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安误解了她的意思:“经济条件不合适?”

她本要说实话,转念一想,点了点头:“他说买房,就算把我这套房卖了,在四环内也换不了大房。何况,他自尊心强,不愿意我出。所以我们目前暂时不考虑结婚的事,努力挣钱才是王道。”

雷安沉眸思忖:“现在台里已经不集体购买福利房了。我听我一个老友说,他一次私活也没接过。他这样单拿死工资,得攒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稍作停顿,他说:“要不这样,回头我和你芸姨商量商量,把存折取出来给你们垫个首付。他自尊心强,就让他打个欠条,当是借的我们,以后慢慢还就行了。”

周霁佑心情复杂,既感动又自责。

她没说实话,条件不合适是指目前的处境。

如果结婚只是他们两个人的事,他说想结,她现在定会点头,可情况暂时变得复杂,他们需要考虑很多之前不需要考虑的事。

且,经济方面,沈飞白不是没钱,他在集团任职沈国安自然不会亏待他,只是他并不情愿使用,他总有种意识,好像多用一分就会多欠一分。

但其实,他很清楚这种意识很傻,只是意识转换起来,他又超乎常人的固执。

她强行给他洗脑,他回给她一句话,就一句,却令她的心态陡然间与他保持一致。

他说:“等我能力够得上这份回报的时候,我会用的。”

那一刻,她才发现,他不是固执,他是超乎常人的清醒。

他永远都在丈量自己的良心,只会多一分,不会少一毫。

周霁佑想了想,婉言谢绝:“雷叔的好意我替他心领了。您就甭为我们操心了,您忘了,他可姓沈,就算借,也有地方借的。”她有意留了一句,“说不定,他爷爷心疼他,直接送他一套房、送他一辆车。”

抱歉归抱歉,可她还是选择继续隐瞒。

事情太复杂,少一个人知晓就少一份担忧。她习惯一个人解决问题,如今,两个人一起面对,更不需要第三人或是更多的人参与进来,所有烦恼由他们自己承担和消化就好。

雷安思维敏捷,考虑良多,不放心地问:“你说他是你妈那边收养的孙子,你和他交往,包括你妈在内的那家人知道吗?”

周霁佑面不改色:“知道的,我还答应过年回去吃年夜饭。”

雷安挑眉不语,似是在研判她话语里的可信度。

她微笑应对,不露马脚,自然而然地微低头接着掰蒜苗。

只听雷安忽然严肃地说:“你在为他付出,他知道吗?”

到底没能所有都瞒过他,她心里又暖又酸,可面上却平静:“也知道的。”

不知是否是她语气的低沉泄露了一些真实情绪,雷安停止问话,沉默半晌,又将气氛调至温和轻松的频道。

但这期间她却错过了客厅里的一部分对话,回去后她也没问,餐桌上还算融洽的氛围已经说明一切,雷安夫妻的这一关过了,不用再因此而困扰。

转眼一年飞逝而过,又到两人生日。

一个十八号,一个二十号,早在十五号那天,周霁佑就询问他,为避免麻烦,可不可以以后都选在十九号这天共同庆生。

夜长昼短,冬日的早晨天色灰蒙。

沈飞白也醒了,但却被她突如其来的问题砸得又有点昏昏欲睡,他手搭在额头,短促的笑声从胸腔里闷出。

“你笑什么?”周霁佑在被窝里折起胳膊,用手肘戳他一下。

“没什么。”

她不信,又戳一下,“说。”

他闭了闭眼,嘴角略勾,夹杂一分无奈:“原想给你惊喜的。”

“得了吧你。”她躺在他旁边叹笑,“不是我低估你能力,我从来不觉得你适合走浪漫路线。”

他没否认:“嗯,我也觉得。”

她解释:“我怕我会笑场。”

他又一次附和:“能够想象。”

“喂。”她转头看他,微恼,“态度消极得有点过了啊。”

他身体侧转,也扭头过来,眼眸黑润:“你都说了嫌麻烦,我积极,你会配合?”

共枕,对望,他眼里只有她,她的眼里也同样只有他。

“会啊,为什么不会。”

他看着她不语,沉默的眉眼在清晨的微光下彰显动人心弦的魔力。

“小佑。”

“干嘛?”

“我可能…真的不存在浪漫细胞。”他有些头疼地说。

她微微挑眉:“那你还说要给我惊喜。”

“只是想,还没想到。”他一本正经地蹙眉。

她没能憋住笑,边伸手将他眉间折痕拉平,边说:“想不到就想不到呗,叫你别皱眉了。”

他握住她最上边的那只手,贴脸颊一侧。

“你想要怎么过?”

她坦白说:“我觉得生日可过可不过,但既然选择过,怎么过都无所谓,开心就好。”

无论如何她都没能料到,十九号这天,她会被他带去东四环四方桥的欢乐谷。

由于是工作日,天气又冷,他请半天假和她一同过来,游客比较少,一些项目没有开,开着的项目有的需要排队,有的不需要。

周霁佑已经很多年没有来过游乐场,最近的一次大概要追溯到高一。

思及此,她没能立刻调动起情绪,反倒心情受到一点影响。

她想到沈恪,想到他们共同挑战了很多刺激项目。

而现在,她又和沈飞白一起体验了更多新鲜项目。

她不明白他好端端地为何会突发奇想来这里,直到他们终于排上队,坐上过山车。

尖叫声在空中回荡不休,急速的俯冲和兜转中,寒风猎猎,呼呼撕扯面部皮肤。

她和他真像两个异类,不叫不嚷,一路保持安静。

在减速进站、轨迹归于平稳的最后十几秒,她在一片仍不得休停的吵杂声中,听见他忽然说了一句话,呢喃一般,她没听清。

她偏头询问:“你刚说什么?”

阴天,连云层都稍显厚重,可他眼底却有光。他看着她,说:“我圆了一个梦。”

她眨了下眼,凭着直觉紧紧凝视他:“什么梦?”

他笑了笑,没有回答。

过山车就快停靠,她推他肩膀,执着重复:“什么梦?”

结果却听他说:“我很开心,你呢?”

她无语:“转移话题太明显。”

身上扣紧的安全设备被打开,他先于她一步下车,在她也跨步而下的那一刻,拥她入怀。

“圆了一个和你一起坐过山车的梦,我很开心。”

心脏噗通噗通狂跳,之前坐在过山车上完全失重的时候都不曾如此。

一双双好奇的眼睛从四面八方关注他们,周霁佑有些庆幸两人都戴了口罩,不用担心他会被游客认出。

她说:“你的梦要不要这么奇怪。”

他没吭声,放开她,牵着她沿通道往下走。

她脚步落后半步,一直盯着他耳朵看,或许是在寒风中冻的,或许不是,反正有点发红。

她唇角抿出一个微扬的弧度:“我也很开心。”

他头朝后摆了摆,并没有回头看她。

可她知道,他听见了。

除夕夜是二月十三,他们提前订好机票,上午动身,飞回南湘。

刻意拖到最后一天,但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Chapter 70

沈宅坐落于潜山湖畔的花园别墅群,这里是富商聚集地,南湘三大富人区之一。

后面有人追,沈心羽带着哭腔和门岗亭的保安说:“我不认识他,别让他进来。”

一个男人被两个保安共同拦住。

“你们拉着我干嘛,那是我女朋友!”

“沈小姐说不认识你。”

所有声音都被沈心羽抛到脑后,眼泪不断地冒出来,大年三十偷跑出家门已经不好解释,倘若再红着眼圈回去,她应变力又极差,一旦被发现,后果不敢想象。

一个城市最高档的富人区通常都坐落在最美的景观带,潜山湖畔便是如此,同样以山水为尊。远处,山峦巍峨耸立,近旁,湖水潋滟如镜。

沈心羽走到湖边,坐在冷风中,试图让自己尽快冷静。

约莫半小时过去,她还是沉浸在悲伤中无法自拔。

林婶打电话找她,问她在哪儿。

她咬紧嘴唇,猛吸口寒气,鼻子早已冻得通红。她放慢语速,可嗓音依然略显沙哑:“我在湖边走了走,马上就回来。”

林婶一时不察:“那你快点啊,你哥把霁佑带回来了,估计老爷子一会就会下楼,到时候看不见你该问了。”

她猛然哆嗦了一下,声音冻得打颤:“妈你说什么,我哥把谁带回来了?”

“霁佑啊。这都多少年不见了,她和你一样都变成大姑娘啦。”林婶躲在厨房里和她说话,手上忙,不方便多谈,催促,“我不和你说了,马上回来。”

沈心羽望了望灰白的天,裹紧围巾站起身。

陡然间,气温似乎连降了好几度,她感到冷,从身冷到心。

堆坡造景,人行曲径,户户都是庭院花园。回去的路上,沈心羽和一对兄妹错身而过。

兄妹二人在用石子打水漂,妹妹不会,哥哥耐心示范,传授经验。

这里家家户户都铁门独立,她认识的人很少。不过,也许是因为他们长得好看,她偶然间见过一两次,如今再遇,一点不陌生。

她记得,他们姓叶,曾有一次,她听女孩温温柔柔地叫过哥哥的全名。

“小咩,考考你。其他条件都相同的情况下,石头首次接触水面时,与水平面成多少度角,水漂效果最好?”

女孩不说话。

“怎么?”

“这需要不断试验,不在我的智力范围。”女孩温温婉婉地强调。

“随便猜一个。”

“不猜。”

“好,不猜就不猜。”哥哥在她头发上揉了揉。

从前不觉得什么,可现在见此场景,沈心羽又想哭了。

为什么要把她带回来,而且还偏偏选在她刚失恋的这一天。她心生悲凉,强行忍回眼泪。

***

沈宅今年的年夜饭再次因为沈恪而推迟。

沈国安不怒而威地坐在主位,他不发话,其他人也都一语不吭。

每年也只有最后一晚,林婶和老蔡才有资格同桌共餐,算是对他们辛苦一年的微微体恤。

六时过一刻,沈国安面无表情地开口:“林婶,开饭吧。”

“诶。”林婶忙起身,给老蔡递去一个眼神,夫妻俩同去厨房端菜。

周霁佑坐在蒋茹慧身旁,对面是沈飞白和沈心羽,沈飞白旁边、靠近沈国安的位置此刻正空着,那是留给沈恪的座位。

一顿饭吃得拘谨而守礼,一家之长简单发过言,集体碰个杯,接下来就各吃各,毫无喜庆气氛。

周霁佑安静用餐,忽然有点想念雷诺可的喋喋不休,也想念雷安和杨芸你一言我一语的新年祝福。

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开开心心和和美美,才是除夕夜该有的氛围。

沈家人冷情冷性,时隔六年,有了对比,她突感过去那段生活,根本就是身处监狱。

可现在,纵使心不甘情不愿,她还是选择重回监狱里受罪。

彼此无言也好,她乐得太平。

可沈国安却倏地将目光投掷在她脸上:“今年研二了?”

她抬眸,和沈飞白对视一眼,不期然地,也同时撞见沈心羽意味不明的眼神。点头,淡淡的:“嗯。”

沈国安说:“毕业后就回来,我给你在南湘成立一个个人工作室,你想做什么随便你。”

宛若醍醐灌顶般,她好像顿悟了。但还是不太确定,她直言谢绝:“不劳您费心,我在北京挺好。”

意思是,她不愿意回南湘。

沈国安脸色有点变化,蒋茹慧随即以母亲的身份训斥她:“好什么,你知道美术生就业有多难,何况你学的还是纯艺术。爷爷帮你谋出路,还不是希望你事业能走得稳妥。”

气氛原本就古怪,此刻就像是撕开了最外层的伪装,骤然冷凝。

沈国安反倒笑了,只是那笑容却并未到达眼底:“好了,她有她自己的想法,是我多管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