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景仪连忙道:“哦!”后退了几大步。

蓝思追抬起脸,道:“说起来,的确是听闻过一些这样的民间传说。有时眼珠会把人临死前看到的东西‘记录’下来。没想到当真如此。”

魏无羡道:“只是偶尔如此罢了。因为这飞贼是被生生吓死的,无论他看到什么,怕是印象都极其深刻、难以磨灭了,所以才有用。换一种情形可能就记录不下来了,再过几天尸体彻底坏了,怕是也见不着了。”

金凌还是质疑了一下:“既然这么不稳定,又是民间传说,当真可信吗?”

魏无羡道:“可信不可信,先查下去试试再说。总比卡着不动好。”

无论如何,总归是有了进展。蓝思追决定去城西坟堆找找,魏无羡说要陪他去,余下的人则去查钩子手。毕竟道听途说做不得准,能查到的东西越多越好。

金凌一来嫌弃蓝景仪,二来觉得魏无羡要去的地方肯定更好历练,但想想兰陵一带旁人不熟,没他带头恐怕有碍,当即应下不议,一行人约好晚间在白府汇合。一番查访,所得到的情报与白日里茶女所说大同小异,想来流通版本基本一致,于是,金凌等人先一步回了白府。

待到暮色时分,金凌在白府大堂走了几个来回,跟蓝景仪斗了几个回合的嘴,还不见魏无羡与蓝思追回来,正准备去城西相寻,忽的大门“砰”的一声被人撞开了。

率先闯进门来的是蓝思追,他手里似乎抓着什么烫手的事物,一进门就脱手摔在了地上。

这东西巴掌大小,用黄裱纸层层叠叠包着,透出湿润的猩红,符纸表面被染得血迹斑斑。魏无羡跟在他后面,施施然迈进门槛,见人“哗”的一下围了上去,忙轰道:“散开散开!当心危险!”

于是人又“哗”的一下散开。那东西似乎有腐蚀性,慢慢蚀去了表层包裹的符纸,露出里边的事物来。

一柄锈迹斑斑的铁钩!

非但锈迹斑斑,且血色鲜艳,仿佛刚从人肉里被血淋淋拔出来。金凌道:“钩子手的铁钩?”

蓝思追校服上有灼烧过的痕迹和血迹,略略气喘,脸色微红,道:“是!上面附着东西,千万别用手碰!”

这时,铁钩剧烈地颤抖起来。蓝思追道:“关门!别让它跑出去了!再跑一次我不知道还能不能抓住!”

蓝景仪连忙第一个冲上去,“砰”的一声摔上大门,把背紧紧压在门上,大声嚷道:“符篆!大家快用符篆砸它!”

登时便是几百道符篆噼里啪啦打了上去,若非白府众人已得金凌知会,通通躲到东苑,这番火光冲天、白电狂闪的动静,着实骇人。不多时,符篆耗光,众人还不及松一口气,那铁钩却又淌出血来。

竟是一刻也不能停!

蓝思追身上摸不出符了,忽听蓝景仪喊道:“厨房!进厨房!盐盐盐!盐来!”

经他提醒,几名少年应声奔入厨房,夺了盐罐,甩手就是一把雪白的盐粒撒在铁钩上。这一下可不得了,仿佛在油锅里煎炸,锈迹斑斑的铁钩上滋滋吐出了白沫和热气。

一阵仿佛腐肉被烧焦的气味充斥了大堂,而铁钩上的鲜血似乎也正在渐渐被白色的盐粒吸干。一名少年道:“盐也要撒完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眼看铁钩又要淌出鲜血,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蓝景仪道:“大不了熔了它!”

金凌道:“熔不了!”

蓝思追却道:“好,熔了它!”

旋即脱下校服外袍,往铁钩上一扑,卷了它便奔去厨房,猛地投入炉中。见状,金凌眼里冒火道:“蓝思追!蓝景仪傻也就算了你怎么也跟着傻!这么点火你想熔了它?!”

蓝景仪大怒:“你说谁傻??什么叫我傻就算了?!”

蓝思追道:“火不够那就给它加一把!”

说完捏了个诀,火焰登时爆发出一阵灼热的气浪!

旁人登时醒悟,齐齐效仿,金凌和蓝景仪也顾不上吵嘴了,凝神守诀。那锅炉底的火猛然大盛,烧得赤红赤红,映得他们的脸也赤红一片。

如临大敌地等待许久,那铁钩终于在炙热的火光中渐渐消失。见始终没有异变突生,蓝景仪紧张道:“解决了吗?解决了吗?”

蓝思追吐出一口气。半晌,上前查看,回头道:“铁钩没了。”

附着物没了,那么,怨气,自然也是该没了。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尤其是蓝景仪,最高兴,道:“我就说可以熔了它吧,明明可以嘛,哈哈哈哈……”

他是高兴了,金凌却是郁闷了。这次夜猎自己居然没起到多大作用,自然也无从谈起历练,他暗暗懊恼,白日里应该坚持跟魏无羡他们一起去找铁钩,下次决不干在后方跑路的活了。

谁知,魏无羡道:“你们这收尾可太马虎了,解决没解决,怎么能到这一步就下定论了?不得再验证一番吗?”

闻言,金凌精神一振,道:“怎么验证?”

魏无羡道:“来个人进去住一晚。”

“……”

魏无羡道:“若是在里面住了一晚,果真安然无恙没有异状,那才能拍胸保证说彻底解决了不是吗?”

蓝景仪道:“这种事你想要谁来啊……”

金凌立刻抢道:“我来!”

魏无羡看都不用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拍拍他脑袋笑道:“有机会的话好好表现。”

金凌不满道:“不要摸我的头。男人头摸不得没听说过吗。”

魏无羡:“反正肯定是你舅舅说的,听不听无所谓。”

“喂!”金凌震惊了:“是谁之前让我有事多问问他的!”

白府安排了众人的食宿,因此晚间一群人就在东苑住下,金凌只身去往西苑。

姑苏蓝氏依然严格遵守作息规律,次日清晨早早起了。蓝思追出门前被蓝忘机叮嘱过一定要把魏无羡拖起来用早饭,因此花了小半个时辰,使出浑身解数,终于把魏无羡拖下了楼。到大堂时,蓝景仪正在帮白府家仆分粥,蓝思追正要上去一起帮忙,就见金凌顶着两个黑眼圈迈了进来。

一圈人都默默望着他。金凌坐到魏无羡左手边,魏无羡:“早。”

金凌一脸强作的镇定,点头:“早。”

众人也点头:“早。”

半晌,看他没有说话的意思,魏无羡指了指自己眼睛:“你这个……”

确定自己看上去还算面色淡然,金凌这才开口。

他道:“果然,没有清理干净。”

众人紧张。

昨晚,金凌进入白屋子后,环顾了一下四周。

这间屋子内陈设极为简单,几乎没有什么家具,只有一张床。床靠墙,满床灰。

金凌摸了一把就受不了了,没有家仆敢靠近这里,而他也是绝对无法躺上这种地方的,没办法,只得自己去打水做了一番整理,这才勉强睡下。

面朝墙,背朝外。

还有一面镜子藏在手心。

转动镜子,就能把身后的屋内情形看个大致。

金凌等了大半夜,镜子照出来的都是黑魆魆一片。于是,他把这面镜子转来转去,正要体味出些乐趣时,忽的一抹刺眼的白色掠过镜面。

他心猛地一凉,定了定神,慢慢把镜子转了回去。

镜子里,终于照出了东西。

听到这里,蓝景仪颤声道:“镜子照出什么了,钩子手……吗?”

金凌道:“不是。是一把椅子。”

蓝景仪正要松一口气,转念一想,却瞬间寒毛倒竖起来。

哪里值得松一口气啊。金凌刚才分明说过,屋子里“陈设极为简单,几乎没有什么家具,只有一张床”。这样的话……

那这张椅子是哪里来的啊!

第124章 外五篇:铁钩 2

金凌道:“这张椅子就摆在我床头, 离的很近。一开始还空无一人, 过了一会儿,就忽然坐了一个黑衣人。”

金凌想看清这张脸, 可这人低垂着头, 散下来一半长发挡住了脸, 周身只露出一双雪白的手,搭在扶手上。

他悄悄调整了一下镜子的位置, 可手腕刚动, 似乎觉察到了什么,那女子慢慢抬起了头。

那张脸, 遍布着数十道鲜血淋漓的刀痕。

魏无羡并不意外, 小辈们则都听得呆了。

“等等?”蓝景仪放了一碗粥到金凌面前, 道,“女鬼?怎么会是个女鬼?你会不会吓傻了看错了……”

金凌一掌拍去:“听谁说我傻也不想听你说。虽然血是血头发是头发的基本看不清长什么模样,但是发髻和衣服都是年轻女子的样式,肯定没错。是我们方向找错了。”他道, “虽然铁钩上的确是有怨气未消, 但在白屋子里作祟的, 恐怕不是钩子手。”

蓝景仪道:“你就没多花点时间仔细看看,看清容貌嘛……说不定可以根据容貌特征,比如痣或者胎记什么的去查她的身份呢。”

金凌没好气道:“你当我不想。我本来想的,但那女祟觉察到了被镜子反射的月光,马上抬头看这边,镜子照到了她的眼睛, 我一不留神和她对视了。”

当窥探时被邪祟发现了,那便绝对不能再看下去了,必须马上放下镜子,闭上双眼,假装熟睡。若非如此,恐将激发邪物的凶性,令其杀意大增。蓝景仪道:“好险好险……”

桌边七嘴八舌:“可那飞贼的眼睛里没看到女人啊。”

“没看到不代表没有,兴许是那飞贼位置偏了……”

“不是,这女鬼,为什么会是女鬼,她是谁啊!”

蓝思追道:“这女子的脸被划了数十刀,那她很可能是钩子手的众多受害者之一。金凌看到的一定是她的怨气残影。”

怨气残影,便是邪祟某个怨气深重的场景的不断再现。通常是临死前一刻,或是让它恨意最甚的某件事。

金凌道:“嗯。我看昨晚镜子里照出的白屋子,陈设和现在完全不同,像是一间客栈。大约白府建起来以前,这里曾经有一间客栈。那女子就是在这间客栈里遇害的。”

蓝景仪道:“哦哦,说起来,确实,我们查到的东西里有人提过,钩子手可以轻松撬开客栈的锁,他经常在夜里潜进去,挑孤身一人在外的女子下手!”

蓝思追道:“而这位姑娘,或者夫人遇害的那个房间,刚好和白府建起来的白屋子,处在同一位置!”

难怪白家主人一口咬定白府没有任何陈年秘案,也没人死于非命,并非刻意遮掩隐瞒,而是因为,他们当真很无辜,这当真不关他们的事啊!

金凌拿起粥喝了一口,故作淡定道:“我早就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也好,反正都是要解决的。”

魏无羡道:“金凌你待会补个觉,晚上还要干活的。”

蓝景仪瞅了一眼他的碗,道:“魏前辈你没吃完,不要留剩啊。”

魏无羡道:“不吃了。你多吃点啊景仪,今晚可是你打头阵。”

蓝景仪一惊,险些把碗丢了:“啊?我??打、打什么头阵?!”

魏无羡道:“金凌昨晚不是没看完嘛,今天我们一起看完它,见识一下。你带头。”

蓝景仪失色:“魏前辈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怎么会是我?”

魏无羡道:“哪有搞错。历练嘛,人人有份,人人都有机会,人人都要上。思追金凌都上过了,下一个决定就是你了。”

“为什么下一个就决定是我了……”

魏无羡当然不会直说是因为除了蓝思追金凌以外这群小朋友里他只记得蓝景仪的名字了,只拍拍他肩,鼓励道:“这是好事!你看其他人,大家都多想上啊。”

“哪有什么其他人,这不全都早就跑光了吗!”

无论蓝景仪怎么抗议,子夜时分,他还是被推到了白屋子的最前方。

白屋子外横了几条长凳,排排坐满了人。一人在纸上戳一窗洞,瞬间纸窗就变得千疮百孔,惨不忍睹。

蓝思追一指戳好了他的那个窗洞,心道:“总觉得……这已经根本不能叫‘窥探’了,戳成这样,还不如直接把这面纸窗拆下来……”

蓝景仪果然被魏无羡提到了最靠前的位置,从这个地方,他能看到的东西最多最全,也最清晰。若是看戏,那便是千金难求的头等座。只可惜蓝景仪半点也不想要这个头等。

他被金凌和蓝思追夹在中间,战战兢兢道:“我可不可以换个地方坐……”

魏无羡一直在一旁走来走去,道:“不可以。”

其他人听了,都觉得魏无羡这三个字的口气颇得蓝忘机真传,有人还偷笑了两声。魏无羡道:“心态不错,这么轻松,挺好挺好。”

方才没忍住的蓝思追连忙正色。魏无羡又对蓝景仪道:“你看,我都没有座位的,你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蓝景仪道:“前辈我给你让座可不可以……”

魏无羡道:“不可以。”

蓝景仪:“那有什么可以。”

魏无羡道:“提问可以。”

蓝景仪无法,只得对蓝思追道:“思追,待会儿我要是晕过去了,你、你的笔记要给我抄。”

蓝思追哭笑不得,道:“好。”

蓝景仪松了口气,道:“那我就放心了。”

蓝思追鼓励道:“放心吧景仪,你肯定可以坚持下去的。”

蓝景仪刚露出感激的神色,金凌拍拍他的肩,一副看上去很可靠的样子,道:“是啊,放心吧,你要是晕过去了,我一定马上叫醒你。”

蓝景仪大警,一把拍开他的手:“走开走开,鬼知道你会用什么手段叫醒我。”

正嘀嘀咕咕间,纸窗上幽幽透出了血色的光晕,仿佛忽然有人在漆黑的房间里点起了一盏红灯。

众人立即噤声,屏息凝神。

红光也从一个一个小小的窗孔里透出,映得一只只窥探的眼睛像爬满了血丝。

蓝景仪颤颤巍巍举起了手,道:“前辈……为什么,为什么这间屋子看上去这么红啊?我,我从没见过这种,血红色的残影。难道当时,屋子里点了一盏红色的灯吗?”

蓝思追低声道:“不是血红色的灯,是因为,这个人……”

金凌道:“是因为这个人的眼睛,进了血。”

红光中,屋子里突兀地出现了新的东西。

一把椅子,和一个坐在椅子上的“人”。

魏无羡道:“金凌,你昨晚看到的,就是这个?”

金凌点头,道:“不过,我昨晚没看仔细,她不是坐在椅子上……她是被绑在椅子上的。”

果然如他所言,那女子放在扶手上的双手,是被麻绳紧紧绑着的。

众人还待细看,这时,忽的一道黑影闪过,屋子里又多出了一个身影。

竟然还有一个“人”。

而这多出来的第二个人,那张脸的眼皮和上下嘴唇都被割了去,不能眨眼也合不拢嘴,布满血丝的眼球和鲜红的牙龈暴露在外,比传说中的要恐怖千倍万倍!

蓝景仪失声道:“钩子手!”

“怎么回事,铁钩不是已经被熔了吗?钩子手怎么会还在?”

“这屋子里居然有两只邪祟??”

听到这里,魏无羡道:“两只吗?这间屋子里的邪祟到底是一只还是两只?有人说得清楚吗?”

蓝思追道:“一只。”

金凌也道:“一只。这间白屋子里的钩子手,不是真的凶灵,只是这女子用怨气还原的临死场景中的一个残影。”

蓝景仪道:“虽说是残影,但这瘆人程度完全分毫不减啊!!”

他们说话间,这张脸缓缓朝木门这边移来。那张脸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狰狞。哪怕众人明知这只是一个残影,真正附着钩子手残余怨气的铁钩已被炼化,这个残影绝不会真的穿门而出,却也总有一个毛骨悚然的念头挥之不去:

被他发现了!

如果那倒霉的飞贼半夜偷窥白屋子时,看到的刚好是这一幕,难怪要吓得心疾发作。

那张脸直逼到距离纸窗不足一尺之处,定了半晌,转身朝椅子大步走去。

众人这才不约而同重新开始呼吸。

里边,钩子手在屋里走来走去,陈旧的木板在他脚下嘎吱作响。外边,金凌却忽然奇怪起来。

他道:“从刚才起,我就有一件事很在意。”

蓝思追道:“什么事?”

金凌道:“怨气残影一定是这女子临死前的场景没错了。但是,一般人面对杀人狂魔时,会这么冷静,一点声音都不发出吗?换句话说。”

他道:“这女子分明是清醒着的,为何不大叫求救?”

蓝景仪道:“吓傻了吗?”

金凌道:“那也不至于一声不吭,连哭都不会。一般女子害怕到极致的时候,不都应该哭吗?”

蓝思追道:“舌头还在吗?”

金凌道:“口角没有流血,应该还在。而且就算没了舌头说不清话,也不至于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蓝景仪夹在他们两个中,仿佛立刻就要死去了:“你们可不可以不要在我耳边用这么冷静的语气讨论这么可怕的东西……”

一名少年道:“会不会是因为这间客栈废弃了,或者没别的人在,知道大叫大喊也没用,所以干脆不喊了?”

这里看得最清楚的蓝景仪倒是有话说了:“不是吧,看这残影,屋里的摆设都没落灰,明显一直在使用,不可能没其他人在,不然她也不会住进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