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澄道:“感觉出来了吗?”

魏无羡一怔,道:“什么?什么感觉?”

江澄道:“感觉到我的灵力了吗?”

魏无羡道:“什么灵力?你根本就没用灵力。”

江澄道:“我用了。”

魏无羡道:“你到底……你说什么?”

江澄一字一句重复道:“我说,我用了。刚才那一掌,我用了十成十的灵力。我问你,你感觉到了吗?”

魏无羡看着他。沉默了一阵,他道:“你再打我一掌试试。”

江澄道:“不用打了。再打多少掌,也是这个结果。魏无羡,你知道,化丹手为什么被叫做化丹手吗?”

一颗心彻底的沉了下去。

江澄自顾自接下去道:“因为他那双手,可以化去金丹,使人永不能再结丹,灵力溃散,沦为一个普通的人。

“而一个普通的仙门后人,也就是一个废人。一辈子只能庸庸碌碌,从此再也无法妄想登顶了。

“阿娘和父亲,就是被温逐流先化去金丹,没了反抗之力,再被他杀死的。”

魏无羡思绪一片混乱,茫然无措,喃喃道:“……化丹手……化丹手……”

江澄冷笑道:“温逐流、温逐流。我要报仇,我要报仇,可是,我要怎么报仇?我连金丹都没了,从此都没法结丹了,我拿什么报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魏无羡跌坐在地上,看着榻上状似疯癫的江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没有谁比他更清楚,江澄是一个多好强、多看重自己修为和灵力的人。而如今,化丹手一击,将他的修为、自尊,复仇的希望,通通击成了粉碎!

江澄疯子一样地大笑了一阵,躺回榻上,摊开双手,自暴自弃般地道:“魏无羡,你救我干什么?你救了我有什么用?让我活在世上,看温狗嚣张,看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吗?”

恰在此时,温宁进门来了。他带着一脸几乎是有点讨好的笑容,端着一碗药汁走到榻边,还没说话,那身炎阳烈焰袍率先映入了江澄的眼帘,他瞳孔刹那骤缩。

江澄一脚踹到温宁身上,踹翻了药碗,黑色的药汁泼了温宁一身。魏无羡本想去接那碗药,顺手拉了一把吓呆了的温宁。江澄冲他咆哮道:“你怎么回事啊?!”

温宁吓得连连后退,江澄抓住魏无羡的衣领,吼道:“看到温狗你还不杀?!还去拉他?你想死吗?!”

他虽然拼劲了全力,可双手依旧软弱无力,魏无羡一下就挣脱了。江澄仿佛这才注意到置身之地,四下扫视,警惕地道:“这是哪里?”

温宁远远地道:“夷陵的监察寮。但是很安……”

江澄倏地转向魏无羡:“监察寮?!你自投罗网?”

魏无羡道:“不是!”

江澄厉声道:“不是?那你在监察寮里干什么?你怎么到这里来的?你别告诉我,你求助于温狗?!”

魏无羡抓住他,道:“江澄你先别慌,这里很安全!你清醒点,化丹手未必不能解……”

江澄已经根本听不进去人话了,他已是半疯癫的状态,掐着魏无羡的脖子狂笑道:“魏无羡,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魏无羡!你!你……”

突然,一道红影踹开门闪了进来,一掌拍下,划过一道银光,江澄脑袋被扎了一针,立刻又躺了回去。温情旋身关上门,怒声低喝道:“温宁,你是有多傻?就让他又喊又笑闹得这么大声?!生怕不被人发现?”

仿佛见到了救星,温宁叫道:“姐姐!”

温情道:“叫什么姐姐!我还没问你,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大包天?竟然还敢藏人!我刚才已经旁敲侧击问过了,难怪你忽然要去云梦那边!你吃了雄心豹子胆,这次谁给你的底气?温晁要是知道你干了什么还不得撕了你?他要是真的下决心要除掉谁,你以为我能拦得住?”

她语速极快,口齿清晰,语气铿锵有力不容反驳,魏无羡完全找不到插口的机会。温宁的脸一片雪白,道:“姐姐,可是魏公子……”温情严厉地道:“我念在你出于感激情有可原不多说什么。但是这两个人绝不能在这里久留!你忽然去又忽然走,温晁那边马上就丢了人,你以为温晁蠢到那个地步?他们迟早要搜到这里来的。这儿是我管辖的监察寮,而这儿是你的屋子,被人发现你藏了谁会是什么罪名?你好好想想!”

她把利害关系说得这么清楚,就差指着魏无羡的鼻子说你们赶紧滚不要留在这里拖累我们了。若受伤的是魏无羡,或者救他们的是别的人,他此刻一定硬气地道一声后会有期,立即走人。可现在受伤的是江澄,非但受伤,还失丹了,精神极不稳定,无论如何他都硬气不起来。而且原本就是温家害得他们落到如此境地,难免心有不甘。魏无羡只能咬牙沉默不语。

温宁道:“可是,可是是温家的人……”温情打断他道:“温家做的事不代表我们做的事,温家造的孽不代表要我们来扛。魏婴你不用这样看着我。冤有头债有主,我是夷陵这边的寮主,可我是受命上任,我是医师药师根本没杀过什么人,你们江家人的血我更是没沾过手!”

确实,从没听说过温情手下出过什么人命或惨案,只有各地都盼着她去接手的。因为温情是温家人中难得行事作风正常的人,有时还能在温若寒面前说几句好话,口碑一向不错。

房间里一片静默。

半晌,温情道:“那根针不要拔,这小子醒来就会发疯,大喊大叫外边都能听到了。等他伤养好了再拔,之后赶紧的走。我可不想和温晁打交道,尤其是他身边那个女人,我看了恶心!”

她说完果断出了门。魏无羡道:“她……这是让我们不能久留,但是可以留个几天的意思……吗?”

温宁忙点了点头,道:“谢谢姐姐!”

门外抛进来一包药材,温情远远地道:“真谢谢我就争气点!刚才你那弄的是碗什么鬼药,重煎!”

温宁被这药包砸了个正着,却很高兴地道:“我姐配的药,肯定好。比我好几百倍,绝对好。”

魏无羡终于彻底放下心来,道:“谢谢。”

他知道,这对姐弟一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个主动伸出援手,都是冒了极大风险的。正如温情所言,温晁若是下定决心要除掉什么人,温情未必能拦得住,说不定自己还要受牵连。毕竟别人生的,总归比不上自己亲生的。

江澄头上插着那根针,昏睡了三日。身上的骨头和皮外伤都养好了,只剩下那一道永远消不掉的戒鞭痕,还有永远拿不回来的金丹,是注定没法痊愈了。

魏无羡也想了三天。

三日之后,魏无羡告别温宁,背着江澄,走了一段路,向一位守林人借了一间小屋子。

他关上门,把江澄头上那根银针拔掉。过了好久,江澄才睁开眼睛。

醒是醒了,可一动也不动,连翻个身,问一句“这又是哪里”的兴趣都没有。不喝水也不进食,仿佛一心求死。

魏无羡道:“你真的想死吗?”

江澄道:“活着也报不了仇,不如去死,说不定还能化为厉鬼。”

魏无羡道:“你是从小就受安魂礼的人,死后也化不成厉鬼。”

江澄道:“既然死活都报不了仇,那么死活有什么区别。”

说完这句之后,他就再也不开口了。

魏无羡坐在塌边,看了他一阵,拍拍腿,站起身来,开始忙里忙外。

傍晚时分,他终于做好了一顿饭,摆上桌,道:“起来。吃饭了。”

江澄自然不会理他。魏无羡坐在桌边,自己拿起了筷子,道:“你不补充体力,怎么去拿回你的金丹。”

听到“金丹”二字,江澄终于眨了一下眼睛。

魏无羡继续道:“是的,不用怀疑,你没听错。我说的就是‘拿回你的金丹’。”

江澄动了动嘴唇,嗓音干哑:“……你有办法?”

魏无羡从容道:“有办法。”

他转过身,道:“你不是早就知道,我母亲藏色散人是抱山散人之徒吗?”

这一句话短短几十个字,一刹那便点燃了江澄原本毫无生气的双眼。

抱山散人,传说中已活了几百岁的仙师,能活死人、肉白骨的世外高人!

他颤声道:“你是说……你是说……”

魏无羡口齿清晰地道:“我是说,我知道‘抱山’,抱的是哪座山。也就是说,我可以带你去找抱山散人。”

江澄道:“……可是、可是你不是不记得小时候的事了吗?!”

魏无羡道:“我并不是全部不记得。有些重复过许多次的零碎片段,我还是没忘的。我一直记得有一个女子的声音对我重复,告诉我一个地点,还有一些事。这个声音说,如果今后遇到了万不得已的情况,可以到那个地方,上那座山,求助山上的仙人。”

江澄一下子滚下了床。

他扑到桌边,魏无羡把碗筷往他面前一推,道:“吃饭。”

江澄扒在桌边,激动地道:“我……”

魏无羡道:“吃饭。边吃边说。不然不说。”

江澄只得爬上了凳子,拿起筷子开始往口里胡乱扒饭。原本已心如死灰,却忽然发现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他激动过头,周身似有烈火灼烧,坐立难安,连筷子拿倒了都不知道。魏无羡看他心不在焉地吃了起来,这才道:“过几天我就带你去找。”

江澄道:“今天!”

魏无羡道:“你怕什么,几百年的仙人,难道还能这几天就没了?之所以要过几天,是因为这其中有很多忌讳,我得慢慢跟你叮嘱。否则如果犯了禁忌,惹怒了师祖那就完了,你我都要完。”

江澄睁着眼睛看他,指望他多说一点。魏无羡又道:“上山之后,你不能睁开眼睛四下乱看,记山上的景色,看其他人的脸。记住,无论对方要你做什么,你都要照做不误。”

江澄道:“好!”

魏无羡道:“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如果被问起你是谁,你一定要说,你就是藏色散人的儿子,千万不能暴露真实身份!”

江澄道:“好!”

估计眼下无论魏无羡提什么要求,他都会双眼发红地说好好好。魏无羡道:“行了,吃饭吧,恢复体力养足精神。这几天我要准备准备。”

江澄终于发现自己的筷子拿反了,换了过来,多吃几口,辣的眼眶发红,还是忍不住骂了一句:“……真难吃!”

被反复追问了几日关于抱山散人的细节之后,魏无羡带着江澄出发,跋山涉水,来到了夷陵的一座深山之下。

这座山郁郁苍苍,翠峰灵秀,山顶被云雾缭绕,确实有几分仙气。只是离世人心目中的神山,还是有些差距。江澄这几日一直疑神疑鬼,一会儿怀疑魏无羡是骗他的,一会儿怀疑魏无羡小时候听错了或者记错了,一会儿又担心到底找不找得到,看了这座山,又怀疑起来了:“这真的就是抱山散人居住的地方?”

魏无羡肯定地道:“绝对就是这里。我骗你有用吗?骗你让你高兴几天,然后打击更大?”

类似的对话,两人已经重复了无数次。魏无羡陪他走到半山腰,道:“好了,到这里,我就不能跟你再一起上去了。”

他拿出一条布巾,蒙住江澄的双眼,再三叮嘱道:“千万,千万不能睁开眼睛。山上没有猛兽,宁可走慢点,摔倒了也不能拉下布巾。绝对好奇不得。记住,咬死了说你就是魏无羡。问什么你都知道该怎么答吧?”

事关能否重结金丹,能否报得血海深仇,江澄自然不敢大意,紧张地点了点头。

他转过身,慢慢地朝山上走去。魏无羡道:“我在之前那个镇子上等你!”

看了一会儿江澄缓缓挪动的背影,他便转了个身,走了另一条山路。

江澄这一上山,就是七天。

他们约定好会合的那个小镇建在群山之间,甚为荒僻,镇上总共也没有几个人,街道路面狭窄又不平,路边连个货郎担都没有。

魏无羡蹲在路边,望了望那座山的方向,还是没看到江澄的影子,撑着自己的双膝,站起身来,一阵头晕,晃了晃,朝镇上唯一一家茶楼走去。

茶楼算得上是这座小镇里唯一不简陋的一座建筑了。他刚一进门,便有伙计笑着迎了上来:“喝点什么?”

魏无羡当即心头一跳。

这些天他奔波劳累,无心修整,几乎可以用蓬头垢面来形容。寻常的茶楼伙计看到他这样的,不立刻拉下脸轰他出去已经算是极佳的了,热情如斯地上赶着招呼,未免有些太假了。

他迅速在店内一扫,账房站在柜台后,恨不得把头低到账本里埋着,十张桌子上稀稀拉拉坐着七八个人,其中不少都穿着斗篷,低头喝茶,仿佛是为了遮住什么。

魏无羡当机立断,旋身撤出。谁知,才迈出茶楼大门一步,一道黑压压的高大影子欺了过来,雷霆一掌击在他心口。

魏无羡撞飞了两张桌子,伙计和账房慌慌张张地逃了出去。店内那七八人一掀斗篷,露出了穿在里面的炎阳烈焰袍。温逐流跨过门槛,站到魏无羡身前,看了看地上勉强试图站起的他,再看了看自己的手掌,若有所思。有人在魏无羡膝弯处踢了一脚,逼他双膝重重跪地。温晁的脸出现在他的视线上方,满面残忍的兴奋:“这就趴下了?!这臭小子,在屠戮玄武洞底不是挺能跳的吗?一掌就不行啦?哈哈哈哈,你再跳啊,让你猖狂!”

王灵娇急不可耐的声音也响了起来:“快!温公子,快砍了他的手!他还欠着咱们一条手臂呢!”

温晁道:“不不不,不急着。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这小子,砍手流血太多,一会儿死了就没意思了。先化了他的丹,我要听他像上次江澄那小杂种那样惨叫!”

王灵娇道:“那就先化丹,再砍手!”

他们在那边讨论得欢,魏无羡却突然吐出一口血,道:“好啊!你们有什么酷刑,尽管来!”

王灵娇笑道:“这可是你说的!”

温晁鄙夷道:“死到临头了你还逞什么英雄!”

魏无羡冷笑道:“正是因为死到临头了,我才高兴!我还害怕我死不了呢。够胆你们就折磨死我!越残忍越好,我死后必然化为凶煞厉鬼,日夜纠缠岐山温氏上上下下,诅咒你们!”

闻言,温晁竟然卡了一卡。要知道,一些名门的世家弟子,比如江枫眠、虞紫鸢这样的,从出生时便受家族熏陶、法器影响,成长过程中还要受无数次安魂礼,死后自然化为厉鬼的可能非常小。但是魏无羡则不同,他是家仆之子,又不是打小就在江家长大,没机会受那么多熏魂安魄的仪式。若是他死后当真怨气冲天阴魂不散、化为厉鬼纠缠不休,那可就有些让人头疼了。而且,生前所受折磨越多、越零碎、越残酷,死后化成的厉鬼就越凶残、越难以对付。

见状,王灵娇忙道:“温公子,不要听他胡说八道呀。又不是人人死后都能化为厉鬼,天时地利人和,缺一样都化不成!何况就算真的化成了,难道岐山温氏还收拾不了这一只孤魂野鬼!咱们到处抓人抓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惩治他吗,难道就因为他瞎吹几句,这就放过他了?”

温晁道:“当然不可能!”

魏无羡心知必死无疑,反而越来越冷静,刻骨的恨意沉淀成冰冷如铁的决心。温晁看见他这幅表情,心中不快,又有些毛骨悚然,一脚踢到他小腹上,道:“你还在装!想吓谁!装什么英雄好汉!”

一群门生跟着他一通暴打。觉得打够了之后,温晁才喝道:“够了!”

魏无羡吐出一口血,心中发狠道:“该下杀手了?死了也就那样,不比活着差,还有三成机会能化为厉鬼报复!”

这么一想,竟有种无与伦比的兴奋。

温晁却道:“魏婴,你是不是总觉得你天不怕地不怕,又勇敢又伟大?”

魏无羡讶然道:“咦,温狗竟然也有说人话的时候?”

温晁一拳砸下,狞笑道:“你耍吧,尽管耍嘴皮子。我倒要看看,你能装英雄好汉硬气到什么时候!”

他喝令手下人抓住魏无羡,温逐流走了过来,将他从地上提起。魏无羡勉力抬头,看着这个杀了江枫眠、虞夫人、毁了江澄金丹的人,把他的脸、他冷漠的神情都牢牢记在心里。

温家众人带着他御剑而起,小镇和深山渐行渐远,魏无羡心道:“江澄就算下来,也找不到我了……他们带着我飞这么高做什么,飞到高处再把我摔下来摔死?”

御剑飞行了一段时间,雪白的云层忽然被一道黑色的苍山破开。

这座山散发着一股不详的沉沉死气,犹如一具庞然的千年巨尸,光是远远看着,都令人胆寒。

温晁就在这座山的上方停住了。他道:“魏婴,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他桀桀笑道:“这个地方,叫做乱葬岗。”

听到这个名字,一道寒气顺着魏无羡的背脊爬上了后脑。

温晁继续道:“这个乱葬岗就在夷陵,你们云梦那边肯定也听过它的大名。这是一座尸山,古战场,山上随便找个地方,一铲子挖下去,都能挖到一具尸体。而且有什么无名尸,也都卷个席子就扔到这里。”

剑阵缓缓下降,靠近那座黑色的山峰。温晁道:“你看看这黑气,啧啧啧,戾气重吧?怨气浓吧?连我们温家都|拿它没办法,只能围住它禁止人出入。这还是白天,到了晚上,里面真的什——么东西都会有的。活人进到这里,连人带魂,有去无回,永远也别想出来。”

他抓起魏无羡的头发,一字一句,狞笑道:“你,也永远都别想出来!”

说完,他便把魏无羡掀了下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风邪第十三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王灵娇尖叫着从床上坐起,桌边正在看信的温晁一拍桌子,怒道:“深更半夜的你又鬼叫什么!”

王灵娇惊魂未定地喘了几口气,道:“我……我梦见那个姓魏的了,我又梦见他了!”

温晁道:“他都被我扔进乱葬岗三个多月了。你怎么还梦见他?你都梦见几次了!”

王灵娇道:“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老是梦见他。”

温晁原本就看信看得心烦意乱,没空理会她,更没心思像以前那样搂着她安慰,不耐烦地道:“那你就别睡觉了!”

她下了床,扑到温晁桌边,道:“温公子,我……我越想越觉得害怕啊。我觉得……咱们当初是不是犯了个大错?……他被扔进乱葬岗里,会不会没死啊?他会不会……”

温晁太阳穴处的青筋跳动不止,道:“怎么可能?我们家之前派过多少批修士去清剿乱葬岗?有一个回来过吗?他被扔在里面,只怕是现在尸体都烂得臭过一轮了。”

王灵娇道:“死了也很可怕!如果他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化成厉鬼,回来找我们……”

她说着,两人都想起了那一日,魏婴坠下去时的那张脸,那个表情,不约而同打了个寒颤。

温晁立刻反驳道:“死了也没可能!死在乱葬岗的人,魂魄都会被禁锢在那里。你别自己吓唬自己。没看到我正烦着吗!”

他把手中的信报揉成一团,砸了出去,恨声道:“什么射日之征,狗屁射日,想把太阳射下来?做梦!”

王灵娇站了起来,小心地给他倒了一杯茶,心中斟酌了一番讨好的话,这才媚声道:“温公子,他们那几家,也就能猖狂一段日子,温宗主一定立刻就能……”

温晁骂道:“你闭嘴!你懂个屁!滚出去,别来烦我!”

王灵娇心中委屈,又有些恨意,放下茶杯,整了整头发和纱衣,挂着笑容走了出去。

甫一出门,她脸上的笑容就垮了下来,打开了手中的一个纸团。刚才她出来时悄悄捡起了温晁扔出去的那封信,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消息,让他这般火大。她识字不多,颠来倒去看了半晌,终于猜出,这封信说的是:温家宗主的长子,温晁的大哥温旭,被带头作乱的家主之一一刀断首、还挑在阵前示威了!

王灵娇呆住了。

姑苏蓝氏被烧,云梦江氏被灭,还有其他无数大大小小的家族被各种打压,反抗声不是没有,但是反抗的声音从来都很快就能被岐山温氏镇压,因此,三个月前,金、聂、蓝、江四家结盟,带头作乱,打出什么“射日之征”的旗号时,他们都是不以为意的。

温宗主当时便发言了。这四家之中,兰陵金氏是根墙头草,眼下看众家义愤填膺搞什么讨伐,他也跟着参一份,但若节节败退,很快就会明白自己在自讨苦吃,说不定马上又要回来抱着温家的大腿哭爹喊娘;清河聂氏家主过刚易折,不能长久,不用别人动手,迟早要死在自己人手里;姑苏蓝氏被烧得一败涂地,蓝曦臣转移了藏书阁回来继位家主,他不过是个小辈扛不起什么大事;最可笑的云梦江氏,满门屠的屠散的散,就剩一个比蓝曦臣还小的江澄,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手下无人,还敢自称家主,举旗讨伐,一边讨伐一边召集新的门生。

简而言之八个字:不成气候,不自量力!

所有站在温家这一边的人,都把这场射日之征当成一场笑话。谁知,三个月后,形势却完全没有按照他们所设想的道路发展!

河间、云梦等多处要地失手被夺,倒也罢了。如今,竟然连温宗主的长子都被人斩首了。

王灵娇在走廊上惴惴不安了一阵,心神不宁地回到自己的房间,眼皮一直狂跳不止。她一手揉着眼皮,一手按压着胸口,思索自己的退路。

她跟在温晁身边,算起来也快半年了。半年,已经是温晁对一个女人从喜爱到厌倦所需时间的极限了。她本以为,自己是与众不同的,能坚持到最后的那一个,但是,近来温晁越来越不耐烦的表现已经告诉了她,她和别的女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王灵娇咬着嘴唇,想了想,蹲下来,从床底翻出了一只小箱子。

这只小箱子是她半年来跟在温晁身边时想方设法搜刮来的财物和宝器。财物可以花销,宝器可以防身。虽然不甘心,但是这一天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