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子筝忽然失了逗弄她的兴致,淡淡瞄她一眼:“不过你要记得,这些都是要还的。”

他这凭空一瞪,忽然生出几分不怒而威的味道,清乔眼望脚尖,沉默着不敢答话。

听完毕,陆子筝将她带出园,来到院墙的小门外。

“不能再送你了。”月光下他眉尖微蹙,面苍白,“我的伤口又开裂,需要运功医治你沿着这条道直接往前走,第一个路口左转便是大路,你问问街坊,应该很快就能回丹顿阁。”

说完纵身跃过青瓦墙,即刻消失不见。

清乔看的目瞪口呆——什么叫神龙见首不见尾,这就是最真实的写照啊!

愣了三秒,她回神一看,发觉自己身处于一个巨阴暗巨诡异的小巷里,忍不住打个寒战。

“我神经比较大,不怕不怕啦”她哼着流行歌曲,试探着朝前走了一步。

脚步落地,一切安全。

于是她鼓起胸膛开始拼命吸气,一直吸到胸部从飞机场升级为珠穆朗玛,达到再也不能逾越的高度时,“啪啦啦”的甩开双腿朝前狂奔而去。

——大叔,等等我!真相只有一个!我以我爷爷的名义起誓,凶手一定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像所有逃命的漫画主人翁一样,她的两条腿呼啦啦飞快交替着,滚的像个轮子。

然而只跑了不到五十米,少金田一就偃旗息鼓了。

一个黝黑大汉从天而降,将她牢牢堵死在巷子里。

“胆子不小,居然敢闯神龙阁!”那黑汉五大三粗,抡起一柄大刀便朝她砍来,“去死吧!”

“等一等!”清乔尖叫一声,以手挡头迅速跳开,“大侠饶命!小的只是出来倒的!”

“倒?”黑汉一愣,随即再度举起大刀,“哼!玉吩咐了,见到活物格杀勿论!你倒也得死!”

寒光加厉风迎头袭来,清乔往地上一扑,急中生智高声嚷嚷:“大侠,死之前,好歹让小的留个名儿!”

刀风嘎然而止,大汉稍稍迟疑,终于居高临下道:“好吧,我也不杀无名小辈,你尽管报上名来!”

“小的名叫——”清乔颤巍巍趴在地上,深深吸一口气,“穆罕默德·艾哈迈德·阿古丽伊·辛辛那提·罕古丽·玛依莎·玛力亚木·巴图尔·热娜·奥斯特洛夫斯基·别祖霍夫·斯格密特托·阿列克谢·康斯坦丁诺维奇·侯赛因··土库曼斯坦·吉尔吉斯坦·迈巴赫”

“你耍我呀!”那黑汉一声暴吼,抡起大刀就朝她砸来,“哪有这么长的人名儿?!”

“别!别!”清乔边躲边打滚,“你不讲信用!小的还没说完!还剩一千零六十三个字”

轰的一声,大刀眼看着朝她的脖子直直落下。

是福是,终究是躲不过了。

——呜呼哀哉!苍天呐!想我一世英明,如今居然死在一个口臭男的刀下!

——杀千刀的作者,你这样死心眼的折磨我究竟为哪般?我恨你!

清乔绝望合上双目,眼角缓缓滑下一颗泪滴。

滑呀滑,滑呀滑,小泪滴很努力的游到了嘴角边,预想中的疼痛却迟迟没有到来。

良久,顾清乔终于颤抖着睁开双眼。

——黑汉和他的大刀都不见了,身边站着一个笑眯眯的蓝衣美男。

“师叔!”她大叫一声,只觉得世界是前所未有的美好,整个人仿佛像打了鸡血般激动。

“吓坏了?”阮似穹保持微笑,伸手将她拉起,“别怕,凶手都抓住了。”

她蹦起来一看,这才发觉阮似穹身后站着一众手持长剑的西陵弟子。而在他们中间,赫然站着被五花大绑的南宫无恨和申尤,以及方才的黑大汉!

“你们”清乔吃惊的看向阮似穹。

“我们并未中计。”阮似穹知道她想问什么,自然而然接下她的话,“这点小伎俩还瞒不过我,不过将计就计罢了。”

偶像啊!膜拜!果然是一块毒辣的老姜!

清乔用无限景仰的眼光看他,佩服的五体投地。

回头再瞧那群歹人的狼狈模样,她忍不住要叉腰狂笑——还是毛巨巨说的好啊!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邪恶终究不能战胜正义!

“姓阮的,你可别得意的太早!”南宫无恨虽身子被绑,嘴巴却骄纵依旧,“今日你抓了我,是我倒霉!可你别忘了,西陵派往后也不会有好日子过!”

“哦?如果玉女说的是神龙阁和药王谷,大可不必操心。”阮似穹莞尔一笑,十成十谦谦君子模样,“两个蛮夷小派,西陵还不曾放进眼里,玉女实在多虑了。”

“你!”南宫无恨花容扭曲,恨不得能将阮似穹撕碎吞进肚子里,“你别嚣张!告诉你!我家主公迟早”

“无恨!”一直沉默的申尤忽然打断她,神情焦躁。

“你家主公?”阮似穹淡淡瞟她一眼,不动声色,“可惜放眼这江湖,还没人入得了我的眼。他那三脚猫功夫,也想挑战西陵派?”

摇摇头,语带轻蔑:“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你懂什么!你懂什么!”南宫无恨被激的尖叫起来,“你不明白,这世上最厉害的根本就不是武功!要是我家主公”

“无恨!”申尤再度打断她的话,声音严厉。

“申哥,你别怪我。”南宫无恨盈盈回头,清媚的脸颊上有泪珠滑落,“反正也活不了,你就让我一口气把话说话,我偏要让这群名门正派的人知道,他们将来不会有好日子过!”

申尤缄口。

“姓阮的,我南宫虽是蛮夷小派出身,可也懂效忠敬主的道理!”南宫无恨扭头看向阮似穹,面色狠厉,“你抓了我们不杀,不就是想引出我们主公么?告诉你,没门!你想都别想!”

“主公,为我报仇!”她忽然仰天大笑,然后头一歪,整个人瘫倒在地。

有弟子迅速上前,探了探她的鼻息,轻轻摇头:“服毒。”

清冷月色下,南宫无恨七窍流血,其状甚惨,清乔轻轻打了个寒战。

“倒是有些血性。”阮似穹咕哝一句,似乎在意料之中,也好像有些惋惜。

“阮似穹!”眼看爱人香消玉殒,申尤顿时狂性大发,“你别得意!我师傅一定会报仇的!什么狗屁江湖,什么狗屁西陵!不过是别人手心里的玩物,你就等着被满门抄斩吧!”

清乔大惊,迅速扭头望去,只见阮似穹微微挑眉,但笑不语。

“无恨,申哥这就来陪你!”申尤转头望向地上的尸体,痴痴一笑,嘴角淌下一行乌血。

——他也跟着自尽了。

众人倒抽一口冷气,面面相觑,不知接下来要如何处理。

“还有一个。”阮似穹忽然开口,打破这沉默。

众人顺着他的眼光看去,只见那黑大汉已经瘫倒在地上,全身抖如秋风中的落叶。

“别杀我!”黑大汉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朝阮似穹拼命磕着头,“我招!我招!我什么都招!你们要问什么?我都能回答!”

“你叫什么名字?”阮似穹扫他一眼,淡淡笑起来。

“小的名叫李小明!”黑汉又朝他狠狠磕一个头,额角渗出鲜红,“小明拜见阮大侠!阮大侠饶命!”

“你好啊,李小明。”阮似穹继续闲闲落落笑着,漫不经心,“可惜我什么也不想问你。”

他缓缓拔出自己的剑,悠悠然递给清乔:“我们西陵弟子,也从不杀无名之辈,既然他已经报上姓名,现下便任由你处理。”

清乔呆呆看他:“我?”

“正是。”阮似穹朝她点头,神色坦然,“他刚刚不是要杀你?所谓冤有头债有主,由你处理最合适不过。”

清乔不肯接剑,面露迟疑:“可他也没伤我这最多算犯罪未遂”

“他的同伙杀了你师兄师姐!”阮似穹伏下身,在她耳边低语,“莫非你忘记包全才了?”

轻轻一句,引得清乔心中大恸,牙一咬便将剑接了过去。

抬起头,所有师兄师姐都在盯着她,目光殷殷。

往事如流水般从她眼前滑过,法拉利,土豆小王,三层肚皮,糖包子

然后是更远的以前,钢筋水泥的世界。

冤有头,债有主。

可是冤冤相报,又何时能了?

哐当一声,长剑从她手里滑落。

“我下不了手。”她颓然蹲下身,“他没有杀包师兄,他没有杀人!我为什么要杀他?”

“小师妹,他刚刚想杀你!”三师姐急惶的声音插进来。

“他是南宫无恨的手下!要是他活着,将来一定会杀你!师妹千万不可心软!”又有师兄嚷嚷。

“是啊!杀了他!”

“杀了他!杀了神龙阁的人!为包师兄报仇!”

“杀了他!杀了他!”

铺天盖地而来的,都是同样的声音。

黑大汉早已吓的晕了过去,裤裆下一团水渍。

“可是我下不了手。”

清乔捂住双耳摇头,眼中渐渐有雾气迷茫:“对不起,我下不了手,我真下不了手”

她跌跌撞撞朝外跑去,失魂落魄,抛开身后一片失望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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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深夜,小巷尾,云翳遮月,四野暗。

一片寥落的寂谧里,秋虫轻叫,伴着少女低低的嘤咛。

墙头静静守候着一株白玉兰,淡远清雅,香味绮丽。

“好了,别哭了,都快哭成小白兔了。”阮似穹终于出声,神色一如既往的温和。

“大家是不是都对我绝望了?”清乔抬头,边抹泪边抽噎,“大叔,我是不是不配做西陵弟子?不配做一个江湖儿女?”

“确实不配。”阮似穹莞尔,眼中几分揶揄,“没有武功,胆子也小,实在不够决断。”

“可是!我的家乡是一个法治社会,不允许私自行刑”她显得颇有些委屈,“如果人人都有随便杀人的权利,普通人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人人都可杀人,这就是江湖。”阮似穹摸摸她的头发,语重心长,“快意恩仇,强者为王,江湖有江湖的规矩,所以才有那么多人想变强,想称霸武林。你要学着习惯这一切。”

“好可怕我不习惯,我不想习惯!”清乔缩在他怀里瑟瑟发抖,“大叔,我要回家,我要回家,你帮我,我一定要回家”

阮似穹知道她是吓坏了,拍着她的背,轻声安抚起来:“好,好,大叔一定帮你。”

得到了承诺,清乔心满意足合上沉重的眼皮。

其实她心里是有很多疑问的。

比如南宫无恨的那声“主公”,又比如申尤的那声“满门抄斩”。

——神龙阁,药王谷,刀削面脸,段玉。

千丝万缕间,她总觉得,事情的真相远远不似她看到的这样简单。

然而她太累了。

阮似穹的怀抱安全而温暖,她终于沉沉睡去。

她并不知道,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此刻正燃着一场熊熊大火。

浑水庄的神龙阁别院,过了这夜就要化为灰烬,再也寻不着踪迹。

西陵篇 菜掌门

雨后的西陵山,万物静栖,湖水澄澈。轻风吹开漫山草木垂眉的惆怅,粒粒碎石包裹着黄金般的阳光。落叶如羽,流水轻盈,秋日悄然而至了。

在这好而静谧的山谷里,忽然响起一阵惊天动地的歌声:

“绝招!好武功!问世间多少个能上高峰?

成功!威风!男儿有多少真的是英雄?

谁~是~大~~英雄?!”

伴随着传世名曲,有个身背箩筐的少从山坡上摇摇晃晃走下来。

身姿翩跹,大眼忽闪,步履轻快虎虎生风。

“嘿!”

“哈!”

“喝!”

山路崎岖,需要时不时左蹦右跳避开泥泞坑洼处。几番来回,少脸颊红如,汗珠大颗滑落。然而她并不觉帝,恰恰相反,她一直面带微笑,因为在她肩膀上,在那个大箩筐里,装着让全西陵,甚至全江湖都不能寐的宝物!

“小师,又去打猪草吗?”

途经离三堂大门,门口有年纪稍长者笑问她。

“是呀!”少仰起粉扑扑的小脸,神采飞扬,“鲁师兄,我已经打满四十一次了!这是第四十二次!”

“加油,小师!”鲁朝她肩膀上捶了一拳,眼中不无羡慕,“我们都支持你,记住,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嗯!我一定全力以赴!”少一脸神圣,脸庞放光,“我定会不辱师命,打完这一百零一筐猪草,得到面见掌门的机会!”

“啊,又来了!”

王天山望着院子里乐呵呵晒草的娇小身影,不由垫露悲愤,仰天长啸。

“阮似穹!你到底跟她说了些什么?”他转回身望向身后男子,神懊恼,“这小丫头自从回山后每天都去灵药谷里打猪草,雷打不动,从不间断!”

“不捍?”阮似穹侧过脸,微笑,一袭轻薄蓝衣,透出浑然天成的灵秀,“这说明你堂下弟子有恒心,有耐心。孺子可教,王堂主,可喜可贺啊。”

王天山剜他一眼,没再说话,心里却痛的揪成了一个小球球——那灵药谷里种了多少他哟敷脸白的秀容草啊!可恨甘小乔这个不识货的,已经砍掉快一半了!

——你们就是上天派来灭我的!他这样想着,越发不甘心,又瞪阮似穹一眼。

阮似穹眼望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的脸颊发白,白的几乎透明,眉宇阴霾,一如雨前沉郁的天空。这样萧瑟的沉寂,似一张浸透了墨的纸,微微一动就要滴下水来。

那一瞬间,王天山忽然想起甘小乔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哎呀,我的悲伤逆流成河!”

—————————————我真的没有GJM小四的分割线————————————————

午后,灵药谷。

打完第四十三筐猪草,顾清乔一屁股坐在石头上,打算好好歇口气。

忽然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四下打量,睹见山坡边的大树下有一个不明物体在挪动。

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左右平移打满了补丁的屁股,再看身形,似乎是个孩童。

仔细一瞧,只见那孩童伸出一只小手,正努力拔着地上五颜六的蘑菇。

“吃不得!”出于敬老爱幼的条件反射,她捡起一颗碎石头砸去,三步并作两步飞快跑到树下。

“这是有毒的,吃不得!”将蘑菇夺下,她迅速朝山下一抛,有多远扔多远,“小朋友,越是好看的东西,越要警惕!”

“咦?你又没吃,怎知这蘑菇有毒?”

对面人抬起头来,露出斗笠下浑浊的双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