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朗还僵在原处,陆阳在他肩头上拍了两下,跟着容萤一同走了。

裴天儒与岳泽紧随其后,一个挨着一个在他肩头拍了拍,继而各回各家。

“还当真啊?”周朗回过味来,也不知是羡慕还是失落,他从小把容萤当自己亲闺女看待,乍然有种白菜被猪拱了的心疼感。

难以言喻。

宅子虽不如公主府那么大,但是五脏俱全,下人也安排得井井有条。他们在外头奔波了好几天,总算能吃顿热乎的饭菜,管事的很会瞧人眼色,张口闭口就是老爷夫人,叫得她不住发笑。

反正天下是谁的还说不准,郡主公主一类的礼节与称呼暂时先搁在一边儿,不过头衔而已,早晚都会封的。

夜里洗了澡,因为疲惫,容萤很早就爬上床,陆阳还在灯下看书,她拥了被子探出个脑袋。

“瞧什么呢?还不睡。”

“随手翻的而已。”说话间他合上了书,尽管动作很快,容萤还是勉强看出那是本兵书。

好好的怎么读起这个来?

陆阳脱去外袍,熄了灯,在她身边躺下,顺手将人抱入怀中。

他身上有少许寒气,好在她很暖和,窝在他胸口,像只小猫。

已经多久没这么安安稳稳的抱过她了?

寂静的黑夜中,两人都没有说话,听着彼此的呼吸声,不疾不徐,不快不缓。

陆阳身上还是旧时那股熟悉的味道,沉稳得令她安心。

容萤正听着他的心跳,胸腔里沉沉的发出响声:“像是在做梦一样……”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显得无比的怅然,那模样仿佛真的很迷茫。想起把他丢下的这三年,容萤禁不住心酸。

“我不是在这儿么,哪里做梦了。”

细腻的手握住他掌心,引导着他抚上那张脸,小巧玲珑,又有着狐狸般的灵动。

“瞧瞧,我是假的么?”

话音才落,下一瞬,嘴唇被他堵住,一开始是温柔的吮吸,到后来慢慢开始加重了力道。

灼热的呼吸拂着眼睫,身上身下都撩起了异样的温度,喘息已变得有些凌乱,她衣襟渐渐松开,陆阳的手顺着圆润的肩头滑到衣内,宽大而粗糙的掌心摩挲过胸部,小腹,最终停在大腿根处。

容萤揽着他结实的腰身,碰到了上过药的布条,低声问:“不要紧吧?”

他的唇移上来,落在她耳垂边,“你问的是什么?”

说话的时候手不大老实,容萤低吟一声,咬着牙道:“自然是你的伤啊!”

“嗯……要不要紧,你很快就知道了。”他笑了笑,“我说过,等我伤好……”

之后容萤便明白这句等他伤好的确不是随便说说的话……

到底是久经沙场的人,哪怕对象只有她一个,也算是身经百战,几仗下来容萤彻底溃不成军,一路快散架了似的在他耳边哭着求到最后。

风疾雨骤结束,下半夜便静得出奇。

屋内还留有缱绻暧昧的气息,四肢百骸都是淡淡的疲惫,他的发丝混着汗水粘在她胸前,精壮的肌肉随着呼吸摩擦着身体。

月凉如水,容萤从他颈项间抬起头,陆阳已经睡着了,睡得很沉,鬓边的白发犹在,额头上有浅浅的纹路。

他的确已经不再年轻,甚至看上去比同龄人还要稍稍显老一点。

都是岁月催人老,容萤心里感慨,伸出手紧紧搂住他。

*

陆阳对于兵书的痴迷已经达到了让她吃惊的程度,起初还不过是偶尔翻一两页,渐渐地就废寝忘食起来。

“你怎么忽然想着要研究这个?”

他说荒废太久了,必须得捡起来,“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以后总能用到。”

“你还想去从军啊,我不准的。”容萤不由分说把书抽走,“好不容易才安顿下来,我绝对不许你去打仗!朝廷里那么多空闲的官职,你我都是有功之臣,还怕皇叔出尔反尔不成?”

“我只是看看……”

“那不行,看看也不行,往后这东西在家里都归为□□,你要是敢翻就家规伺候。”

……家规是什么?

不等他好奇,容萤呼啦啦将书一扔。

“走走走,咱们出去玩。”她半撒娇半强硬地拉他出门,“今天天气这么好,就适合去摸鱼呀,走啦走啦。”

拖拖拽拽到院子里,管事迎面而来,恭敬地唤了声夫人。

容萤停下脚,“什么事?”

“是这样的,外头有位壮士找您……”

话还没说完,岳泽大步流星垮了进来:“容萤,容萤——你快看谁来了!”

长街上人来人往,一个书生打扮的中年男子背着大包小包,歪歪倒倒地往这边走,嘴上还不住叨念:“这傻小子,吃了那么多年饭全长在喉咙里了不成?也不知道帮衬帮衬。”

第59章 【头先白】

正是除夕,在城里挑了一家酒楼,要了满满一桌子的菜。

伯方是从江南赶过来的,风尘仆仆,两三杯下肚,一张疲惫的脸也红润了起来,逐渐打开了话匣子。

“开头那半年还好,这不是还没打仗么?之后定王到了淮南,战事一起,江南也不归端王爷管了。”他原本好好的做着知州,城被占了之后莫名其妙就成了巡抚。

“这些年也不晓得几个娃娃在干什么,只时不时寄信回来,报个平安,问他们在哪儿啊,在做什么啊,全都答非所问……”说话间拿筷子点点岳泽,“就是这臭小子,现在翅膀硬了,我也管不了了。”

后者执杯而笑。

“好在周将军把我接过来,往后大家又能在一块儿。”

伯方说这话时显得很激动,他和陆阳一样,三年来都是一个人过的。

喝完了手里的酒,一个一个望过去,“现在好了,小郡主,小天儒,阿泽,还有这个……小少年。”

岑景:“……”

他默了下:“岑景。”

伯方不介意地笑笑:“小岑景。”

“你说……”他拿指尖碰了碰陆阳,言语里很是感慨,“真让我想起咱们当时在永都县的时候,每逢过年,大家伙儿在县衙里守岁,哎呀,想不到啊……转眼都那么多年了。”

陆阳淡淡一笑:“是想不到。”

知道伯方啰嗦,这开场白估计得念叨许久,岳泽几个已经开始吃了。店伙端上来一只烤鸡,他忙着和容萤分工,裴天儒在旁喝酒,岑景负责切肉。

见此情此景,伯方长叹一声:“几个孩子都长大了,咱们也老了。”

提起这个话题,陆阳难得的陪他一起叹气:“是啊。”

他带着醉意摸摸自己的发髻:“昨天梳头,掉了不少头发,乍一看还说怎么那么亮,原来都白了。哎……”转头看到陆阳,又欣慰许多,“你白发比我的还多。”

后者轻笑。

有酒有故人,伯方禁不住诗兴大发:“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少壮能几时,鬓发各已苍。”

吟诵完毕,又是摇头又是笑叹:“可惜咱们俩还打着光棍,后半生只能看这些孩子欢欢喜喜的过了,真算是一对难兄难弟。”

陆阳刚把酒杯凑到唇边要饮,闻言放了下来,“伯方。”

“嗯?”

陆阳眸子里韵着温柔:“我成亲了。”

“噗——”

那边还在吃饭的两人立时不满的嚷嚷。

岳泽紧张地护住自己手里的鸡腿:“怎么了这是,你不是我还吃呢!”

裴天儒看向他,自言自语:“这喷水的毛病真是一脉相承。”

岑景倒是很镇定:“小二,再上只烧鸡。”

远远地听到有人应声,伯方咳了半晌才回过神,“什么?你……成家了?哪家的姑娘啊,你不是……”

陆阳朝那边尚和岳泽喝酒猜拳的容萤努努嘴。

伯方:“……”

他这下是彻底没了脾气。

于是当天晚上,借酒浇愁的就只有伯方一人了。

他和陆阳的酒量是从小练起来的,怎么都喝不醉,酒过三巡,岳泽已经趴在桌边昏昏欲睡。

“行了,时候也不早了。”

伯方和裴天儒一左一右扶好岳泽,“我们就先回去了,得空再上门找你。”

陆阳朝他颔了颔首,待人都走后,这才俯下身去抱容萤。

这丫头睡得很沉,靠在他胸前,转头就去揪他的衣襟,嘴里也不知在嘀咕什么。他不禁微笑,抱着她轻手轻脚地返回家中。

管事在门外张望,一见着陆阳,终于松了口气。

他摇头示意他不必出声,仍旧这样将容萤抱回房内,脱了鞋袜,正要给她盖被子,她迷迷糊糊睁开眼。

“怎么醒了?”

容萤含糊不清:“你都不管我喝不喝酒了……”

“高兴就喝罢。”能有如今的时光他早已满足,何尝再想管她什么。

“不要。”容萤伸出手来要他抱,“你还是得管我……”

陆阳顺从地低下头去,仍由她搂住脖颈。

容萤在他耳边厮磨:“陆阳,答应我不能做危险的事。”

“好。”他点头,“我答应你。”

*

过完了年,城外的消息也陆陆续续传来。

南军开始挥师北上,一连占了长乐、东湖两个县,算是首战告捷,因为补给未到,暂时停在东湖。北军就在湖对岸,两边僵持不下。

这条战线陆阳颇为熟悉,从前他占了杨城之后,也是由南往北打回去,最后在东湖安营扎寨。如此让他越来越相信,时间已经回到了最初的轨迹上。

东湖城池巍峨,看上去不易攻破,其实内里早已掏空,守城的人数还不到一千。若真是和从前一样,那么很快他们会唱一出空城计。

当初他在这里栽了跟头,花了两年才打到京城,现在会不会也是如此?

可要给周朗提个醒?

陆阳提笔沾了墨,却久久没有落下,他在想该怎么写……战场上瞬息万变,万一事情的发展不是自己预料中的那样,可否会害到他?

迟疑许久,碰巧容萤又来拉他出门逛街,索性便去走走。

二月里的天气依旧微寒,街边过年的灯笼还没收,瞧着仍有喜庆之色。

到底是姑娘家,容萤对小玩意儿打小就上心,路边的摊子她兴趣不大,只往有名的胭脂铺里逛,陆阳在门口等她,看她一个又一个试着里面各种口脂,不厌其烦地画了又洗洗了又画,最后抄了一包银子买了一大盒。

“我这个颜色的好不好看?”容萤冲他抿抿唇,唇瓣小巧玲珑,阳光下分外可爱。

“嗯,好看。”

一听到说好看,容萤也不纠结了,“走吧,那边还有呢。”

居然还要买……

陆阳看着手里那一大堆,无奈地跟上。

她走得快,在一边的摊子里挑挑拣拣,卖东西的是个小伙儿,见她这身打扮知道是有钱的,忙不迭地挨个介绍,吹得天花乱坠。

“别的都不怎么样,不过这个簪子的做工倒很精致。”容萤随手插在鬓边,扭头问道,“怎么样?像不像我以前用过的那支?”

“还行。”

陆阳就站在容萤旁边,由于人高,棚子遮着,小贩看不清脸,只瞧见那几缕白发,当即乐呵道:“小姐好眼力,一挑就挑中了里头最贵的,您是行家会识货,这东西配您正合适。”言罢,便腆着脸笑,“老爷,您瞧小姐喜欢,不如买下给她了。”

容萤动作骤然一顿,来不及去瞧陆阳的脸色,当即恼道:“叫谁小姐,叫谁老爷?你眼睛不好使么?”

“诶?”小贩一头雾水,她已经把簪子扔了回来,拉着陆阳就走。

“什么人啊,张口闭口尽在那儿胡说八道。”离了老远,转头见那人还在张望,容萤怕他会多想,小声嘀咕,“真不会做生意。”

陆阳问道:“簪子不要了么?”

“不要了,其实也没多好看……”她抱住他胳膊开始撒娇,“玩这么久该累了,咱们回家去吧。”

说完,牵着他往回走。

其实陆阳知道自己现在要比从前看上去显老一些,大约是和愁了太多事有关,尽管容颜未老,却白发成堆。此前一直没人提起,而今忽然听方才那小贩一说,他才发现自己和容萤站在一起,差距竟有这样大。

她还年轻,俏生生的一个小姑娘,神采飞扬,相比之下自己却……

觉察到他手指松开,容萤扭头恶狠狠瞪他:“你敢松手?”

“……”陆阳忙听话地握紧。

回到房中,她把一大袋脂粉往桌上一扔,也不去收拾,伸手便将他摁在椅子里坐好,居高临下与他对视。

被这么一双眸子盯着看实在是煎熬,陆阳咽了口唾沫,“怎么……”

“你想问什么?”不等回答,容萤又接着道:“觉得自己老?配不上我?”

“你介意么?”陆阳不答反问,“你介意么?我……”

他还没说完,容萤轻轻坐在他大腿上,语气缓和了下来,伸手覆在他心口。

“陆阳。”

她柔声说,“人老不要紧,最重要的是心不能老。你这辈子是活给自己看的,不是别人。”

陆阳怔了许久,神情才归于平静,手臂轻揽着她的腰,低低嗯了一声。

“让你担心了。”

“知道就好,谁让我宠着你呢。”容萤得意地拿额头抵在他额头上,鼻尖蹭了蹭,信手又捞起他那缕斑白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