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悟空在天河边说。

“让俺抓些回家给孩儿们耍子。”

于是他开始在银河里东一下西一划的拨捞。天河的银星被他搅了个七零八落。

“快快住手。”却听一人大喊。

孙悟空一抬头,却见眼前站了一个高大的年轻人,面貌英俊,身后还生着双翼。

“俺还以为天界都是些白胡子老头哩。”孙悟空说。

“天宫诸神相貌随心意而定,心中不喜老态,人自然也不会显老。在下天河守护神天篷,这河中银星,俱是千万年精心摆排才成这样,上仙还是莫要把他弄乱了。”

“哈!老孙最恨的就是规规矩矩,越是动不得的东西,就越是要动一动!”孙悟空不听天篷话还罢,一听干脆将棒挥舞起来,直搅得个银星四散。

“住手!”天篷大喊,一纵身到孙悟空面前,一劈手竟将金箍棒抓住。

“这世上能抓住老孙兵器的人真还不多,嘿嘿,俺正手痒,你今天便是不想打架,俺也放不过你喽!”

孙悟空说罢将棒一抖,两人战在一处。

这一场斗,只见得银河中出现一个旋涡,越转越大,直有把整个银河搅翻之势。

眼见整个银河被搅的乱成一片,天篷又急又气,又怕再打更弄乱了星星,心乱间被孙悟空一脚扫倒,再想起身,金箍棒已指到头顶。

“服不服?”孙悟空笑嘻嘻道。

“你知道你干了什么吗?你把它们弄散了,这可是花几万年心血才做成的啊!”天篷怒吼。

“什么劳什子,几粒银沙,也要这样,却象个女人。”

“我和你拼了!”天篷推开金箍棒,又扑上去。

他心中愤恨,全无招法,不几招又被孙悟空打倒在地。

“还打不打?”

“怎么不打!”

如此二十七次。

“还没见过你这么经打的。”孙悟空喘气道,“你要这次还能爬起来,老孙就佩服你!”

“我死也要站起来的…”天篷咬着牙往上撑身子。

“唉,何必呢?大家比武,认个输不就完了,要搞的跟仇人一样!”

“你弄坏了我最心爱的东西,毁了我的家,我不会饶了你的!”

“怎么这地儿不能住了吗?虽乱了点儿,比起俺老孙水帘洞已不知好哪去了,小心眼儿!”

“你不懂的…你心中无爱,怎会懂珍惜二字!”

“什么乱七八糟,你倒是快点啊,老孙等你爬起来都等饿了!”

这时天际一白衣女子飘落于银河中,她惊叫一声,冲到了天蓬面前,一把抱住他。

“你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女子心痛的说,眼中落下泪来。

“没事的,阿月。”天篷嘴角流着血,忍痛作出笑容来。他又望向孙悟空:“他弄乱了你造化的星辰,我决饶不了他!”

“傻瓜,傻瓜,星星乱了有什么要紧?”

“可,那是你多少年的心血,你一辈子都在做这件事,可只一天就…我没用,没用!”天篷难受的要用头去撞地。

阿月扶住他的头道:“我说你傻吧,其实我花这么多时间来做星辰银河,只有你一个人欣赏,我一粒一粒的摆它,只是因为你看了高兴…我心中真正在乎什么,你不懂么?”

天篷笑了,这回真心的笑了,他象个孩子般靠在阿月怀中,阿月抚着他的头,眼泪滴到他的发上。

孙悟空忽然觉得心里怪怪的:“喂,你们这是当我不存在么?”

没人理他。他走到哪里,别人不是怕的要命,便是恭敬的不得了,眼前这种场面,他第一次见到。

“他们竟然并不在乎俺!他们居然只看见他们自己。”

也许每个人出生时都以为这天地是为他一个人而存在的,当他发现自己错的时候,他便开始长大了。

“猴子,你去吧,我不再恨你了。”天篷说。

“哼!不信!俺老孙要恨一个人时,一辈子也记的他,怎么你说不恨就不恨,变的也忒快。”

“你不懂的!”天篷说。

“你再说一句俺老孙不懂!俺精七十二般变化,法术样样纯熟,哪里不懂?”

“这位便是齐天大圣吧。”阿月说,“听说你是石中所生,人的心事,只怕与你心不同。你也许少了其中一窍。”

“你这是在骂俺老孙缺心眼罗?”

“你和我们不一样吧,人天生便是缺的,一生下来便会不安,所以一生都在寻求补全,神其实也是缺的,只不过神把寻求的欲望消去了,这样心里便觉圆满了。我不想骗自己,但你好象真的没有这样的不安,因为你是天成之物的缘故吧。也许有一天,你会明白,当你看见…你的灵魂里有了另一个影子的时候。”天篷说。

“不明白…最讨厌哑迷!当年师父也喜欢这样,都来戏耍俺老孙…”孙悟空自言自语说着,转身出了天河。这回他没有飞,是慢慢走出去的。

阿月看着孙悟空的背影,不由道:“这个人好象…”

“什么?”天篷问。

“不知道。别管他了。”

孙悟空回到蟠桃园,一看紫霞还在云边站着。

“你站了一整天了,在看什么?”孙悟空不由问。

“你为什么要问我?”紫霞问。

“我怎么知道我为什么要问你!今天俺真是倒霉,尽碰些怪人说些怪话。看来今天不宜出门的。”

“为什么别人都不问我看什么?你却问我看什么?”

“俺受不了啦!我天生嘴快,行不行?”

“你关心我么?”

“我关心你作甚?俺在花果山时,路边见了条狗,也要上前打个招呼的。”

“你果然与他们不一样。”

“你才看出来啊?俺有毛。”

“我一向喜欢在这站着,几万年来只有你问我在干什么。”

“可我的确想知道你在干什么啊!”

“为什么他们都不想知道就你想知道呢?”

“为什么你要问为什么呢如果我知道为什么我就不告诉你为什么了吗?”

“因为你有‘想’,你有灵魂。”紫霞说。

孙悟空又愣了。

第十章

“什么东西天上地下,唯我独尊?”唐僧问。

“猴子!”孙悟空说。

“不!是猪!”猪八戒叫。

“都错了,是我。”唐僧说。“如来祖出生时,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如此说的。”

“佛祖说:是你?”八戒说。

“不!佛祖说:是我。”

“那是佛祖啊?”

“不是佛祖,是我。”

“那和尚有病,你别理他。”孙悟空道。

“我明白了,是佛,是你,是我。是…”猪说。

“是猪?完了,又疯了一个。”孙悟空道。

“当时我不在,我要是在时,一杖打烂,免的胡言乱语。惹人心烦!”沙僧没好气的说。

三个家伙都盯着他,沙和尚却打个呵欠,又睡去了。

悟空传中集又是天宫的一个清晨。紫霞来到蟠桃园中。

她看见孙悟空躺在一棵树上,睡着了。

他的手却在微微的抖动。

紫霞走上前去,想着要不要叫醒他。

忽然孙悟空一个翻身跳了起来,紫霞连喊也没来及喊,手腕早被一把抓住,金箍棒已砸到了头顶。

那棒在触到紫霞头发的那一瞬停住了。那一股重压之势,几乎象要把她压入地下。

孙悟空瞪着她:“怎么是你?以后不要在我睡着时一声不吭靠近我。”

“你…你很紧张啊,在做恶梦?

“…没有。”

“我刚才睡着时也做了一个梦,不过是个很美的梦。”

“关我什么事。”孙悟空又翻回树上。

“我特别想把它讲给一个人听,但那些神仙们都不愿听的。”

“我也不愿。”孙悟空靠在树杈上,又把眼闭上开始睡觉了。

“孙悟空,告诉我,花果山是什么样的。”紫霞问。

孙悟空睁开了眼,他看着天空想了半天,说:“花果山?很美…对,很美。”

“怎么美法?”紫霞问,“是不是一到夏天,满山就会开遍紫色的木逍花?…”

“是红色的。”

“是啊是啊,那么在秋天,落叶铺满了大地,走在上面象松软的地毯,但山林却依然是绿色的,鹿群在山下草原上纵情跳跃,而你抬头,金色的阳光便铺了你一脸,蓝的象透明玉石的天空上,有鹤与雁翅膀的影子…”

“你…”

“…还有冬天来了时,白雪覆盖了山林,山野一片清幽,晶莹的冰挂结在树林上,每一颗树都象是玉雕成的,松鼠在大树的洞里,听着风的呼啸与雪落的声音,做一个关于来年的梦…”

“哼,连雪落的声音你都听见了,好象你在那住过似的!”

“我做的就是一个这样的梦,我一直都做一个这样的梦!梦见这样一座无边美丽的花园,而我是园中的一只松鼠!”紫霞被自己的想象激动不已。

“松鼠?哈!你会爬树么,爬一个我看!”

“也许那是我的前世啊?每当我做这样一个梦醒来,我就想,在世间,一定会有这样一个地方!没想到它真的有!孙悟空,花果山这么美,为什么你要到天上来?”

“我觉的天上不错啊,有星星有月亮,没有野兽,还不用天天找吃的!”

“可是你不觉得天上太寂寞,太死气沉沉了吗?你难道不想回花果山?”

“你倒底想说什么?”

“你回去时,带我也去看看啊。”紫霞说。

“哈!带你?回花果山?”

“我就看一看,偿了心愿我就回天宫。”

“你真的想去?”

“嗯。”紫霞使劲点头。

孙悟空道:“你会有机会的。”

然后他一翻身走了。

“怪人。”紫霞转身怏怏的往回走。

一想起她的梦,她又笑起来了。

大海在月夜中闪着万点银光,在海边高高的山崖上,站着一只石猴,他呆呆望着大海。

世界是这个样子的么?极目之处,无边无界,我却不能再前进一步?

“孙悟空。”忽然有人在喊。

“是谁?谁人喊我?咦,我刚出生,又怎会有名字?这一定是个梦。”

石猴回头望去,背后是一片茫茫黑暗。

“谁喊我?可是喊我么?是谁?”

在这个月光照耀的孤岛上,这只猴子在嘶哑的喊着。

孙悟空睁开了眼睛,他立刻记起了自己是谁,身在何处,金箍棒还在耳中,这使他安心,天宫的夜太静了,反而使他心中惶惑。

花果山,我真的还愿回到那个地方去?他想。

“紫霞,你最近为什么总和那个妖猴在一起。”二郎神说,“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

“我觉得他除了不爱搭理人之外,还是不象传说中那么可怕。”

“那是因为你没看见他凶恶的时候,天宫和妖族打了多年的仗,不知有多少天兵神将死于他手,我与他也交手多次,此妖危险至极,平日无人敢去蟠桃园,偏你常去!”

“我只是想让他带我去花果山看看而已。”

“花果山!你去哪儿干什么?”

“只是想去看看。孙悟空说那儿很美。”

“…你真的要去花果山?”二郎神沉思着,“好吧,就让你去看一看。”

“太好了!”紫霞惊喜的叫到。

天神的巨大战车隆隆的驶向地面。

“为什么要把车做成这样?这么厚的甲壳,长满触角。象怪兽一般。”紫霞问。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二郎神望着前方,面色冷峻的说。

紫霞忽然觉得,他的神色和孙悟空那天梦中惊醒时的神色太象了。

他们心中都在惧怕着什么。

穿着厚厚的黑色云层,可以望见青色的大地了。

“下来吧。我们到了。”当战车终于在一处停了下来,二郎神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