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布像已入睡,麒麟爬到他身边,检查绷带,血水已不再渗出,他强撑着坐好,脑袋不住往下耷拉。

水声小了些,却像是催眠曲,哗啦哗啦的,洞中干燥温暖,麒麟脑袋一歪,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吕布漠然道:“喂,醒。”

麒麟迷迷糊糊地揉眼,忽然一个精神。

吕布疲惫地看着他,似乎根本没睡过。麒麟讪讪道:“我…守夜睡着了么?”

吕布倚在洞口处,朝外张望,心不在焉道:“指望你守,不知死几次了。”

麒麟发现火堆熄了,尚有余温,吕布赤着脚,脚踝边有一只色彩斑斓的毒蛇,软软搭在地面,七寸瘪了,仿佛被吕布脚指头钳死的。

吕布竟是守了一夜,麒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麒麟探头朝洞外张望:“高大哥回来了么?”

雨势渐小,山中水流却更大,麒麟钻出瀑布那会又被淋了个湿透,迷茫眺望远处,忽见一队人于高处山涧中蜿蜒寻来。

为首之人一身锦缎,煞是耀眼。

吕布在瀑布内问:“怎么?”

麒麟道:“果然来了,高顺还没到,失策。”

“快走。”麒麟入内要抗起吕布,吕布却“嘘”了一声。

水声中,不远处的树林里,极其轻微的一声哨响,穿透力十足地传来,高顺到了!两拨人马竟是在瀑布下碰了头。

吕布道:“取我方天画戟。”

麒麟答:“沉进水里了,你现在才想起这个。”

吕布探头,脑袋全湿,见追兵不断逼近,漠然道:“他们先到一步。若寻到此处,我拖着追兵,你逃罢,你会水。”

麒麟眼望瀑布下水流,忽起一念:“你别怕,待会我说跳,你就闭气,跟着我下水。”

吕布:“…”

麒麟恬不知耻道:“你说了,什么都听我的。”

吕布只想仰天咆哮,然终究无计,只得点了点头,麒麟一手钳着吕布鼻子。

吕布愤怒地说:“我自己来!”

吕布还未捏好鼻子,麒麟已侧身一倒,手中铃铛猛振,继而与吕布一同坠下了瀑布。

“叮”的一声响,音传百里,双方人马同时警觉。

“在洞内!”敌方首领最先喝道:“跟我攀上去!”

吕布揽着麒麟坠水,麒麟于水底一个猛蹬,偏离深溪,数息后在河畔冒头。吕布猛咳不止,张辽已率军从树林中冲了出来。

“主公!”

“埋伏!”麒麟一手撮到嘴边,打了个唿哨:“全部人,都退进树林里!”

张辽还未明白过来,吕布已沉声喝道:“退!”

人马匆匆退后,麒麟又以铃铛一振,这次清晰更多,攀向瀑布内的敌军忽觉诧异,纷纷下到溪流前。

为首之人跃出峭壁,旋身下落,一坠,又是一坠,转身时优雅无比,靛蓝色短褂抖开,如同一只天蓝色的鸟。

那人躬身落地,消去冲势,长身而立,反手抽出背后大刀,于雨中一晃,明晃晃的天光扫过树丛。

“锦帆贼。”吕布嘲道:“取兵器来,待侯爷亲自会他。”

甘宁身后近百人,作水贼打扮,散向沿岸开始搜索。

吕布重伤初愈,麒麟本不待让他出战,然而转头审视己方,见张辽带了足有四百人,各个手持强弩,身后更有人陆续赶到,心知这次甘宁要栽了。

甘宁走到树林前,斜乜树林一眼,一手摩挲自己下巴上刮得铁青的胡渣。

“格老子滴,莫要慌,你们走啦边切。”

甘宁朝对岸一指,继而小心翼翼上前检视,顺手砍开高处树枝,拨到一旁,看到吕布面无表情的脸。

甘宁:“…”

吕布一侧剑眉略动了动,满不在乎地抬起手中铁枪,甘宁唰一声后闪。

“温…温侯。”

“温侯!!!!”

甘宁双眼突出,下意识要吼“大家一起上”抑或“放箭”,忽然又注意到吕布枪头系着,叮当作声那物正是家传宝物——碧血金铃。

铃声清脆,吕布懒懒道:“格老子滴,出刀,侯爷让你一只手。”

甘宁心存侥幸,抖出一把九环金背大砍刀,与吕布手中铁枪一磕碰,登时虎口爆裂,横飞出去,再甩出腰间缠的水影鞭,又被吕布铁枪一绕,揪得朝前扑倒。

甘宁变戏法般,十八般兵器换了一件又一件,最终吕布脚边落了一堆分水匕、峨眉刺、七瓣梅花镖,甘宁终于意识到打不赢了。

“兄弟伙一起上!”甘宁吼道。

吕布冷冷道:“放箭!”

霎时树林中乱箭齐飞,强弩飞箭如雨,甘宁抽身后退,缓得片刻,林中数百吕军增援悍然催动战马,一同杀将出来!

“哎哎,温侯,有话好说!”

甘宁一边大叫,一边抽刀架箭,见并州军越聚越多,登时明白到来了增援,于是虚晃一招,转身逃了。

吕布正要追,奈何胸口带伤,只得运气吼道:“张辽!擒住此人!”

短短片刻,岸边躺了一地水贼近两百人,甘宁已跃进河中,不知去向。

麒麟倒不关心石滩上战局,只喊道:“文远,怎么是你来了?”

张辽吩咐士兵前去搜捕,麒麟又从他马侧箭筒中取了哨箭,朝天射出,通知先前诱敌的兵士前来集合。

“袁术称帝。”张辽道:“兖州军绕至徐州以北,曹操与袁术夹攻徐州城。”

“陈宫先生与末将率军迎敌,奈何刘备那厮先败,曹操占了徐州,陈宫先生言小沛难守,当即命人弃了小沛,领军南行,转战下邳,并候机夺取荆州。”

吕布蹙眉道:“何时的事?!”

麒麟示意不忙,又问:“现大部队转移了?只怕不是刘备先败吧。他朝你们求援了没有?”

张辽沉默片刻,继而跪下道:“回主公,是末将失责!甘愿领罚!”

麒麟又猜了个准,曹操的目标非是小沛而是徐州,小沛吕布驻军四万,与徐州城互成犄角,曹操不敢攻,亦没时间攻,只虚张声势,兵临城下,朝刘备搦战。

刘备火速派出信使,前往小沛求援,然而吕布恰好不在,张辽不敢擅自应战,陈宫则一力主张出城协助刘备,腹背夹击杀溃曹操。

张辽反对,理由是袁术军卷土重来,仍在不远处,小沛若兵力空虚,只恐救不得刘备,反倒赔上并州军兵马。二人一番激烈争吵后,陈宫最终让步,本以为徐州不一定须臾间沦陷,只要刘备坚守数日,派去传讯的信使已赶向江东,待吕布归来仍不迟。

孰料刘备求不到吕布出兵救援,当夜便拱手让出整座徐州城。

麒麟哭笑不得道:“这下陈宫是丢脸丢到家了。”

张辽叹了口气:“全是末将之过…”

吕布冷冷道:“罢了,回去再治你军棍,如今人呢?”

张辽道:“袁术截断了荆州往北的通路,布下天罗地网,只等主公回援,末将不敢拿主公安危冒险,只得与公台先生急行军南下,冲破封锁。”

甘宁属下水贼部众皆已伏诛,唯剩头目未至,并州军有水性好的,纷纷下河搜索。

一根苇管冒出水面,鬼鬼祟祟顺着水流朝下游缓慢划去,经过麒麟与张辽身边,麒麟略觉蹊跷,转头看了一眼,苇管马上停了。

河心雨水涟漪,插着一根管子,说不出的突兀。

第26章 银盔赵云勇破徐州

天地间白茫茫的全是雨。

六天后,麒麟在徐州城外停马。一队上千人在雨中行军,各个疲惫不堪。

甘宁勒停马匹,与麒麟并肩驻于山坡上,呆呆看着远处。

紫黑色的血水从徐州城中流淌而出,犹如漫布平原的蛛网,延伸四面,散向八方。暴雨冲刷下,泥土被浸了一层黑渍。

“我日…太狠了。”甘宁喃喃道。

麒麟深深吸了口气,派出数名兵士前往徐州城内打探消息,半日后前来回报:

“曹孟德率军前往寿春,郭嘉留守,城内唯余八千兵。”

麒麟:“郭奉孝在徐州城?!”

甘宁瞪着眼:“郭奉孝是谁?”

麒麟摇了摇头,蹙眉不语,少顷问:“刘备呢?”

“刘备随曹操出征,家小驻在小沛。”

曹操这是打算把刘备的家业一口吃掉了,麒麟还未开口,甘宁便道:“小沛多少兵?”

那探子不知,甘宁便吩咐道:“拖出去,十军棍。”

麒麟道:“算了…”

甘宁挑衅地侧着脸,打量麒麟:“兵符还你?”

麒麟道:“我错了,打吧,把我也打十军棍?”

甘宁伸手挟着麒麟的脸用力捏,麒麟忙不迭地避开,翻身上了赤兔马,冒雨跨越平原,在平地中央眺望。

甘宁道:“走哪儿切?!”说毕匆匆上了战马,跟在赤兔之后。

郭嘉留守徐州城…会不会伏兵准备偷袭?

麒麟心中一动,问:“附近哪里有适合埋伏的地方。”

甘宁道:“小沛、徐州城中间有一处树林,怎么,你怕有人埋伏?”

麒麟道:“对,我们先到那里去看看。”

丘陵连绵起伏,众兵士在雨中淋得湿透,却毫无怨言,被甘宁安排在一处矮山后,前方是占地近十亩的树林。

探子仓皇来报:“回禀先生,甘将军,前方树林发现近两千名曹军埋伏!”

甘宁道:“杀翻他!”说毕一拍马,便要纠集士兵进行偷袭。

麒麟忙拉住甘宁,吩咐道:“不,你们在这里等候接应,以哨箭为号,听到箭声准备冲锋。”

甘宁满脑袋问号,追在麒麟身后,不到一个时辰便抵达小沛,哗哗的水流从城外朝城里涌去,陈宫驻军撤后,丝毫不客气将外围防御拆了个精光。

刘备被曹操赶出小沛,唯剩不到六千老弱残兵,又带两千随军出征攻打寿春,小沛城中仅剩四千兵士,正在一名白衣少年武将的带领下筑坝堵水。

雨季一来,水哗哗地朝城里涌,到处都是漂浮的木桶,木勺。

麒麟停马,于不远处眺望。

守城兵士登时警觉,纷纷大声示警。那少年武将直起身,吩咐道:“不可妄动!取我铁枪来。”

麒麟随便一瞥,便知道他是谁了,笑道:“龙哥,舀水呢啊。”

赵云抬头看了麒麟一眼,蹙眉道:“你是…”

那夜城外惊鸿一瞥,赵云只觉麒麟越看越眼熟,倏然道:“你是温侯重金寻的那人?”

麒麟笑了笑,问:“城里缉我的布告都撕了么?”

赵云摆手,示意属下兵士无需戒备,卷了裤脚,拖着水走出城来,端详赤兔马,似乎拿不定主意是否行礼,少顷道:“吾乃刘皇叔麾下校尉,赵云字子龙,小兄弟如何称呼?”

麒麟道:“奋武将军麾下中郎将,并州军祭酒麒麟。玄德公可在?”

刘备辗转征战,虽手下有兵,如今却连献帝的面也未曾见着,在朝廷的官职不过是个县令,比起麒麟,简直就像镇长与军委主席秘书的区别,自是拍马也追不上的,赵云忙躬身,抱拳道:“主公随曹操前去攻伐寿春,出兵三天了。”

麒麟道:“我家主母貂蝉还在小沛么?温侯派我来接她回去。”

赵云略一沉吟,面上有迟疑之色,最终道:“还请借一步说话。”

小沛城中,大水淹到膝盖,赵云在前头拖着水带路,甘宁牵着赤兔马,一路走来,只见两旁民居内百姓个个上了房顶,在雨水中茫然地看着三人。

城守府门口还贴着麒麟的悬赏画像,赵云随手撕了,揉成一团,入内通报。

府邸中破破烂烂,桌子下还扔着零落的干草,几双未完工的草鞋,甘宁看得嘴角抽搐,问:“温侯也不像气短的人,啷诶连老婆都管不住咧。”

麒麟好笑道:“他娶的不是老婆,是面子。”说毕下人生了火,那时厅内水仍淹到脚脖子,甘宁猴儿般朝厅中椅上一跃,踏在椅上,屁股挨着椅背坐了,一晃一晃。

麒麟则坐在桌上,少顷赵云出了外间:“主公在外征战,主母不便见客,说知道了,这就为侯爷夫人打点行装,过了午时便可起行。”

甘宁食指摩挲下巴,玩着胡茬,笑嘻嘻道:“你小子倒有眼色。”

赵子龙不理他,云淡风轻地说:“给麒麟先生上茶。”

麒麟与赵云遥遥对坐,端了茶杯捧在手中取暖,随口道:“甘夫人为你们主公生了小阿斗么?”

赵云眉毛一动,揣不透麒麟心思,没有回答。

“阿斗?”甘宁疑道。

麒麟暗自好笑,比了个“嘘”的手势。

“以后长坂坡一战,甘夫人和阿斗被扔在乱军的时候…”麒麟作了个手势:“你记得把阿斗藏在护心镜里。”

赵云:“???”

麒麟自顾自地笑了起来,抬眼与赵云视线对上。

赵云年仅二十,正当青春年少,一身盔甲虽是破烂简陋,却不掩其温润气质,谈话间更谦而不卑,双目隐有光华流转,正是正宗修习内家武术之人的气质。

赵云英气剑眉微抬,十分猜不透麒麟的话,问:“长坂坡?阿斗?何出此言?”

麒麟摆手,岔开话题,问:“刘备把徐州城拱手相让,曹操屠了徐州近万百姓之事,你知道么?”

赵云自然是知道的,更猜到麒麟接下去要说什么,淡淡道:“为将之人,唯听主公吩咐,主公决断,末将无全置评。”

麒麟又道:“让貂蝉跟我回去的决定,是刘备允许的么?”

赵云不料麒麟忽然转了话题,看了他片刻,答道:“主公并未明言。”

麒麟笑了笑,说:“你没接到郭嘉密信,若温侯亲自来接貂蝉,便将传讯徐州城,两路合击,把我们一网打尽?”

甘宁登时色变,戟指道:“龟儿子,你设了陷阱来坑老子们说,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