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泽给林予起的外号真没错——忽悠蛋。

上到八十岁老妇, 下至穿开裆裤的小孩儿, 林予都敢张嘴忽悠。不过他明白一个跑江湖的道理,算准十件事最多只能说八件, 因为天机泄露得太多, 将来可能会折寿。而无关痛痒的玩笑可以适量对人言说, 哄得人家高兴,同时也保全了自己。

向云大师卧于矮榻之上, 这么冷的天, 榻上居然只铺着张草编凉席。林予心中佩服,他没想到南方人这么抗冻, 比北方人牛逼多了。

榻上还有一张四方小桌摆在向云大师的身前, 木头的光泽不错, 但是做工有些粗糙,不过应该使用的年头挺久了,边边角角处都摩擦得很光滑。

桌面上放着一壶热茶,白色的热气从壶嘴中源源不断地飘出来, 但闻不到一点茶香, 看来不是什么好茶叶。

林予本来想一决高下的心越来越软, 人嘛,都是有恻隐之心的,尤其是对和自己境况相似的人。举个例子来看,如果你考了六十分想吃冰淇淋缓解心情,是和考一百的一起吃,还是和考五十九的一起吃呢?

是个人都愿意选考五十九的嘛。

林予此时的心理就是这样, 作为一个买不起高铁二等座车票的人,眼前这位大哥显然更加穷困潦倒。那种理解万岁的心情掺杂着些许怜悯,让他的双眼透露出淡淡的柔光。

“小兄弟,别愣着,坐吧。”向云大师招手示意他坐下,没称呼他“像雨大师”,估计是年龄差了太多,不好开口。

毕竟再穷的中年男人也有一颗住国际大厦的自尊心。

林予脱了鞋在对面坐下,和对方一样盘着腿,两手自觉地放在两边膝盖上。他吃了一路饼干,有些口渴,于是盯着那壶热茶抿了抿嘴。

向云大师微微一笑,抬手给他倒了一杯,说:“渴了吧,喝完再说。”

“谢谢大师。”林予觉得这叔叔真体贴人,怪不得那些村民那么尊敬他呢。举杯喝完,他轻轻把杯子放下,主动坦白道:“向云大师,其实我是考察队的。”

向云大师毫不意外:“这里非常闭塞,最近除了考察队也没外人过来,我已经猜到了。”

林予怕对方反感或者生气,于是考虑了一下,决定先转移话题聊聊天,聊热乎了再谈正事。他环顾了一圈屋内的摆设,称赞道:“大师,我走到门口的时候都震惊了,因为你这两间屋子的风水太好。现在进到屋里,没想到虽然简陋,但在布置上也都占了风水上的大利。”

向云摸摸胡须:“你小小年纪还懂风水?”

林予立刻来了精神:“你知道我为什么是像雨大师吗?就因为我会算命看风水。你们这儿的村民不识货,我在我们那片儿很出名的。”

他说完想起还没认真地自我介绍,补充道:“对了,我叫林予,身份证上就这个名儿。大师,向云是您的真名还是艺名?”

“哈哈,我本名向洧云,村民不认识洧字,便去掉了。”向洧云的笑容很淡,有种出离尘世的超脱之感。林予看得怔了,回过神后便开始猜测,村民不认识,那是不是说明对方并不是出生在此,是后来才到了此地。

那向洧云到底是什么人呢?

也是神棍,也懂八卦阴阳?

林予看着向洧云的面部,五官三庭,细致到纹路的走向。越看越费解,古书有云:目者面之渊,不深则不清。鼻者面之山,不高则不灵。向洧云虽然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但双目清澈,像两汪水潭,而鼻子也十分挺拔,所以此人聪慧又明朗。

“口阔而方禄千种,齿多而圆木家实。”林予不禁说出了口,“向大师,你这面相草草一看就是富贵相啊……怎么……”

怎么待在这破地方呢。

向洧云愣了一瞬,随即笑起来:“富贵之相?哈哈哈……小兄弟你莫要拿我寻开心,我在这两间破屋住着,吃的是清汤寡水的粗茶淡饭,就这些还是靠村民的接济。”

他慨叹一声:“好在富贵于我如浮云轻絮,不然岂不是要郁郁而终。”

这几句话等于把林予的算命结论给否定了,林予不太高兴,毕竟他不信自己会出错。莫非对方的富贵还没开始,财运在后头?

他伸出手:“向大师,我能给你看看手相吗?”

向洧云半信半疑地递上右手:“小兄弟,你真的会算命?”

“当然了。”这世间除了萧泽,还没有他算不出来的。林予细细观察着向洧云的手掌,指腹捻上去立刻蹙紧了眉头。

他不动声色地松开对方:“向大师,你不要骗人嘛。”

向洧云又愣了一瞬:“我怎么骗你了?”

林予回答:“我还想着是不是你的财运还没到,可我一摸你的手就知道了,你绝对是富贵在天的命,这辈子弱冠之后根本不会有吃苦受穷的时候。”

向洧云似笑非笑,垂着眼皮看不出在想什么。林予其实还没说完,他有些犹豫地继续道:“不过……”

“不过什么?”向洧云抬起眼来,“小兄弟但说无妨。”

林予便大胆说道:“不过有得必有失,你家宅运破败萧索,只怕会妻离子散。”

向洧云面上波澜不惊,眼底翻滚上涌的情绪却把自己的慌张出卖透彻。他瞪视着林予,脑海中全是问题。这孩子到底是什么人?!蒙对几个村民的境遇也就罢了,现在摸个手还能算中自己妻离子散了?

真的,别让林予算命。林予不算命的时候是软弱可欺小白菜,一算命就自带激光射穿人的凛然气势。

他给自己倒了杯热茶喝掉,回想起鬼们的供词,说:“向大师,村民们说了,没有你他们早饿死了,你是他们的恩人。我想问问,你家徒四壁一穷二白,日常还要靠接济,请问你是怎么拯救他们的?”

他甚至有点咄咄逼人:“不会是练邪功的吧?”

向洧云摇头叹气,惊诧之感还未完全散去,又被林予清晰的逻辑逼到了死角。他抱拳回道:“世间千千万万人,在下不过是浮萍一缕,遭过风吹,更受过雨打,如今只想安安稳稳地了却残生。”

林予掏掏耳朵:“大师,能不能现代化一点,我听进耳朵还得翻译。”

向洧云大笑,直呼林予可爱,继续道:“我从没想过会遇到你这样一个人,神仙似的,居然能把人看穿。但是故事太长,我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反正你们考察队一时半刻也不会离开,那以后再听我慢慢讲吧。”

他们已经聊了很久,久到林予都已经忘了正事。而这段时间里,萧泽一直守在门口,他吃完饼干开始玩手机,难得有信号,看了看新闻。

看得挺投入,没注意到小路上过来十几号人。

范和平带着村民又来找向洧云了,不为别的,还是为考察队进村的事儿。他们昨天听了向洧云的话,结果晚上又纷纷梦见了死去的亲人。

连续两晚被亲人托梦,托的还都是和现实相关的事,搁谁都要琢磨一番。何况山野闭塞,思想教育都相对落后,村民们难免有些迷信,因此十分纠结。

范和平率先看见了萧泽,举手停下,开始两方对峙。他们心中警铃大作,心说这个最能打的太猖狂了,竟然偷偷潜入了村子里,还找到了向大师的住处。

萧泽揣起手机:“来开会啊?”

范和平瞪着眼:“你敢自己闯来,就不怕出不去?!”

说句不好听的、不那么能暴露在阳光之下的,其实有些地方死了人就只能死了。天高皇帝远,你想象不出来那是什么生活,想象不出来哪里结着恶果。

萧泽想象得出来,但是一点都不怵:“你们这帮牲口劲儿挺足啊,我在这儿玩手机也不行?”

范和平质问道:“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你把向大师怎么着了?!”

他们说着就作势往前冲,不知道的还以为萧泽是刺客。萧泽已经等了很久,本想拖延几句争取等到林予出来,结果这帮人等不及,撸起袖子就冲了过来。

他上身后仰,避开挥来的几只拳头,长腿猛地扫了一圈,再反身锁住领头人的脖子往地上一撂,瞬间倒下去好几个。

范和平脸上的伤还没完全好,眼看又要挂彩,他的气势在犹豫中削减了一半,其他人的士气也没那么足了。

萧泽本来大清早搞跟踪就有些困,打个哈欠道:“都歇会儿吧,一会儿把院子里的鹅都吓飞了。”

屋里的气氛和外面截然不同,既然话题终于拐到了正轨上,林予便立刻阐明来意:“向大师,村民不让我们考察队进村,前两天还一起干了仗。村民们都听你的,所以想请你帮帮忙,劝大家同意我们进来。”

向洧云思索片刻:“其实他们已经征求过我的意见了,但是我没同意,因为他们集体被去世的亲人托梦,我觉得太不寻常,所以没有答应。”

林予张张嘴:“……也没有很不寻常,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是我让那些大爷大妈去托梦的,就连你住在这儿也是死去的那些大爷大妈告诉我的。”

向洧云以为自己被戏弄了,有些生气地训斥:“你这孩子说什么疯话!”

林予嘻嘻一笑:“真不是疯话,去世的那些村民你肯定都认识,是不是有个盘头的大妈,有个叼烟袋的爷爷,还有穿黑褂子的,瘦高个的,脸上长麻子的?”

向洧云惊骇无比,吓得往后挪了挪:“你、你!疯了疯了,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满腹疑虑,刚和面前这个小年轻见第一面而已,对方先是言中他的命数历程,现在居然还说能操控鬼怪。他盯着林予,想把林予里里外外剖开分解,看看对方到底是人还是仙。

林予学舌道:“我这故事也太长,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反正我们考察队一时半刻也不会离开,那以后再听我慢慢讲吧。”

向洧云镇定下来,他看向林予的眼神从怀疑到半信半疑,又逐渐变成了钦佩,总之几经演变,相当复杂,并且掺杂了一分难以言明的意味。

林予也看着对方,他实在猜测不出这人为什么家财万贯却猫在深山老林里。两个人四目相对,各有各的不解之处。

向洧云忽然说:“小兄弟,我看你绝非池中之物。”

林予没懂:“我确实不会游泳,陆生。”

“哈哈哈哈。”向洧云仰面大笑,道骨仙风都被笑散了,倒是平添了几分豪气,“今日相见是你我有缘,在下要隐瞒一生的秘密可能终于遇到了听众。”

一生?林予有些吃惊。

对啊,村民们叫对方向大师,虽然对方不是算命行业的人,但没准儿也是个有来头的。

“小兄弟。”向洧云下了床榻,把林予也拉起来,“宇宙浩瀚万物如粟米般渺小,相遇已是前世修来的缘分,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叫我一声大哥。”

林予怔着,大哥吗?他觉得叫叔叔比较合适。

向洧云以为他还生疏,更加亲切地说:“要不然,咱们结拜?”

林予被拉着走出了屋子,几步的距离中他迅速地想了想,如果和向洧云称兄道弟的话,那村民肯定也会听他的,考察队也就能顺利进来了。

“行!”他激动地看着对方,“向大师,我跟你结拜!”

走出屋子终于听见了外面的吵闹声,向洧云振臂高呼,院子外的打斗也应声停止。林予挺直身板准备狐假虎威一把,没成想第一个进来的是萧泽。

“哥!”

“哎!”

萧泽愣了,自己还没答应,这老头“哎”个什么劲?他皱眉看着向洧云,一时间不清楚什么情况。林予也挺尴尬,介绍道:“大师,这是我哥萧泽,他是考察队的队长。哥,这是向大师,向大师已经同意考察队进村了。”

萧泽道谢,身后的众村民见状也没再说什么。

向洧云揽着林予的肩膀宣布:“乡亲父老们,今日我和像雨大师一见如故,心有灵犀,决定结拜为兄弟,以后林予就是我向洧云的弟弟。”

林予点头:“向、向大师以后就是我哥。”

萧泽刚舒展开的眉头又皱上了,以为听了什么评书选段。什么年代了,还义结金兰,一个五十多的和一个不到二十的,结成叔侄都嫌差距大。

村民们似乎真的很爱戴向洧云,毫无异议,甚至还鞠躬道喜。向洧云的确开心,大手一挥指向篱笆旁的鹅,说:“把那只最肥的拖出去砍了,我要摆香案!”

林予已经习惯对方的说话方式,他毫无灵魂地跟着乐,乐着乐着碰到萧泽的视线,又变成一脸讪讪。

总感觉自己背叛了和萧泽的兄弟情。

好像他偷偷在外面有别的哥了。

萧泽确实吃味儿,这忽悠蛋什么时候不是黏在自己身边?眼下从他进了院子,那家伙却一直待在什么向大师旁边,等会儿还要跟人家结拜。

花木兰当年归家是磨刀霍霍向猪羊,如今林予和向洧云这对忘年交结拜,是大刀向大鹅头上砍去。林予和萧泽一下子从那天的阶级敌人变成了座上宾,都有点不习惯。

萧泽尤其不习惯,他在旁边候着,那位大师热切地拉着林予闲话家常。

从《周易》聊到《老庄》,又从风水聊到算命。

林予本来在萧泽的注视下有些不自在,但聊着聊着惊奇地发现,向洧云在风水方面非常有一套,很多观点新颖又科学。没错,就是科学,比之传统的风水学要与时俱进。

肉香弥漫在院子里,烧鹅熟了。长条茶几搬出来放好,烧鹅搁在中间,两边点上了蜡烛,向洧云还拿出了一瓶好酒。

萧泽立刻生了疑心,那瓶酒是葡萄酒,萧尧有瓶一样的,据说全世界一共才几十瓶。

林予不懂那些,端起杯子乐呵呵地准备结拜,反正有吃有喝有的聊,最重要的是还能帮到考察队,他十分满足。

“来,小弟。”向洧云举杯,“皇天在上,厚土在下,今日我向洧云与林予结拜为兄弟。从此以后肝胆相照,两肋插刀,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

“打住。”

萧泽冷声打断:“你比他大将近四十岁,同年同月同日死不太合适吧。”

林予吓出了冷汗:“大哥,我才十七,还没吃过正宗的辣子鸡,还想多活几年。”

向洧云大笑:“是大哥疏忽了,那就去掉那一句,反正从此以后你我二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天地为证,草木为鉴。”

“嗯!”林予用力地点了点头,被向洧云感染了情绪。碰杯三下,他干了碗中的葡萄酒,然后用力撕下一只烧鹅腿,啃得满嘴流油。

结拜完,事情也圆满解决,萧泽准备回去带考察队进村安置,紧接着还要安排后山的考察计划。他拍拍裤子下了台阶,回头一看,见林予还在和那位老大哥亲兄热弟。

“小弟,大哥应该送你一件结拜礼物,不能让我白捡个弟弟。”

“大哥,你客气什么啊,我还要多谢你让考察队进村。”

“哪的话,小弟,有什么要求就告诉大哥,大哥一定竭力相帮。”

“嗯……大哥,我还想吃块儿烧鹅。”

向洧云今天已经大笑数次,他端来烧鹅让林予吃,自己慈祥地盯着笑,还时不时伸手给林予擦擦嘴上的油花。

萧泽揣着裤兜站在台阶下,冷眼旁观,但冷眼中簇着股火苗,不知道哪一秒就会喷出来帮这五十多的哥们儿完结此生。

他很想提溜起自己的蛋走人,但是那臭孩子吃得实在是香,所以他就下不去手,也狠不下心了。毕竟考察工作艰苦,这段时间也没吃好喝好,不怪忽悠蛋嘴馋。

耐着性子等林予吃完,萧泽出声说:“忽悠蛋,走了。”

林予抬头:“噢,好的!”说完跟向洧云告别,“大哥,那我先回去了。”

向洧云不舍道:“反正回去还是要再进村,你又不开车,就留下等着呗。”

林予一想觉得有道理,正好风水研究到兴头上,便对萧泽说:“哥,我要和大哥接着聊风水,你自己回去吧,路上慢点。”

萧泽挠了下眉心,二话没说转身就往外走,快走到门口时刹住,然后捂住腹部,挺生硬地“嘶”了一声。林予立刻看过去,整个人也从小凳上站起来:“哥,你怎么了?”

“没事儿,刚才打架挨了两下。”萧泽背对人摆手,同时向外继续走,“聊吧,我回了。”

萧泽的身影已经拐出了大门,林予还站在台阶上干瞪眼。他想,自己这是干吗呢,萧泽为了保护他一直在门口守着,可能都受伤了,自己居然还开开心心地聊风水。

他没再犹豫,直接跑了下去,回头喊道:“大哥,我还是陪我哥一起回去!我们来了再见!”

跑出门口一拐弯,咣叽撞到了萧泽的胸膛上,林予顺势抱住对方,眼冒金星地问:“哥,你没走啊,你哪儿受伤了,让我看看。”

萧泽戳戳心口:“这儿不太爽。”

林予这才翻过味儿,他被忽悠了,萧泽是装的,就等着他跑出来。松了口气,反正人没受伤就好,他和萧泽并肩往外走,一时间都没说话。

其实林予觉出了萧泽不太高兴,他壮着胆子说:“哥,我是为了考察队能顺利工作才来找大哥的,你干什么不开心啊。”

萧泽说:“我没有。”

“你有。”林予揣着冲锋衣的口袋,“你看你脸黑的,我本来还以为这件事办好了,你能表扬我呢。”

萧泽知道林予委屈,但是一时间也没办法让脸白起来。他停下转身看着林予,说:“忽悠蛋,我从来没想过天上会掉下来个林弟弟,你知道么?”

林予心一沉:“干吗啊,你不想要我啦?”

“不是。”萧泽咬牙切齿,“我更他妈没想过这林弟弟还有人抢。”

林予撒着癔症,萧泽却不给他活路,继续道:“流浪猫来了我的地盘那就是我的猫,你冲到我身边也就是我的了。你记一下,想吃肉我进林子给你逮,想聊风水我也学得会,少他妈对着别人乐弯了眼睛还撒娇,我他妈不爽。”

林予吃惊地用手臂捂住嘴,萧泽以为这傻子还不明白,更近一步说明:“你看见那些前男友信息是哪种不高兴,我就是哪种不高兴。”

就是吃醋怎么着吧?

同样是黑脸,臭脾气黑脸和吃醋黑脸有着千差万别,林予抱住萧泽的手臂,拽着对方继续走,他忍不住偷偷笑,笑得太猛感觉五官都拧巴了,便埋脸在萧泽的肩膀上。

“哥,”他嘟囔着,“你别不爽啦,那都吃过醋,扯平了。”

萧泽觉得不但没有扯平,简直后患无穷,他那几个前任早就没了联系,交往期间也就见过数得清的几面,那天之后,联系方式也被他删了。但是结拜兄弟不一样,什么时候都能热乎起来,没准儿春节还去家里小住两天。

林予心情明媚,积极开解:“哥,向大哥和我是兄弟情,出来混多个朋友多条路。”

一提这个更完蛋,萧泽嗤笑一声:“都差点同年同月同日死,还兄弟情。”

林予辩解:“可是还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啊。”

萧泽一把抓住他:“忽悠蛋,你懂不懂好赖?”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算个屁,真在乎你的人,压根儿不会这么许诺。”萧泽看着他,眼中的火苗倏然亮起,“你要是没福,我给你福,你要是有难,我帮你担着。去他妈的大哥,你记清了谁是你大哥!”

林予已经懵了,心脏狂跳被震懵了。

萧泽的表情已经近乎恐吓:“你喜欢男的,就喜欢我。你他妈不喜欢了,我也得是你独一份的好大哥!”

说完又扔一句:“我劝你最好是喜欢,不然挺危险。”

不对,是超级他妈的危险。

第44章 我欲因之梦吴越

林予胸口热胀, 他从来没有想过萧泽有朝一日会说出这样的话。因为在他的印象里, 萧泽总是不甚在意的姿态,做什么都游刃有余, 鲜有紧张的时候, 更多的是漫不经心。

所以他特别懵, 被震着了。

萧泽说完继续往前走,手臂被抓着, 自然也带动着林予往前。他一向比较随心所欲, 说好听了是性情,说不好听了是牛逼哄哄, 惯的。

所以只有和林予确认关系之初纠结过一阵, 等一旦确认, 他就又恢复了本色。招逗对方,吓唬对方,宠爱对方或者拾掇对方,好与坏全凭自己的心。

今天也是一样, 当着他的面儿和一个五十多的叔叔结拜, 还一口一个大哥。

热络地聊了几个钟头, 还不想跟自己走。

萧泽不至于和一个半百的人争风吃醋,但内心更不可能毫无波动。他得给林予把预防针提前打了,让林予明白明白自己那一百多斤到底是属于谁。

显然林予明白了,还挺激动。不止激动,而且很欠揍。

“哥,你闻到酸味儿了吗?”林予拽着萧泽的胳膊, 边走边嘀咕,模样特别欠,“谁家醋坛子翻了,还是老陈醋吧!”

萧泽扭头睨了一眼:“你别找不自在。”

林予凑得更近,远看像附在萧泽的身上:“我从来没觉得这么自在过……感觉可真好啊。哥,你耍横的时候特别帅,什么喜欢男的就喜欢你……本少男都受不了。”

萧泽目视前方,有点想笑。估计是他多虑了,这傻不拉几的少男说发痴就发痴,挂自己身上撕都撕不下来。

他们俩走着来的,一路上说着话穿过山林,用的时间有点长。快到河滩周围的时候,林予终于松开了手,怕被同事们看见。

“萧队,你去哪儿了?”

巴哥在河滩旁边洗袜子,看来上午填图的时候趟了泥沟子。他率先看见萧泽,随后又看见了萧泽身后的林予,便补充一句:“兄弟俩早晨一起出去了?怎么没带工具啊?”

萧泽把林予往身边一拉,拍拍手召集大家:“都来一下,林予有事儿通知大家。”

林予就像上着课突然被叫上讲台做题,瞪着眼睛有点惊恐。萧泽朝他抛来一枚眼神,带着肯定和微不可察的笑意,他忽然明白了,萧泽是让他亲口告诉大家进村的事儿。

让大家知道这件事是他的功劳。

巴哥拧着湿袜子走过来:“什么事儿啊?弟,有困难跟哥说,第一次来不能让你受委屈。”

“没有没有。”林予连忙否定,接着开口说道,“这个村子里有个向大师,村民们都很听他的话,我早上去找他了,已经和他谈好,咱们考察队可以进村了。”

队员们惊喜地确认:“真的?!你去谈的?”

林予摸摸脸傻笑,感觉有点不好意思。

“牛逼啊林小弟!”副队长拿着锅铲,粥刚煮到一半,“咱们都跟他们干仗了,没想到你一出马就给摆平了!对了,那个大师是个什么人?”

萧泽替林予回答:“以后再详细说吧,粥是不是糊了?吃完赶紧收拾,咱们下午就进村安顿,然后直接出接下来几天的任务安排。”

大家欢天喜地地准备午饭去了,每个人心中的石头都落了地。本来啊,他们驻扎在山林里日日损耗,哪怕装备充足,也迟早有弹尽粮绝的一天,等资源耗得差不多了,还要去几百公里外的县城补充,既耽误时间又麻烦。

林予并没觉得自己立了多大功,他就是单纯地想帮萧泽,当然也想让同事们觉得他不会拖后腿,有点作用。可是这点心思也是为了萧泽,毕竟是萧泽利用职权带他来的,不合规矩。

他啃了烧鹅,肚子不饿,便挽着袖子去河滩边上给大家洗野果。天气冷,河滩的水冰凉,扎得十根指头疼,巴哥晾好袜子返回来,说:“弟弟,我来吧,你甭占手了。”

林予已经洗了几个:“没事儿,我不怕凉。巴哥,你尝尝甜不甜?”

“行,我尝尝。”巴哥啃了一口,龇牙咧嘴还吱吱叫,像铁壶烧开了水,“我操了,跟青山楂似的,酸得我差点半身不遂,从此这俩腮帮子就肌无力啦。”

林予觉得巴哥好搞笑,咯咯地乐:“那我还洗吗?”

巴哥挺坏:“洗啊,洗完给他们吃,帮他们提提神。”

林予洗了一小筐,两只手都冻得通红,指尖连着指甲盖都像被用了刑。他和巴哥回了营帐里,饭桌上已经摆了几盒罐头和熟食,粥果然有点糊了,萧泽正在做炒饭,没鸡蛋,只有一点野菜和火腿。

林予不饿,把洗好的野果放在桌角就离开了。早上起得太早,趁大家伙吃饭的工夫可以回帐篷眯一会儿,还没走到帐篷里,就听见了副队长被酸倒牙的骂人声,还掺和着巴哥幸灾乐祸的笑声。

他钻进帐篷里躺着,懒得钻睡袋就盖着萧泽的长羽绒服,拿手机设置闹铃时发现有点微弱的信号,太不容易了,绝对不能错过。

打电话估计够呛,林予编辑短信,自言自语:“姥姥,我是小予,我和我哥在郢山山区呢。我们都挺好的,当地村民也很热情,不用担心我们。姥姥,你那边来暖气了吗?注意保暖,我和我哥都很想你。”

发送给孟老太后收到一条回复,打开一看是曹安琪几天前发的,滞后了好几天。短信写着:怎么书店没开门?你去哪儿了?

林予回复:我和我哥在南方考察,我还带了你送给我的学习资料,睡不着就看看,不过我一般睡得非常好。

曹安琪回复得非常迅速:我以为你失联了!为你上课都走神了……没事儿就行,好好和老板度蜜月吧,回来了联系我,我想小明了!

“什么度蜜月啊……”林予自顾自地嘟囔,信号格外珍贵,他没再和曹安琪聊下去。还没给妖娆哥发呢,他编辑第三条:妖娆哥,我想你了。陶渊明、萧名远、孟小慧、老白小黑和加菲怎么样,没有闹你吧?

萧尧也很快回复:妈的白眼狼,四行字就七个属于我,你怎么不问问我怎么样?

林予吓坏了,立刻补救:妖娆哥我错啦,冬天干燥你记得敷面膜,别开敞篷车了,小心感冒,摸摸。

萧尧贴水钻的指甲打字就是快,没半分钟就回复道:你要摸哪儿?把我摸精神了然后怎么着?是让你哥剁了你的手,还是给我净净身?傻蛋,那叫么么!

林予至今没弄清“么么”是什么意思,管他呢,妖娆哥说什么就是什么吧。他又和萧尧聊了几句,一直被萧尧高超的话术套路,很吃亏。

最后萧尧发来:反正照顾好自己,荒山野岭工作又艰苦,比出家还磨炼人的意志,萧泽要是意图不轨你就殊死抵抗,做个娇贵的零,不在席梦思大床以外的地方打炮!

林予激动地回:我记住了!我要睡总统套房!

计划好的眯一觉彻底泡汤,聊完短信的亢奋劲儿还没消退,萧泽已经吃完饭过来了。帘子掀开,林予腾地坐起,两眼神采奕奕,两颊白里透红,两嘴角恨不得抿出俩酒窝。

“美什么呢?”

“哥,我得睡总统套房。”

萧泽觉得莫名其妙:“抽什么疯,吃水果。”

林予看着递到面前的野果,心说这人真的不够喜欢自己,那么酸,同事的叫声都能传出去二里地,居然还装作若无其事地给他吃。

他把头一扭:“你自己吃吧,补充维生素。”

萧泽把野果塞到他嘴边:“啃那么多烧鹅,吃点水果刮刮油,少跟我废话。”

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但是面对萧泽的威武只能屈,林予接过,狠狠心咬了一口。咂吧了两下,居然一点都不酸,是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