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霁佑再次挣扎,依旧未成功。

她瞪他:“我以后再也不留你。”

尽管她在放狠话,沈飞白听言,心头暖得却似要随时融化。

“你很想我搬过来?”他问。

“不、想。”周霁佑一字一句回。

他笑笑,未理会,自顾自说:“我租的房子还有一个月租金到期,我如果搬过来,得提前帮室友找到一个新的合租伙伴。”

周霁佑顾不上生气,听完后十分讶异:“你愿意和我一起住了?”

沈飞白掌心抚在她脚背,弯弯唇角,说:“从来没有不愿意。”

周霁佑指出:“你拒绝过我不止一次。”

他沉默,微低下头,眸色不经意深了一度:“以后不会了。”

你想我留,我便留下,以你的意愿为意愿。

Chapter 47

当晚,沈飞白第三次非出差却彻夜未归。

周霁佑刚好在特殊日子,两人什么都没做,就只是躺床上说说话。

沈飞白话少,周霁佑话也不多,两相无言倒也不觉时间难捱。

黑兮兮的夜里,室内有遮光窗帘的庇护,一丝光源也倾泻不入。

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耳朵,听力似乎升级到一个难以想象的顶点。

“你睡着了吗?”久久的无言后,周霁佑眼角斜了斜,视野里是一片黑洞。

“没有。”磁性低沉的嗓音在静谧的夜里清晰入耳,不知怎地,她觉得格外好听。

她在他平躺的肩膀上摸索,试图寻找到他的左手握住。

沿他结实的手臂顺势往下,眼看就快靠近腕骨,却一下被他另只手按牢。

“你想做什么?”他指尖钻进她掌心,将她一只手整个包裹。

她隐约察觉他的话意有点奇怪,“不做什么。”挣了挣,想反手去握他。

结果,他忽然加大一点力度更紧地压在她手背,“别闹。”

她顿觉莫名其妙:“我没闹,你松开。”

他没有松,非但如此,他还突然一个利落的翻身,将她压在身下,中间留出一点空隙,和之前几次一样,懂得分寸,没太敢将全身重量都施加给她。

看不见,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感觉到鼻息的靠近,微热,像从身体里释放出的一缕热源。

她知道他就在眼睛上方,可对着黑暗说话,尤其还是以这样一个一上一下的姿势,她呼吸都变得慢了,好几秒钟才长而缓地深吸一次。

“你干什么,都说了我今天不方便。”

她想看见他,想伸手开灯。

开关位置远,身体又不能动,够了半天够不到,就那么抓空气一样地胡乱扑了空。

扭动的时候,身下,一点异样的感触直直攫住她全副神经。

“你把灯开开。”她收回手,差使他来做。

他没有依言,而是慢慢俯下脖颈,下巴颌儿触到她左肩,鼻息撩在她耳廓,沉磁的嗓音低低的:“你不方便,就别闹我了好不好…”

“…”

他一开口,吐息都是湿热的,她觉得耳朵像被放在蒸笼里熏。

偏偏他又说的是这样一番含义颇深的话,胸腔一下梗塞,她情不自禁地倒吸一口凉气。

他以为她…

“我、没、有!”

她头歪着,嘴唇就在他颈侧,一开一合,像在亲吻他。

沈飞白呼吸一沉,声音更闷了:“吃晚饭时你就不老实。”

周霁佑突然有些庆幸没开灯,因为…她双颊开始发烫。

当时,她确实故意不老实,纯粹一时兴起,想…逗逗他。可现在,她真的没有。

她头一次体会到理屈词穷的滋味,喊冤申诉的力气都拾不起。

下面那一点感触慢慢、慢慢地消退下去。

他在她耳畔下的皮肤上亲了一下,“乖,睡吧。”

而后,她身体上方的压力瞬间离开。

沈飞白重新躺平,睁眼看着虚空,一只手臂枕在颈后,想着和陈雪阳的合租问题,想着去哪里为他找一个新室友。

一片沉寂中,身旁传来周霁佑压抑许久才逐渐吐露的声音:“你给我等着。”好似酝酿了一场仇恨。

他偏头,不能理解:“等什么?”

周霁佑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说:“总之你等着就是了。”

他挑了挑眉,没说话。

***

尽管央视明文规定不能走穴,但其实很多主持人、播音员以及其他工作人员都会以各种名义在外接私活。毕竟,单靠不高不低的那点收入,远达不到在短时间内买车置房的水平。

对于沈飞白而言,买车倒是其次,主要是房子。

他没告诉周霁佑最后一次福利分房的机会没能争取到。以后,不会再有福利房,都将改成住房公积金的形式。

有同事牵线也给他介绍过外活儿,但,考虑到目前正处于业务上升期,节目质量的重要性应摆在第一位,他婉言谢绝了。

况且,他又是那种无论在任何一个阶段做任何一件事都一心一意的人,目前的心思集中在正业,接私活完全不在考虑范围。

同意搬过来,很大一部分原因,就像周霁佑之前说的,把租房的钱省下来,还车贷就够了。买车的事先推后,现在的首要任务是买房。把租房的钱省下来,攒首付。

下午先是节目组内部召开一个选题会议,然后播音组又进行了每周固定的业务研讨。

播音主任是老一辈的一位“国脸”,他提出两个播音主持过程中有可能会遇到的特殊情况让大家探讨。

这种你来我往、积极发言的场合,沈飞白一向是沉默的典范。

他含笑听着,手里转一支钢笔,派克的,用了很多年,保养得好,笔身依然如同崭新。

旁边一位晚间新闻的同事看了眼他花式转笔的样子,脑袋凑过来,压低声音说:“我听说频道要改版了。”

钢笔收拢在指缝间,他望着前方,没吭声。

同事好奇:“从03年开办至今已经先后经历了五次改版,不知道第六次会变成什么样儿。”

他深邃的眼眸不经意地眯了一下:“什么时候?”

同事思忖着预测:“唔…估计下半年。”

晚上周霁佑有课,沈飞白下班后直接回到出租房。

陈雪阳不在家,他简单做了一份一人餐,吃过后进房整理资料。

这一忙,时间不知不觉走得飞快。

陈雪阳回来时已过九点,外面乒乒乓乓一连串杂响。

沈飞白开门走出去,陈雪阳蹲在厨房捡掉落在地的一套便携式餐具,听到脚步声,抬头。

“你回来了。”铁制筷子滚得远,他移动两步才够到,嘴上笑,“你看我笨手笨脚的,真要命。”

“要出差?”沈飞白站在门口。

“对,明天一早就走。甲流h1n1爆发,近期有关它的新闻肯定都是头条。”

沈飞白说:“你自己当心点。”

男人之间的关心只在意会,不在言传。陈雪阳扬眉笑了笑,未作回应。

他像一根弹簧似的起身站直,打开壁橱拿出一包方便面,又找出一个大碗放水龙头下冲了冲,边撕包装边略有迟疑地说:“飞白,有一件事我一直没好意思跟你说。”

沈飞白:“有件事…”

两人几乎同时,陈雪阳音调高,且语速快,沈飞白才吐三个字便适时停顿。

“你刚说什么?”陈雪阳扭头问。

沈飞白:“没事,你先说。”

陈雪阳叹了口气,拿着装面的大碗到热水瓶旁边倒水,“其实是这样,我们一年半的租期不是快到了么,曹越那边,房东又把房租涨了,两个人分开租住不划算,我们就想干脆住一起得了。”

联想到最近曹越来家里的频率,沈飞白问道:“她搬过来?”

“…不是。”陈雪阳找了个盘子盖上,转身背靠老旧的流理台,面含歉意,“她又另了一间,我和她一起搬过去。”

沈飞白一声低笑。

陈雪阳闹不清楚状况,看他不像生气,但又不知他笑什么,“我这几天一直在台里打听有没有人要租房,咱们这小区老是老了点,但上班方便,地铁一条线过去就能到。你放心吧,这事儿交我身上,保准给你找到新室友。”

“不用了。”

陈雪阳微微错愕。

沈飞白嘴角勾动,看着他:“我也要搬。”

***

转眼到四月,研讨会如期举行。周霁佑同几名师兄弟姐妹跟随导师梁贤安一同前往黄山。

巧合的是,沈飞白在研讨会进行的第二天和栏目组同事到黟县采访新闻,黟县就在黄山风景区西南麓。

会议结束后,梁贤安和其他几位油画界的泰山北斗被主办方请去上海办联合展会,临走前,知道他们贪玩,不会老老实实立刻返回北京,布下一个作业,让他们每个人回去后呈交两幅作品,内容必须和黄山风景相关。

梁贤安一走,周霁佑乘车独自前往黟县与沈飞白碰面。

没吃早饭,曲折的环山公路绕得她有点头晕。下车后,沿一条笔直的水泥路走下坡,坡度太陡,她人又不舒服,像是有人在背后硬推着她俯冲直下,双脚刹不住,直发软。

到坡底,她险些摔倒,好在一个半蹲及时稳住身形。

她要去的村子就在这条路的尽头,她从包里拿出一块怡口莲慢慢嚼,到村里,不确定沈飞白在哪户人家,打他电话又没人接。

村口,一位坐在家门前的老大爷直直盯着她,目光有点瘆人。

她淡淡撇开眼,又把电话拨通,这回有人接了。

是个女声,开场直白:“喂,你是周霁佑吗?我是张琪。”

张琪…周霁佑想了想,记起她是景乔的表妹。

“是我。”她说。

张琪忙道:“沈主播在屋里做采访呢,我看他手机响,备注名字又眼熟,就替他接了。”

阳光耀眼,气温不高不低,虽然在山脚,但是这里的空气总归要比在北京清新怡人得多。

周霁佑有点缓过血糖低的那股劲儿了,抬头看一眼镶着金边的太阳,问:“你们在哪儿?”

张琪声音充满活力:“安徽黟县,远着呢,沈主播没和你说?”

“不是。”三言两语说不清,她索性开门见山,“我在村口,你认识路么,能不能出来接我一下?”

Chapter 48

《今日聚焦》的两名出镜记者都有一个固定的制作小团队。

节目开播之初,在选题没有七八成把握的情况下,考虑到成本问题,沈飞白有时候只和摄像老董两个人出来跑新闻,甚至可能只被建议携带一台小型dv机,越轻便越省钱。

如今节目逐渐做起来,选题方面依然深受限制,但随行人员倒是变成一个小班底,不再那么随随便便。

整个收集材料的过程中,沈飞白是第一主角,像他这种记者型主持人,越能占据主导地位步步追访,越能把节目内容做得真实具体。

周霁佑跟随张琪进入一个农家小院,沈飞白和被访问者就坐在堂屋里一对一平等交谈,背景是一张高高的条案,和条案上方悬挂的一幅颜色发旧的**画像。

周霁佑站在门槛外,看见里面的双机拍摄,一个摄像机对着采访对象,一个对着沈飞白。

全场保持安静。

他和屋里的老婆婆坐着小板凳,以一种闲聊的方式敞开话题。

他所在的角度刚好稍稍背对门外,他看不见她,她也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靠耳朵听。

老人家一开始很平静,后来说到伤心处,眼泪落下来。

她的家人就站在周霁佑身旁,她看见其中一个皮肤微黑的中年女人也在悄悄抹眼泪。

周霁佑给她递去一张纸巾,与此同时,张琪也在沈飞白的眼神暗示下送过去一包。沈飞白拆开包装,伸出手放进老人蜷曲的掌心里。

老人家用方言说谢谢,这边,中年女人也在向周霁佑点头致谢。

采访结束时,老人家从小板凳上站起来,身体有些不稳,佝偻着背摇摇晃晃,沈飞白在她跟前,顺手扶了一把。

制作小组的同行人员在屋内麻利地收拾器材,中年女人用带有口音的普通话问周霁佑:“可以进去了吗?”

周霁佑看摄像机关了,“应该可以。”

沈飞白还在和老婆婆说话,女人及其丈夫迈过门槛走进去,周霁佑倚靠门框看着里面的人,老人家拉着他的手神情恳切,他个子高,迁就她俯下身,认认真真倾听,不时予以适当的安慰。

张琪做完自己的工作,走到门边,与她一同望着他们所站的方向,低声说:“你知道沈主播哪一点最打动我吗?”

周霁佑对“你知道…吗”的句式向来无感,微微挑眉,不作声。

“真诚。他尊重每一位被采访者和节目的参与者,在采访报道的时候能够设身处地地与采访对象交流和探讨。”张琪似乎并不在意是否有回应,头头是道地兀自表述。

周霁佑依旧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