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霁佑低着头,掀开眼睑,朝上瞟她。

孟一宜摇头一叹:“怪不得他明知道你在哪,却不找你。”

“他”指沈恪,周霁佑听得出来,但她没吭。

“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我想以他的性格,绝不可能是因为我挡在你们中间的缘故。”孟一宜微作思忖,“也许…有一段时间确实是因为我。”

周霁佑抿唇笑笑,从一个半陌生人嘴里听到过去,并且是一段早已忘怀的过去,就像在听一个故事。

故事中的孟一宜其实很不喜欢她,但她优雅惯了,不会将厌恶表现在脸上。

故事中的她对孟一宜谈不上喜欢或讨厌,她对她无感,对她的弟弟孟一凡反倒有一点点较为深刻的感触——很吵,经常在她画画时问东问西。

“沈恪上大学的时候谈过三个女朋友,每一个时间都不长,都是他提的分手。毕业那年,他找我借钱创业,他当时豪言壮语,承诺我能免费入股,一年内会按银行最高的利息把钱全部还我。你猜他管我借多少?”

周霁佑神色平淡。

孟一宜笑了笑,自问自答:“一千万。我哪有那么多钱给他。我又不能找我爸伸手要,就只好找朋友借,过程波折了点,好歹给他凑齐了。”

“后来被他知道,大概被我感动了吧,说让我许一个愿望,他一定帮我实现。我当时和前任正爱得死去活来,前任是法国人,我家里人都反对,怕我哪天忽然和他私奔去法国不回来了。于是我就对他说,你冒充我男朋友吧,帮我在前面挡着。”

小小的洽谈室里回荡着她的话语,周霁佑一字未言,不打断,也不评价。

孟一宜也不在意,自顾自地继续:“刚好那时候你们家老爷子想要插手他的婚姻,我们俩一拍即合,就凑到一起做戏了,之后的事你都知道。”

周霁佑依旧不发感慨。

孟一宜耐心等待,两分钟后,发现她还是无动于衷。

“别告诉我你从来没对他动过心。”孟一宜近乎研判地看着她,“你之前看他的眼神瞒不过我,那完全就是小女孩看心仪对象的眼神。”

一墙之外,中心内各种声音混杂,周霁佑听到Tony带领一个班的孩子共同唱着《I Can Sing A Rainbow》出来上厕所。

这是她最爱的一首英文儿歌,尽管Tony五音不全,但却不妨碍她侧耳聆听。

孟一宜逼视性的目光近在眼前,周霁佑抬眸,眼眸清澈,如孩童般纯净:“我可以看到彩虹缤纷的颜色,你看到了吗?”

“…”

孟一宜被弄懵,而此刻,孩子们快乐的歌声越来越近,他们刚好经过。

周霁佑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找我说这些话,我很快就要结婚了,如果你愿意来参加我的婚礼,到时候我会送你一张请柬。”

Chapter 88

“结婚?”孟一宜惊诧,“和谁?”

周霁佑突然觉得她惊讶的语气很有趣,下巴轻轻摆动,嘴唇一抿,面容松快:“你来参加我的婚礼不就知道了。”

孟一宜再次怔忡,凝视她半刻,说:“我怎么有种‘邻家有女初长成’的感觉。”

她和沈恪同岁,过去看周霁佑就像在看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会有这种感觉并不奇怪。可是…说不出的别扭,她很不喜欢把自己比老。

嘟宝的体验课已经下课了,他留在教室里,两名体验课的老师在一旁陪同。

除了嘟宝,另外还有三个小朋友,电话确认了六个孩子,可下午只来了四个。

透过教室门上的玻璃圆窗可以看见里面的场景,周霁佑陪同孟一宜站在门外。

嘟宝是一个打扮很酷的小男孩,独自坐在地毯上玩乐高积木,不看其他小朋友,也不和其他小朋友说话,当一个小女孩伸手拿他手边收罗来的一块积木时,他会很不高兴地一把夺回来。

孟一宜说:“嘟宝性格有点孤僻,脾气也有点大,明年就要送他上幼儿园,我担心他到时候会不合群。我看了你们机构的课程介绍,以培养孩子的各方面能力为主。我把他交给你们,希望不会让我失望。”

“我只能说,尽力而为,还望你们家长也能予以配合。假若家庭环境不能同时营造,单单依靠每星期在我们这里上一两节课去改变孩子,说句不中听的,虽然为了孩子健康成长舍得花这份钱,但仍然算不上是称职的父母。”周霁佑对她直言不讳。

孟一宜越发感到惊异:“你不是艺术生么,怎么会从事早教?”

双手原本交握于身前,闻言,左手摸向右手腕,周霁佑神情不变:“你不觉得和孩子在一起每天都很快乐么。”

孟一宜有感于亲身经历:“我只觉得孩子是专门打乱我生活秩序的小恶魔。”

言语如此,可她看嘟宝的眼神却柔软得富含无限宠溺。

周霁佑淡笑,心底深处,蓦然间划过一丝羡慕。

她也想要一个孩子,很想很想…

孟一宜说沈恪这几年都还是一个人,她与他们共同的朋友江正弘喜结连理,对于他至今未婚的这件事,夫妻二人一致认为根源在周霁佑这里。

周霁佑抿唇好笑:“在我这儿?”

孟一宜却比她严肃:“其实阿恪是个很长情的人,他只是一直没发现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孟一宜将08年沈恪在醉酒后与她说过的话转述于她。

【五年,整整五年,我和她满打满算也只一起生活了四年,相处的时间还没分开的时间长,我以为能有多少感情。】

【她能心安理得地继续当个白眼狼,我却还是舍不得。】

孟一宜问她作何感想,她说:“抱歉,我觉得你和我说这些没有任何意义。”

孟一宜说了一句话,不存在责备,就只是有感而发:“你给人的感觉的确就像白眼狼。”

不止她一个人形容她是白眼狼,她都此已经麻木。

以前她还会去想自己究竟做错什么,如今她的心如一汪平静的清泉,再兴不起大风大浪。

周六晚上下班早,周霁佑六点半下班,沈飞白七点半下直播,回来时,她刚洗完澡,浑身热熏熏地盘腿坐在床上看书。

“你回来了。”她眼睛从书页抬起一瞬,很快又垂下。

沈飞白走到她面前,站在她侧面看向页面,她看的是一本早教方面的权威书籍,很明显,这本书她已经看过,上面划过重点,也做过一些小标记。

她阅览得十分认真,目光停留于这一张,迟迟不翻页,眼眸微眯,在联想,在思考。

随后,兴许是忽然浮现些许零星片段,她把书倒扣在腿上,拾起一旁的笔和本,未伏案,就直接以坐着的姿势,及时记录。

她没有受他打扰,视他为透明。

这样的一副入我状态,他只在她以前画画的时候见过。

“小佑。”他坐到旁边的软包凳,等她停笔写完,再次拿起书,他才出声。

“嗯?”语气有点漫不经心。

沈飞白穿着一件藏蓝色套头衫,白色衬衣的领子翻在外,整个人看起来斯文又清隽。

“我还没有见你拿过画笔,上回搬家也没见你带着画具,是不喜欢了吗?”

周霁佑捧书的手稍稍有点用力,藏在封面底下的指甲掐入肉里,她淡而无味地笑一声:“也不是不喜欢,就是不想画,每天工作都好累,哪有精力。”

“你读博念的什么专业,还是油画?”

“…”

周霁佑抬头,他坐姿闲适,神态也平静,看不出异样,仿佛只是在和她随口闲聊。

“我在看书,知不知道你很吵。”她“不耐烦”地翻他一记白眼。

低下头继续,根本看不进去,就只是做做样子。

眼帘底下,模糊中,坐着的人倏地起身,朝她这边走来。

紧接着,她手里的书猝不及防被抽去。

“你搞什么。”她先声夺人。

他把书面举到跟前,对折一个角,帮她标记所读页码,然后把书一合,放在近旁的床头柜。

回眸,注视她:“陪我聊聊。”

说着,他坐到床边,侧身面对她。

周霁佑作势打了个哈欠,“聊什么聊,我要睡了。”

她快速动作,准备钻被子里。

沈飞白看着她移动,目光逐渐转深。

他未阻拦,甚至还在她进入被窝后,给她掖了掖被角。

周霁佑闭上眼,又打一哈欠。

沈飞白未置一词,直起身,打开衣柜,拿衣服洗澡。

他走动的声音、开门的声音…声声搅扰她耳朵。

他不对劲,他问的问题是他们之前没有提及过的,就像一本陈年烂账被他猛然间打开,不管有意还是无意,她都不愿面对。

何必翻账,她觉得那些对于眼下的生活而言,都微不足道。

左手下意识抚向右手腕,她做过祛疤手术,不仔细看,看不出什么,腹部也是,细如丝线的一条痕迹而已,他更加注意不到。

都过去了,她这样想着,慢慢给自己催眠。

生物钟没到,入睡有点困难。

就在她终于稍稍挖掘出一点困意时,沈飞白回来了,他把灯关了,掀开被子进来,刚洗过澡的身体连同刚吹过的头发,都带着无法忽视的热度。

这下,好不容易放空的大脑又再次运转,睡着越发艰难。

周霁佑翻了个身,背对他。

结果,腰间很快搭上来一只手,背后也随之贴上一具温热的身体,她被他侧躺着揽在怀里,一道沉磁的声音自脑勺后方传来:“还没睡着?”

她不作声。

手从睡衣下摆钻入,一路往上,直奔目标,“别装了,你有事瞒我。”

她被他扰得没辙,但又想不出如何应对,索性继续装睡。

可那只作乱的手却没有放过她,往下,摩挲在她腰际,勾动她睡裤的边沿,食指进去一点点,带起衣料弹一下,再弹一下。

她心跳都被他打乱。

“是不是受了多大委屈你都不准备告诉我?”他隐忍着情绪,忽然四指并齐一块滑进裤腰…

周霁佑再无法撑住,身体转过来的同时,伸手去抓他,腿并拢,不让他碰。

昏暗中,他目光深沉静谧,似有暗涌浮动。

“不装了?”他稍稍一动就压她身上,故意逼她就范才会冒出刚才那一出,他手规矩地收回。

周霁佑一肚子火无处撒。

“我现在就正在受委屈,我告诉你了,你打算怎么帮我出气?”

她太倔,沈飞白逼着逼着又不忍心。他心里也同时绷着一股力,这股力促使他在一口吻下去时,有点发狠的味道。

周霁佑推搡抗拒,“沈飞白——!”

沈飞白含咬她的唇,手再次滑上去,胸腔微微退离,睡衣由下往上,卷起。

头颅寻觅着落下,揉着,吮着,激起她情不自禁的阵阵颤。栗。

他一路亲下去,不给她留任何退缩的机会。

拉着裤腰顺直地扒下,里面也扒下。

她在他前所未有的翻搅下软化成一滩水,拳头咬在嘴里,忍着低。吟,压着嗓子喊:“你混蛋,沈飞白,你混蛋——!”

他翻上来亲她,她躲着,嫌脏;想法一冒出,她顿感无地自容。

沈飞白停在半空,深黑的眸子擒住她。

她不乱动了,虚软地平躺在他眼皮子底下。

“你怎么还不明白…”他眼底深藏千言,却只吐出一句,“你什么都不告诉我,什么都自己承担,那我是干什么吃的,你要我有什么用?”

他声线低沉,略微喑哑,在控诉,在自责。

他以前也会在她面前宣泄情绪,但他从未像现在这样低吼过。

四个连续的“什么”将她拖进一泓深潭,她在潭水里浸泡,思绪万千浮动,像一帧帧影像飞快闪现,每一帧里都是他沉稳内敛的模样。

她看着他,手臂抬高扑上去主动吻他。

“我明白,我当然明白。我答应你,我以后保准什么都不瞒你。你也答应我,过去的事就过去了,没什么委屈不委屈的,只要我和你在一起就什么都不委屈。”

她的固执,以及她爱的表达,让沈飞白脾气卸不下却又在转瞬间自行消退。

他与她拥抱在一起,缠吻在一起,他手伸向枕头底下,被她拦住。

她眸色潮润:“别用了,我们顺其自然。”

意思明确,沈飞白眸光一闪。

顺势进去,他抱她坐起身,倾身吻她。

“明天就去把证领了。”

她在上下颠簸中微愣:“…你急什么。”

“急了多少年你不是不知道。”

“…”她低头咬他耳朵,拒绝,“你也不看看明天是不是好日子。”

他手扶她腰,微微喘。息:“都一样。”

她意识到话中有话,紧紧抱着他,稍加用力,又在他耳边咬一口,故意问:“哪儿一样?”

他将她重新放倒,压着她索吻,“有你都一样。”

周霁佑得到答案,细白的脖子后仰,在满天绚烂烟花中,老实下来。

她没有同意第二天去民政局领证,她在日历上面查看,挑选了一个吉利喜庆的日子。

沈心羽一直在躲她,之前未发觉,后来始终未见她接送萱萱,周霁佑也渐渐有了一丝察觉。

新的一周,萱萱过来中心上课,周霁佑终于见到沈心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