依旧有着像模像样的借口,说是在大豫皇宫见过一位面相上与魏西溏颇有渊源的内宫侍人。

魏西溏想了想,倒是没想起来大豫皇宫还有什么侍人活着,当年大豫皇宫内的人,只怕都被东方长青杀了个遍,仅存的几个也不过是东方长青用以沽名钓誉的工具罢了。

当年大豫皇宫的内宫侍人那般多,魏西溏哪能个个都记住,若说她能记住哪个,只怕就是那位跟随她到死的丁春秋了。

可惜丁春秋毕竟是帝侍出身,又是亲眼目睹整个事件之人,东方长青如何容得下他?只怕早就陪她一起化为枯骨了。

魏西溏看了相卿一眼:“难得相卿有心,还能看出与朕有渊源的内宫侍人。”

相卿一笑,道:“是,不过可惜与陛下的渊源早已到头,再续不上了。”

魏西溏好奇的问了句:“这也能断?”

相卿点头:“人死了,自然就断了。”

魏西溏:“……”

半响才点头应道:“说的也是,人一死,自然就断了。”

魏西溏叹口气,沉默半响,突然抬头说了句:“相卿留下,陪朕用膳吧。”

相卿愣了下,自然没想到还会有此待遇,半响才应道:“臣惶恐,谢陛下恩典。”

魏西溏笑了下,道:“也不算恩典,不过是朕觉得一个人用膳,有些孤单罢了。”

这话倒是朕的,皇太后近来念佛愈发频繁,魏西溏也不愿去打扰,如今后宫哪有人配得上陪着女帝用膳的?那两个侧夫不过是个摆设,一个个恪守宫规,不敢有半分逾越,都知道陛下如今正是卯足了劲寻他们的缺,若是把捉住了把柄,自然是会被借机扔出宫的。

这二人哪怕是个摆设,入了宫也是不同其他人家,是以两人的族里是千叮咛万嘱咐,生怕出个什么事搞砸全族利益。

后宫深深,女人难熬,其实男人也一样,特别是这宫里素来不缺漂亮宫女,两个侧夫每日里都不敢抬眼看那些小宫女,虽说身边伺候的太监多一些,可难免还是会接触到,为了不让人捉到把柄,绝不敢有其他想法。

魏西溏对那两个侧夫其实并不多反感,不过是被家里扔出来的棋子罢了,更何况他们目的明确,魏西溏自然不会自投罗网。

再一个,男女总归不同,男子对女人似乎轻易就能下嘴,而女子却不是人人都愿接纳的。

魏西溏对那两名侧夫,大体只比对宫里的太监略略有所不同罢了。

至于她和相卿,若不是因着被那不知死活的东西摆了一道,只怕她这辈子都想不起和他还有能扯上什么关系,君臣有别,兔子还知道不吃窝边草,何况是她?

只是如今,利益相关,二人之间牵扯可谓千丝万缕诸多纠缠,自然是扯不开的,魏西溏不至于破罐子破摔,不过,用生到底不如用熟,更何况她有求,他有应,否则如何达成所愿。

魏西溏如今心里略略有些排斥,不是相卿的缘故,而是她多番梦到那个看不清面容的付铮,虽心思没有他想,可到底是自己曾经的王夫,还是有所顾忌。她跟高湛说了想要一睹付铮样貌,岂料到现在都没消息,魏西溏这心里头,总归是有些不顺畅,总觉得缺了点什么似得。

一顿晚膳,慢条斯理的用完,御厨的菜品不断更新,若是有什么好味的,魏西溏倒是会让人停下多夹两块,照规矩不该如何,不过她不计较,旁人如何敢多言。

周围只有几个老太监伺候,旁人都退下了,毕竟左相秘密回宫,自然是越少人越好。

君臣二人倒是有话说了,毕竟天禹和大豫交战,诸多适宜值得商讨。

大豫守关的将领和明王是磕一块了,打的猪脑袋狗脑袋都不敢停,没办法,他若是停了,狗命也就没了。

季统如今不再硬拼,请示魏西溏之后便打算智取,他们是城内,天禹军在城外,想要破城,固若金汤的城池,想要破城,唯有从内瓦解。

东方长青岁重视两国交战之地,可到底还是分了心,再者战事细节,他如何一一知晓,用兵用人,其他便是交战双方将领自己的事,为君者要的不过是结果。

晚膳过后,相卿陪着她下棋,一边走步,一边道:“明王殿下不是莽撞之人,若是久攻不下,自然会另想他法。”

魏西溏点头,跟着落下一子,道:“话是这么说,只是东方长青必然是派了攻克明王的将领。”顿了下,她又道:“朕觉得,东方长青似乎知道了朕的身份。又或者说,他知道朕是何人。”

相卿一笑,道:“他若是不知道,臣这回会也不会出现在陛下眼前。他自然是知道陛下是何身份,是以才特地让臣回金州,只怕臣若是来往一步,便会害了陛下性命。”

素白纤细的手指捏着黑子,轻轻搁下,抬眸看了他一眼,道:“你倒是会捏他的弱处。他杀过朕一次,如今只怕不愿让朕在他手中再折一次了。他那个人……”

魏西溏话没说完,可意思十分明了,她也算对他甚是了解。

相卿没应话,只是脸上的神色有些清冷,走了两步之后才开口:“臣斗胆,求陛下一句评,于陛下心中,臣是怎样的人?”

魏西溏头也未抬的应道:“自然是极聪明之人,否则你也不会成为朕的左相。”

相卿抬眸,锁住她白皙清丽的脸,道:“陛下心中,臣除了聪明,再无其他可评吗?”

“还要如何?”魏西溏落下一子,抬头看他:“担得上朕一句聪明的人,可是少之又少。”她笑了下,道:“你倒贪心。”

她伸出的手还未来得及缩回,便被相卿一把握住,抓在手心,他看着她的眼,道:“臣若是聪明之人,早该赢得圣心,长伴君侧,可臣如今不过还是陛下的臣子,想听陛下一句思念之语都不能。臣哪里算得上聪明?”

魏西溏看着自己被握住的手,忽而笑了下,她抬起长长的睫毛,看着他道:“相卿这是怎么了?满腹怨言,可是在外受了东方长青的气?”她动了下,想要缩回手,却不妨被他捉住了就未放开,她问:“如何?”

相卿抓着她的手,轻轻摩挲着那柔软的手儿,然后摊开自己的掌,与那柔荑十指相扣,“在臣心中,这世上万办事都不如一言一行能牵动心绪。陛下若是喜悦,臣便觉得喜悦,陛下若是动怒,臣便觉得难过,陛下若是心伤……臣便愧疚难当。陛下是这世上,唯一能让臣无所适从之人。臣不敢求陛下对臣另眼相待,只求陛下能念着臣一片为陛下诚心,心中惦念臣一分,臣便心满意足。”

魏西溏略略有些不自在,她抿了抿唇,错开眼,顿了下才道:“相卿此话可是岔了,朕心里自然惦念着你……”

相卿抬眸,一双细长凤目之中带了些笑意,他直直盯着她的眼睛,道:“陛下若是真心,臣自然心满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