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有这么一天,我避开了师傅,凭着记忆,悄悄摸上了山。

我学着师傅,用西陵升龙霸轰开了洞门,径直走到神龛前开始拔剑。

可是这把破剑,任凭我使劲八百般武艺,用掉了吃奶的力气,拔了三天三夜,居然都纹丝不动。

我从未受过这样的屈辱,勃然大怒间,拔出佩剑朝神龛劈去。

剑卷狂风,飞沙走石,哗啦啦的巨响声后,洞壁顿时凹掉一大块。

宝剑却依旧停留在神龛上,静静沉睡着。

“咳咳,小伙子,不带这样的啊!”

忽然有个沙哑的声音开口跟我说话。

“是妖是魔?”我四下张望,并不害怕,“先滚出来吃我一剑!”

那声音却哈哈大笑:“有趣、有趣。你这毛头小孩,资质奇佳,却偏偏不是命中人,真是可惜!”

“你又怎知我不是命中人?”我恨他瞧不起我,忍不住反唇相讥,“再说就算不是命中人,这把宝剑也注定属于我!”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那声音嘀咕一句,嘟哝道,“你为什么想要这把剑呢?”

“因为我要做天下第一。”我答的飞快,毫不犹豫。

“倒是爽利。”那声音笑,“为什么要做天下第一?”

“习武之人,有哪个不想做天下第一?”我觉得他的问题十分滑稽,“因为想,便去做,就这么简单。”

“哦不过你为何不说,是希望救济天下苍生,保护黎民百姓?也许这样我还肯给你一个机会”

不知为何,那声音听起来假惺惺的,十分干涩无力。

“哈哈哈!”我顿时仰天长笑,“无论答的多么的冠冕堂皇,到头来都是用宝剑实现自己的心愿,有何差别?况且就算我这么说了,你又有把握,我一定会信守诺言吗?”

山洞里忽然安静下来,再也无人发话。

过了很久,很久很久,就在我怀疑刚刚一切全是幻听的时候,那苍老的声音忽然又冒出来。

“咳咳,孩子,这把剑,现在是万万不能送给你的,但既然你这么执着,倒不妨”

“不妨如何?”我按耐住心中狂喜。

“——不妨借你一用,直到那个命中人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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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九青洞回来,我的武艺突飞猛进。秘笈宝典看一眼便会,内家心法听一遍便悟。

此后,经历了一段年少轻狂的张扬时光。

十三岁,与当时号称武林首席高手的王天山比武,完胜而归。

十四岁,剑挑江湖八大派,毫发无伤,一举成名。

然后我迎来了大批的挑战人。

然后我自己去寻觅大批的挑战人。

几年过去,江湖上竟无一人敢接下我三招。

西陵阮似穹,渐渐成了天下无敌的代名词。

师傅将我的变化悄悄看在眼里,我知道他在怀疑。

但是我不怕。

剑还留在洞里,怕什么?

师傅果然独自去了一趟九青洞,回来后,沉默了好几天。

然后又变得欢天喜地,大概是相信,我真是百年一遇的武学奇才吧!

这样的日子一久,我渐渐觉得无聊起来。

倘若你发现,一件事无论怎么做,都只有一个结果时,你很快就会对这件事失去兴趣。

无论多厉害的人,在我眼中,他的命都如同蝼蚁一般,轻轻一捏便烟消云散。

于是我开始养蚂蚁,开始研究蚂蚁。

人和蚂蚁,其实是没有什么分别的。

这样百无聊赖过了几年,我满二十岁了。

有一天,师傅将我叫到堂前,说是魔教来袭,华水派有难,对方掌门修书一封,望我速速赶去营救。

我正闲的慌,接了任务下山,却见山脚有个少女正笑盈盈等着我。

她是师傅闭关前收的最后一个女弟子,名叫山瑶。

“阮师兄,我也要去。”她对我说。

我摇摇头,拒绝。

虽然有必胜的把握,但这一去路途险恶,实在不适合她一个娇滴滴的女子。

况且,女人是一种很麻烦的动物,她们总喜欢掩藏自己的心思,变着法儿试探你。

“我要去,我一定要去。”她扬起脸,神情倔强,“因为我的情人在那里!”

我吃惊,没想到她居然这般直白大胆。

“喜欢的人有麻烦,我怎能干坐在这里?”她望着我,眼神恳切,“师兄,求你带我去!”

烈烈金光下,她的红衣艳如朝霞,那是一种充满活力,让人无法抗拒的美丽。

于是我点点头。

我本以为师妹的情人会是华水派弟子,哪知对方却来自南疆魔教。

她的情人姓宋,据说是南疆第一美男,魔教七尊之一。这位七少爷独门功夫是速画,只要他看过人出招,便能将那人的招式拆分成图,画在纸上。

我不太明白师妹是如何和魔教中人扯上关系的。不过也没关系,在我眼中,魔教和华水派都是由一群蚂蚁组成的乌合之众,喜欢魔教人,和喜欢名门弟子,性质是一样的。

再说这华水派被袭击一事,更是乌龙,大约是华水派的人抢了魔教的圣药,魔教人追来了,华水派不肯归还,两派便打了起来。

江湖纷争,我早已看的厌烦,师妹问要怎么办,我说,走自己的路,让他们打去吧!

我离开了华水派,打算去别处游玩,师妹却不肯走,她说要留下来帮情人忙。

临走前,她硬拉着我和几个魔教人结拜。原来三年前她已和魔教七尊混在一起,还自诩七夫人。

我拗不过她,便也依了,算算年纪,我排行第三,便被叫了阮三。

那位七尊里唯一的女性四姑娘,看向我的目光始终是水盈盈的,脉脉含情。

临别之日,师妹望着我生气,骂我不知道疼惜四姑娘,又怪我不肯帮她。

我笑,没有解释。

山师妹是师傅的关门弟子,武艺自然不在话下,无论魔教还是华水派,都无人能伤她分毫。更何况她是未来的七尊夫人,有这么多人帮她撑腰,她还担心什么呢?

至于四姑娘,我不是不知她心思。

只是我这一生,早已无心爱情。

那时我并不知道,这一走,竟是永别。

再次见到师妹,是在妓院里,她被人分成五块丢在枯井里,面目全非。

四姑娘筋脉俱断,奄奄一息。

这一切的缘起,只因宋七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妻,地位尊崇,心狠手辣,是魔教圣女。

得不到爱人的圣女,下令手下杀了师妹泄愤,又因为害怕两人来世还在一起,按照秘术剜走她的心,浸泡在药池里。

然后,圣女端了这药,灌给宋七吃。

一夕之间,宋七武功全失,容貌尽毁,独留下一身绝世画技。

做这一切的,不是别人,正是当初信誓旦旦与我们结拜,魔教七尊中的另外五尊。

原来人和蚂蚁还是有区别的。

人会变。

人会背信弃义。

我得到飞鸽传书,怒极赶来,杀掉魔教圣女,又将所有经手之人统统杖毙。

魔教七尊,五尊死于我手里,一个不留,死无全尸。

然而往昔的时光却再也回不来了。

宋七心灰意冷,隐姓埋名做了一个打更人,日日去大树下祭奠亡妻。

四姑娘本欲常伴青灯,在侍女的规劝下,易容改行,做起了小本生意。

那是我第一次发觉,世上有些事,即便是天下无敌也不能办到的。

我独自回了西陵派,接受师傅的责罚。

然后,将这段往事永远尘封在回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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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又是几年过去,我的武功登峰造极,天下再没人能奈我何。

师傅又喜又忧,喜的是我的修为已超越宗师境界,天下无敌;忧的是我不愿与人接触,个性日渐诡异。

于是他花大力气从异域带了一对鹦鹉给我,说这鸟通灵,能陪我说话解闷。

这两只鸟倒也有些聪明,偶尔能逗乐一阵。

我给其中一只取了名字,用的是我第一次杀人的名字。

还有一只留着,没有起名。

一晃眼,与山神约定的时间到了。

这一年间,我开始频繁下山走动,因为我渴望见到那个人,那个传说中可以拔出剑的人。

清水镇的一场意外,让我遇上了她。

顾氏有女,千金名乔。

见到她第一眼,我便认出了她。

这位顾千金和段王爷的婚事,当初曾闹得满城风雨。机缘巧合下,我在京城郊外的“有间客栈”里见过她一面。那时我易着容,她与王爷都未曾留意我。而我对王爷送她蒜泥白肉一事,印象颇为深刻。

——作为一群怪胎,他们已脱离蚂蚁级别了。

这个小丫头,改名换姓,变成了离三堂的弟子。

她稀里糊涂受了伤,我抱着她赶路,却发现她手腕上系着九转清音铃。

莫非是她?略微怔忡后,一个计划悄悄在脑中成形。

我以疗伤的名义安排她待在身边,多方试探,仔细观察。

然后我失望的发现,她愚蠢,胆小,脑子里少根筋,是个无可救药的小丑。

——不可能!被绝世宝剑挑选的命中人,怎么会是这副模样?

我不甘心,又以看手相的名义仔细查看她的掌纹,却发现与九青洞山神说的半点不差。

只好安慰自己,原来神仙也有瞎眼的时候。

但其实她也有优点:一直很乐观,有朝气的活着。

即便被人欺负,也能忍辱负重,强颜欢笑。

后来我带着她下山招弟。

我随便找了个借口,打发她去坐包全才的车;然后又故意在南宫无恨前拆她的台,希望看到她惊慌失措的窘境。

“师叔,您是不是讨厌她?”全才后来问我。

全才是我最喜欢的弟子,跟着我有十余年,外表虽鲁莽,内心却相当细腻。

“也谈不上讨厌,只是不喜欢。”我淡淡道。

“您也不要有偏见,她心地是好的。”全才居然这样对我说。

我很诧异,不知他为什么要维护她。

而离三堂的首席女弟子,山瑶的侄女山离,对她更是关怀有加。

这让我十分迷惑,我见过他们几人相处,并未发觉她有什么笼络人的本事。

至少表面看来,她十分普通,平时乖巧,偶尔嬉笑打诨,博大家一笑。

这样的人居然能得到众人的一致喜欢,实在不可理喻。

次日晚上,出事了。

乾一堂死了两位弟子,看那阵势,我明白,这一切都是冲着青木人形剑来的。

首先引起我怀疑的,当然是顾清乔。

虽然当晚她表现的十分害怕,但谁能保证,这不是苦肉计呢?

人是不可以相信的,尤其是女人。当年的魔教圣女,不也长着一付楚楚动人的娇弱相?

我想,要是这个女子死了就好了。这样便没有人和我抢剑,也不会有人给西陵派招来麻烦。

于是我派她去守灵。如果真的遇到危险,就让她自生自灭吧!

然而却有人站出来反对。

“——师叔,您这样是不对的。”全才很认真的劝我,“她一个姑娘家,身上又没有武功,您这不是害她吗?”

于是他主动请缨,赶去照顾这个小姑娘。

全才这孩子,一根筋英雄主义,太过憨实。

我放心不下,便放了鹦鹉去跟踪,果然,鹦鹉带回的消息告诉我,她与魔教有染。

原来,这些天她一直在对着我演戏。

装疯卖傻,只为讨我开心。

我大怒,这是怎样深沉的心机?又是何等的执念,让她放弃身份潜伏于此?

我要知道她真正的目的。

如果是魔教圣女那般的蛇蝎心肠,即便是命中人,我也一样,杀无赦。

因为无头案一事,我带她去见久违的宋七。

宋七依然如当年一般,夜夜守着亡妻之墓。

情这一字,实在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