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芳苓看到这只猫,不由得紧走几步挨了过去,奇道:“怪事。这不是五姐姐的雪团吗?怎的会在这里?”

“雪团?”梁氏听闻后也过来看了看,有些讶然,“菲姐儿镇日里就抱着这猫。怎的今天跑到这里来了。”

“它怕是有点不太舒服。”梅江毅平日里洪亮的声音此刻放低了许多,“我瞧它一直不停的呜咽,好似十分难受。”

他这样一说,大家俱都发现,果真如此。

只不过猫儿比较小,所以叫声也很小。听上去倒是非常不明显。若非梅江毅留意到,恐怕大家都会忽略过去。

“二公子果然极其了解猫儿。”重芳柔在旁叹道:“幸亏有你。不然的话,它恐怕是不太好过了。”

梅江毅笑道:“我养猫多年,多少还是了解一些的。”

他口中说着话,眼睛和手却半点也不停下。一点点的查看着猫儿到底哪里不舒服。不多时,他低低的“咦”了一声,“好似被刺卡住了喉咙?”

因着之前球球的经历,看这猫儿的反应和当年球球有些相像,所以他当先去查了下猫儿的口中。结果不多时就发现了嗓子里有一颗刺。

重家人俱都面面相觑。

雪团的喉咙受伤卡了刺,为何会跑到大房这边来?

梅江毅很是喜欢猫。见到这么一个小猫如今正遭受着痛苦,非要替它将刺取出来不可。

但是他一个大男人,身侧又十分魁梧,手指自然粗。这事儿就没那么容易做成。

大家便都走了过去想要看看着猫怎么样了。

唯有郦南溪抿唇不语,只淡淡的瞥了重芳柔一眼,未曾多说什么,旋身去到了一棵远离此处的大树下站着。

梅江婉见郦南溪独自一人在后面沉默不语,就弃了那边,转而行到了她的身边,悄声问道:“西西怎的不过去瞧瞧?”

“我对猫不在行。去了或许反而帮倒忙。”郦南溪这话倒是说的实话,“不若在这里看看,大家若是需要什么,我好去让人准备。”

其实更重要的是,她当初试图阻止这些事情的发生。若是能成固然好。但是,既然没能阻止、事情已经朝着她无法掌控的方向发展了,她宁愿脱身而出不沾上半点。

梅江婉笑道:“既是如此,我在这里陪着你就是。”

郦南溪也巴不得自己的好友没有搀和到里面去,自然颔首应了。

两人在这边的阴凉处手挽着手说着悄悄话,便见那边先是响起了一阵低呼声,继而欢笑。紧接着,又是一番争执。

这争执声很响,而且,听着都是男子的声音。

梅江婉有些好奇,想要过去看看,就拉了郦南溪同去。

郦南溪知晓这事儿应当是已经告一段落了,就没有反对,任由梅江婉将她拖到了那边。

谁料争执之人竟是梅江影和梅江毅。

“二哥忒得糊涂。”梅江影捏着折扇轻嗤,“前几年就是她帮你的球球摘去了喉咙上的刺。如今倒是巧了,她又在你面前帮猫摘去了一根刺。哪就有那么多的巧合了!”

“你素来口无遮拦,我不愿与你辩解。”梅江毅沉声道:“但这事儿确实是重四姑娘解决。若非她出手相助,这猫儿怕是要出事…”

“我观这小猫的喉咙,已经肿的那么高,想必是刺卡喉咙很久了。我倒是要怀疑一下,这刺究竟是有意为之,还是无意被卡了。”

梅江影说着,凤眸一转,淡淡的望向了重芳柔。

重芳柔泫然欲泣,“我不过是出手相帮而已。且这一次是帮助我自家堂妹的猫儿,三公子为何要说我是刻意为之?莫不是我帮自家姐妹的猫也不行了?她自己不留心雪团,任由雪团受了伤跑到这边来,为什么你不指责她,反倒是怪起我来了?”

说罢,她看了梅江毅一眼,眼睫轻颤,十分楚楚可怜。

不过,重芳柔这样委屈至极,梅江影反倒是哈哈大笑。

梅三郎拿着折扇轻敲掌心,“我不过是说一句‘可能是有意为之’,并未说是四姑娘你有意为之。你为何要将罪名往自己身上揽?”

他唇角勾起了个讥讽的弧度,转瞬即逝。又望向梅江毅,说道:“也不知这猫儿是不是被那重家五姑娘身边的恶仆给害了。咱们还是先将猫还过去,看看再说。若是真有那蛮恶之人,也好提醒重家五姑娘一声,免得她不小心之下,再让猫儿受了伤。”

梅江影这话一出来,重芳柔脸上顿时没了血色。

之前梅江影说的那些,分明是在暗指这一次的事情并非巧合。故而她听了他的怀疑之言后下意识就去辩驳。

但,他当真是没有言明是在怀疑她…

梅江毅素来爱猫,听了梅江影的话后,他便收回了刚才落在重芳柔身上的视线,未再多看她,转而与梁氏说道:“还得劳烦重大太太遣了人去这一趟了。”

“唉。二哥你何必这么死板呢。”梅江影拿折扇戳了戳他的手臂,“小东西是你救的。你送了回去,岂不正好?再说了,我看这国公府里也没养甚宠物,想必这里的仆从也不懂得怎么照顾。若是一个不小心用力大了点,伤到了它,岂不麻烦?”

梅江毅这便有些动摇。

梁氏看他显然已经意动,只不过顾及着男女有别,且又碍着是在旁人家做客,所以未曾说出自己的想法。

梅三郎素来随心所欲惯了。可梅家二公子,还是十分守礼的。

梁氏就主动说道:“这样罢。我让廷晖和二公子一同过去,这便无碍了。”

梅江毅登时大喜,望向重廷晖。

重廷晖温和的笑道:“我陪二哥过去。”

梅江毅哈哈笑着谢过了他。

两人一同往前走了一段路后,重廷晖忽地回过身来,问梅江影:“三公子不一同过去?”

梅江影拿折扇指了指自己,“我?”关他什么事?

梅太太笑道:“江毅和廷晖都不在这里了,就你一个大男人,待着也是碍事。不若一同去了,等下再一同回来。”

梅江影苦笑,“娘,我——”

梅江婉就去推他,“三哥,你就去罢。”

自家两个女眷都不留他,梅江影也是无奈,刷的下打开折扇,轻轻摇着慢吞吞的离开了。

小花园里发生了这么一出,大家都不愿在这里多待了。梁氏就邀了梅太太往大花园行去。

重芳苓特意退后几步。待到两位太太走的远一点了,她方才对着重芳柔冷笑,“怎么样?本想着这一回能够和梅二公子搭上话,结果人家根本就不理你。”

重芳柔冷冷的看了她一眼,不发一语的朝前行着。

这一眼寒若冰霜,让重芳苓不由得就打了个冷战。但是,不过片刻,她就缓过劲儿来,疾走几步追上了重芳柔,在旁笑道:“四姐姐你也不必恼。有些事情,做过了自然就是做过了。你想否认也是无用。”

她曾听母亲和外祖母抱怨,若非四姑娘和那梅二公子太过亲近,原本是要把她说给梅江毅的。

虽然她对那梅二公子没甚好感,但中间被重芳柔搀和了这么一下,她是怎么着心里都舒服不起来。看到刚才重芳柔主动去帮忙,再看到重芳柔果然把那刺儿给拿出,心里就窝了一团火。

谁知这时候梅三郎居然爆出了个她们都不知晓的事情。三年前的时候,重芳柔居然帮助梅二公子给他的爱猫拔过刺。

这可是有趣了。怪道梅二公子对重芳柔不一般。却原来和那猫儿有关系。

重芳苓才不管当年的事情是有意还是无意、今日的事情又是有意还是无意。她想讥讽重芳柔,这便如此做了。旁的不说,但看重芳柔那铁青的脸色,就让人心里舒爽。

晚上重廷川回到府里后,郦南溪将这事儿与他说了。彼时两个人在一起用膳。

在家里的时候,讲究一个食不言寝不语。平素吃饭的时候是不准开口的。

但,重廷川不同。

他在军营里待惯了,军士们速来是边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边畅所欲言。

重廷川自己不是个多话的性子。却喜欢听人说。因此,两个人吃饭的时候,他就时不时的和郦南溪说起一两句。而后,就侧耳细听自家小娇妻说出的每一个字句。

郦南溪也是与他一起用膳几次后才发现了他的这个习惯。

用膳的时候说上几句话,他会很高兴。好似这样的交流能让他十分放松。

因此郦南溪就时常在晚膳的时候与他说起自己这一天的日程。有时候简略些,有时候详细些。

今日她也只不过是随口说起而已。毕竟重芳柔不论有什么打算,都已经被梅江影三言两语给打发走了,根本没能翻出大的风浪来。

重廷川这个时候已经吃完了。

他本就吃的很快,如今又要郦南溪边吃边和他聊天,就又拖长了郦南溪的吃饭时间。

重廷川给郦南溪剥着蟹壳,仔细的将蟹肉搁到郦南溪的碗里,这便问道:“梅三郎竟是主动与她对峙?”

这倒是有些奇了。

梅三郎性子孤傲的名声不是白得的。这些个鸡毛蒜皮的事情他素来连看都懒得多看一眼。何故会这般用力去管?

“许是因为二公子的关系吧。毕竟他不愿看到二公子受难为。”郦南溪说着,抬头看他,道:“六爷不吃么?”

重廷川觉得那个理由有点道理,就轻点了下头。又看她指着碗里的蟹肉,不由笑了。

“不。”重廷川将蟹脚扒开,去壳,将其中的肉塞进了她的口中,“我吃不惯这些海货。你吃就好。”

她在江南长大,喜欢海鲜。他却对这些不甚喜欢。

郦南溪想了一会儿,又想了一会儿,忽然就有些脸上发热。

今儿看常安又让人带了一筐海蟹来,还当他爱吃,所以她兴冲冲的亲自下厨做了一锅。

结果…他分明是为她寻了来的。

京城不靠海。这些海蟹想要尽快的运到京城还指不定多么费力。

虽然他的珍味阁也需要这些东西,但,她就是觉得,他给她送来的这些肯定要比珍味阁的要好。

脸上越想越热,郦南溪拿着筷子轻声说道:“谢谢六爷。”

重廷川手上沾着蟹汁不干净,就用手背轻蹭了下女孩儿的脸颊,“小丫头,忒得多礼。”

郦南溪又羞又窘,就微微低下了头。

重廷川的手背还未离开,她这样一低头,刚好撩起了她鬓边垂着的几缕发,这便瞧见了她戴着的耳坠。

“这个?”重廷川愣了一下,低笑道:“你戴着甚好。”

郦南溪摸了摸耳垂,这才想起来自己刚才回到石竹苑换衣裳洗漱时顺便将耳坠换了。

她笑着将鬓发撩起来,朝他那边凑了凑,“好看?”

“嗯。”重廷川轻轻低笑,“很不错。”

“那也是六爷选的好。”郦南溪说道。

她如今戴着的这一副,就是她第一次来卫国公府的时候,被人给换上的那副栀子花羊脂玉耳坠。

原本她都差点将这坠子给忘了,毕竟祖母让她好生收着,平日里不要拿出来。但是今天一看到常安,她就立刻想到了这耳坠。

说实话,这一副还挺好看的。用料考究,雕刻精美。越看越漂亮。

故而回来之后,她就让金盏取了来戴上。

“没料到他就是常安。不过,他倒是十分厉害。”

郦南溪又吃了一口蟹肉,眼巴巴的看着重廷川,等着他给她剥好下一块,顺口说道:“耳坠这么难戴,他居然一下子就摘去了以前的,瞬间戴上了这一个,真是不容易。”

“哦?”重廷川将手中新剥好的塞进她的口中,“有这么难戴?”

“可不是么。”

郦南溪随意的应了一句,这才想起来重廷川怕是还不知晓怎么戴这个的,就将筷子搁到了一边,将耳坠摘了下来。

因为有重廷川在,所以,她即便吃了一将近一个蟹了,依然双手干净。

郦南溪将耳坠摘下来又戴上去,笑道:“怎么样?看明白了吧?”所以说,常安的功夫,一定好到了她无法领会的境地,方才能够悄无声息的将一对耳坠给换了。

重廷川却是直直的盯着她的耳垂,剑眉轻蹙。

…他是刚刚知道,戴上耳坠需要那么麻烦的步骤。而且,有时候还要用手去碰一下耳垂…

用膳过后,郦南溪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小心翼翼说道:“我告诉你一件事,你别生气。”

重廷川莞尔,“我何时与你生气过?”

郦南溪这便放心了许多,坦然说道:“蟹比较凉,你知道罢?”

“嗯。”

重廷川是听说过的。但是,他知道小丫头爱吃这个,就怎么也没法狠下心来不让她吃。

即便这可能会影响到她身子的调养,或许将她来葵水的日子推迟一些些…

罢了,稍微吃一次应该无碍。

郦南溪看他神色不变,就更加放心了,顺口说道:“蟹脚最凉了。听说有孕妇人都不能吃蟹脚的。然后我觉得这次蟹脚的肉味道还不错,就没和你说。”

其实,最主要的是,她喜欢看他给她剥蟹脚壳的样子。

认真而又无奈,有点,嗯,可爱。

女孩儿的这两句话彻底让重廷川没话了。他有些后悔自己没有先问一问大夫这些细节之处。原先大夫也提过一些禁忌,只不过给郦南溪诊脉的大夫是他惯常熟悉的,且平日里他并不吃蟹,所以这一茬就没提。

重廷川忍不住抬起手来,轻弹了下女孩儿挺翘的鼻尖。

“下次不许这样。”重廷川说道:“凉性的偶尔一次也就罢了。大凉的绝对不行。”大凉伤身。更何况她体质偏寒。

生怕小丫头没把他的话当回事,重廷川复又叮嘱道:“若是再有大凉之物你不告诉我,莫说蟹肉了,虾肉也没得吃。”

郦南溪头一次见他对她发狠。垂头丧气的“哦”了声,又问:“那我不吃,你吃如何?”

重廷川不解,问她:“为何?”

郦南溪想说她喜欢看他捏着蟹脚和它奋斗的样子。转念思量了下,又生怕他知道以后往后都不肯给她剥蟹了,忍了半天最终没说。

郦南溪发现,这一晚重廷川十分的热情。而且,他尤其喜欢捉弄她的耳垂。辗转吮吸,不厌其烦。

翌日一早,重廷川就起了身。郦南溪依然在沉睡。

刚出了垂花门,重廷川就见到常寿他们四个在嘀嘀咕咕,好似在商议着什么。

他这才想起来今日恰好有事要遣个人去大理寺,寻大理寺卿商议事务。

谁都知道,大理寺卿是出了名的难缠。即便常寿他们四个有官职在身,但,谁都不太乐意跑这一趟。

原本这四人里谁去都可,他们自行决定便是。以前都是如此。

可重廷川迈步将要离开时,刚走一步恰好就路过了常安的身侧。不知怎的,他脑海中忽然就浮起了常安帮郦南溪换耳坠一事。

耳坠这东西,即便手再快,戴上拿下的时候都不免要蹭到耳垂…

重廷川脚步骤然停住,回首望向常安。

说实话,常安相貌不错。原本就很是清秀,加之他惯常带笑,就显得愈发好看了些。

再加上他年纪颇轻…

重廷川忽地眉端轻扬,沉沉开了口。

“既是如此,不如常安去吧。”

常安刚跟其他三个哥们说了声,上一回去京兆府的就是他,这一回他就不去了。闻言顿时一声哀叫,“爷,不用这么狠心吧。”

重廷川视线一转,清冷的目光从常安身上衣裳转向了他的十指,而后勾唇一笑。

“这是命令。”

第52章

第二天去给梁氏请安的时候,重家四姑娘重芳柔的脸色一直不太好看。原本她每日里都带着个笑模样,瞧着温温顺顺的,很是柔美。今日却总不见笑颜。

重芳苓看着心里畅快。想那重芳柔镇日里装模作样的,如今可是装不下去了。

她没事的时候附耳到郦南溪这边说道:“六奶奶瞧着四姐姐这模样如何?”她知道郦南溪不会回答她,自顾自又道:“我瞧着很欢喜。任谁到了她那个境地,恐怕都不会开心的起来。”

语毕,她也不等郦南溪开口了,自顾自坐直了身子,乐呵呵的继续去看重芳柔的冷脸。

待了半晌,她又忍耐不住,凑到郦南溪这边说道:“你说,昨儿五姐姐究竟和梅二公子他们说了什么?竟是好久才说完。还是梅太太走的时候去叫了,梅二公子他们方才离开那边。”

因为重芳苓存了心思特意说给重芳柔听,所以这话说的声音颇大。虽不至于屋外的丫鬟婆子们听到,但是屋里人却能听个准确明白。

重芳柔的脸色更黑沉了些,这便开了口:“八妹妹若是无事,可以绣绣花写写字,调养身子不说,还能修身养性。我倒是没见过哪个未出阁的姑娘对着外男评头论足的。”

“我也没见过哪个未出阁的姑娘没事就往外男跟前凑的。”重芳苓笑眯眯说道:“四姐姐不妨与我说说?”

这话分明就是在暗讽重芳柔在往梅江毅跟前去了。

重芳柔脸色铁青,腾地下站起身,气得显然有些狠了,急急喘息的看着重芳苓。好半晌后,她方才平息了下心情,声音较为平静的说道:“有些话可不能乱说。平白无故的指责,我可是当不起。”

她还欲再言,旁边响起了重重的一声咳。紧接着,向妈妈的声音响了起来。

“太太当心。这里有一滩水。也不知哪个没眼力价的竟是把水乱泼,若是踩上了怕是麻烦。”

那边的地面分明干干净净的没有任何水渍。向妈妈这话一听便是意有所指。

郦南溪知晓向妈妈必然不会数落重芳苓的不是。那这话或许就是说给重芳柔听的了。

郑姨娘站在一旁担忧的看着重芳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