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海轮回抱住他,说要多谢他。

林予眼泪直流,再也控制不住:“他是我在这儿的第一个朋友,是我第一个带回小阁楼的朋友。”

萧泽伸手给他擦眼泪,说:“以后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等曹安琪康复了,请她去你的小阁楼玩儿,别上房顶就行。”

林予哭着笑:“我以后每次想起叶海轮,是不是都会难受啊。”

萧泽捧住他的脸:“那就别想,最起码现在,想我。”

“唔。”林予噘着嘴,脸夹在萧泽的两手之间,生怕脸蛋儿那点肉把萧泽掌心的伤口挤痛了。他觉得萧泽的手很凉,可是萧泽的脸上有些发红,看上去又很烫。

“没法开车了,等萧尧取了检查报告让他送咱们一趟。”萧泽把手放下,咳嗽了一声,“感觉真冷。”

林予立刻把那件不像样的外套披到萧泽身上:“哥,我去给你买杯热咖啡。”他来了精神,站起来往角落的饮料机跑,正好撞上取了报告的萧尧。

萧尧薅住他:“你哥呢?快扶上他去住院部。”

萧泽身上、手上的伤口已经有些感染,亏他还没事人一样和林予说了半天。也怪不得会冷,他体温升高,和记者们交代的时候就开始发烧了。

办理了住院手续,这事儿瞒不住,孟老太得知以后动作麻利地赶了过来,恨不得带上全部家当。一进病房的门,她痛心地低喊:“你们兄弟俩着急忙慌地往外跑,现在都弄得灰头土脸的,一个还要住院,要吓死我啊!”

萧泽坐在沙发上:“姥姥,拿换洗衣服了么?”

“当然拿了,你能洗澡吗?”孟老太打开她的真皮手袋,从里面拿出一堆衣服,“内裤短裤睡裤,长袖短袖马甲,我都拿了。洗漱的也带了,这儿不好闻,我还拿了瓶香水。”

林予去里间冲了个澡,穿着萧泽的T恤短裤,给自己抹了点药膏。他就胳膊肘蹭破点皮,其他地方顶多被烫得有些发红,不严重。

接了盆热水端出去,肩膀搭着毛巾,他对孟老太说:“姥姥,我哥没法洗澡,凑合擦擦吧。他发烧了,收拾完赶紧让护士来输液。”

孟老太连声答应,把干净衣服放在床尾,拿上包先去买饭了。

萧尧可没动,直接挽起袖子:“我来!”

“你少来。”萧泽嗓子沙哑,像含着片砂纸说话,“学校的人肯定得想办法活动,你帮忙盯着点儿,不能再给压下去。”

萧尧一米八的身躯前后摆动,在撒娇:“那你怎么谢我?”

“猫借你养两天。”

“傻逼,你以为谁都稀罕猫啊!”

萧尧大骂,骂完拎上包拍拍裤子,作势潇洒走人。他最后给了林予一记如丝媚眼,幽幽然地送上一句忠告:“弟弟,要紧地方别擦,我怕你受伤。”

关门声震天响,要是护士听见都得冲进来索赔。林予端着那盆热水,水面冒热气,他也冒热气。萧泽有些费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脚步更不似平时那般有力,一步步向他走近,水在变凉,他要蒸发!

林予嗖地转身:“还是去里间吧……”

萧泽一路走一路脱,光着膀子进了浴室。病房套间而已,比不上家里宽敞,两个人隔着半米距离的话显得有些逼仄。

“我忽然觉得,”林予眼睛不知道往哪看,想跟小花奶奶一样得一下白内障,“觉得你自己也能擦,医院床铺不卫生,我给你铺床单去吧。”

他说完往外冲,感觉萧泽那么酷,肯定是“不帮拉倒”这种心理。谁知要经过萧泽时,对方如同一座高山挡着窄路,根本就不让他走。

其实萧泽已经烧得头脑昏沉,但制服一个害羞的蛋还是没难度的。他抬起缠着纱布的那只手,林予立刻就投降了。

萧泽用另一只手解开皮带扣,一点点抽出。林予低头盯着那几块腹肌,盯着逐渐松垮的裤腰,他伸手帮忙,小声叨叨:“哥,我要给你脱掉了,你别害臊,反正我早就都看过了。”

“嗯,我脸皮厚,不害臊。”萧泽分不清此时是昏沉还是因心情愉悦而晕晕乎乎,他脱掉了身上所有的衣服,举着那只伤残右手等待擦洗。

林予的脸能红出花儿来,但当他看见萧泽背后的伤就顾不得了。拿起毛巾帮对方轻轻擦着周围的皮肤,萧泽把花洒开到最小,自己冲洗着前面。

本就在发烧,洗完的瞬间冷得打了个寒颤,萧泽穿上干净的病号服,居然还不赶紧到病床上去躺着。

他把林予提溜到洗手台上坐好,手因为用力狠疼了一下,困着对方问:“今天怕么?”

林予点点头,摇摇头,又点点头,把萧泽搞懵了。他回答:“梦醒了以后特别怕,怕曹安琪有危险,后来和你一起赶到学校救人,我觉得不怕。但是你受伤以后,我又怕死了。”

萧泽俯首抵住他的额头:“皮外伤而已,没事儿。”

林予抬手抱住萧泽:“哥,泼咖啡那次你帮我挡了,说因为我救过你一次,所以就两清了。那这次,你为什么又帮我挡?”

萧泽又用鼻尖蹭他的鼻尖,真要人命。

“你别勾引我!”林予圈紧萧泽的脖子,“速速回答!为什么又帮我挡?!”

萧泽回答得云淡风轻,语气也理所当然:“这样你就又欠我了啊。”

林予被牵引着问:“那我怎么还?”

“好办。”萧泽的嘴唇都快要挨住他的,“这种情况一般都是当牛做马或者以身相许,要不你选一个?”

林予哭出来,直接啵儿了萧泽一口。

缠着纱布的大手盖住后脑,林予被推着前倾身体。萧泽吻住了他,和在被子下不经意间碰到不同,和刚才蜻蜓点水也不同,萧泽的嘴唇贴着他的嘴唇,热切、主动,厮磨着不曾分开,比吹拂落叶的秋风更不留情,却又比枝桠最后的眷恋还要温柔。

林予一直哭,他自己都不知道在哭什么。

他动心很久了,胆怯地观望很久了。

没信心,没信心,多少次的试探都被没信心打败。

一层钢板隔在他们之间,后来钢板变成木板,又变成脆弱的玻璃片,变成薄薄的一张纸。他透着纸上的影子感受酸酸甜甜,不知道什么时候抽疯,不知道什么时候勇敢。想十步只敢走一步,走完一步可能又要退两步。

陶渊明肯定天天背地里骂他矫情。

林予挂着小泪珠,抽着气在萧泽的脸上蹭,他鼻音浓重地说:“哥,我第一次梦见叶海轮和曹安琪那回,其实还梦见你了。”

萧泽问:“梦见我欺负你了?”

“都在梦里了你就安生会儿吧。”林予心说这人怎么这样,“我当时在树上,你在树底下,我往下跳,你张手抱住我了。”

萧泽挤到林予腿间,左手兜着林予的屁股往上一托,直接把人单手抱在了身前:“是这样抱的么?”

林予一阵恍惚,直勾勾地对着萧泽点了点头。

萧泽问:“树上骑个忽悠蛋,树下一个忽悠蛋,一共几个忽悠蛋?”

林予呼吸困难,已经分不清现在是做梦还是现实,轻声说:“那你要几个?”

萧泽回答:“就要你这个。”

落花有意流水有情,林予走走停停来到这座城市,机缘巧合遇见了萧泽。他居无定所自在漂泊,他十七年的人生没有任何归属,他的地球仪上山水万千、天高海阔。

而此刻他被萧泽拥抱着,再也不想走了。

第35章 看上去很美(完)

孟老太真是个精致的老太太, 亲外孙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她也绝不将就,愣是在最红火的餐厅排了一个多钟头的队。

拎着餐盒汤包回到医院, 病房里安安静静, 萧泽搂着林予已经躺在病床上睡着了。

两个人在大火里趟了一遭凶险的, 这会儿洗完澡还带着点烧灼过后的斑驳痕迹。萧泽输着液的左手搁在床沿处,缠着纱布的右手搭在林予的肩膀上。林予身形单薄, 侧着身不占地方, 纹丝不动地窝在萧泽身边,睡得很香。

孟老太不忍心把俩孩子吵醒, 自己打开刚出锅的生煎吃了起来。吃完开着静音看电视, 等萧泽输完液叫护士拔完针她才准备走。

“小予, 小予?”孟老太悄悄拍林予,把人拍醒了说,“这儿窝着多难受,跟姥姥回博士楼吧, 家里大床睡着舒服。”

林予迷瞪了两秒, 终于反应过来他在老太太的眼皮子底下和萧泽同床共枕了两个多钟头。着急地一骨碌, 萧泽也被吵醒了。

他顾不了那么多,立刻问:“哥,你觉得好点了吗?”

孟老太伸手摸萧泽的额头:“好像没那么烧了,抱着活人到底是暖和。”

林予身姿僵硬,心脏却一激灵。没办法,人就怕心虚, 一旦心虚随便听别人说句什么都能延伸出各种猜测。

他现在就忍不住猜,姥姥看出什么了吗?

姥姥会不会撵他走,揍他一顿能消气吗?

孟老太给萧泽掖掖被子:“小泽,我给你请个护工,晚上就带小予回去了,这样挤着多难受。明天想吃什么,姥姥一早做好带过来。”

林予插话道:“姥姥,不用请护工,我留在这儿照顾我哥。”

萧泽说:“没那么严重,我不用照顾。”这话像是谁都不要,于是又加了一句,“林予就跟这儿待着吧,说个话还能解解闷儿。”

孟老太回家了,病房变成了二人世界,林予把中午的生煎和馄饨拿去热,才终于和萧泽吃上了今天的第一顿饭。

他们俩面对面坐在床上,中间隔着移动小桌,萧泽一口一个,不喘气地干掉了一盒。林予磨蹭多了,用筷子插着一个细嚼慢咽。

他盯着萧泽看,好像在研究什么物件儿。

萧泽忍不住了:“有话就说,别欲语还羞。”

“我没有……我就是……”林予摸摸自己的刘海儿,不止欲语还羞,简直差点羞死了。他酝酿半天,比别人求婚还费劲,开口小声确认:“哥,你是不是已经算,算跟我好了?”

真他妈原始的说法,这孩子一点都不时尚。萧泽端起碗,笑容淡淡的却多了几分温柔,回答道:“亲也亲了,抱也抱了,不算的话我不成耍流氓了么。”

林予把筷子上的生煎一口吃进嘴里,咕哝咕哝嚼完咽下。如果说当时萧泽亲他让他激动,让他觉得看见了天光大亮,那此时此刻就是板上钉钉后的安心,像抱着猫看夕阳,能实打实地感受到幸福。

萧泽跟他好了,他跟萧泽好了。

他把萧泽泡到手了!

林予边吃边乐:“真神奇,我居然拿下个二十八的大哥!我怎么这么能!”

萧泽喝着馄饨差点呛着:“来个约法三章,以后没事儿少提年龄,显你年轻啊?”

“不提了不提了。”林予赶紧哄道,然后点头答应,答应完问,“哥,还有两章是什么?”

萧泽想都没想:“以后吃饭动作快点,馄饨都凉了,赶紧吃。”说完顿了两秒,很认真地讲了第三条,“还有一个,摆摊儿算命遇见什么德行的人都好,别听两句就掏心掏肺的,傻不傻缺。”

他还没忘林予今天蹲在墙边哭的模样,着实让人心里不好受。

叶海轮这样的,碰上一个就够够的了。

林予全都答应,加快速度吃完擦擦嘴,然后勤快地收拾桌子。收拾完还不算结束,爬上床正襟危坐,煞有介事地说:“哥,我也要对你约法三章。”

萧泽靠着床头:“我先听听。”

“不行,必须答应!”林予抻着脖子维权,喊完感觉没什么力度,毕竟萧泽非不答应的话,他也没招儿,“……那你就先听听吧。”

“一,你不能赶我回阁楼睡,我想在阁楼睡就在阁楼睡,想在二楼睡就在二楼睡。”

“你是不是还想房产证加上你的名儿?”

“那倒没有……我就是想粘着你。”

萧泽最受不了这家伙实话实说,简直没羞没臊。林予浑然不觉,继续说道:“二呢,你不要老做蛋炒饭了!我没准儿还能长个,你能不能喂我点好的。”

萧泽点头,其实他只会做蛋炒饭,不过没关系,他还会叫外卖。

“三嘛,嘻嘻!”

嘻嘻个头,萧泽感觉要出幺蛾子。

林予蓄势待发,说发就发,一个大鹏展翅,再一个俯身前冲,要不是萧泽带着伤,他还要再来一招黑虎掏心!

“哥,把你排到城门楼的那队人马全给我解散!”

萧泽使劲靠着床头,让背部的痛感压制住想笑的渴望,反问:“那你站在长城上的人马怎么办?”

林予举手发誓:“我让他们全都滚蛋!三百年的情与爱我都不要了,就当他们痴心错付吧!我只要你一个!”

萧泽抬手把他按在胸口蹂躏:“傻逼一样的,你怎么那么可乐?”

林予安静下来,用下巴尖抵着萧泽的胸膛,但剖解的却是自己的心:“我不可乐,我怂。我生怕你反悔,怕你什么时候忽然不想跟我好了。”

萧泽低头嗅他的发心,顺手关了壁灯,问:“我那么让你不放心?”

林予没回答,他不是不放心,是没经历过,没拥有过,甚至都不曾幻想过,所以格外患得患失。有些辛苦地长大到十七岁,他遇见了萧泽,喜欢上了萧泽。

迫切地想停下,想躲在萧泽身边避开外面的风雨。

有些太在乎了,所以才怕怕的。

“忽悠蛋,”萧泽掀了被子蒙住他们,“你往下跳的时候我接住了你,你被欺负的时候我给你挡了,你每回不想上阁楼,我还不是都没管你?所以,你能不能有点信心?”

林予被萧泽细数的这几件事冲昏了头脑,晕晕乎乎地躺下,像索要睡前奖励似的说:“哥,那我睡觉呢?”

萧泽亲他头顶:“我抱着你。”

单人病床着实不宽敞,萧泽又是个人高马大的,他侧身抱着林予,感觉连挪动的空间都没有。一夜过去,睡醒的时候变成了平躺,林予和被子一起盖在他的身上。

林予没睡好,萧泽这一身肌肉哪有床垫软乎,睡得他浑身酸疼。但是睁眼一对上,好心情战胜了一切。不止是好心情,还有点甜蜜。

他瞅着萧泽刚冒出的青色胡茬:“哥,早上好,要下楼跑步吗?”

萧泽拍他屁股:“我都住院了还跑什么步。”

“嘿嘿。”他傻笑够了爬起来,下床洗漱完去叫护士来给萧泽输液。等针扎上,孟老太正好带着早饭过来。

清粥小菜摆了一桌子,林予拧着身子坐在床边,小声问:“哥,你两只手都不方便,我能喂你吗?”

萧泽都已经做好了被伺候的准备:“这哪有什么能不能的,你先吃吧,吃饱了再喂我。”

林予面有难色:“可是姥姥在呢,我有点不敢。”

“没事儿,不信你试试。”萧泽看了眼正插花的孟老太,心说孩子胆儿真小,“我喝鸡肝云腿粥,加笋丝。”

林予内心惴惴地端起碗,舀了一勺粥后吹半天,偷偷瞥一眼孟老太,然后心虚地喂到萧泽嘴边。喂完一口再瞥一眼孟老太,心脏都飘到了嗓子眼儿。

孟老太的心是真大,比天安门广场还宽阔,欣慰地说:“有小予在真好,给我帮了好多忙。小予,以后你要是病了不舒服,让你哥也精细地照顾你。”

林予握着勺子的手腕一哆嗦:“哎,我、我没事儿。”

孟老太把花插好:“别光顾着喂他,你也吃。你不用特意吃清淡的,我给你烧了虾饺,路上还买了红薯糯米糕,你不是爱吃那个么。”

“谢谢姥姥。”林予喂完萧泽才开吃,红薯糯米糕甜甜的,吃得病房里都是香味儿。他想起曹安琪了,曹安琪就会买汉堡,真没创意,下次推荐她吃这个。

也不知道曹安琪醒了没有。

他想去看看曹安琪。

吃完饭没等他动身,安慧芝和曹国伟先来了,他们拎着好多东西,是来感谢萧泽和林予的。也就一夜而已,安慧芝憔悴得不像样子,曹国伟虽然西装革履,但也十分颓废,寻不到什么精气神。

萧泽问:“曹安琪醒了吗?”

安慧芝回答:“昨晚三点多动了一下,躺在那儿流眼泪,眼睛却没睁开。我跟她说话也不知道她能不能听见,要不是仪器亮着,我都感觉不出她还喘着气儿。”

安慧芝一说话就红了眼眶,她不想自己失态,连忙转移话题:“真的谢谢你们,之前我只当安琪是去你们店里写作业,没想到你们会涉险救她。”

曹国伟也说道:“之前的爆炸事件要不是你们揭露,我们还什么都不知道,更不知道安琪处在这么危险的环境里,真的太感谢你们了。”

萧泽客套回应:“言重了,人没事儿就行。”

林予把纸巾递给安慧芝:“阿姨,您别难过,她瞒着您就是不想让您担惊受怕,虽然有时候她喜欢和您对着干,但她其实是很在意您的。”

安慧芝点点头:“她那个傻子,总是自以为成熟懂事了。”

“经过这些,以后肯定都是好事儿了。”林予想起给曹安琪看的手相,波折过后一帆风顺,他相信曹安琪会醒来,并且相信曹安琪以后会幸福。

安慧芝和曹国伟离开后,病房没人再说话,很安静。林予跪在沙发上看向窗外,天高云淡好风景,金黄的落叶更是漂亮,看得人很舒心。

回过头来,茶几上是孟老太插好的鲜花,也十分养眼。

都比窗台上那朵烂掉的落叶玫瑰强百倍。

萧泽躺在床上出声道:“忽悠蛋,别胡思乱想。”

林予感觉萧泽也会读心术了:“哥,叶海轮会怎么样?”

“被学校开除是肯定的,纵火伤人也要受到惩处。”萧泽回答,“他和你之前的交往也许是真心,但欺骗和最后关头的伤害也是切实存在的,别为他难过了,你做得很好,你以后也会有更好的朋友。”

林予点点头,继续看向远方。

曹安琪真正醒来是在两天后,睁开第一眼看见曹国伟后又心烦地闭上了。安慧芝立刻把曹国伟赶出病房,独自守着宝贝女儿长吁短叹。

“妈……”曹安琪一开口便流下泪,不是因为悲伤,纯粹是后脑的伤口被牵扯到太痛。

“别说话了,先别说了。”安慧芝轻轻地给曹安琪擦眼泪,自己却哭得更凶,“你要吓死我了,什么都不跟我说,你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肯定也活不成。”

曹安琪强忍着痛意:“我这不没事儿了么,你别哭啦。”

“不哭不哭,医生说你慢慢养着就行,咱们不着急。”安慧芝吸着鼻子,“伤害你的那个学生已经被开除了,我和你爸一定要告他和学校,等你好了就转学去一中。”

曹安琪眨眨眼睛,没有说话。

安慧芝以为她害怕,解释道:“我们告他是让他受到惩罚,不能让你平白受这些罪。告学校是为了让其他家长有个警惕,学校未必就是孩子的保护伞,为了所谓的声誉他们可能根本没有原则和底线。”

育人的地方,居然变成罪恶的温床。某种意义上,那帮领导比叶海轮更加恐怖。

曹安琪不想回忆起那些,何况她还有更担心的:“妈,林予和老板怎么样了?我记得他们来救我,火势那么凶,他们是最后跳下来的。”

安慧芝回答:“林予没有大碍,他哥哥受伤了,在另一层病房。等会儿我就通知他,你当面谢谢人家。”

曹安琪赶紧说:“先给我擦擦脸,还得梳头。”

林予一听说曹安琪醒了,便立刻带着萧泽的祝福前往楼上病房。其实萧泽也没有祝福什么,他完全是自己脑补的。

走到了病房门口,他手里还拿着从花瓶里抽出的两只百合,推门进去,里面是个套间,很高级。进入里间,他终于看见了几天没见的曹安琪。

曹安琪安详地半躺,简直看不出生命体征。她更瘦了,脸色苍白着,头发微微散乱,两只手平搭在被子上,看着毫无力气。

林予走到床边,轻声开口:“曹安琪,我来看你了,你在睡觉吗?”

三五秒后,曹安琪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两眼迷茫空洞,像在大火中醒来时一样。

“你不会失忆了吧?”林予心跳一滞,“你还记得我吗?我是你哥哥,曹安东尼。”

曹安琪噗嗤笑出来:“放屁。”

林予把花搁下:“你吓死我了,我真以为你失忆了。”他在椅子上坐下,喃喃地说,“其实失忆了也挺好,就不记得那些痛苦的事儿了。”

曹安琪看着他:“可是也就不记得你和老板了,也不记得陶渊明了,所以我宁愿在脑子里储存着那些痛苦,也不想和高兴的事儿一起删除。”

林予陪曹安琪说了很多话,大部分是他在说,曹安琪在听。他这人不缺心眼儿,但是实在没有心机,又格外容易对人掏心掏肺。

于是说到最后,他犹豫着要不要告诉曹安琪自己的情感收获。

曹安琪听得开心,忽然没声了,纳闷儿道:“怎么了,继续呀。”

“其实……”林予不好意思地抓抓脸颊,“其实祸福相依,这件事也给我的人生带来了一些变化,也不能说是变化,应该是推动我人生的发展了。”

“什么啊。”曹安琪一头雾水,“别卖关子。”

林予清咳一声:“告诉你一个秘密,反正你以后要是来书店肯定也会发现。我吧,我不喜欢女生,我喜欢同性。”

曹安琪愣了两秒:“你是不是喜欢老板?!”

她太激动,后脑疼得差点抽搐起来,眼泪顺着鬓角往下流,像个操心的老母亲一样。林予给她擦眼泪,她问了好多:“那你的人生怎么发展了?经此一难,你们难道?可你们不是兄弟吗?”

没等林予解释,曹安琪讷讷道:“也对,反正不会怀孕。”

“……”林予脸红如火,“你一个小姑娘怎么什么话都说……没法聊了!”

之后养伤恢复的日子,曹安琪就像听爱情剧似的,天天听林予讲爱的故事。后来萧泽要出院了,走之前和林予一起来看她。

曹安琪再次向萧泽和林予道谢,她已经恢复得能缓慢走动了,但主要还是靠轮椅。天气冷了许多,难得晴朗无云,她想去病房外透透气。

萧泽去办理出院手续了,林予推着曹安琪前往医院的后花园。他们在一颗大树下停住,林予坐在长椅上,和曹安琪面对面。

曹安琪盖着毛毯说:“幸好那天没有把资料抱回教室,不然就一起烧光了,那是我给你的礼物。”

“谢谢。”林予捡起一片叶子,“我能学会吗?”

曹安琪笑:“能吧,学不会让你老板教你嘛。”

林予低头看着叶子上的纹理:“听说叶海轮的案子快要开庭了,你到时候如果出席的话会见到他。别害怕,真相大白以后大家都会保护你的。”

“嗯,我不怕。”曹安琪也情不自禁地看向那片叶子,“林予,咱们俩一起失忆吧。我忘记遇见叶海轮的所有事,你也忘记。”

林予点点头:“好,那就一起失忆吧。”

他说完抬头,看着曹安琪的眼睛,故作疑惑地问:“哎?你是?”

曹安琪也看着他,回答:“我叫曹安琪,改天要一起吃汉堡吗?”

“……吃红薯糯米糕吧。”林予嫌弃地说,说完又笑起来,“曹安琪,你长得很漂亮,缠着纱布也漂亮。”

曹安琪自得地点点头:“这我是很清楚的。”

他们两个说着废话,说着说着就开始大笑,曹安琪笑得头痛欲裂,林予慌张地喊停。就着满地金黄的落叶,他们一起忘掉了不快的记忆。

临走前,林予折了朵完好的落叶玫瑰。

他没再送人,也没因此想起什么人。

他推上曹安琪走了,就把那朵落叶玫瑰留在了长椅上。他们两个心照不宣,各自回头看了一眼,但都没说什么。

也许心里说了不要再见。

吹来股风,落叶玫瑰滚动一圈,有些孤单,但看上去很美。

第36章 (三)我欲因之梦吴越

“晨对午, 夏对冬, 下饷对高舂。青春对白昼,古柏对苍松。”

距离上一次吟诵这些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 彼时林予装着瞎躺在房顶上看星星, 险些丧命。此时他坐在猫眼书店的单人沙发上抱着猫, 沐浴着冬日的阳光,安逸得像个贵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