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揶揄道:“你可以的,只怕以后我还比你先死呢。”

吕布神色有点黯然。

华佗又道:“自古心直意坚者,俱能享高寿,侯爷便是其中翘楚。”

吕布默默点头,张鲁打趣道:“想那曹孟德,一生多疑,便罹患头风…”

华佗唏嘘道:“一起一落,生枯荣死,俱由本性而定。”

麒麟心中一动,问道:“曹操的头风很严重了?”

华佗道:“头风病人最忌惊吓,须得静养,今日曹相亲自率军出兵,在温侯手下大败,只怕病情又加重了。”

麒麟沉吟不语,华佗为吕布扎完针,松了骨,吩咐道:“温侯今日须得早睡,不可再动,明日早起,一身便即安泰。”

众将纷纷躬身出帐,吕布又道:“麒麟…”

华佗正色道:“侯爷,不可再劳心费力,且先躺着。”

麒麟莞尔道:“怎么?”

“没事了。”吕布只得乖乖躺上榻去,像个小孩,又念叨道:“我要活到九十九…”

张鲁笑得打跌,与麒麟、华佗出了帐,华佗径去歇下,张鲁又道:“今夜月色明朗,军师可愿与我走走?”

麒麟与张鲁并肩而行,忽地注意到张鲁腰畔挂着一把短匕,蹙眉道:“七星刀?”

张鲁道:“传言此刀乃是留侯张良佩刀,刃刻天罡北斗,名唤‘七星’,大汉四百余年,流失民间…”

麒麟点头道:“失而复得,本就是你们张家的宝物。”

张鲁见麒麟面容凝重,遂哂道:“军师莫不是也喜欢此刀?”说着解下七星,麒麟忙道:“物归原主,师君请收着就是。”

张鲁与麒麟缓缓前行,张鲁又道:“见军师面有忧色,可是有何事举棋不定?”

麒麟吁了口气,道:“实不相瞒,我在想奉先的事,这件事在我心里,一直搁了很久很久。”

张鲁捋须不语,麒麟停下脚步,说:“奉先若…奉先若打下邺城,会不会成为第二个曹操?我看奉先这模样…就算他不想成为曹操、董卓,天下诸侯,能理解他的又有多少?”

张鲁付诸一哂:“来日方长,军师便在想此事了?”

麒麟眉毛一动,期待地看着张鲁。

张鲁想了想,道:“白日间见军师幻法传令,可也是我道家中人?仙山何处?师门哪家?”

麒麟自嘲地笑了笑,答:“略懂而已。”

张鲁沉吟片刻,打趣道:“军师可懂移花接木,缩地化型之术?不若我们趁着今夜,入城看看?说不定军师之忧,进了邺城自解。”

麒麟蹙眉打量张鲁,看不透他什么意思,道:“成,我带你进去。”

张鲁摆手道:“不须军师代劳。”

麒麟左手按着右手手背,六魂幡跃出,黑色火焰般裹遍全身。

张鲁一手掐了个剑诀,立于面前,指间五色光华流转,身形散为数点明光。

黑火拔地而起,与五色光同时化作流星,拖着尾焰飞向邺城。

一道黑色的火焰划过夜空,落于青宛殿外,黑火蓦然一收,成为剑仙战袍,麒麟抬足,踏上第一级台阶。

张鲁去哪了?还没到?麒麟疑惑转头,见不到五色光。

殿前每隔十步站着一名哨兵,诺大一个宫殿中,足有近百人,麒麟弹指,千百星黑色光点飞散,没入哨兵额前,卫兵纷纷软倒下去。

麒麟推开殿门,走进寝殿内,屏风后的榻上,曹操苍老的声音悠悠道:“是谁,要来取我性命了么?”

张鲁旋身落地,道袍荡开,立于铜雀园中。

园内尽是杂物,冷冷清清,男孩的声音道:“你是谁?来做什么的?”

张鲁并不转身,道袍影子于月下微微飘荡,男孩霎时气息窒住。

“你是谁?来做什么的?”张鲁微笑道,转过身,凝视刘晖。

张鲁:“你是宫里的人?”

刘晖:“我来杀人。”

张鲁:“杀什么人?”

刘晖:“杀青宛殿里的一个人。”

张鲁:“为何杀他?”

刘晖:“为我娘报仇。”

张鲁:“你娘是谁?”

刘晖抿唇不答。

张鲁招了招手,示意刘晖靠近些。刘晖迟疑片刻,走了过来。

张鲁十分疑惑,以手摩挲刘晖额头,刘晖面容清秀,唇红齿白,眸中却有一股浑然天生的戾气。

张鲁料想刘晖的生母,多半是曹操的哪名后妃,便也不多问,解下佩刀,低声道:“此刀…”

刘晖惊呼一声:“这是七星刀!你是温侯的人?”

张鲁联系前因后果,与凉州数名军师所言,刹那间推断出了刘晖的身份,颤声道:“你是太子?是董贵妃的儿子?”

刘晖不答,张鲁将佩刀递过,刘晖接了。

青宛殿中,曹操一夜似乎老了数十岁,孤零零地躺在榻上。

麒麟问:“喝水么?”

曹操咳嗽着坐起,点了点头,麒麟端了水来,喂曹操喝下。

麒麟撩起袍襟,朝榻畔坐下。

曹操缓缓道:“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麒麟吟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曹操笑了起来,唏嘘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麒麟淡淡道:“该不是直到今天,还存着招我的心思罢。”

曹操道:“当初我派彰儿,典韦入长安,便是想请你前来,不料你…”

麒麟道:“打住,从前的事就别说了,家里二愣子暴躁得很呢,为了这事,翻来覆去,念叨了我六年。”

曹操哈哈大笑,又不住猛咳,麒麟道:“降了吧,今日城前立誓,不也说好降的么?搭上全城将士,却又是何苦?”

曹操缓缓摇头,麒麟道:“我有一问,在心里藏了许多年,你软禁天子,手握政权,犹如当年董卓,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就不怕哪天有下一名死士,拿着七星刀,刺进你的胸口么?”

曹操不答,悠然道:“麒麟,你叱咤天下,南到江东,北至西凉,董卓权倾朝野,袁绍四世三公、最终俱亡在你手里。”

“我亦有一问,在心中藏了许多年,今日苟延残喘,终于得以问出口,你毕生所愿,又是什么?”

麒麟起身,在殿内踱步,缓缓答道:“刚来那会儿,我的愿望是随便找个主公,让他随便当个皇帝。当然,最好找个厉害点的,起码也是聪明点的。”

“万一既不厉害,又不聪明,那起码要听话。”

曹操没有搭腔,麒麟又道:“冥冥之中,自有天定,跟的人竟然是奉先,我的愿望就变成…先混着吧,走一步算一步,自己寻个安身立命的地方,作为报答,不让他死在你的手里。”

曹操沉声道:“他本该死在我手中的,却又不知是在何处,在何时?”

麒麟道:“那已成为另一条时间轴的历史了,就是当初我对你说的,下邳、白门楼。”

曹操不答,麒麟又道:“后来,跟随他转战西凉,我忽然就有了辅佐他的念头,天下虽大,未尝不能放手一搏。”

“但你知道么,当年未央宫前,与你一同前去请刘协立诏时,我曾经想过是要跟着你走的,可惜,你跑得实在太快了。”

“可惜了——!”曹操将手中瓦碗朝地上重重一摔,四分五裂。

“可惜了。”麒麟淡淡笑道:“越跟越不想走,直到如今,连我也决定留下来了。”

曹操道:“我毕生所愿,便是得一良臣辅佐,与其笑看风云,征战江山…”

麒麟道:“你有的,却不是我。若开始时选的是你,我的困难会少得多。”

曹操摇头道:“惜如今不得志…”

麒麟道:“赤壁之战,你与刘备合谋,险些就赢了,奉先一股气冲出去,差点中了诸葛亮的暗算。”

曹操眯起眼,喃喃道:“险些便赢了,那一仗,若非仙人以法器收我魂魄,本不至于…”

麒麟笑道:“那不是收魂盒,只是个小玩意而已。”

曹操颤巍巍:“我的头仍是痛。”

麒麟摸了摸曹操的额头,低声道:“如今心结已解,你知道为什么还疼么?”

曹操闭上双眼,嘴里喃喃念道:“我自十六岁时,黄巾之乱入京,举孝廉…何进为平宦官之乱,约董卓入京…七星刀,刺董贼…后战关中诸侯…偏安许昌…官渡剿袁绍…”

麒麟接口道:“战西凉,败赤壁…”

曹操睁开眼,病躯无法抑制地微微震颤,目光如死灰。

“王允呢。”麒麟道。

曹操道:“被我杀了。”

麒麟又问:“貂蝉呢。”

曹操道:“卞萱出身倡家,容不得她,赐她一杯酒,我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麒麟道:“她跟着王允前来,再嫁给你,你就任凭自己小妾把她毒死了?”

曹操沉默,麒麟又道:“刘协呢?”

曹操没有回答。

麒麟问:“董承呢?”

曹操道:“死了,别问了…”

麒麟:“张绣呢?”

曹操沉默得近乎恐怖,麒麟又问:“徐州屠城三日,十万百姓的名字,你可记得么?”

曹操喝道:“征战天下之人,哪个不是手染千万性命!”

麒麟微一笑道:“战场归战场,战死沙场与屠城,是不一样的。吕布杀的人不计其数,周瑜一把火烧死了你三十万兵马,有谁罹患头风病?”

曹操没有回答,片刻后以拳轻轻锤了锤榻沿,似在宣战,又似不甘。

“治世之能臣,乱世之枭雄。”曹操仍记得桥玄给他的评价,冷笑道:“桥太守…我原是想当能臣的呐!”

“宁可你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你。”麒麟淡淡道,起身离去。

曹操“嗨”的一声长笑,道:“来战,明日再战。”

麒麟侧头道:“你已经输了。”

麒麟走出殿门,化作一缕黑火破空而去。

曹操无力地闭上双眼。

过了很久很久,刘晖轻手轻脚地走进殿内。

殿前哨兵俱被麒麟放倒,刘晖的脚步如一头幼豹,安静,轻缓,毫无声息。

曹操闭着眼,仿佛在熟睡,刘晖看了片刻,将七星刀猛地捅上曹操胸口,曹操的头从枕畔缓缓歪了下来。

第70章 盛世承平帝位易主

第五战·长安·苦肉连环

曹营先行军蜿蜒袭向长安,抓到了伤痕累累,逃出长安的凌统,当即派人将其遣送回营。

郭嘉与夏侯惇吩咐大军扎营,将凌统缚至帐中,一盆水泼醒了他。

凌统喘息片刻,抬头。

独眼龙夏侯惇一眼不住打量,粗声粗气道:“你是凌操之子?”

凌统艰难点头:“是…是。”

郭嘉以羽扇阻住夏侯惇,缓缓道:“江东人,你投了温侯?”

凌统怒道:“陈公台那厮倒行逆施,残害忠良,如今我负伤来投;你们便如此待降将?!”

郭嘉城府颇深,缓缓道:“将军切莫心急,且将前因后果道来,若当真如你所说,我曹营必将以上宾之礼待将军,将军弃暗投明,回邺城后丞相必将重赏凌统将军。”

凌统道:“高顺…听得你们十万大军攻城,已回西凉…寻彻里吉搬救兵,现长安城内兵力空虚,陈宫使的是长平之计…欲将你们诱入长安,全城埋下石油,火弹,一把火烧了长安城…令十万百姓陪葬…”

“疯子…”郭嘉喃喃道。

半个时辰后,郭嘉与夏侯惇踱过大军帐前。

夏侯惇道:“若果真如那小子所言,军师该如何?”

郭嘉沉吟片刻,道:“只怕是诈降,不可轻举妄动。”

夏侯惇又道:“观他身上伤痕,确是遭了毒打。”

郭嘉道:“此计毒辣至极,不似陈宫所谋,陈宫其人虽有雷厉手腕,却终非罔顾百姓性命之人,倒有几分似是出自贾诩之手。”

夏侯惇道:“凌统既是带信回长安,多半陈宫已与贾诩互通声气,难道军师便不攻城?”

郭嘉道:“若其人所言确实,要破不难,只需带一队兵前去长安北面,扼守兵道,待高顺率军南下,出其不意一场伏击,尽歼援军,再掉头对付长安,此计自解。”

“但若凌统是诈降…”郭嘉蹙眉,喃喃道:“我便想不通了。”

夏侯惇道:“待我前去试探。”

郭嘉道:“不忙,传令下去,全军埋伏,静观其变,敌若动,我方后发制人。”

长安城东丘陵遍野,春来树林茂密,十万大军埋伏进山,郭嘉又生一计,吩咐夏侯惇:

“夏侯将军,你先派出兵士,四处游荡,暴露凌统位置。若是诈降,敌方定会置之不理,如此便能试探出陈宫下一步有何计。”

长安城内,甘宁一阵风冲了进来。

“寻到公绩了!”甘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