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西溏求不求?她其实心里也求,可她对眼前此人不敢全信,他的药如何能随意服用?不知者求他的药,知者如她,就算想也不敢求。

一白一黄两个身影静坐亭中,远远看去便是两个交谈甚欢的恋人一般。只是两人所言皆是明面之事,关于那夜的话,皆无人提起。

许是不愿再提,又或者说了也毫无意义。

“相卿打算何时离开?又或者说,相卿不愿再离开?”魏西溏喝了一口茶,问道。

相卿一笑,道:“陛下想要臣离开,还是要臣留下?”

魏西溏想了下,道:“你为朕特地赶了回来,朕心存感激,自然望你久留金州多歇几日。只是,朕怕朕开口留了,你倒是难办。”

相卿笑道:“果真还是陛下对臣知之甚深。陛下若是开口,臣确实该是左右为难。臣既想替陛下分忧重回燕州,又想留在金州,多陪陛下几日。”他低头看着手中的茶碗,道:“只是陛下心中如今最急之事便是大豫一战,臣自然要顺应陛下的心意,力求配合明王,在最短的时间攻下大豫。”

魏西溏轻轻咬了下唇,捧着茶碗的手指轻轻摩挲碗面,半响,她低低呼出一口气,开口唤道:“相卿。”

相卿抬头:“陛下有何吩咐?”

“朕……”她伸手放在唇边,轻轻咳了一声,道:“朕从前一直不解你为何要来到天禹,为何要帮朕夺下这天下,即便你说了,朕心中也是不信的。可那晚,朕做了梦,梦到朕去了招摇山,那梦太过真实,以致朕到现在还记得招摇山的模样。朕一直以为,你别有用心,意图一如当年的东方长青,利用朕皇家子嗣的身份攀上高位,直到那位朕才完全信你……”

她抬头,看向相卿,相卿的表情甚是柔和,脸上挂着丝笑,那笑容浅浅,笑意荡漾在眸光深处,回视着她,却一言不发。

魏西溏对他笑笑,道:“朕信你对俗世凡尘的权势之争毫无兴趣。你确实只是为了一个女子出山,”她点头,“朕知道,那是朕的前身。朕知你当初留在朕的身边并非为了朕,而是为了朕能重回前身,朕谢你中途放弃,如此才有朕今日坐在你对面,与你一叙前尘往事。朕除去对你疑心,再回头去看曾经一路征程,便能知你一番苦心。”

她缓缓呼出口气,犹豫一下,才道:“只是朕一如那晚所言,自有诸多身不由己,朕不能给你同样回应,是以,朕亦不能强求你必要为朕所用,你若愿意,此次便不必再回燕州,朕也许你辞官返回招摇山,当你逍遥自在的世外仙尊,一切还为迟不晚……”

“陛下,”相卿笑着打断,“臣不求陛下有所回应,只盼陛下偶尔垂怜臣一二。”

魏西溏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渐渐凉下的空碗,继续开口:“朕的意思是……以后也不会再予回应,像之前那样深夜让你夜探寝宫之事再不会有,若你私自进宫便是死罪,并非如你所想那般。”

“为什么?”他脸上笑意渐淡,追问:“陛下为何突然如此?”

“相卿!”魏西溏垂眸道:“朕如今与你说的,句句当真。你可还记得你师尊临死之前所言?他说你此生与凡尘无缘。若在山中可保几世无忧,一旦出山便会命数大变,必将进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你现在回归招摇山还不迟,之前所有种种朕都记在心理,只要你回到招摇山,再不出世,一切都还不晚……”

相卿盯着她的面容,洁白无瑕,端庄秀丽,说出的话句句敲击在他心中,他问:“陛下可是因为听了师尊之言,担心臣?”

魏西溏慢慢抬眸,看着他道:“朕谢相卿一路扶持,且不论手段过程如何,终究是为了朕的皇权天下,终究是个不知世间情爱之事的方外之人,对也罢,错也罢,朕不愿再追究。只要你回招摇山便好。几世无忧,逍遥自在,再不必为这俗世凡尘费半分心思,再不必因为朕……”她顿了顿,“不必因为朕对他人心生怨念。”

相卿依旧盯着她,待她说完,他却只是重复问道:“陛下要臣回招摇山,可是因陛下听了师尊临终之言,替臣担心?”

魏西溏再次抬眸看他一眼,犹豫了一下才道:“算是朕担心你,毕竟你是因朕才有此一说,若不是朕,或许你不会杀你师尊,若不是因为朕,你更不会离开招摇山……而朕若不是因为你,朕也不会活生生的坐在这里。相卿,你听朕一言,你现在回招摇山,一切还不晚!”

“陛下。”一双漆黑的眸中,溢出水一样的温柔,他说:“若得陛下一声担心,万劫不复又如何?”

第308章 变了

“若是出自陛下之口,即便有悔,臣也不会留此余地。”相卿提起炉上水壶,倒入茶壶,再次冲泡,“陛下再喝一杯,对陛下龙体有益。”

“既决定返回燕州,便尽早离开吧,朕觉得好了多,别耽误了你正事才好。”魏西溏捧着热茶,低头抿了一口,好茶就是好茶,如何都好喝。

相卿低头一笑,道:“臣遵旨,臣定下后日夜里便会离开,陛下如今龙体并不稳固,臣再留两日便离开。”

魏西溏捧着茶杯的手顿了下,她伸手,慢慢放下茶杯,看着他道:“相卿。”

“臣在。”相卿应道,脸上挂着万能不变的笑,道:“陛下有何吩咐?”

“其实你不必为朕做到如此地步。”她垂着眼眸,低声道:“朕说过,朕日后都不会给你半分回应,你不必为朕多做份外之事,朕心中……”她一时倒也说不出什么来,便拧了拧眉头,想了下才道:“朕心中,便会觉得亏欠了你。”

相卿笑,“陛下说的是。只是,与臣而言,皆是臣份内之事,陛下不必因此有所亏欠。臣为陛下所做之事,皆是心甘情愿,陛下并无半分逼迫,陛下何必介怀?”他对她一笑,道:“陛下刚刚所说,日后臣再无机会亲近陛下,臣也记下了,本就是臣贪心所求,既然陛下下了圣谕,臣自不敢擅闯宫闺,臣只盼燕州归来之后,陛下能容臣朝堂有一席之地,常伴陛下左右。”

魏西溏没有应道,只是道:“既然你已决定,朕也不多说。这茶不错,再来一杯!”

魏西溏这几日休息的早,今日也不例外,毕竟刚刚醒来,身体还是要养上一养。

政事耽搁太久,魏西溏明日是一定要早朝的,是以当晚便早早歇下。

她躺在龙榻上,外面候着甄攀和柯大海等内侍,内殿里相卿伴在左右。

许是白日里她说的话他听了进去,这次他没如王帐,只是在龙榻一头的脚踏上坐着,一旦听到她有什么动静,便会开口询问。

魏西溏闭着眼,听得到他在脚踏上发出的动静,她缓缓睁开眼,问:“相卿,你若是乏了,便去歇着吧,朕觉得好上许多,你不必担心。”

相卿的声音传力:“谢陛下体贴,臣若是乏了,便会去歇下。”

魏西溏没再出声,很快便进入睡眠。

之前身体各处疼痛,几乎没睡过好觉,一旦身体没了之前那些毛病,她竟睡的无比香甜,甚至连梦都没做一个,至于相卿是守了一夜还是后半夜去歇着了,她也不知道。

次日早朝,被柯大海唤醒,她倒是觉得精神气爽,毕竟身体无恙,精神自然就好了。

只是早朝过后再来看相卿,还是觉得他脸色苍白的一如昨日,又或者,还不如昨日看起来好些。

“相卿,”她问:“你可是身体有所不适?”

相卿愣了下:“陛下为何这样问?”

魏西溏眯了眯眼,道:“朕记得你好长时间未曾脸色这样差过了。”

也可以说,自打她那前身被焚毁以后,便极少看到他这样的脸色,如此看来,相卿身体失血对他来说损伤颇大。

相卿低头笑了下:“原来陛下对臣这般在意?陛下放心,臣身体无恙,想来是睡的不够好,臣自会注意,不让陛下担心。”

魏西溏犹豫了一下,问道:“你……可是因着替朕治病,操劳过渡所致?”她抬脚走到他面前,突然伸手,撩起他随意拢在身后的头发,送到自己眼前,低语道:“朕突然觉得,你这头发都不如以前光亮了……”

相卿只是抬眸看着他,微微漾出眼底的柔和,道:“臣谢过陛下关心,是臣御前失仪,臣该是收拾一番才面圣更为妥当。”

“相卿,”她开口,绕着他慢慢走了一圈,最后在他面前站定,视线落在他的脸上,道:“朕好似觉得……你……变了些……”

相卿笑问:“陛下可是觉得臣变的难看了?”

魏西溏摇头:“朕只是觉得,你疲惫之态过显。”她低头眯了下眼,道:“想来是朕让你过度操劳了,心里有些自责罢了。今夜你不必守着,朕真的觉得好了许多。”

相卿笑了下,“陛下放心,今夜乃最后一夜,陛下明日早起,臣早已在前往燕州的路上,几日都过来了,何必在意这最后一日?陛下权当成全臣对陛下一片忠心,恩许臣再候一夜可好?”

魏西溏的手里还握着他一头墨发,闻言,她松开那缕头发,略一沉思,道:“那便有劳相卿了。”

这一夜魏西溏依旧好眠,只是相卿不似前夜那样候在榻前,而是入了帷帐,魏西溏闭眼睡觉,他便候在一边。

柯大海和一众下人候在外头,里面听不到一点动静,可见陛下原本的痛苦该是消除了,否则,之前陛下还发出痛苦等呻吟声,如今怎就悄声无息了呢?

随同他们候在外头的,还有跟随相卿而来的两个小童,两个小童一左一右站在殿门两侧,犹如木偶一般一动不动,甚至一夜不眠不休也丝毫未曾显露出疲态,似乎与常人是不同的。

柯大海就很是好奇,怎么就能这么精神呢?

两个小童被人围观也面无表情,真是和他们的主子一样,丝毫不在意外界的眼光。

那位左相大人是在子时离开的,就在皇宫的后花园里,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两只大鸟,等柯大海和宫里的侍卫发现的时候,那两只大鸟已经驼着左相和两个小童腾空而已,直接朝着东面飞了过去。

颜白在次日早朝过后跟魏西溏禀报这事,魏西溏压根不信,后来面儿和柯大海几个人都说了,她才将信将疑,“真有那样两只怪鸟?”

“千真万确!”颜白道:“是臣和柯公公亲眼所见,当时臣巡逻到前门,看到有怪鸟出没,还以为是刺客行刺,当即让人放箭,结果普通的箭竟然伤不了那两只怪鸟,后来派了人过去,柯公公说是左相大人的坐骑。”

魏西溏抬眸,看了颜白一眼,道:“普通的箭伤不了?”

颜白窒了一下,赶紧跪下道:“臣的疏忽,宫中有不明生物出现,臣竟然不知道,臣这就跟高大人联系,请高大人那边制出巨型长箭,以防万一。”

魏西溏没说话,伸手撑着头,问:“相卿离开之后可有什么变化?”

“变化?”颜白不知道,也没看到,柯大海倒是开口了:“陛下,老奴觉得左相大人似乎十分疲惫,不似往日那样精神焕发……再一个的变化是……”

魏西溏问:“什么?”

柯大海只能用自己的话来叙述,道:“老奴觉得左相大人好似不如以前看起来仙气多了!”

魏西溏抬眸,突然想了起来,是了!

她也觉得相卿有变化,只是人还是那么个人,一时想不起来究竟有什么变化,结果柯大海一说,她便想了起来,确实如此,相卿如今看着就如凡人一般,身上那股仙气少了,那种让人不由自主被隔绝开的距离感也少了许多。

魏西溏轻轻捻了捻手指,她点点头:“想来是在俗间时间久了,便沾染了俗间的气息,有了烟火味了吧。”

言毕,站起来,直接其实去皇太后的寝宫。

她报病这几日,皇太后急的不行,去看了好些回,可惜都帮不上忙,到底那世外仙尊赶了过来,连夜诊治,后来听说好了许多,只是要静养,不让任何人打搅,皇太后疾病乱投医,最后几日她就是夜夜在佛祖面前念经拜佛,祈求佛祖保佑陛下。

好在朝中一时安稳,虽然有朝臣来找皇太后,不过都被皇太后压住,如今魏西溏生龙活虎的出现在皇太后面前,皇太后直念“菩萨保佑”,觉得是自己天天吃斋念佛有了效果。

“是孩儿不孝,让母后为孩儿担惊受怕。”魏西溏尽量捡好听话说,皇太后见她如今好好的,自然不会说别的,只让她以后注意保重龙体,只要朝中那些大臣,就不该让他们得寸进尺。

魏西溏报病的原因,皇太后自然听到了,认定了就是被那些臣子气的,这些人欺君犯上,真不该给个好脸色。

魏西溏只能笑道:“母后,孩儿心中有数,日后再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毕竟如今正在打仗,她自然不会让天禹出现大豫的内忧外患的状况,委屈求全的另一个原因也是不愿无辜出现内患,否则局面难以收拾,她委屈一下,权当是为了东征大豫做想。

再说季统那边,僵持了一个多月后,终于出现破局。

围城太久,派出去的内应有了反应,夜刺太守,嫁祸驻兵首领,城内两派相争,一时失手祸及无辜百姓,顿时大乱。

季统趁机派人散布流言,以大豫帝王一心求仙问道,不问民生疾苦,大豫即将大乱一说,搅乱池谭,弄的人心惶惶。

三日后,城门大开,百姓们拖家带口冲出城门,不攻自破。

第309章 会面

通州城破,通州刺史在混战中误伤身亡,原本隶属痕山的驻兵统领玉方兵败自杀。

通州落入明王之手。

急报被信使连夜送往燕州,东方长青翻着手里的急报,百官眼巴巴的看着,一个个心急如焚。

自从陛下接触了那能炼丹药的世外仙尊后,整天满脑子想的都是丹药,开始还会关心政事,还会布兵排阵,还会询问战事的进度,渐渐的这些事问的便少了。

虽然每日还是按时早朝,可明显对政事并不多心,这让朝中大臣十分担心。

如今百姓民怨颇深,内忧外患之际,陛下竟然还是一味求仙问药,就连皇室的子嗣都不甚关心。

本来大豫皇家子嗣繁多,东方长青对这一点也十分重视,登基之初因为女帝驾崩,是以对女色并无兴趣,后来朝臣多番劝说后,才开始广纳后宫繁衍子嗣。

只是近两年来,朝臣突然发现陛下的那些小公主小皇子竟然相继意外亡故,除了太子,其他很多都是因为年岁太小,连皇陵都没能进。

这个发现让朝臣十分震惊,怎么会这样?

自然,东方长青求仙问药的的成果也是有目共睹,只是东方长青是帝王,又是牢牢霸主了那位世外仙尊,以致其他老臣就算心有他想,也不敢和陛下明着争那世外仙尊。

现如今,不但大豫,就连天禹以及其他国的君臣百姓都知道,大豫有位能炼出长生不老还老还童仙丹的世外仙人,听说还有武林人士为此大打出手,想方设法要把那位世外仙尊掳获出去。

可惜大豫皇宫毕竟不是其他地方,迄今为此还无人能踏入皇宫一步,大多在燕州城外就被人截获抓捕。

这位世外仙尊的到来,带起了一股轩然大波,影响力远远比当年荣承帝还老还童来的更人尽皆知。

作为君临天下权势、青春与女人于一身的东方长青而言,其实他在看着铜镜中自己那张俊美非凡的面孔之时,心里却是茫然无措。

他一生所求尽在手中,他有了所有男人渴望的帝王之位,他有天下人渴望获得的长生不老药,他有后宫数不尽的没人相伴,可他在达成这一切之后,却茫然不知所措。

他想要的都有了,那么接下来呢?

当他还是站在女帝身后的王夫之后,他渴望权势,渴望成为她遮风避雨之人,他达到了心愿,去也失去了她。

当他试着失望,在后宫纳入第一位嫔妃的时候,他知道自己再没资格拥有她。

当他渴求长生,希望有着能让她另眼相看的青春容颜时,还是她帮他达成了心意,她把那位世外仙尊送到了他面前,可东方长青知道,他决定强行扣下那位世外仙尊的时候,也再次失去了她。

当他拥有一副英俊年轻的面容,健康健硕的体魄时,他却在一个一个失去他的子嗣。

东方长青惊恐的发现,他所拥有的一切,全都是建立在失去的基础上。

他得到一样,他便会失去。

可他明明早就知道这一点的,他明明什么都知道的,只是回头的时候,他依然觉得惊恐不已。

他不能两全的。

如今他拥有了一切,他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茫然。

他目光空洞的坐在龙椅上,听着朝臣在下面“嗡嗡嗡”的争执着什么,他听不到,只是茫然的看着台阶下那帮争的面红耳赤的臣子,直到耳边传来贴身太监的提醒:“陛下!陛下!陛下——退朝了!”

东方长青木然的站起来,转身离开,退朝。

跪在殿下的臣子们面面相觑,陛下近来精神越发不如以前集中了,怎么回事?

陛下容颜焕发,可精神却大不如前。

除了刚开始的时候好些,后来便慢慢淡了。

听宫里的太监说,陛下也好多日没有宠幸嫔妃。

开始有人怀疑,是不是因为陛下服了丹药的缘故?

再一个让朝臣怀疑的,是后宫安心接连逝去的小殿下们。

以前宫里也会有公主或者小皇子出了意外,又或者是各宫的娘娘们斗来斗去,总有些无辜的牺牲品,可从来没有这样频繁过,如今这都成了定律,差不多都是三个月左右就要有个孩子遭殃,如今各宫有孩子的妃子们早就下破了胆,把各自的孩子看的特别紧,干什么都要亲力亲为,就怕孩子有个意外。

东方长青退朝以后,端坐在龙案前,看着面前堆积起来的奏折,却没什么翻开的心思,正脑子放开的时候,便听到有人来禀:“陛下,仙尊回来了!”

东方长青精神为之一震:“仙尊回来了?在哪?”

他站起来,似乎突然找到了让他打起精神的目标,抬脚往下走:“朕要去见他!”

扶着他的太监一愣,啊?不是让仙尊来见陛下,而是陛下亲自去见仙尊?

东方长青走了两个台阶,他还站着,赶紧下去扶着:“陛下可宣仙尊过来觐见……”

“不必,朕去就行!”东方长青一口回绝。

如今什么都不能让他觉得充实,不能让他觉得还有什么勤政的意义,他需要一个突破口。

东方长青去炼丹房,炼丹房内只有守炼丹炉的小童,看到他便跪下道:“参见陛下。我家仙尊刚刚归来,仙尊唯恐御前失仪,正在沐浴。望陛下见谅!”

东方长青大度道:“无妨,朕等下仙尊便是。”

小童领了他去正厅等着,他便真的在厅里等了,还细细品起小童端上的茶。

后宫一草一木他都知道,都认得,引不起他的兴致,可这位世外仙尊这里,却处处不同后宫其他地方,就连炼丹房内的炼丹炉,都让他满心好奇,原来他服用的金丹,都是在古老又神秘的经文和咒语中炼制而成。

第一次见到的时候,东方长青满心敬畏,生怕一个不小心,会坏了丹药的成份。

如今没有开始那般小心,却依旧不敢在炼丹房多做停留,毕竟最后受益之人还是他,对此东方长青自然小心翼翼。

他安静的坐在厅里,慢条斯理的品茶,倒是没有流露半分不耐的情绪。

不知过了多久,侧门便有动静那位世外仙尊便走了进来:“见过陛下。”

那位素来白袍裹身的世外仙尊,却是难得的穿了一身墨一般的玄色长袍,那头极地的长发依旧随意的拢在身后,衬的他那本就略显苍白的脸愈发苍白,凌厉的黑与几近透明的白,却也让他那张世间罕见的俊颜俊美到极致,黑色袍袖间露出半截修长的手指,白的有些耀眼,犹如暗夜余光,点缀着那片光滑贵气的墨色。

东方长青自认如今容颜也是天下难求,却回回在这位世外仙尊面前落了下乘,他抬手扶了下,“朕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是在下鲁莽,任性而为,让陛下担心了。”相卿一笑,道:“陛下宽宏大量,是在下之福,此去一趟,算是解了在下一个心愿,如今归来,便会安心替陛下炼药。”

东方长青点头:“仙尊是难得的奇人异事,朕信仙尊定有紧要之事才会那般匆匆而回,只是不知事关何人?”

相卿垂眸一笑,伸手结果小童递过来的茶杯,道:“陛下可还记得,在下曾说过仰慕天禹女帝的话?天禹境内,也唯有她才能让在下匆忙而归。”

东方长青的手僵了下,心底里拿出发了芽的幼苗,突然如草一般疯长起来,对了,天禹女帝!

他竟是差点忘了天禹女帝啊!

他看向相卿,追问:“女帝怎么了?”

相卿一笑,道:“在下测到她有一难,算是解了在下自己的心结,也算是替她做了最后一件事,了结君臣情谊吧。”

东方长青笑了下,道:“想不到仙尊还是痴情人。”

笑意浅浅,却不足以打动人心。

似乎素来帝王,都会笑的不达眼底。

东方长青如此,那位也是如此。

相卿应道:“不过一时执念罢了。”他扭头,看向东方长青,突然道:“不知陛下可有执念之事?”

东方长青惊了下,怔了怔,半响才道:“朕有何执念之事?不过是……”

话说了一半,他又顿住,突然想起来,西溏重生,该是眼前这人所为,那么他可是也了解其中内情?若是如此,此人心甘情愿留在大豫替他炼药,可是有何目的?

他盯着相卿,眼中充满了怀疑,这位本是天禹的左相,可是带着什么目的来到了燕州皇宫?

相卿低着头,突然笑了下,道:“陛下。”

东方长青猛的回神,抬眼看向他。相卿继续道:“那位算是在下的一个执念,在下若留在天禹,只怕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唯有离开才是上策。若不是陛下当年强留,在下自然找不到一个理所当然离开的借口。”他笑着,抬头看向东方长青,道:“陛下也该知道,若是在下想走,谁都留不住才是,是以陛下当时强留,不过是在下一个借机离开的理由罢了。”

他似乎叹了口气,道:“天禹的陛下留不住在下,而在下多番离开又归来,不过是还陛下一个恩情罢了。”

“恩情?”东方长青不解:“什么恩情?”

相卿扭头看向他,道:“天禹和大豫两国交战起因因在下而起,即便不全是在下的错,在下却是交战的缘由。若在下当时强行离开,或许现在便是什么事都没了。是以,在下如今替陛下炼药,便是在下的环恩之举。否则在下……”

他垂眸,却半响未再开口。

东方长青问:“否则会怎样?”

“否则在下如今便是深陷泥潭无法自拔。”相卿笑了下,道:“陛下放心,炼药本就是在下消磨时间之事,就算是在招摇山,在下做的也不过是同样之事,如今不过换个地方而已。”

他站起来,抬脚朝外走去,道:“陛下只要每日准时服药,便会青春永驻长生不老,只是,”他突然转身,道:“陛下可要消受得起百年孤独之苦,待身边亲人子嗣尽数老去之时,独留陛下空手江山宝座,陛下那时不要怨恨在下便好。”

说完,他便径直离开,朝着炼丹房而去。

东方长青身边的太监刚要去追,指他一句放肆,不妨东方长青伸手阻止。

太监一脸诧异:“陛下,这位仙尊太过放肆,竟然说这等大逆不道之言,陛下您……”

东方长青摇摇头,抬脚走了出去,口中自言自语道:“他说的自是对的。朕在想,西溏身边有此人大可利用到极致,可她却坚决不求长生,该是她不愿忍受百年孤独吧?”他抬头看天,长长吐出一口气:“朕心中也有悔意……可朕回不去了!”

一朝青春恢复,如何还能忍受那张满是皱纹逐渐苍老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