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凌道:“是不是从一路杀猫、抛尸开始,就有人故意在引着我们往这里走?那个假猎户,是不是就是做这些事的人?”

魏无羡道:“八|九不离十。”

蓝思追困惑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大费周章引我们去义城?”

魏无羡道:“目前还不知道,不过今后你们千万小心。再遇到这种诡异的事情,不要自己追查,先联系家族,多派人手,一起行动。如果这次不是含光君刚好也在义城,你们小命难保。”

想到他们万一陷落在义城里,会是什么样的后果,不少人背上汗毛直竖。无论是被尸群包围,还是要面对那个活生生的恶魔薛洋,那情形都令人不寒而栗。

蓝忘机和魏无羡带着一群世家子弟行了一阵,临近天黑之时,赶到了他们寄放狗和驴的那座城。

城中灯火通明,人声喧闹。众人纷纷有感而发:这才是活人居住的地方。

魏无羡对花驴子张开双手,喊道:“小苹果!”

小苹果狂怒地冲他大叫,随即,魏无羡听到一阵犬吠,立即蹿到蓝忘机身后。仙子也冲了过来,一狗一驴对峙着,相互龇牙。

蓝忘机道:“拴好。吃饭。”

他拖着一个几乎是黏在他背后的魏无羡,在茶生的指引下往二楼走去。金凌等人也要跟上,蓝忘机却回头,含义不明地扫了他们一眼。蓝思追立刻对其他人道:“长席和幼席要分开,我们就留在一楼吧。”

蓝忘机微一颔首,面色淡漠地继续往上走。金凌迟疑着站在楼梯上,不上不下,魏无羡回头嘻嘻笑:“大人跟小孩儿要分开。有些东西你们最好不要看到。”

金凌撇了撇嘴,道:“谁要看!”

蓝忘机吩咐人在一楼给一群世家子弟订了一桌,他和魏无羡则在二楼要了一间雅间,相对而坐。

魏无羡道:“含光君,听我一言,义城的善后事宜你们家可千万别一力承担。那么大一座城,如果真的要清理,各方面都会消耗巨大,棘手得很。蜀中本来就不是姑苏蓝氏的管辖地盘,你点一点楼下这群小辈,看看他们都是哪几家的,算上他们各家一份,该出力的还是得出力。”

蓝忘机道:“可以考虑。”

魏无羡道:“好好考虑啊。大家都最喜欢有猎物抢着上,有责任就推来推去。今天你们吃了这个亏,惯坏了人家也未必领你们的情懂你们的境界,次数多了别人反而觉得遇事你们出头是理所当然。世上的事情就是这样的。”

顿了顿,他又道:“不过说来也是倒霉,义城太偏僻了,偏偏又没有设瞭望台,否则金凌思追他们也不会误撞进去,阿箐姑娘和晓星尘道长的魂魄也不会这么多年才能重见天日。”

大大小小的玄门世家星罗棋布,多居于四通八达的繁华之都,或是山清水秀的灵地,然而一些偏僻贫瘠之地是没有家族愿意驻镇的,有道行的散修也极少云游到那里。因此,当这些地方出现妖魔邪祟作乱,当地平民往往苦不堪言,求助无门。兰陵金氏上任家主金光善尚在时,金光瑶曾对此提出过想法,但因消耗巨大,金光善对此也并无积极态度,加上兰陵金氏当时号召力也并不足够强势,未受重视,不了了之。

待金光瑶正式继任家主、登位仙督之后,他便开始从各家召集和调配人力物力,着手推行当初的设想。最初反对之声高涨,更有不少人质疑兰陵金氏借此得利,中饱私囊。金光瑶顶着一张笑脸,足足磨了五年,五年中和无数人结了盟,也和无数人翻了脸,软硬兼施,用尽手段,终于硬生生给他磨了下来,建成一千二百余座“瞭望台”。

这些“瞭望台”分布于这些偏远贫瘠之地,每一座都分配有从各家调来的门生,如有异象便立即行动,解决不了再迅速发出通报,寻求其他家族或散修的帮助。如前来施援的修士要求报酬,当地人无力负担,兰陵金氏每年所筹集的也足够支撑应付了。

这些都是夷陵老祖身后之事,二人游历途中路过几处瞭望台,魏无羡这才从蓝忘机那里听来了始末。据传金麟台正在筹备第二批修建瞭望台,扩增到三千,使其覆盖范围更广。虽说这批瞭望台落成之后,因效用显著,不久便广受好评,但质疑嘲讽之声也从未止歇,届时必定又是浩浩荡荡一场人仰马翻。

不一会儿,菜上来了,酒也上来了。魏无羡看似随意地扫了一眼桌子,几乎大半都是红辣辣的。他留意蓝忘机的下筷,发现他动的多是清淡的菜色,偶尔才伸向鲜红的盘子,入口亦是面不改色,心中微微一动。蓝忘机注意到他的目光,问道:“怎么了。”

魏无羡慢慢地斟了一杯,道:“想人陪我喝酒了。”

佼僚第九

他原本并没指望蓝忘机真的陪他的,自己仰头把这杯酒饮了。谁知,蓝忘机看着他,默然半晌,忽然轻挽衣袖,探手,给自己也斟了一杯酒,定了一定,举杯慢慢饮了下去。

魏无羡微奇,道:“含光君,你也太体贴了吧,真的陪我喝啊?”

上次喝酒,魏无羡没仔细看他的神情,这次却特意留心了。

蓝忘机喝酒的时候是闭着眼的,微微蹙眉,一杯饮尽,不易觉察地抿抿嘴,这才睁开眼睛。眼波之中,还会浮现一层浅浅的水光。

魏无羡在桌边托起了腮,心中开始默数。果然,数到第八声时,蓝忘机放下酒杯,扶额,闭眼——这便睡了过去。

魏无羡彻底服气了:果然是先睡再醉!

他心头涌上一阵莫名的跃跃欲试,把酒壶中剩下的酒一口喝干净了,站起来负着手在雅间内走来走去,须臾,走到蓝忘机身边,俯身低头,在他耳边轻声问道:“蓝湛?”

不应。魏无羡又道:“忘机兄?”

蓝忘机右手支着额,呼吸十分平稳和缓。

这张面容和支额的那只手,皆是白皙无暇,仿若美玉。

他身上散发的幽幽的檀香之气,原本是冷冷的、有些凄清的。然而此刻,檀香中沁入了酒醇,冷香里泛起丝丝暖意,仿佛掺入了一缕微醺的甜味,竟然微微醉人。

魏无羡挨得近了,这种香气萦绕在他呼吸之间,不由自主地,把身子又俯得更低了些,离他更近了些,模模糊糊间想:“奇怪……怎么好像有点热?”

酒香檀香中,他的脸已经越凑越近,自己却浑然不觉,嗓子也沉了下去,带着点轻佻的意味,呢喃道:“蓝二……哥……”

忽然,一个声音幽幽地传来:“公子……”

魏无羡的脸已经贴到蓝忘机近在咫尺之处,舌底的“哥哥”也快启唇而出了,闻声惊醒,脚底一滑,险些扑倒。

他立即把蓝忘机挡在身后,转身面向声音传来的木窗。

那扇木窗被小心地敲了一下,又有个小小的声音顺着窗缝飘了进来:“公子……”

魏无羡这才发现自己的心跳得有些快,又暗道一声奇怪,定定神,走过去,一下子支起窗子。只见一个黑衣人勾住了屋檐,倒挂在窗外,正准备再敲一下。魏无羡猛地开了窗,打到他的脑袋,他“啊”的轻轻叫了一声,双手托住窗扇,和魏无羡打了个照面。

一阵冷冷的夜风扑窗而入。温宁睁着眼睛,眼眶里已不再是一片死白,有了一对安静的黑色的瞳仁。

两人就这样,一个正站着,一个倒吊着,对视了半晌。

魏无羡道:“下来。”

温宁一下子没勾住屋檐,掉了下去,重重摔倒了楼下的地上。

魏无羡抹了一把额头上并不存在的冷汗。

他心道:“这地方挑得太对了!”

幸好挑了这家酒肆。为图安静,雅间这一扇木窗开的方向面对的不是行人街道,而是一片小树林。魏无羡拿起支杆把木窗支好,上身探出窗,往下看去。温宁的身躯死沉死沉,把地面砸出了一个人形坑,躺在坑里,眼睛却还在盯着他。

魏无羡压低声音冲他喊:“我让你下来,不是让你下去。‘来’,懂吗?”

温宁仰着脖子看着他,从坑里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忙道:“哦。我来了。”

说完又抱着柱子,准备顺着它爬上来。魏无羡道:“打住!你就在那里,我过去找你。”

他回到蓝忘机身边,趴在他耳边道:“蓝湛啊蓝湛,你可千万多睡会儿。我马上就回来。乖乖的可好?”

说完之后,他的手有点发痒,忍不住用指尖撩了一下蓝忘机的眼睫。

蓝忘机被他撩得长睫微颤,眉心微拧,略不安份。魏无羡收回爪子,跃出了窗,在檐角枝叶上几个起落,落到了地上。刚转过身,温宁就在他面前跪了下来。

魏无羡道:“你干什么?”

温宁一语不发,垂着头。魏无羡道:“你一定要这样跟我说话吗?”

温宁低声道:“公子,对不起。”

魏无羡道:“也行。”

说完,他也在温宁面前跪了下来。温宁一惊,忙不迭对着他磕了一个头,魏无羡也立即对他磕了一个头。温宁吓得连忙跳了起来,魏无羡这才站起,拍拍下摆灰尘,道:“早这样挺直了腰杆讲话,不好吗?”

温宁低头不敢说话。魏无羡道:“什么时候恢复神智的?”

温宁道:“刚刚。”

魏无羡道:“刺颅钉在你脑子里时发生的事还记得不记得?”

温宁道:“有些记得……有些不记得。”

魏无羡道:“记得什么?”

温宁道:“记得一直被铁链绑在一个漆黑的地方,好像偶尔有人来察看。”

魏无羡道:“记得是谁吗?”

温宁道:“不记得。只知道有人往我脑袋里钉东西。”

魏无羡道:“应该是薛洋。他操控宋岚也是用刺颅钉。他以前是兰陵金氏的客卿,就是不知道这么做是出于他自己,还是处于兰陵金氏的授意了。”想了想,又道:“应该是兰陵金氏的授意。当年对外都宣称你已被挫骨扬灰,若无兰陵金氏从中作梗,他一个人恐怕没法瞒天过海。”

顿了顿,又道:“那后来呢?你怎么去了大梵山的?”

温宁道:“后来,不知过了多久,我忽然听到了拍掌声,听到公子你说‘还不醒’,我就……挣断铁链,冲出去了……”

那是魏无羡在莫家庄时对三具凶尸发出的指令。

从前夷陵老祖对鬼将军发出过无数个指令,因此,魏无羡重归于世后发出的第一个命令,他也听到了。

于是,混沌状态下的温宁开始循着同类的指引和魏无羡的指令找过去。而兰陵金氏也明白私藏鬼将军之事不可张扬,否则爆出消息不但会使家族名誉受损,更会引起恐慌,所以就算温宁跑了也不敢大张旗鼓追击通缉,束手束脚。温宁一路乱走,终于在大梵山赶上了魏无羡的笛音召唤,成功会合。

魏无羡叹了口气,道:“你的‘不知过了多久’,是已经过了十几年。”

顿了顿,他道:“不过我这边也差不多。这些年的事儿要不要我告诉你一些。”

温宁道:“我听说过一些了。”

魏无羡道:“你听说什么了?”

温宁道:“我听说乱葬岗没了,人……全都没了。”

其实,魏无羡原本想告诉他的是一些无关痛痒的趣闻,诸如蓝家的家规从三千条变成了四千条之类的东西,谁知温宁一开口便如此沉重,不由得缄默。

但沉重归沉重,温宁的语气并不悲恸,像是早知如此。事实上,也的确是早知如此。早在十几年前,最坏的下场就已经被预测过无数次了。

默然片刻,魏无羡道:“还听到了什么?”

温宁轻声道:“江澄江宗主带人围剿乱葬岗。杀了您。”

魏无羡道:“这我得澄清,不是他杀的我。我是受反噬而死的。”

温宁终于抬眼直视他,道:“可是,江宗主他明明……”

魏无羡道:“人总不可能在独木桥上安然无恙地走一辈子。没办法的事。”

温宁似乎想叹气,然而他没有气可叹。魏无羡道:“行了,不提他了。你还听说了别的吗?”

“有。”温宁看着他:“魏公子,你死的好惨。”

“……”看他一副凄凄切切的模样,魏无羡道:“唉,你就一点好听的消息都没听到?”

温宁愁眉道:“是啊。真的一点都没有。”

“……”魏无羡竟无言以对。

这时,一楼的大堂里传来了一阵响亮的瓷器碎裂声。蓝思追的声音随之响起:“我们之前不是在谈论薛洋吗?为什么要吵到这个上面来?”

金凌怒道:“是在谈论薛洋,我说的不对吗?薛洋干了什么?他是个禽兽不如的人渣,魏婴比他更让人恶心!什么叫‘不能一概而论’?这种邪魔歪道留在世上就是祸害,就是该统统都杀光,死光,灭绝!”

温宁动了动,魏无羡摆手示意他静止。只听蓝景仪也加入了,嚷道:“你发这么大火干什么?思追又没说魏无羡不该杀,他只是说修鬼道的也不一定全都是薛洋这种人,你有必要乱摔东西吗?那个我还没吃呢……”

金凌冷笑道:“他不是还说了一句,‘创此道者也未必想过要用它为非作歹’吗?‘创此道者’是谁?你倒是告诉我,除了魏婴还有谁!真是叫人费解,你们姑苏蓝氏也是仙门望族,当年你们家的人没少死在魏婴手上吧?杀走尸和他手底下那帮喽啰杀得头疼吗?怎么你蓝愿说话立场这么奇怪?听你刚才那意思,难不成还想给魏婴开脱!”

蓝愿就是蓝思追的名字。他辩解道:“我并非是想给他开脱。只是建议,不清楚来龙去脉之前,不要随意下定论。须知此来义城之前,不也有不少人断言,栎阳常氏的常萍是晓星尘道长为报复泄愤所杀吗?可事实又是如何?”

金凌道:“常萍到底是不是晓星尘道长所杀,没有任何人看见。所有人也只是猜测而已,那叫什么断言?可魏婴穷奇道截杀,血洗不夜天,两役之中,多少修士命丧他手,命丧温宁和阴虎符之下!这才是无数人都看在眼里的事实,狡辩不了,抵赖不得!而他唆使温宁杀我父亲,害死我母亲,这些我更不会忘!”

若是温宁脸上有血色,此刻一定消退殆尽了。

他低声道:“……江姑娘的儿子?”

魏无羡一动不动。

金凌又道:“我舅舅跟他一同长大,我祖父视他如亲生,我祖母对他也不差,可他呢?害得莲花坞一度沦为温氏乌合之众的魔巢,害得云梦江氏支离破碎,害得我祖父母和父母都双双身殒,如今只剩我舅舅一人!他自作孽不可活,兴风作浪最终死无全尸!这来龙去脉还有什么不清楚的?还有什么可开脱的!”

他咄咄逼人,蓝思追不应一语。半晌,另一名少年道:“好好的,为什么要为这个吵起来?我们不要提了好吗?正吃着呢,菜都凉了。”

听声音,是那名被魏无羡调侃过的“多情种子”。又一人附和道:“子真说得对,别吵了。思追也就是说话不留心罢了,他随口一句哪想得到这么多。金公子坐下,一起吃饭吧。”

“是啊,大家都是刚刚从义城出来的,算是过命的交情了吧……何必为这种无心之失口角啦。”

金凌哼了一声。蓝思追这才开口,依旧彬彬有礼:“抱歉,是我考虑不周失言了。金公子,请坐吧。再吵下去,把含光君引下来就不好了。”

一提含光君,果真有奇效,金凌顿时连哼都不哼了,一阵挪动桌子板凳的声音传来,看来是坐下了。大堂里重新嘈杂起来,少年们的声音很快淹没在交错的杯盘盏碟筷中。魏无羡和温宁却还静静地站在小树林里,都是面色凝沉。

默然间,温宁又无声无息地跪了下来。魏无羡半晌才注意到他的动静,虚虚摆手,道:“不关你的事。”

温宁刚要开口说话,忽然望向魏无羡的背后,微微一怔。魏无羡正欲转身去看,只见一袭白衣越过了他,提起一脚,踹在温宁的肩上。

温宁被踹得又压出了一个人形坑。

魏无羡连忙拉住意欲再踹的蓝忘机,连声道:“含光君,含光君!息怒啊!”

看来是“睡”的时间已过,“醉”的时间已至,蓝忘机找出来了。

这情形莫名熟悉,历史真是惊人的相似。只是这一次,蓝忘机看上去比上次更加正常,靴子也没穿反,连做踹温宁这么粗鲁的动作时,那张面孔都越发严肃正直、大义凛然,让人挑不出一分瑕疵。被魏无羡拉住之后,他一振衣袖,点了点头,一派傲然地站在原地,依言不踹了。魏无羡抽空对温宁道:“你怎么样?”

温宁道:“我没事。”

魏无羡道:“没事就起来!还跪着干什么。”

温宁爬了起来,犹豫片刻,道:“蓝公子。”

蓝忘机皱起眉,捂住了耳朵,转过身背对温宁,面对魏无羡,用身体挡住了他的视线。

温宁:“……”

魏无羡道:“你最好不要站在这里,蓝湛,呃,不太喜欢看到你。”

温宁道:“……蓝公子这是怎么了?”

魏无羡道:“没怎么。醉了而已。”

“啊?”温宁茫然,看起来难以接受这个事实,半晌,终于道:“那……该怎么办?”

魏无羡道:“还能怎么办,我带他进屋,扔床上睡觉去。”

蓝忘机道:“好。”

魏无羡道:“咦?你不是捂着耳朵吗?怎地又听得到我说话啦?”

这次蓝忘机却不答了,依旧紧紧捂着耳朵,仿佛刚才插话的不是他。魏无羡啼笑皆非,对温宁道:“你自己小心点。”

温宁点点头,忍不住又看了蓝忘机一眼,正要退去,魏无羡又叫住了他,道:“温宁。你……要不然先找个地方藏好。”

温宁一怔,魏无羡道:“你也算是死了两次了,好好休息吧。”

待他离去,魏无羡拿开蓝忘机捂住耳朵的双手,道:“好啦,走啦,听不到声音,也看不到人了。”

蓝忘机这才放开了手,浅色的双眸直愣愣地盯着他。

这眼神过于清澈正直,作恶的欲望在魏无羡心中汹涌澎湃,他身体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了,不怀好意地笑道:“蓝湛,还是我问什么,你答什么?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蓝忘机道:“嗯。”

魏无羡道:“把你的抹额摘下来。”

蓝忘机果然把手伸到脑后,慢慢地解开了带子,将这条绣着卷云纹的白色抹额取了下来。

魏无羡把这条抹额拿在手里,翻来覆去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阵,道:“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嘛,我还以为藏着什么惊天大秘密。那为什么从前我摘下来的时候你那么生气?”莫非当年的蓝忘机只是单纯地讨厌他,讨厌他这人的所有行为而已?

忽然,他感觉手腕一紧。只见蓝忘机用抹额捆住了他的两只手,开始慢条斯理地打结。

魏无羡道:“你这是干什么?”

他想看蓝忘机究竟要做什么,便任由他自己行动下去。蓝忘机把他两手捆得紧紧,先是打了一个活结,想了想,仿佛觉得不妥,解了开来,改成一个死结。再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妥,又打了一个。

姑苏蓝氏的抹额后边是垂下的飘带,行动时飘扬洒脱,极为美观,因此也很长。蓝忘机一连打了七八个死结,叠成了一串难看的小疙瘩,这才满意地停手。

魏无羡道:“喂,你这条抹额还要不要啦?”

蓝忘机眉头舒展,牵着抹额的另一端,拉起魏无羡的手,举到眼前,仿佛在欣赏自己伟大的杰作。魏无羡的手被他提着吊起来,心想:“我好像个犯人啊……不对,我为什么要陪他这样玩?不是应该我玩儿他吗?”

猛然惊醒,魏无羡道:“给我解开。”

蓝忘机欣然伸手,故技重施,又伸向了他的衣领衣带。魏无羡道:“不是解开这个!解开手上这个,解开你绑着我的这个东西,这条抹额。”

若是被蓝忘机捆着手脱光了衣服,那画面,真是想想都可怕!

蓝忘机听了他的要求,眉尖又蹙起来,半晌也一动不动。魏无羡举着手给他看,哄道:“不是听我的话嘛,给哥哥把这个解开。乖。”

蓝忘机看了他一眼,平静地移开了目光,仿佛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需要费心思考一段时间。魏无羡喝道:“哦,我懂了!让你绑我你就很来劲儿,让你解开你就听不懂了对吧?”

蓝家的抹额和他们衣服所用的材料一致,看似轻盈飘逸,实则坚实无比。蓝忘机捆得很紧,又打了一长串的死结,魏无羡左扭右扭也挣不脱,心道:“这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幸好是抹额而不是什么捆仙索之类的鬼东西,不然他还不得把我五花大绑了。”

蓝忘机一边眺望远方,一边手上拽着抹额的带子,拉呀、晃呀,手里玩得很欢的样子。魏无羡苦苦哀求道:“给我解开好嘛?含光君,你这么仙的人儿,怎么能干这种事呢?你捆着我要干什么呢?多不好啊,给人家看到了怎么办?嗯?”

听了最后一句,蓝忘机拉着他朝树林外走去。

魏无羡被他拽着走,边踉跄边道:“你你你等会儿。我意思是给人家看到了不好,不是说让你把这个给人家看。喂!你是不是假装听不懂?你故意的吧?你只听懂你想听懂的是不是?蓝湛,蓝忘机!”

话音未落,蓝忘机已拖着他走出了树林,绕回街上,从酒楼一楼重新进入大堂。

一群小辈还在吃吃喝喝玩玩闹闹,刚才虽然有点小不愉快,但少年人总是马上就能忘掉不愉快的。他们正行酒令行得欢,蓝家几名胆大的小辈想偷偷喝酒,一直有人盯着二楼楼梯放风,谨防被蓝忘机发现,谁都没料到,蓝忘机会忽然拖着魏无羡从他们不曾防备的大门迈进来,一扭头,个个都惊得呆了。

哐当哐啷,蓝景仪扑手去藏桌上的酒盏,一路打翻了几个碟碗,一点藏匿的效果也没有,反而使想要藏匿的对象更显眼了。蓝思追站起身道:“含、含光君,你们怎么从这边又进来了……”

魏无羡笑道:“哈哈,你们含光君坐得热了,出来吹吹风,心血来潮杀个突击,这不,果然就抓到你们在偷酒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