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虞美人】

陆阳本在发呆,冷不丁被她这么一亲,浑身打了个激灵,蹭的一下站了起来,头发上的水瞬间甩了她一身。

“……”

容萤没料到他会有这反应,一面心疼自己的妆,一面找帕子擦脸:“你干嘛啊,嘴都亲过了还怕亲脸?”

他喉结上下动了动,半晌又没说出话,只拿袖子去帮她擦水。

“你头发还没洗完呢,坐回去。”容萤草草清理干净,噘嘴瞪他,“怎么看着有点傻,你别不是这些年把脑袋磕坏了吧?”

陆阳:“……”

“坐好坐好。”欣赏他这白加黑头发的兴致完全没有了,容萤飞速洗完,顺便刮了胡子,又挽起袖子给他擦干。

“你说你究竟在愁什么,我爹那会儿的白发都没你的多。”她从怀里掏出木梳来,仔细把那些青丝梳通,正要给他绑上去,却左右瞧着不顺眼。

“你白头发全都长在两鬓上了……”容萤琢磨了下,抄起剪子,“不如我给你剪了吧!”

此时此刻他终于开了口,把她手摁住,“别胡闹,这剪了像什么样?”

“还以为你是打算一直装哑巴呢。”容萤朝他笑道,“和我说话有那么难受么?”

陆阳抿了抿唇,转过身来注视着她,“你这些年,到底去了什么地方?为什么当初不告而别……为什么要和裴天儒走?”

“你一口气问那么多,我回答哪一个好呢?”她一副很犯愁的模样。

陆阳沉声道:“一个一个来。”

“不急、不急……”容萤这是铁了心要和他打太极,拍拍他肩膀打算把他摁回去,“来来来,我先给你绑头……”

她这样的举动,显然是有事瞒着自己,陆阳将她手腕扣住:“先回答我!”

“我知道你不喜欢天儒,我也是事出有因,至于什么因,往后再告诉你啦。”容萤打着哈哈,却对上他那双复杂的眸子。

“有什么事不能与我商量,一定要是他?你现在这样……你现在这样……可想而知,他都教了你什么。”

“我现在这样怎么了?”容萤脸色一沉,没好气,“哦?觉得我轻佻,觉得我不自重是吧?”

“不是……”

没等他辩解,她把梳子一扔,“就知道,我不是大家闺秀,不端庄不贤惠,你瞧不上我。也好,本姑娘还不伺候了呢!”

转身走的那一瞬间,陆阳喉口猛地抽紧,飞快拉住她胳膊。

“你、你要去哪儿……”

“我去哪儿不用你管。”容萤回头想抽出来,看到他此刻的表情,心里一下子就软了,嘴上却依旧发狠。

“放手!”

陆阳目光挣扎地望向她,犹豫了片刻,到底还是松开了。

原以为她要走,不承料容萤理了理衣襟,径直走到桌边坐下,窸窸窣窣翻出自己的胭脂盒和一小面铜镜,竟捧起脸就开始补妆。

果然是……

与从前一模一样。

他试探性地问,“你……不走了?”

“还磨蹭呢,快洗澡把衣裳换掉。”她头也没回,“我要去逛早市,等你半天了都。”

陆阳走到木桶前,盯着那腾腾的白气,然后又看向她……

容萤正点好口脂,瞧见陆阳的视线,于是抬手一指,“喏,那是给你换洗的衣服,特地买的,很贵的,必须穿。”

他显然不是想问这个。

“我得洗澡了。”他刻意加重了语气。

“啊,我知道啊。”容萤仍在上妆,脂粉细细敷好。

“你……”陆阳尽量说得委婉一些,“要在这里么?”

她闻言转过眼,唇边有调侃的笑容,“干嘛呀,怕我看见?啧啧,美得你……谁要看你啦,小时候又不是没见过。”

容萤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取了笔便开始描眉。

陆阳略感无奈,在原地纠结,又怕再迟疑会惹她不快,只好脱了衣衫。

她说不看,就真的不看,兀自认认真真地对着镜子画。但毕竟同在一个房间里,水声不住响起,容萤心里不禁痒痒的,悄悄侧过头,陆阳背对着她,白雾之中能见到清楚的轮廓,结实的后背氤氲水汽,和幼年时所看的没有太大的差别。

唯一的不同就是……他真的瘦了。

想来也是,把他的包袱翻了个底朝天也就掏出两吊钱,真不敢猜他平日里都吃些什么。

嗯,改明儿一定好好给他补补。

总觉得背后有一道犀利的目光,陆阳回头,两双眼睛便对了个正着。

大眼瞪小眼,沉默了很久,他叹了口气:“转过去,我换衣服。”

这句话换来一声不屑一顾的“嘁”,容萤慢腾腾地面向桌子,开始收拾她那堆脂粉。

都说人靠衣装,这话果然不假,昨日见他一副萧条之相,而今被容萤从头到脚打理了一回,整个人瞧着顺眼多了。

容萤拉着他在街上走走停停,早市大多是卖的吃食,但小玩意儿也不少,琳琅满目的摊子数不胜数,她一路逛,看得津津有味,却又全都不买。

陆阳跟在后面,走着又想着。

自己这是在作甚么……

他完全搞不清容萤此时是怎么打算的。

找了这许多年,突然重逢,却得知她要去和亲,而其中理由她一直避而不谈,现在只拉着自己东走西转,浑然不觉有不妥之处。

陆阳几乎是一头雾水,有太多问题要问她,可眼前的这个丫头油盐不进,哪里有以前那么容易哄。

和亲,面圣……

他脚步一滞。

她该不会是准备借此去杀端王吧?!

兴致勃勃的顺着小摊走,等容萤回过神来时,才发现陆阳没跟在身边。她把手里的一串链子放下,举目一望。远处僻静的店铺前立着那个高挑的声音,他垂头接过小贩递来的东西,继而往怀中掏钱。

容萤好奇地走上去。

陆阳搂着一个油纸包,她也不客气,低头往袋子里翻了翻,有浓郁的香甜气息扑面袭来。

“糖?”容萤歪头朝他笑道,“还拿糖哄我?我早就不吃这个了。”

他眸中闪过一丝怔忡,不自觉颦起了眉。

容萤瞧在眼里,伸手勾住他脖颈,身子紧贴着他,“你喂我呀。”

陆阳抿着唇,平静地盯着她看,想了想,依言从里面取出一块,塞到她嘴里去。

容萤一副孺子不可教的表情啧了一声,她叼着糖,含糊不清道:“这也叫喂?看好了,这才叫喂。”

说着,她上前一步踩在他靴子上,踮脚吻住他的唇瓣,那块糖从齿间过去,轻轻巧巧落入口中。容萤顺势又沿着唇线舔了一圈儿,咂咂嘴琢磨:“唔,芝麻味的。”

一旁卖东西的小贩征得目瞪口呆,眼睛直勾勾地,估计再睁大点就能掉出来。

饶是陆阳心态再好,此刻也不禁感到尴尬。

“……这在大街上。”

“大街上怎么了,让他们羡慕去。”她觉得无所谓,抱住他的胳膊就准备去别处玩,不承想还没走两步,钱飞英和他那个副将领着一拨人迎面急匆匆过来。

容萤嘀咕了句:“不好……这些人怎么起得这么早……”

“公主!”钱飞英抹了一把冷汗,心有余悸,“您可叫卑职好找!”

“慌什么,我出来玩玩罢了。”

“您要出门好歹也和底下人知会一声啊,害我以为……”

容萤挑起一边眉毛:“以为我跑了?”

他哑口无言。

钱飞英不吭声,站在一旁的副将却看见她搂着陆阳的手,脸色不禁一沉,上前一步拉她回来。

“公主,男女有别,您这样成何体统?”

容萤冷笑道:“那你拽我就不是男女有别了?”

意识到自己失态,那人忙松开手。

“好了好了。”钱飞英头疼不已,“小岑,你先把公主带回去,好在人没事,叫大家伙儿休息休息赶紧去吃饭。”

岑景抱拳应了声是,领着容萤走了,后者慢条斯理地搅着胸前的青丝,还不忘转头来朝陆阳做口型。

——明天再来找你玩儿。

送走了这尊大佛,钱飞英可算松了口气,随后万分歉意地冲陆阳讪讪一笑:“真是……又给你添麻烦了。”

陆阳摇头,淡笑着说无妨。

“这小姑奶奶成日里想一出是一出,我也没料到她跑来找你折腾,实在是对不住,都怨我,不该叫她知道你的。”

“不要紧。”

他心中暗道:亏得你说了,否则眼下这种情况,他还真不知要怎样解释才好。

钱飞英像是发现什么稀奇之事,忽然咦了一下,目光灼灼地打量他:“兄弟你今日……”

“嗯?”陆阳不明所以。

他绕着他走了一圈,喜滋滋地:“你今日瞧着格外年轻啊!老哥我以前还没觉得,兄弟竟生得如此好相貌啊,羡慕羡慕。”

钱飞英在他肩头拍了几下,陆阳却苦笑而不语。

他倒是担心,若被人认出来该如何是好。

*

容萤被岑景送回了房,大约是见她还气着,他过后又送了些茶点进来。

等人走远,裴天儒才打起珠帘,容萤正坐在桌前拣了块莲蓉的小饼慢慢地吃着。他朝门边看了一眼,笑道:“这人对你挺上心的。”

“谁?”她咬了一口,“你说岑景?”

“嗯。”

容萤眉间带着得意,“本姑娘花容月貌,温柔体贴,想让人不上心也难哦。”

他语气不明地笑了一声,在她对面坐下,“别玩过头了。”

容萤并不在意:“瞎担心,我还什么都没做呢。”

“我不是说他,我是指的陆阳。”

她吃东西的动作骤然停住,沉默了会儿,漫不经心地把糕点扔回去。

裴天儒翻起茶杯,给两人各自斟满,“你当初可说了,不愿让他掺和到这件事里来,现在为何还要见他。”

“我现在一样不想让他参与这件事。”容萤转了几下茶杯,定定地看着那杯上的花纹,“天儒,我知道他会找我,可我没想到他找了这么久。”

她起身走到窗边,手支着下巴,“以前我一直以为,等他腻了,放弃了,就会去过他自己的生活。现在才发现原来不是这样。”

裴天儒抬眸看她。

“他没了我不行。”也可以说,自己没了他不行。

容萤转过身笑了笑:“而且,就算我想躲,他也不肯啊。同样的坑他难不成还跳第二次?你当他傻?”

裴天儒眸中有几分担忧:“你还喜欢他?”

“错了。”容萤认真的纠正道,“是我本来就喜欢他。”

“以前我年纪小,什么都听他的,由他在那儿折腾。现在可不一样。”她神情危险地眯了眯眼睛,握拳在手,“他还想跟我来那一套,可没这么简单了。”

听她吧手指扳得咔喀作响,不知为何,裴天儒忽然开始同情陆阳了……

第47章 【望不尽】

接下来的几天里,陆阳都是在陪容萤吃吃逛逛当中度过的,每次当他要问到和亲的事,容萤都会毫不生硬的岔开。

他着急,钱飞英等人更着急,这公主是要送去和亲的,折腾几天了还在路上玩儿,若耽搁了大事可怎么了得,他催促再三,容萤只好说,再过三日。

“三日就三日,待这三日过了,往后便是歇在小镇上也不能逗留。”

她倒是爽快,点头答应下来。

此后便仍旧拉着陆阳城里城外的跑。

镇州城外多山谷,和永都县很像,也是有一条河流潺潺淌过,容萤说想吃鱼,临着跑回城去买调料,让他捉两条大的一会儿烤着吃。

陆阳沿河往上走,原本是盯着水里看,耳畔却忽然听到林中有别的动静,循声过去,只见矮坡上一个清俊瘦弱,书生打扮的男子正捧了只白鸽在手,似在拆鸽子脚上的信筒。

但看清他模样之时,陆阳没有半分犹豫,疾步上前。

裴天儒刚读完淮南的回信,咽喉猛然被人掐住,窒息之感充斥全身,白鸽早已扑腾着飞走了,他艰难地望着来人。

陆阳的神色何其平淡,那双眼里几乎看不出喜怒,但裴天儒却明白,他的力道若再加大一分,自己必死无疑。

四下里一片死寂,鸟雀从头顶腾空而起,翎羽翩然而落。

陆阳心中暗想:新仇旧恨,今日一并算清了吧,这个人,留着也是个祸害!

突然之间,一抹刀光闪过,饶是他反应极快,迅速换了左手掐住裴天儒的脖子,右手将刀刃隔开。

陆阳没带任何兵器,应付这把刀却绰绰有余。

对方眼见偷袭不成,索性朝他身上薄弱的几处大穴攻去。如今他也学机灵了,两方实力悬殊的时候,打架不能靠硬拼,得靠智取。说白了就是耍花招。

岳泽将裴天儒从陆阳手下拽出来,掩在身后,长刀一划,刀身映着日光,亮白耀眼。

陆阳冷眼看他,并未多说,只摊开掌心:“你不是我的对手,把人交出来。”

“是与不是可不是你一张嘴说了算的。”岳泽提了口气,“叔叔年岁大,让着点小辈,就别怪我欺负你没带剑了!”

“阿泽!”裴天儒想拦住他,话才出口人已经扑了上去。

刀光人影在林子里穿梭闪动,劲风带着树叶下雨似的哗哗飘坠,他不会武功,也看不懂这两人到底谁占上风。

但是见岳泽有兵器护身,却依然伤不了陆阳分毫,心中难免有些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