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予惊醒,反应片刻才明白“哥哥”是指萧泽,他急忙解释:“没有没有,刚才在床上他那是、那是给我按摩。”

他抓住林获的手往自己肚皮上放,让林获摸他的伤口,说:“这是我之前受伤留下的疤,有时候会疼,他就帮我按摩。”

林予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好不停瞎编,编完又心里不舒服,搂着林获吭唧个没完。林获安生待着让他抱,皮包骨的身体透出暖意,似乎也柔软了一些。

林予黏黏糊糊地出声:“豆豆,我离开蔺溪镇以后四处打工,童工赚不了多少钱,我胆子也不大,经常吃亏,但我都不记得那些了,只记得帮过我的人。”

“有一家饺子馆的老板人很好,我打扫的时候捡客人剩的饺子当饭吃,他知道以后就管我午饭了。”林予想起豆豆听不懂太长的句子,便长话短说,“捡废品的大哥、小超市的阿姨、找我算命的爷爷奶奶……他们都很好。”

他抱紧林获:“但最好的就是萧泽,豆豆,我爱他。”

林获在黑暗中蹙着眉头,他不具备思考的能力,不知道什么是爱,但能分辨出林予说“爱”这个字的时候是快乐的,那想必是好事。

“他也爱你?”

“嗯,他也爱我。”

他们偎在一处说了很多话,主要是林予说,林获懵懂地听,最后逐渐没了声音,兄弟俩一同睡着,又一同梦见了小时候。

早上醒来时还一同带着笑容。

林予揉揉酸麻的手臂,赖床五分钟后拉林获起床,他什么都手把手帮对方,洗脸刷牙,梳头发,恨不得撒尿都替对方来。

萧泽慢跑五公里回来,顺路买了早点,他循声直奔洗手间,靠着门框观看林予的现代溺爱型育儿方式。林予被他盯得不自在,飞来一记小眼神,嘟囔道:“哥,你先吃早饭去,别等我们。”

萧泽没搭理他,反而问林获:“豆豆,会刷牙洗脸吗?”

林获点点头,萧泽进去把林予拽到一边,自己站在林获身旁,他把牙刷和牙膏塞到对方手里,说:“小予还没刷牙,帮帮他。”

林获在牙刷上挤满牙膏,转身递给林予,林予惊喜地接过,含嘴里就开始刷。萧泽又拿下洗面奶给林获,说:“这支黑色的用来洗脸,帮小予洗洗脸?”

林获反应了五六秒,转身又给林予挤了洗面奶,待林予洗完脸,萧泽又拿了乳液:“豆豆,洗完脸要擦一点这个,该怎么做?”

林获按压出一点乳液抹在了林予脸上。林予从镜子里看着林获,心头的感觉难以言明,他帮林获洗漱了一通,林获有样学样,又在萧泽的引导下帮他洗漱完。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只是他没想到,林获可以学会。

“小予。”林获暂时记住了哪个洗脸,哪个刷牙,他盯着架子上那瓶淡黄色的润滑油问,“这个,怎么帮你?”

萧泽郑重声明:“豆豆,我个只能我帮他,你不要碰。”

林予红着脸装傻,拉着林获出去吃早饭,他看明白了,以后尴尬的时候多着呢,傻的这个什么都敢问,流氓的那个什么都敢答。

他这个不傻又脸皮薄的,只能多吃两碗饭压惊。

早上没饭,只有几根油条,反正中午要和孟老太吃团圆饭,肯定是一顿大餐。林予吃完端着餐碟去洗,后来萧泽进厨房收拾垃圾,磨蹭到了他身后。

“你别碰我。”现在天气暖和穿得薄,被掐住腰时有些痒,林予扭头问,“哥,我昨晚走后你干吗了?”

萧泽垂眸看他:“睡觉啊,难道还惦记你一宿?”

林予笑得贼兮兮:“你不是硬了吗?你是不是想着我打手枪啊?”

萧泽喉结滚动,吞咽了一口干燥空气,磨着齿冠说:“我又不是单身,为什么要自己动手?我都给你攒着,三十万我不稀罕,但这档子事儿得利滚利。”

林予深深吸气,绷着腹部,萧泽的大手已经探进他的毛衫里,抚在他的伤疤上,伤疤周围还有文身,都被萧泽逐寸捻过。他强迫自己回过头去,垂首继续洗,后颈湿热被萧泽咬住,那一片光滑的皮肤持续升温,洗完最后一只碗时已经被啃咬成红色。

“哥……”他滴着水的双手扶住洗手池,翘起屁股往后蹭了蹭。萧泽极坏,抬头拍拍臀尖,后退开转身走了,嘱咐道:“提前出门给豆豆理发,赶紧换衣服。”

林予撅起的屁股愣在半空,整个人才明白被摆了一道,萧泽这是报昨晚独守空房的仇,根本不是看见他洗个碗就把持不住。

直到出门上车,两个人始终没有交流,仿佛在同一屋檐下偷情,一切心思都藏匿着,但每个眼神都要暴露给对方,像伸了带钩的爪子互相折磨,看谁先投降。

他们带林获去剪了头发,又逛街买了些衣服和日用品,林获体力不足,也走不快,他们没逛多久便结束战斗,直接前往博士楼。

门开的一刻萧泽便自觉退后,他深知自己的姥姥是什么风格,离得太近怕沾染一身眼泪鼻涕。孟老太没辜负萧泽,第一眼锁定林予和林获,第二眼就酝酿出一汪热泪,她穿着衬衫和钩花的家居披肩,素着脸,无限贴近普通的老太太。

林予对林获说:“豆豆,这位姥姥是咱们姥姥的朋友,以前见过她的照片,你记得吗?”

林获没反应,被孟老太吓着了。孟老太两手各牵一个,把林予和林获拉进了屋,她坐沙发中间,揽着两个无亲缘关系的外孙嚎哭:“小月姐啊!俩孩子我帮你照顾,你在那边放心吧……他们兄弟俩团圆啦!”

过年买的酥糖还没吃完,萧泽含着一个皱眉:“别喊了,抻着脖子长皱纹。”

孟老太闻言赶紧低低头,抚摸着脖子白萧泽一眼,她转脸对着林获嘘寒问暖,得不到什么回应,但是让林获对她熟悉了一些。

一段团圆饭吃得很高兴又煽情,孟老太详细了解了林予和林获的经历,隔空骂了林森一通,最后又畅想了未来。

吃完饭,林获实在撑不住了,喝完药便先在卧室睡下。林予守在床边坐了一会儿,然后出来陪孟老太和萧泽看电视,孟老太忽然叹息一声:“小予,听你哥说,你没法算命了?”

林予眼底一暗,但脸上还笑着:“嗯,可能因为之前受伤,我……算不了了。”

孟老太左手拉过他的手,右手拉过萧泽的手,将他们俩的手搭在一起,说:“别伤心,没了这一样,老天爷会补给你另一样,不过哪一样,都不如你们两个开开心心地过日子实在。”

林予的眼底也漫上笑意,点点头说:“姥姥,还有你和豆豆,咱们一家四口过日子。”

孟老太细长的眉毛一挑:“那我和豆豆不成电灯泡了?”她说完寻思起来,“我看你把豆豆照顾得那么细致,那岂不是没空搭理小泽了?”

萧泽沉默半天,见缝插针地出声:“老太太,你说说他。”

孟老太想了想:“有什么好说的,你花钱请个保姆不就行了?”

祖孙三人分不清谁跟谁一拨,就着电视剧聊了一个下午,从之后的生活规划到穿衣吃饭,没有不聊的。聊到玉连环的时候萧泽迅速离开,留下林予和孟老太抱头痛哭。

生活似乎终于打磨出了轨迹,平凡的流年,一个个或优秀或中庸的普通人,有高兴也有苦闷,大千世界仿佛不曾发生过什么稀罕事儿。

林予不高兴也不苦闷,但是特别忐忑,因为他要去上学了。

之前他和萧泽商量过,就算以后要在研究院施展拳脚,但为长久之计,还是先读书比较好。萧泽给他找了一家辅导机构,机构里都有专门的咨询师为学员制定学习计划,但人家还没来得及给出服务,萧泽直接把一沓十页的计划书放在了桌上。

他花了两个晚上打磨,从林予现下的知识储备和优缺点,到科目的安排与课时分配,再到学生的特征和老师的要求,事无巨细毫无漏洞。咨询师阵阵汗颜,默默合上了自己的文件夹,忍不住问:“您是老师吗?”

萧泽说:“不是。”他说完想到什么,趁机补充,“我给他安排的时间不是很密集,在家的话我会自己负责一些内容。”

咨询师来回翻看那份计划书,一时间都不知道再说些什么。萧泽清清嗓子,又道:“我们家孩子比较腼腆,和老师一对一可能会紧张,所以最好找和蔼一点的老师。”

“周测和月考的成绩不用发给我,也不要把他和其他学员进行排名,他情况比较特殊,慢慢学就行,不要施压。”

“还有什么我想想……他有时候会无意识地发呆,告诉老师戳他一下就行,不值当训一通。”

萧泽连说了好几条,最后一条卡壳数秒:“你们这儿虽然不是学校,但学生也不少,早恋什么的得监督,有苗头就狠狠掐灭。”

他说完觉得老脸一红,起身直接去刷卡交钱了。

猫眼书店正常营业,坐在吧台后面就能听见吉普车在门口按喇叭,林予跑出去,等萧泽下车后立刻问:“哥,我什么时候去上课?”

“明天。”萧泽拎着一袋子教辅,“我跟老师说了,严格管教,打死了算我的。”

林予不信:“打死我你就丧偶了!”

他嗓门不小,说完赶紧闭住嘴,接过对方手里的书之后把人一推,自己落在了后面。数学、物理、地理……他喊道:“哥!理科没有地理!”

萧泽头也不回地去给顾客结账:“你搞勘探不学学基础地理啊,傻蛋。”

林予美滋滋的,抬手拨拉一下门上挂的牌子,玻璃中映着街上疾驰的汽车和悠哉的行人,而隐约在街对面,有个男人正注视着这边。

他回头望去,车流阻挡了视线,等车驶过,已经看不到人了。

夜里书店打烊,二楼灯火通明,书房的桌上乱糟糟一片,林予拎着背包从卧室跑进来,转身锁门被萧泽一只手就顶开了。

萧泽沉着脸:“你带不带?”

“不带!”力量悬殊,林予没撑五秒就开了门,绝望道,“谁上个课带瑞士军刀啊!”

萧泽扯过背包把刀塞进夹层,他没什么怕的东西,但是怕了这世道和林予的体质,经历过这么多事儿,谁知道又会出什么幺蛾子。

林予垮了脸:“我带刀干什么,听不懂自杀啊……”

萧泽揽住他走到桌边收拾:“防身,你现在又不会金蝉脱壳,而且不是带豆豆一起去么,就当保护他。现在有的老师装得像个人,其实很不是东西。”

林予屈服了,萧泽越来越耐心温柔,什么事儿都给他慢慢解释,那他就什么都能屈服。背包快装满了,他从侧面抱住萧泽的腰,仰起头问:“哥,还带什么,我都听你的。”

萧泽说:“带上脑子。”

“哈哈。”他在萧泽的肩膀上蹭蹭,“还有吗?你再嘱咐我两句吧,我想听。”

萧泽拉好背包拉链:“上课不许和豆豆传纸条,补习机构的老师不会严格管你,你要自律。有什么不适应就给我打电话,哪里没听懂就大胆问,可以认识一些新朋友,但只能是朋友。”

林予装傻:“什么叫只能是朋友?”

萧泽睥睨着:“也可以义结金兰,反正你对人的质量要求比较低。”

林予心情正好,说什么都点头,还附赠甜言蜜语:“我对朋友的质量要求比较低,但对另一半的要求特别高,所以对方肯定是世界上最好的。”

萧泽揽他入怀,竟然轻声叹息:“忽悠蛋,我前二十八年没操过这么多心,把心系你这儿了,你可得揣好。”

林予张嘴就要喊出来,他受不了萧泽说浑话,也受不了萧泽说好话,紧抱着对方不愿撒手,要不是明天还要早起上课,他想就这样抱一晚上。

在小洋楼和在公寓一样,林予和林获在客房睡,萧泽独自一间。睡前都要熄灯了,萧泽故意没事找事进客房溜达一圈,抻抻窗帘,掖掖被子,他想通了,既然林予要紧着林获,那他何必像个怨夫一样,不如把自己放在“父亲”的位置,那生活会明朗许多。

林予全然不知,已经困了,迷迷糊糊地说:“哥,晚安。”

“晚安,又给你装了几个小蛋糕,明天饿了吃。”萧泽关灯,在黑暗里亲吻林予的额头,“乖乖睡吧。”

第二天三人准时出发,萧泽去研究院上班,林予带林获去上课。这兄弟俩都生得白白净净,只不过林获将近三十,身体状况也不算好,所以看着格外病态。

上课时林予让林获坐在一边涂鸦或者看漫画,他专心听课。林获一声不吭,后来趴在桌上睡着了,课间林予给对方搭外套,看见本子上写满了字。

豆豆,小予,豆豆,小予……

林获只会写这两个名字,或者说在这些年的折磨里,他只能抓住记忆中的这四个字。林予鼻尖发酸,倒一杯热水放好,又拿出一块小蛋糕,等下节课林获醒来开动,他不动声色地扭脸看着对方笑。

林获捧着蛋糕也笑,傻傻的,又那么真。

午休叫外卖,吃饱对着脸趴在桌上说话,他们两个几乎不离开这间小教室,就算对着沉默也不觉无聊。林予枕着胳膊看林获,畅想道:“豆豆,你知道前世今生吗?今生就是这辈子,前世是上辈子。”

他凑近臭显摆:“我前世好像是个王爷,厉害的呀……”

林获面无表情:“啥是王爷?”

“王爷就是特别有钱的一个爷,人们都听他的,比镇长、县长还厉害,小叔是不是很讨厌?王爷一声令下,他就得怂。”林予解释得眉飞色舞,解释完又眉目含情,“你前世肯定是个大才子,文曲星转世,老天爷嫉妒你,所以这辈子才让你变成这样。”

他眼珠一动:“那你和西施就是才子配佳人啊!”

林获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但看他高兴便也跟着高兴。下午继续上课,林予忍不住犯困,听着听着就垂下脑袋,就在眼睛都要闭上的时候,林获在旁边快准狠地捅了他一指头。

他一个激灵坐直身体,记忆开闸涌现,想起小时候上学就是如此,他每每上课想睡觉的时候就让林获捅他,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对方仍记得这种小细节。

林予猜测,是不是关于他们的所有事,林获都记得?这么多年林获是不是就靠着这些回忆在撑着?

他眼眶酸胀,蓦地红了,眼泪啪嗒啪嗒掉在书页上。

老师愣住:“怎么还哭了呢?”

林予吸吸鼻子:“您讲得太好了……”

第一天顺利结束,他们放学早,回到书店萧泽还没下班。林予先照顾林获喝药休息,然后下楼拉开卷闸门营业。

他安生坐在吧台后面做功课,又把笔记详细整理了一遍,认为困难的地方圈起来,复习预习全按照老师要求的做。最后一科看完合上书,他抬头伸懒腰,看见了站在门口的萧泽。

“哥!你下班回来也不吭声!”

“我怕打扰你。”萧泽闲庭信步走进来,“停车的动静都没听见,你怎么那么专心?”

“我用功吧?”林予站起来前倾趴在吧台上,撕开一颗薄荷糖喂给对方,“今天学了好多,有三道题特别难,你晚上再给我讲一遍行吗?”

萧泽答应的话还没说出口,推门进来一个男人。

春深天暖,男人却穿着不合时宜的厚袄,头上的帽子也显得很笨重。他背着大包,手里还拎着行李袋,完全不像是来看书的,比较像进城来务工。

萧泽率先询问:“你好,有什么能帮你的?”

男人抬起头,帽檐下的面孔暴露出来,约莫四十多岁,眉目间透着疲惫,但眼中更多的是神采,他操着一把低沉的嗓子开口:“请问店里需要小工吗?”

萧泽耳聪目明:“我们是不是见过?”

对方将行李袋放在地上,不好意思地笑笑:“之前在蔺溪的精神病院见过,我在那儿打扫卫生,当时带着口罩。”

萧泽回想起来:“是你带我们去的病房,这么巧。”

他说完看向林予,想问问林予是否有印象,不料林予目光发怔,盯着那个男人有些出神。而那个男人也已经注意到林予的状态,他把帽子摘下,更加坦荡地让对方端详。

林予讷讷出声:“你是……”

男人有些紧张:“林家小子,你又上课传纸条?”

林予惊喜地跳起来:“你是贺老师!”

男人如释重负地舒口气,望着林予笑了。

第73章 寄居者

男人的名字叫贺冰, 许多年前在蔺溪镇的学校当老师。

林予从没想过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贺冰, 他绕出吧台跑向对方,离近了才看清对方脸上的皱纹, 他赶紧接过贺冰的包, 热情地说:“贺老师, 你来店里坐!”

他迎着贺冰到沙发前落座,萧泽端来两杯热茶给他们师生二人饮用。林予有一肚子话想说, 也有一肚子话想问, 内容太多全卡在嘴边,反而不知道先说句什么才好。

他捧着茶杯傻笑:“那我介绍一下吧, 这是贺冰贺老师, 这是我哥萧泽。”

萧泽点头问好, 在这两秒不到的目光交汇中认真打量了对方一番。贺冰看上去文质彬彬,的确很符合教师的形象,萧泽好奇地说了一句:“贺老师,你讲话一点口音都没有, 不太像蔺溪镇的人。”

林予接腔:“我小时候听别人说, 贺老师是大城市来的, 在镇上支教。”

贺冰不好意思地笑笑,轻轻点头:“我当初是去山区支教,住在小予他们村子的邻村,不过镇上只有那一所学校,所有孩子都在那儿读书。”

萧泽又问:“您没回城?”

“没有,我在当地结婚了, 不过我爱人已经去世很多年了。”贺冰说这话的时候微微颔首,目光也透着遗憾。萧泽说了声抱歉,又给对方将茶杯添满。

林予瞅一眼时间,算起来林获已经睡了两个多钟头,他要上楼去看看。楼下只剩萧泽和贺冰,气氛一时间有点沉闷。

“对了。”贺冰忽然开口,“刚刚听林予说你是他哥哥?”

萧泽笑答:“我姥姥当年下乡插队住在他姥姥家,和他姥姥情同姐妹,后来我们遇见他,他等于是我弟弟吧。”

“原来是这样,林予是个很懂事儿的孩子,遇见贵人是应该的。”贺冰看着热茶飘起的白气,忍不住轻声叹息,“镇上的人迷信,他小叔带头说他克死了父母,不仅没什么人心疼,还都在背后议论,总算熬过去了。”

萧泽下意识攥紧拳头,他不愿主动去想当年的场景,可贺冰三言两语就帮他勾画得足够详细。胸闷气结的片刻,林予拉着林获从楼梯下来了,他抬眼看去,正好撞上林予激动灿烂的笑容。

“豆儿,你认识他吗?”林予不确定林获是否记得贺冰,语气十分雀跃地解释,“咱们小时候去上学,拿棍子上课的那个老师,你特别怕他!有印象吗?”

贺冰哭笑不得:“什么拿棍子上课,那叫教鞭棍。”

“哈哈,反正就是吓人。”林予拉林获走到沙发旁,贺冰已经站起身对着他们。林获两眼发直,还带着刚睡醒的迷茫,看了许久转身将林予抱住。

“别罚小予……”

林予惊喜地蹦起来:“就是他!经常放学罚我抄课文!豆豆你记得!”

他捧着林获的脸揉搓两下,还抱起林获原地转圈,当年他每天带着林获上学,上课传纸条、说小话,放学以后全班都走光了,贺冰罚他自己在教室抄课文,还把林获挪到简陋的办公室跟他隔离,他能记住那么些名词好句全拜那些年罚抄所赐。

贺冰心情复杂:“我当初在你心里是个什么老师啊?又拿棍子上课又整天罚你,你是不是特讨厌我?”

林予心说当时是挺讨厌的,他嘿嘿一乐把话题笑过去,这时贺冰从兜里摸出一副口罩,展开戴上,吸引了林获的目光。林予心中不解,想起贺冰在精神病院打扫卫生,之前进门还询问是否招聘小工。

林获盯着贺冰喃喃道:“贺大哥。”

贺冰点点头应了一声,几个人重新落座,他这才解释道:“我结婚以后申请过返城,但是镇上的学校没有新的老师来,我的申请一直被压着,拖了好几年都没人理,我也就放弃了。”

“老实说,在蔺溪镇待了那么多年,等离开之后年纪也大了,其他工作根本没什么能胜任的。”贺冰的脸上有些难堪,更多的是意难平,“我爱人走得早,反正我一人吃饱没什么负担,当时豆豆晕在一家快餐店门口,我在里面吃饭,他脏兮兮的我也不敢认,后来知道你们小叔把他送进了精神病院。”

贺冰摘下口罩笑了笑:“机缘巧合吧,精神病院招清洁工,管吃管住,我就去了。平时正好能照看他一下。”

萧泽一直认真听着,问:“那您怎么决定来这儿了?难道你本来的家乡就是这个城市?”

贺冰愈发无奈,似是感叹造化弄人:“没错,离开太久,我自己都有点不相信了。你们去找豆豆那天,我认出了林予,后来你们带豆豆离开,使我想了许多。”

“我知道林予小小年纪被赶出去讨生活有多难,看他还没放弃豆豆就知道他一定很坚强,我反思自己是不是太无能了?”贺冰像说给自己听,“我改了主意,不想继续在精神病院浪费生命,想活得积极点,像当初拿着教鞭棍讲课一样。”

萧泽又给对方倒了一杯茶,他虽然没有亲身经历,但能理解对方不同时期的心境。屡次品尝无奈难免选择放弃,而重新起步已经太迟太难。

他确认道:“我就叫你贺大哥吧,你真的想在店里当小工?”

林予抢先给了反应:“哥,你不会想让贺老师来打工吧?!”

萧泽斜他一眼,觉得孩子太过天真。贺冰在林予的心里是学富五车的老师,可是在蔺溪镇那间破学校本就不用教授什么复杂知识,那个年代支教的老师很多也只是高中学历,之后又荒废业务多年,对于新兴行业更是没接触过,现下只能出售廉价的劳动力。

贺冰回答:“我看店、打扫都没有问题,还可以照顾豆豆。”

最后一条比较关键,萧泽要上班,以后外出考察更会长时间不在家,林予一边念书一边照顾豆豆会太劳累,请人是迟早的事儿。

贺冰又难为情地补充一句:“希望能管吃住,薪水我没有要求。”

眼前这位既是林予儿时的老师,一年多来也曾照看过林获,怎么说也要招待一番,结果直接变成了雇佣关系,弄得林予浑身不自在。

后来萧泽小声说:“他在咱们这儿肯定比别处轻松,你敢随意使唤么?”

林予立刻摇头:“我还使唤他……我总怕他训我。”

萧泽笑道:“那正好,以后每天晚上让他看着你写作业。”

天色已晚,他们把贺冰安顿在林获的隔壁,这样有什么动静就能听到。贺冰戴着口罩和林获交流,摘下口罩林获就有些害怕,暂时还无法分清对方是同一个人。

晚饭算是给贺冰接风,吃吃喝喝聊到九点多才结束,林予还记得有几道题没讲,拉着萧泽在林获的房间补课。

林获很安静,自己戴着耳机看电视剧,他看不懂,但看稀罕觉得特高兴。萧泽讲完题还抽查了几道,又把林予的作业检查一遍,完事儿后喊道:“豆豆!”

林予和林获都吓了一跳,林获把手机掉床上,傻笑凝在脸上不明所以。萧泽和颜悦色地问:“豆豆,晚上自己睡行不行?”

林获又笑起来:“和小予搂着。”

萧泽跟着笑,边笑边磨牙,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豆豆,我也想和小予搂着怎么办?”

这人什么屁话都敢说,林予伸手去捂萧泽的嘴,萧泽一把握住他的腕子,带着笑等林获回应。林获思考了半天,通过这阵子的相处,他已经把萧泽当作林予以外最能信任的人,便说:“那你搂吧。”

说完捡起手机又傻乐起来:“小予,还挺吃香。”

林予差点喷了:“你到底是不是傻子?!你别是一直装傻吧!”

分居多日,萧泽总算恢复了往日的生活水平,把林予洗干净剥干净,除了亲热又有一肚子话想说。林予陷在床被之间,翻身撞进萧泽的怀里,他们搂搂抱抱,没进一步做别的,毕竟老师就在这层住着,他吓得都硬不起来。

“哥。”林予说,“你对我越来越温柔了。”

萧泽半阖着眼睛:“温柔好还是严肃好?”

“都好,你什么德行我都喜欢。”林予轻轻笑着,“我知道之前受伤把你吓坏了,所以你现在格外小心,我向你保证,以后一定稳稳当当的,不做任何危险的事儿。”

萧泽抚弄他的后脑勺,手指插进发间摸他头皮上的疤:“乖,你才十八岁,以后的快乐生活还长着呢,咱们一起好好过。”

二十九岁和十八岁,这中间隔了十一年,他们前世约定的时候许是忘了讲清楚时间。那现世已然安稳无忧,就别再分开了。

夜深人静,林予醒来时是三点多,他从萧泽怀里爬出来才想起还光着屁股。摸黑套上睡袍,放轻手脚走出卧室。走到林获房间外,边推门边悄悄喊:“豆豆,该起夜尿尿啦。”

“哎?”床头灯亮着,床上没人,林予走向里间浴室,见贺冰戴着口罩背向马桶,林获站在马桶前正在小便。他吃惊道:“贺老师!您辛苦了!”

贺冰打个哈欠:“领工资应该的,你赶紧回去睡吧。”

林予本来还有些不放心,这下彻底能睡个好觉了。其实从接回林获之后他就没睡过囫囵觉,每晚惊醒好几次,生怕林获被抓走,还要伺候起夜,林获难受了还要陪聊喂药。

有句话叫久病床前无孝子,但他愿意这样照顾林获一辈子,只要林获活得久一点。

现在有了贺冰,白天书店照常营业,赚取的费用差不多够日常花销,猫也有人喂,林获也能被时时照看到。

萧泽开了多半天会,下午有几个部门要进行消防演习,其他科室就提前下班了。他今天限号,打车走人,准备掐着时间去接林予下课,顺便了解一下对方的听课情况。

出租车停在道牙子边,他刚掏出钱包付账,隔着车窗看见林予从大门里跑出来,一溜烟儿就要消失在街口。把钱包一收,他直言道:“师傅,再开一段。”

林予着急忙慌地狂奔,本来警觉性就为负,这下更注意不到被人跟踪。跑到了一家擦鞋店门口,一脑袋扎进去换工作服上岗。

他的积蓄已经花完了,读书需要钱,林获吃药需要钱,他不想做米虫。这家店是偶然发现的,面试的时候老板对他很满意,答应他每天下课之后来做学徒工。

出租车再次停下,萧泽看着擦鞋店的牌子百味杂陈,心说忽悠蛋倒是不挑,什么都乐意干。下车过去,登上台阶进门,一眼就看见林予正在忙活的背影。

林予穿着白色的工作服,袖子挽着,一双细白的手臂灵活敏捷,干什么都很利索。萧泽踱步到对方身后,伸手点点对方的肩头,问:“还有几个?”

林予低着头说:“您稍等,给这位大哥擦完就行,您上保养油吗?”

萧泽的手指没有离开,直接抚住对方的肩头:“我不上,我等着你忙完,咱们回家。”

林予僵住,抻着毛巾的手猛然攥紧,他不敢回头,不敢当着老板和客人失态。手上的动作加速,毛巾、细刷、鞋油、衬纸,变花样似的招呼了一遍,最后结束抽出自己腹部垫的方巾,方巾上明明白白印着客人的鞋印。

萧泽一把拎起他,几乎咬碎一口牙齿:“你记不记得肚子受过什么伤?!就让人这么蹬着你?!”

林予垂着头,手指绞着方巾挨训,他该对老板告辞了,可是他干得又快又好,提成拿得也多,他舍不得。“哥……”他声若蚊蝇,“职业不分高低贵贱,我挺喜欢干这个的,你别管我行吗?”

萧泽劈手夺下脏污的方巾:“我管什么高低贵贱,你在这儿被蹬着肚子伺候人,就是他妈的不行!”

跟老板结了这些天的工钱,交还了工作服和擦鞋工具,林予背着书包离开了。他确实不喜欢擦鞋,鞋油味儿熏得他头疼,可是他能做好并赚到钱,那他就什么都能忍受。

“哥,你又跟我生气。”他追上萧泽的步子,伸手去拽萧泽的衬衫,拽住了又没想好说点什么。萧泽掏出烟盒,气性太大动作也大,刷刷掉了好几根,他也懒得捡,叼上一根点燃就走。

“哎!这些不要啦?”林予蹲下捡起来,拢在手里把灰吹掉。他追到街边,正好出租车停下,萧泽挨着车门坐,他便使劲挤着对方,风把烟雾吹散,他偷偷去勾萧泽的手指。

萧泽揣起兜,不让他勾。

林予怔愣两秒,安生了,拐弯由于惯性靠在萧泽手臂上,拐完却不舍得坐直。他慢慢捂住肚子,微躬起身体低下了脑袋。

萧泽将他揽住,哪还有什么气,全剩下紧张:“肚子疼?告诉我哪儿不舒服?”

他抬起眸子看萧泽:“中午吃的盒饭太凉了,有点难受。”他捂着肚子的手被拂开,萧泽将自己的手掌贴在他的胃部轻揉,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热流。

林予乞求道:“哥,你别不理我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