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令他失望的是, 哪怕他眼睛都快贴到唐安芙翻开的牌九上依然什么也没看出来。

牌九还是那个牌九, 双天大至尊还是那个双天大至尊。

“你肯定出——”

宋将军蒲扇大的手掌高高扬起, 像是要拍在赌桌上,一掌要把赌桌给拍散架的气势,然而坐在唐安芙身旁,正端着杯茶喝的齐辰忽然放下了手上的茶杯盖,发出一声瓷器碰撞的清脆声音, 配合齐辰递来那一抹若有似无的冰冷眼神,宋将军浑身一震,高举落下的手就识相的转了个方向, 摸到自己耳朵后头去抓了一把。

“我肯定出什么,宋将军?”唐安芙笑吟吟的明知故问。

宋将军一脸尴尬, 干咳一下小声道:

“出……于对我们这些老家伙的考虑, 王妃赢的漂亮。”

唐安芙:……

众将军:……

众家属:……

宋夫人嫌弃的白了宋将军一眼, 她倒是不觉得辰王妃会出老千,只是佩服辰王妃能连开三把双天大至尊。

“辰王妃赢得确实漂亮。”宋夫人说。

欧阳氏也跟着点头:“嗯, 确实。”

她虽然不懂赌博上的事情,但就冲唐安芙连赢三把,她对这小王妃的印象也发生了惊天逆转, 怎么说呢,欧阳氏就喜欢那种有个性,有特长的人。

赌这件事虽然不好,但若能让这班好赌的老家伙从此戒赌,那也算是一桩好事了。

周氏原本就喜欢唐安芙,见她露了这一手,也跟着连连称赞:

“哎呀呀,真没想到咱们辰王妃还有这手艺呢。”

宋将军不服气的努努嘴,总觉得他们连输三把就是因为旁边站着这些起哄的老娘们。

“得得得,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一个个围在这里,也不嫌挤得慌。”宋将军没好气的说。

其他将军也跟着附和:

“就是,就是,都围这里做什么。”

“回去回去,别在这儿添乱。”

将军夫人们面面相觑,自家男人是什么德行旁人不清楚,她们自己还不清楚吗?一个个这是输的颜面无光,在赶人了。

“切,说的谁爱看你们似的。”宋夫人啐了宋将军一口,转头跟其他将军夫人们说:

“姐姐们,我瞧着咱还是走吧,回头辰王妃要把他们赢了个底儿掉,还得算咱们身上了。”

将军夫人们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可不能让他们冤上,咱们还是走吧。”

“谁稀罕。我正好累了,请我我都不留着跟他们干熬。”

“辰王妃加油,给他们留条裤子回去就成。”

将军夫人们又是一阵哄笑。

将军们脸色可不怎么好看,宋将军干脆起身赶人:

“走走走,尽添乱,怎么我们就一定会输?”

夜还长呢!这才哪儿到哪儿!

往年都是他们把王爷赢个底儿掉的!就不信会输给一个小姑娘。

宋夫人走时掐了一下宋将军,警告他:“悠着点。”

输赢是小,别跟王爷王妃失了和气。

将军夫人们相伴离开,偌大营帐内瞬间安静下来。

众将军们面面相觑,宋将军大手一挥:“继续——!!!”

**

深夜。

唐安芙打着哈欠走入她和齐辰的营帐,直接倒在床铺上,埋头就睡。

齐辰在她身后进来,怀里抱着一堆兵器,有刀有剑有鞭子,还有一把开山斧;左手拎着几块玉佩,丁零当啷;右手拿着一叠纸,有几张像是银票,还有几张纸上不知道写了些什么,尽是红通通的罗印。

齐辰抱着这些坐在床边,仍不愿放下,往旁边趴着睡下的唐安芙看去一眼,心满意足的呼出一口极其顺意的气。

又点了点手里的兵器,然后将之一样样的放到旁边桌上,玉佩也整理好放在一旁,再将那些盖了罗印的纸小心翼翼的折好贴身放进衣兜里,这才到床边拍拍唐安芙:

“别趴着睡。”

唐安芙咕哝一声,身子一动没动,齐辰干脆自己动手,把她抱起来翻了个面儿,又把她两条不安分的腿脱了鞋袜放到床上,正要解她衣带让她睡得舒服些的时候,唐安芙却牢牢的抓住了自己衣带,警惕的翻了个身,背对齐辰。

这是睡了还是没睡?齐辰纳闷。

爬过去扒拉她抓着衣带的手:“乖,放开,衣服脱了。”

困极的唐安芙勉强将美眸睁开一丝丝缝,对齐辰说道:

“军营隔音不好,让人听见。”

齐辰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唐安芙的意思:

“我不是要做。这么睡不舒服。”

唐安芙睡眼惺忪的打量着齐辰,像是在判断他话的真假,四目相对,唐安芙终于憋不住笑了,扑上去揪着齐辰的前襟,把他拉向自己,然后飞快的在他唇上亲了几口。

齐辰将她抱到自己身上,两人鼻尖相抵:

“知道隔音不好还闹。”

唐安芙环抱齐辰,故意贴上他的,邪恶说道:

“就闹!”

齐辰闭目隐忍片刻:“别蹭了,下去。”

“我不!”唐安芙说完,把自己跟齐辰贴的更紧。

齐辰倒吸一口气,忽的一个转身就把在他身上点火挑衅的小坏蛋给压制住了,小坏蛋一时没忍住叫出了声:

“啊!”

叫完之后,小坏蛋也知道不好,赶紧捂住自己嘴巴,两只乌溜溜的眼睛不住往营帐外看去。

果然,外头听见了声响,守卫在外询问:

“王爷,可有吩咐?”

唐安芙忍着笑去扯齐辰的衣带,被齐辰发现镇压,冷着声对外说了句:“无事。”

得了令,外头询问的守卫才回到岗位。

唐安芙还想逗他,一会儿戳戳他手臂,一会儿戳戳他大腿,一会儿还想去戳戳……被忍无可忍的齐辰按住手警告:

“回去算总账。”

唐安芙听到要算总账才不敢再胡闹。

两人脱了外衣躺下,唐安芙枕着齐辰的胳膊,忽然没了睡意,见齐辰的目光不住往桌上的战利品瞥去,不禁笑道:

“王爷,咱们会不会太过分了?”

齐辰:“哪里过分?”

唐安芙:“就好比那一把,咱们明明可以放过宋将军,你却一定要他把家里那十几匹汗血马输给你,汗血马多宝贵,他自小养大,必然是有感情的。”

齐辰沉默片刻,说:

“那十几匹汗血马还是小马驹的时候,是我的。”

唐安芙:……

“好吧,汗血马咱不说了。那说侯爷吧,侯爷那把贴身软剑是他防身用的,你都给赢走了,万一他要遇刺,没了软剑防身,岂非置他于险地?”唐安芙忧心忡忡。

齐辰却满不在乎:“哼,他又不擅长使剑。那剑是他外面一个相好的送的。”

“……”

唐安芙:“就算是人家相好送的,你赢过来算怎么回事?”

齐辰:“侯夫人于我有恩惠,我得帮她。”

唐安芙:……

想了想后,又说:“那韩将军身上最后二十两碎银你也没放过呀?”

齐辰深深叹了口气:“去年他连我的钱袋子都没放过。袋子里的钱赢走就算了,钱袋子也给这厮拿走了!我那钱袋子是蜀锦夹金丝银线的,那厮盯了好长时间。”

“……”唐安芙:“他,这么坏的吗?”

“嗯。”

“那咱下回再多赢点!”

“好。”

通过这么一番简短的对话,唐安芙对这些看起来人模狗样的将军们的私生活有了深入的了解,一个个道貌岸然的,平日里没少干欺负齐辰的事儿,赢得不亏。

**

第二天。

唐安芙起床的时候,齐辰正在营帐外头跟守卫士兵说着什么。

两人洗漱后一同去伙营用早饭。

军士们整整齐齐,安安静静的用早饭。

唐安芙来到将军们所在的桌上,就看见这些昨日来时还意气风发的将军们今日都蔫头耷脑的。

镇国候埋头啃饼子,宋将军埋头喝粥,其他将军们,副将们亦如是。

韩将军打饭回来,正好跟唐安芙和齐辰打了个照面儿,六目相对,韩将军对两人扬起一抹肉笑皮不笑的僵硬笑容,然后就迅速走开。

倒是那些将军夫人们对唐安芙很是热情,见了他们就一个个的招呼他们过去坐。

有齐辰在场,伙营中很安静,尽管气氛多少有点尴尬,但到底没人敢说什么。

将军们和军士们飞快的用好了早饭,立刻有条不紊的离开伙营。

齐辰吃完也离开了。

伙营中就剩下夫人军团和在收拾碗筷的伙房士兵们。

周氏率先跟唐安芙问:“昨儿赢了多少?”

唐安芙夹了块糖饼咬了一口:“也没多少。”

宋夫人也凑过来:“没多少是多少,我们家老宋说你通杀了。是真的吗?”

唐安芙赶紧摇头:“没有没有。诸位将军们让着我和王爷。”

谦虚是美德,唐安芙觉得赢了钱就得低调些。

欧阳氏噗嗤笑了出来:“那帮比山上土匪好不了多少的军油子会让你们?我跟你们说,昨儿回来我们家侯爷眉头紧锁,眼看着都像要哭的样子,我愣是忍着没笑出来。”

欧阳氏这一开口,其他将军夫人想想那画面,也跟着笑了出来,紧跟着还有附和:

“我家那位也是,回去的时候愁眉苦脸的,我问他是不是输了,他还不好意思说。”

“不说有什么用,一个那——么大的‘愁’字写在脸上,谁看不出来。”

“对对对,这回真输惨了,佩剑兵器都输了,啧啧啧,下回看他还敢不敢赌。”

“不赌了,那敢情才好。辰王妃这是帮他们戒赌呢。”

“就是就是,我早就对他们这聚在一起就赌个昏天黑地的事儿有意见了,可惜没辰王妃的本事,如今好了,他们以后要再想赌,可得记得昨夜的惨况。”

将军夫人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夸起了唐安芙,听得唐安芙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同时也在心里悄悄的惭愧,虽然那帮臭男人欺负了齐辰,可这些夫人们都是可爱的,她是不是应该看在夫人们的面子上,给那帮老爷们儿留点面子?

不管怎么说,伙营中气氛十分融洽,将军夫人们因为自家将军在赌桌上受了挫,不仅没有怨念唐安芙,反而一个个高兴的不得了,有几个还非要唐安芙传授她们几招。

而另一边的演武场上,气氛就有点微妙了。

本来将军们昨儿夜里输了个精光,心情就不美丽,在看见齐辰让人抬到场中央的武器架时,将军们脸上就再也挂不住了。

侯爷脸皮最薄,眼睁睁的看着心爱的小凤儿送他那根软剑首当其冲挂在武器架上,他就心如滴血,脸如猪肝,忍不住对齐辰小声嘀咕:

“王爷,您这是何必。”

齐辰一身戎装,挺拔如松,俊逸如风,整个人就像是那刚抽条,绿油油的小油菜,精神焕发,跟旁边那群垂头丧气的老倭瓜们形成鲜明对比。

宋将军也蔫头巴脑的小声附和:

“就是。我的长虹剑伴我多年,那就是我的命根子,王爷赢了去我无话可说,可您还挂出来……”

韩将军看着自己的开山斧被挂在那里示众,惆怅一叹:

“王爷,得饶人处且饶人。”

对于这些人的意见齐辰充耳不闻,他将手搭在破邪剑的剑柄上,脑中回想着当初他们赢了他的弓弩,箭矢也拿到军中炫耀的场景,那时候他们也没考虑过齐辰的心情,也没见他们得饶人处且饶人,如今齐辰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公平!

爽快!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去拔了个智齿,晚上坐不住。今天还有更~~

第60章

回到王府以后, 唐安芙左思右想还是把将军们的随身兵器连同一些银票、签字画押的东西(齐辰愿意还的), 一项项都整理好还回各府,而那些齐辰不愿意还的,比如那十几匹汗血宝马,唐安芙就按市价折算了回去。

怎么说呢。

来日方长。

一回就帮他们戒了赌, 那以后赢谁去?传出去名声也不好听, 虽然唐安芙不在乎自己名声如何, 但还是比较在乎齐辰名声的。

而各家夫人收到唐安芙送回的东西后,也都特地写了帖子表示感谢,还都唐安芙捎来一些回礼。

让唐安芙感觉意外的是,她并没有因为赌钱这件事被将军夫人们讨厌,反而作为一项特殊技能突破了将军夫人们的交际圈子, 好几位将军夫人都对她提出了邀请。

这日,唐安芙受邀来到侯夫人欧阳氏的马场。

欧阳氏在马场办了一场夫人间的马球赛,来的都是些武将出身的夫人、小姐, 欧阳氏办的马球赛,上一世唐安芙倒是参加过几回, 不过她回京的时候, 腿脚已经不利索了, 所以欧阳氏请她来也就是看看,并不能亲自上马打。

这一世她身体健全的出席, 自然要酣畅淋漓的和这些夫人们好好的打一场马球赛。

不过,唐安芙这个人拳脚骑射都挺好,唯独遇上射击类的就很抓瞎, 射箭射不准,打马球射不准,投壶就更别提了。

因此,尽管唐安芙在马场上肆意奔走,避过阻拦,冲破障碍,为自己争取到了很多挥舞球杆的机会,然而最后都因为准头的原因,与球洞失之交臂,令人扼腕。

她这厢屡打不进,连看台上的欧阳氏都为她急的直跺脚,后来还是唐安芙有了点自知之明,就算拿了求也不贸贸然自己打了,看准时机传给身边的人,让别人去打,这才稍微扭转了一些颓势,可即便这样,她所在的队伍依旧输掉了这场马球赛。

“哈哈哈,小王妃骑马挺溜啊,就是准头不行!这打马球可不是光骑马好就行的。”周氏一路笑着走进了歇脚棚。

她和唐安芙不是一队,因为唐安芙的屡次射击失误,这场比赛被周氏带领的队赢了去,彩头自然也归周氏队伍所有。

唐安芙没精打采的幽幽一叹,宋夫人放好了马球杆子,走过来拍着唐安芙的肩安慰说:

“别听她的,你就是打的少,以后跟我们多打几回指定能赢。”

周氏又是一阵笑:

“不是我说,小王妃的准头实在是差,不仅射箭中不了靶心,打球还是中不了!”

唐安芙越发难为情。

欧阳氏从旁招呼:“好了好了,她才多大年纪,你们可着她欺负作甚?快过来喝茶吧。”

马球场上又有一场新的比赛开始了,唐安芙卸下胳膊上的系带,坐到欧阳氏安排的坐席上一边喝茶一边看场下的马球赛。

“哎,你们听说了吗?古佛寺在建高塔。”周氏吃了一块点心,与众位夫人说起了八卦。

立刻有人响应:“听说了呀,据说要建百米高呢。那个卢夫人的弟弟前阵子刚被调去古佛寺做巡守呢。说起来,卢夫人今儿怎么没来?”

周氏摇摇头:

“什么百米高塔,这才建了三层还不到就塌了,听说那一人粗的梁砸下来,直接砸死了好几个巡守兵丁呢。”

唐安芙正津津有味的看着场中比赛,有一搭没一搭的听她们聊天说话,直到听到古佛寺塌了她才转过头来,惊讶问:

“那高塔怎么会塌了?”

周氏见她震惊,回道:“肯定是地基没打稳或者构架没做好,反正就是塌了。”

唐安芙糊涂了。

“哟,那砸死了几个巡守兵丁,有没有卢夫人的弟弟呀?”一位夫人关切的问。

周氏点了点头,小声说道:

“要不卢夫人今儿怎么没来,她那么爱打马球的一个人。据说他弟弟刚巧从那塔下经过的时候,塔瞬间塌下来,她弟弟给砸的……哎哟……脑浆都出来了。”

听了周氏的一番形容,在场好些夫人都表现出了不适。

只有唐安芙越发恍惚。

她想不通那古佛寺的塔怎么会塌呢。要说上一世,确实是工部莽撞动工,没有设计好图纸就粗糙建造,这才导致高塔塌陷,可那也是建了超过一半高才塌陷的,后来谭一舟出马,高塔就建成了。

可这一世,裴景直接找到了谭一舟,也就没有工部粗糙建造的事了,可怎么还是塌了,而且塌的比上一世还要快,建了三层就塌陷了。

“小王妃,你想什么呢?”宋夫人坐在唐安芙身边,周氏跟唐安芙说话,唐安芙没理,兀自发呆,宋夫人轻轻拍了唐安芙一下提醒。

唐安芙回过神来:“啊?什么?”

周氏见她晃神,问:“小王妃你怎么了?怎么听到佛塔塌了你就这副神情?”

“我是听你们说巡守的兵丁被砸死了,为我姐夫捏了一把汗。之前我姐夫原本就是要去古佛寺做巡守兵的。”唐安芙解释。

众人明白:“原来如此,幸好你姐夫没去。算是逃过一劫。”

唐安芙失魂落魄的点了点头。

确实幸好。

幸好她没有过于依赖上一世的记忆,左想右想还是希望姐夫不做那古佛寺巡守,幸好齐辰出手帮忙,把姐夫调到了兵部任职,要不然这一世姐姐和姐夫又要阴阳相隔了。

只是唐安芙没想到古佛寺的高塔居然最后还是砸死了几个人。

“对了。”周氏又问唐安芙:“那督造古佛寺高塔的安定候世子裴景是不是你的庶妹夫?”

唐安芙点头:

“是。”

周氏了然:“那这回他只怕也难逃干系了。卢夫人自己本身就是个凶悍的,她娘家更是难缠,好好的儿子就这么被砸死了,那边定然不会善罢甘休,再加上朝廷罪责,够他吃一壶的。”

唐安芙没有说话,裴景会不会难逃干系或吃一壶,唐安芙倒是无所谓,只是可惜了那几条命丧古佛寺的无辜性命。

同时脑中疑惑,不懂为什么谭一舟都亲自出马了,古佛寺的高塔仍旧塌了呢。

**

元阳殿中。

裴景和太子齐昭一同跪趴在龙案之下,承受来自德明帝的怒火。

“朕早就说过,那古佛寺的高塔不必建,你们通过太子少府批文私建,这便罢了,竟然还弄出这么多条人命。你们是想气死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