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断续续喝了好几盏凝神的茶都不顶用,到了下午的时候,心慌心闷的感觉更甚。郦南溪索性将手头的事情尽皆放下,一下午只安心看出,静心凝气。

重廷川回到家里的时候,看到的便是她倚窗而坐凝神细读的样子。

“什么书这么好看?”重廷川抽出那书翻了两页,见是一本游记,就又放回了她的手中。

恰在这个时候,郦南溪抬头看了他一眼。

重廷川看她神色疲惫,还没松开的手指再度用力将书抽了出来。

“别看了。看多了书伤眼伤神。”他将书搁到旁边,快步往净房去,边走边道:“等会儿我出来和你说说话。”

郦南溪应了一声,合目靠在椅背上。直到听见他的脚步声再次在身边响起,这才缓缓睁开眼看了过去。

重廷川拉了个锦杌在她旁边挨着坐了,抬手抚着她额上的发给她撩到旁边,将她光洁的额慢慢露出来,“怎么回事?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的事情?”

郦南溪就讲了早晨过去请安时候的那一幕。

重廷川看她讲完后心情半分也没纾解,双眉紧蹙脸色苍白,就连唇色都比平日里要浅淡三分。他心下忧虑,却半点也不表露出来,反倒淡笑道:“我看不如让张太医来一趟,给你把把脉。莫不是操劳过度精神不济了罢。让他给你开几服药来。”

郦南溪觉得自己并未操劳什么,因为心里那种感觉,有烦躁有焦虑,并非那种累极之后的感受。便道:“六爷不必担心。许是睡一觉明日就好了。是药三分毒,能不吃就不吃了。”

最后那句倒是大实话。

重廷川看她恹恹的不太想说话,就没有再坚持下去。自顾自拿了自己需要翻阅的书册来到郦南溪的身侧。边和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边翻阅着书籍。

后来郦南溪去安排晚膳,他就去到旁边的门口静静等着。郦南溪去外头看花草成长的情形,他就在他身旁跟着。近乎到了半步也不远离的地步。

丫鬟婆子们自然不敢非议主子。但,重廷川所到之处,无人敢不小心谨慎,无人敢随意发出声响。整个院子一时间近乎到了鸦雀无声的地步。

原本许是还有几个丫鬟有点旁的心思。但在落霞被发落到小花园之后,那些心思就都歇了——落霞可是跟在奶奶身边多年的人,都落了个这样的下场。她们可更不敢逾矩了。

在这满院子的静寂之中,郦南溪无奈了,凑着无人的时候轻轻推身边高大的男人,“六爷无事可做么?”

“有事。”

“什么事?六爷不必理会我这里,您自去忙罢。”

重廷川抬手揉了揉她细瘦的肩膀,“我要做的事就是陪你。”

这话一出来,郦南溪脸上瞬间烧了起来,心里却十分受用。她终究不忍心再赶他走了,勾着他的手指一一吩咐身边的人去做事。

晚上入睡的时候,郦南溪辗转难眠。重廷川知晓她不太舒服,也没闹她,就只单纯的将她紧搂在怀里。

男人身上很热,很烫。郦南溪感受着他带来的温度,终是慢慢心静了下来,而后沉沉睡去。

可是半夜的时候,她又突然惊醒。身体猛然一动,低叫了声。睁开双眼的时候,满目惶然,脊背出了一身冷汗。

重廷川一下子就醒了。轻抚着她的脊背让她慢慢放松下来,他起身给她倒了杯茶,扶了她喝光,这才搂着她继续入睡。

第二天早晨,郦南溪难得的醒了个大早。而且不若以往的时候再去昏昏沉沉补眠,相反,昨晚睡得少,今早也全然没了睡意。

待重廷川去习武场练武之后,她将郭妈妈唤了来,低声道:“妈妈等会儿找人去庆阳侯府一趟。看看姐姐今日如何了。”

郭妈妈本就在为郦南溪的晚睡早醒而担忧着,听闻她这般说,更为担忧起来,“奶奶这是在担心四姑奶奶那边?”说到此,郭妈妈忙劝道:“四姑奶奶好着呢。反倒是奶奶,您得好生养一养身子。昨儿就没睡好,今早再这样左思右想的不歇歇,今日一天怕是都没有精神。”

“我有些担心姐姐。”郦南溪说了这一句便没继续下去。

她也说不出来这样的感觉。昨天下午就心神不宁,怎么都没法静下心来。昨晚噩梦连连,几次三番都是梦到了自己和姐姐儿时玩的情形。

明明是那么美好的儿时记忆,却每每到了某个关键的点上,突然出了变故,让她惊吓着醒来。这种感觉,让她心忧忐忑。

郭妈妈知道郦南溪和郦竹溪的感情一直很好,闻言不再多说,与郦南溪道:“奶奶尽管放心,我这就让人过去。庆阳侯府一开门待客就让去打听。”

郦南溪这才放心了些许。

不多时,重廷川练完武回屋。看郦南溪脸色不太好看,眉目间的忧虑不减反增,他抿了抿唇,沉声道:“不若今日我告个假陪陪你。”

郦南溪自然晓得重廷川是关心她想要陪着她。但他的职务不同于旁的,乃是在宫中任职的御林军统领。那可是关系到宫中防务的要职,可出不得一丁半点儿的岔子。

知晓他为了她而愿意付出的这份心思,她已然满足,再不求旁的。

郦南溪忙笑着推他出屋,“六爷赶紧走罢。我这里没事。真的没事。”

她以为昨日里遮掩的好,一次次的装睡骗过了他。但重廷川将全副心思都搁在了她的身上,从她的呼吸和她的举动里就能知道她的状况如何,又怎会不明白她是否真的已经熟睡?

他虽心中挂牵着她,却也明白自己执意要留下反倒加重了她心中负担,只能一步三回头的慢慢走远。

到了外院,重廷川特意叮嘱了万全:“务必要留意着奶奶那边。若是有甚事情,即刻让常安去宫里通知我。”

只听他话中言语,万全就晓得了事情的严重性,躬身应是。

重廷川又沉沉的往石竹苑方向看了眼,这才牵了马快步往外行去。

待到屋子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郦南溪静不下心,在屋里不由得来回踱起了步子。刚开始的时候只是无意识的走着,而后发觉这样干走着太难熬,这就开始细数自己的步数,借此来缓和心里头的诸多忧虑。

直到走了一千三百一十一步,她方才听到郭妈妈在外说道:“奶奶,人回来了。你现在要不要见?”

郦南溪赶忙说道:“进来吧!”

被遣了去的是重廷川身边的一个小厮。年岁不大,人很机灵。他进了府就一路狂奔而来,连和郭妈妈解释一句都来不及,就让郭妈妈赶紧来通禀了。

看到郦南溪后,小厮下意识就要行礼问安。但是瞧见他神色焦急满头大汗,郦南溪心中不好的预感更甚,急急说着“免礼”,又问:“到底怎么回事?你先说说。”

小厮抬手抹了把头上留下来的汗,喘着粗气说道:“禀奶奶,沈二奶奶她、她小产了。昨天出了事,请了大夫来看,孩子没保住,昨晚落了下来。”

“什么?”郦南溪震惊不已,再怎么想也没料到会是这样的事情,跌坐到椅子上,声音都发了颤,喃喃说道:“姐姐…怎么会这样…”

“小的也不知道具体情形。”小厮磕磕巴巴说道:“听说,和咱们府上的四姑奶奶有关系。”

第78章

郦南溪之前怎么也没料到,再次踏入庆阳侯府的大门时竟是在这样的状况下。而且,还是以这样的一种心情。

寒冷的冬日里,树叶已然落下。萧瑟的风无所顾忌的肆虐着,吹透衣衫,让人从心底生出森冷寒意。

郦南溪步履匆匆的跟着引路的丫鬟往里行着,即便裹紧了衣衫,依然觉得身上泛寒。

行至院门处,有婆子早已候在那里,悄声与郦南溪道:“二奶奶如今已经睡下。六奶奶是往花厅坐会儿,还是进院子瞧瞧?”

“姐姐状况如何?”郦南溪认出这婆子是上次来的时候在姐姐身边伺候过的,应是比较得用,便问:“大夫可是来过了?怎么说的?”

婆子说道:“来过,说是没有大碍。幸好奶奶身体底子不错,虽损了身子,往后调养下也就好了。”

得了这么几句话,郦南溪先前一直提着的心这才放下了稍许。走到门边和守着的丫鬟低语了几句,丫鬟就小心的打开了门。

窗户关的很牢,屋里也没有点灯,看上去有些阴沉。床上女子缩在被子里,紧蹙的眉间始终没有松开。虽然是在梦中,她却时不时的发出一声声低低呻吟,显然很是痛苦。

郦南溪看到姐姐的第一眼后眼中就蒙上了一层雾气。用力擦了擦眼睛,她上前又走了两步。

记得上一次见到姐姐的时候,姐姐欣喜的和她说有了身孕。还和她说,往后要生个乖巧的儿子,也要生个漂亮的女儿。她回到府里后,最近都在准备着给小孩子的小衣裳小鞋子。

昨儿郭妈妈还问她,要不要再给小家伙准备小帽子。她觉得可行,还让郭妈妈多搜集点软的布料,往后可以给小孩子多做几件衣裳。

她听到这个消息后已然心痛难当。那么姐姐呢?姐姐日日盼着孩儿降生,结果遇到了这样的事情…

郦南溪静静看着躺在床上的姐姐,心里难过得紧。生怕吵到她,即便难受的眼泪都流出来了,也不敢哭出声来,忙拿出帕子将眼泪给擦了。

沈青宁一直在床边呆呆的坐着,听到郦南溪压抑的抽泣声,他恍然回过神来,抬眼望了过去。

郦南溪朝他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打紧,当先行至外间。沈青宁跟着她也走了出来。两人回头看了看依然昏睡的郦竹溪,与守在外间的琉璃说了声,这便齐齐步直门外。

因着郦竹溪现在很是虚弱,所以屋里的火盆生的很暖。沈青宁在屋里呆的久了早就出了一身的汗。在里头还不觉得,乍一走到外头,寒风一吹,登时冷了个透心。

但这样的寒冷却让他已经没了知觉。

他脚步沉重的走到石桌旁,摸了石桌的边缘缓缓坐在了石凳上,低声与郦南溪道:“西西莫要伤心。竹姐儿若是知道你哭了,还指不定多难过。”

一听这话,想到往日里姐姐待自己的百般好,郦南溪更是痛苦难当。她背过身子将泪擦干,又缓了缓,这才在沈青宁对面坐了,“姐夫放心。姐姐醒后我必然不会让她担忧我。不知这一回究竟是怎么回事?”

此刻的沈青宁看着愈发瘦削了,脸颊都凹了下去。自打成亲后他唇边总带着的温和笑意也已经没了,取而代之干涩无奈的叹息。

“竹姐儿她——”沈青宁刚开了个头,自己就接不下去。他低着头沉默半晌,忽然抬手,狠狠的朝着石桌砸了一拳。手边疼痛不已,他也全然不顾,咬着牙说道:“我若知道喝了那一杯茶后她会这样,我再怎么也——”

他话说得断断续续几度哽咽,与郦南溪轻声道:“想她儿时说要嫁我,虽不过是孩童戏言,我却一直搁在心上。待她长大,能盼得她回京,我欣喜若狂。她能允了嫁我,我、我只想对她千百倍的好。哪知道、哪知道如今却是我亲手害了她。一杯茶下去,孩子没了,她也虚弱至此。”

那么大的人了,说到没能见面的孩儿,再说到他如今躺在床上的妻子,却是哭得像个孩子一样,泪流不止。

有丫鬟捧了布巾前来。郦南溪静静的在旁坐着,将干净布巾递到了他的手上。

沈青宁接过后掩面痛哭。

沈太太刚才去和大夫多说了会儿话,这才过来。一进院子看到的便是儿子痛哭流泪的样子。她快步行了过去,一把揽住沈青宁的肩膀,“你莫要伤心了。孩子还会有的。还会有的。”说着说着自己也流了泪。

沈竹溪没有嫁过来的时候,她也是中意这个儿媳的。儿子成亲后,她看不惯儿子为了儿媳而不肯纳妾,所以才愈发看她不顺眼。

但总的来说,老二家这个媳妇儿最让她省心。老大家的嘴碎最快,老三家的是个闷葫芦。唯独她,人最乖巧懂事,也很知礼懂礼。更何况又怀了孙子。

老人家最喜欢的就是子孙满堂,最想要的就是尽快多抱几个孙子。眼看着前些天的期盼都成了泡影,沈太太的心里当真是又气又恨。

看到郦南溪在旁,沈太太恼道:“国公府到底是怎么养的孩子?那庶女我原先就觉得她做事不妥,不过看在国公府的份上,就让老三纳了她。谁曾想她竟是这样一个人!你说说,这世上怎么就有这么恶毒的人!”

沈青宁听闻母亲愠怒的话语,忽地有些缓过神来,忙一把拉住了几近暴怒的沈太太,“娘,竹姐儿是六奶奶的亲姐姐,六奶奶也正难过着。你怎么能指责她?”

沈太太也知这是迁怒了,心里的怒意依然压不住,“指责她怎么了?国公府不是她家么?她没有管教好妹妹,合该受了这几句!”

郦南溪垂眸问道:“不知她究竟在这里做了什么?她如今又在何处?太太与我说,将人交到我的手里,我定然有个论断。”

“她在茶里下了药!”沈太太推开拦阻的儿子,走到郦南溪跟前,“和上次那药一样!”

这话让郦南溪愕然不已,猛地抬头看了过去,“可是那药分明…”分明是男女欢愉所用。为何会出这样的事情?

“大夫说了,那种药给有孕之人用,极有滑胎的可能!若非老三看到,她还想瞒着!”

沈太太气得头昏脑胀,无论郦南溪再讲什么,她翻来覆去说的就是这几句。

沈青宁双手用力拉住母亲,避开沈太太的那连番的话语与郦南溪道:“是她在竹姐儿的茶里下药。三弟看到她碰过竹姐儿的杯子,只当没事。后来才知她竟然恶毒至此。”

沈太太絮絮叨叨好几遍说完,自己先没了之前的气势,慢慢降低了音量,长叹一声,哀声问郦南溪:“六奶奶,你说我做错了什么?一个女人,先是害了我三儿子,如今又害了我二儿媳。你说这样的人,怎么就这么狠的心?”

这话郦南溪根本没法回答,只能沉默。

沈太太没了孙儿,可她姐姐如今正躺在病榻上,她心里的难过一点都不比沈太太少。

在这对峙的静寂之中,有人迟疑着走了过来。他每一步都走的很慢,但最终还是来到了三人的面前。

“哥,我…”三少爷沈青河有些犹豫的唤了一声。

沈青宁看到他后,眼中顿时冒了火。平日里那么温和的一个人,此刻却挥起了拳头,一下子砸在了沈青河的胸口。

沈青河踉跄两步捂住胸前,猛咳不止。

沈青宁不顾沈太太的一再拦阻,上前两步到了沈青河跟前,挥拳又是一下。

“我的儿!”沈太太高喊一声一把拉住了沈青宁,高声道:“你打他做什么?他是你弟弟!你还要不要他活了!”

沈青宁怕再用力会伤到母亲,终是停了动作,悲哀的回头质问母亲:“如果不是他非要把人名节毁了,那女人怎么会进府里?如果不是那女人进府,竹姐儿哪里就会有事了?”

“可那也是那个女人的错!干你弟弟什么事?宁哥儿莫要再冲动了。且歇一歇吧。”沈太太苦劝。

郦南溪看局势无法缓解,轻声和沈青宁道:“姐姐还在睡着。姐夫若是太大声了,怕是会吵到姐姐。”

听她说起郦竹溪,先前震怒到几乎发狂的沈青宁这才慢慢止歇下来。再次摸了桌边坐下,他喃喃说道:“是。不能吵到竹姐儿。她现在得好好休息。千万不能吵了她。”说到后来,他悲痛难以压制,捂着脸再次呜咽着哭了起来。

沈太太看着儿子这样,很是心疼,但也知道这个时候在这里反倒让沈青宁更难以平复心情。吩咐了身边的妈妈在这里好生看着,沈太太带了沈青河与郦南溪出了院子,独留沈青宁一人在那边平息伤痛。

“刚才是我迁怒了。”沈太太的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与无奈,“但是六奶奶,请你也体谅下我这做母亲、做祖母的心情。谁看到家里接连出事还能忍着?我这也真是…真是不知道做什么好了。”说罢,她再次愤怒的看向沈青河,“你看你!若非你惹上那么一个人,家里哪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沈青河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比起郦南溪来还要大上一些。此刻被母亲这样在郦南溪面前数落,他脸上有些挂不住,气道:“我哪里知道那是个惹祸精?上次、上次我自己也不小心吃了点。结果就、就成了那样子。”

“你个混账!若非你做出了这样的事情,家里哪就要遭受这些了!”沈太太抬手打了他几下,哀叹不已。

郦南溪看着眼前的小道。

沈府的道路不算宽,平日里都是用花盆装了花摆在路两旁做点缀。如今那路边的花不知是没人照料亦或者是天气太寒,已经呈现了颓势,花瓣不再娇艳微微垂了头。

凝神看着那一株株的花朵,郦南溪问道:“不知重芳柔如今在哪里?”

之前她也曾对沈太太说过这样的话,只不过盛怒之下沈太太未曾答她。如今看她再次问起,沈太太便道:“人就在花园的柴房里关着。六奶奶想见她?”

“自然是要见一见的。”郦南溪微笑,“不见一见她,我怎么能够知道她如何会狠得下心去害我的亲外甥。”

“亲外甥”三个字让沈太太先前对郦南溪升起的那股怒意渐渐消淡了些。是了,那重芳柔就算是国公府的人,但那些人与国公爷夫妻俩关系并不投契。反倒是沈二奶奶郦竹溪,与郦南溪一直姐妹情深。这件事中,郦南溪的立场其实十分明了。

沈太太心里的芥蒂这才消失了些,跟身边的妈妈低语了几句后与郦南溪道:“人还关在那里。只不过半刻都不消停,奶奶莫要被她那些话气到了才好。”

沈家的花园颇大。春夏秋三季这里花团锦簇繁花似锦,十分漂亮。到了冬日里,因着四季常青的植株众多,倒也依然生机盎然。

在院中栽有槐树的院中一角有间小屋子,原是这个院子的柴房,后来这处被改做花园,那里就腾了出来,平日里会临时搁放一些花草和树枝。

如今那间小屋子里不若平时那般安静,不时的传出咒骂呵斥声。守在门口的是四个肩膀浑圆的粗壮婆子,每人手里持了一根粗粗木棍,绕在屋子的侧边虎视眈眈的死盯着那道门。

听闻丫鬟的通禀声,婆子们和缓了神色迎了过来,给一行人行礼。

沈太太听了里头那不堪入耳的咒骂声,问道:“多长时候了?”

“一直都在闹。”为首的戴银簪子穿着秋香色通袖袄的婆子走上前来,福身道:“一直没有止歇过。”

知道了郦南溪的态度,沈太太就没之前那么顾忌郦南溪身为重家六奶奶的身份了,哼道:“害人的时候怎不知道收敛着点?如今事情败露,却还要怪这个怪那个。我孙儿的命还需得她抵呢,她倒是好意思开口谩骂!”

语毕,沈太太朝门上的锁指去,吩咐道:“开开!我倒是要看看,她还能猖狂到什么时候!”

侯府再怎样也比不过国公府去。更何况卫国公位高权重,还是皇上跟前的近臣。起先她是怕惹怒了卫国公所以不曾对重芳柔怎么样。现见郦南溪亦是痛恨重芳柔的所作所为,沈太太就不再过多考虑,行事但凭心意起来。

为首的婆子从腰间取了把钥匙将门打开,又示意两个婆子当先走进屋去护着,这才请了沈太太和郦南溪他们入内。

郦南溪刚要迈步而入,沈青河上前几步说道:“我先来。母亲和六奶奶在后头些,免得她言行恶劣伤了你们。”说罢当先进了屋。

在里头看了几眼,沈青河点了点头,郦南溪和沈太太就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柴房里只有一个一尺见方的窗户。那窗户没有糊窗纸窗纱,只竖着钉了几根木板在上头。寒风透过木板间的缝隙不住吹入屋子里,使得这里好似比外头还要更冷三分。

就在那不住漏风的窗户旁边,有人双手后缚站在那里。她目露凶光不住的高声叫嚷着,却在看到进入屋里的三个人后喊叫声戛然而止。

重芳柔头发散乱衣裳上满是皱褶。她恶狠狠的盯着进屋的几个人,低吼道:“我没有要害孩子!我不是故意的!你们这些恶心的人,非要将过错全部推到我的身上,我不服!”

沈青河上前紧走几步啪的甩了她一个巴掌。“你不服?”他恨声道:“我亲眼看你将东西放到了二嫂的茶杯里。我只当你是在放茶叶,没有多想。后来问了后才知道那杯子里的茶叶本就是放好了。你倒是说说,你放的什么东西?”

重芳柔冷笑一声,“我过了。我放的就是茶叶!”

“骗旁人还行。骗我却是难了。”沈青河用力捏住她的下巴,用力拽着她的下巴让她挨近他这边,“那药,我也吃过。什么味道我一清二楚。二嫂那杯子里残留的味道我一闻就知道是你上次用过的那东西。想骗我?你还想骗我!”

沈青河用力将她扔到了地上。她呼痛,蠕动着身体在地上扭着,想要站起来,却因双手被绑在后头而无法成事。

沈青河还要上前,被郦南溪抬手拦住。

“我去看看。”郦南溪轻声道:“姐姐的事儿,我要问个清楚明白。”

她行至重芳柔的跟前,矮下身子轻声问道:“你那药。哪里来的?当日太太查你房间已经将你屋里可疑之物都拿走了。怎的还有?”

重芳柔朝她啐了口,见郦南溪不动如山仿若什么都没瞧见,她就扭头看向旁边的一堆干树枝。

“你不认也无妨。昨儿你身上剩下的药已经被搜了出来,沈府可是不少人瞧见了。我早晚能够查出。既是你不承认,我只当是郑姨娘给你的好了,后去问责郑姨娘。”

重芳柔冷声道:“你要问她就问她。就当做是她给我的好了,那还问我作甚。”

“原来你连郑姨娘都一点也不顾及。”郦南溪淡淡笑了,“原是我高估了你,以为你还有点良心。如今看来,那‘良心’二字,是和你一点都没有关系的。”

她慢慢站起身来,走向屋角的树枝堆,轻抚着树皮上干涩的纹路,轻声问:“你明知那种东西有孕之人吃不得,为何还要给我姐姐。”

“我没有给她!”重芳柔被她先前说没良心已经气极,如今听了这话瞬间驳道:“那丫鬟说要把茶端进书房去,我哪里知道是她?她运气不好吃了那一盏茶,我能如何!”

郦南溪轻抚的手指停了一停。

沈青河也发觉了不对,“书房里一般都是二哥在。那日刚好二哥有事,让二嫂在那里看书。你莫不是本打算要给二哥喝的吧?”

重芳柔下巴上的筋骨火辣辣的疼,偏过头不说话。

沈太太在旁扬声喝问:“是不是!河哥儿说的是不是真的!”

她看重芳柔没有辩驳,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分,顿时气狠了,声音都走了样,“你害了我一个儿子还不够。还想害一个。宁哥儿和他媳妇感情好,你就想要闹的他们散了?跟你说,你想要我沈家各个夫妻都离心,没门儿!你个扫把星!早知道宁愿你被别人的唾沫星子淹死,也不该让你来害了我家孩子!”

说到孩子,沈太太悲从中来,记起了那尚未谋面的小孙子,被沈青河扶着哀声道:“我那孙子才那么点儿大,你竟就能害了他去。你个没人性的东西!”

重芳柔知晓自己这回是彻底被沈家人厌弃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躬着身子靠在了树枝堆上依靠着那些枯枝一点点挪移着站了起来。

“我是不对。”她哈哈几声,目光凶狠笑得猖狂,“可你们就对了?你们一个个的逼着我做了妾,逼着我走到这一步。我不治一治那些阻了我的人,我如何心甘!”

“你说是别人逼着你做妾的。”清清凉凉不含一丝温度的话语声从旁传来,“那我问你。你当初弄那些药来,打的什么主意?你带了那些药来侯府,打的又是什么主意?”

郦南溪说着,慢慢站起身,望向重芳柔,“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弄来那种连我一个已婚之人都没见过的药物。你竟说自己是清白、被人冤枉的?如今你明知那药是做甚么的,还妄想用在我姐夫、姐姐身上,又是打的什么主意?”

重芳柔朝她讥诮一笑,并不答话。

突然,空中划过了一道棕灰色的弧线。“啪”的一下抽声在重芳柔的身上响起,又快又狠。

“说!”郦南溪捏紧了手中细长的树枝,慢慢收回,又再次狠狠落下,“说!你究竟存了什么样的心,竟然这般对待我姐姐!”

接连十几下狠抽,接连十几声质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