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走吧!咱们不打了!不报仇了!”

眼见空空嘴角的血留个不停,清乔吓得手足无措,梨花带雨哀求空空:“我不做皇帝,你也不做和尚,我跟你回去见边牧族的列祖列宗,把一切都告诉他们,好不好?”

“他们要怪我”单手环住她脖子,空空的脚步有些微的踉跄,“因为 不能任性不能只为自己而活”

忽然眼前有道金光掠过,空空的身子猛地一滞。

他瞪大眼,带着不能置信的表情朝前看去。

在那百步之外的地方,陆子筝刚刚放下手中的麒麟弓,脸冷若寒冰。

瞧见空空脸上的惊异,清乔也顺着他脸往下看去在他剧烈起伏的胸口上,赫然插着一支没入一半的箭。

金箭周围,有嫣红的血源源不断流出,染红了他素白的衣衫,沾湿了厚重的前襟。

秋意浓,晚风起。

吹走地上的落叶,扬起一地的黄沙。

在尘土与落叶中,在悟空歇斯底里的哭喊中,空空就这么硬邦邦跪了下来。

啪!

先是左膝。

啪!

然后是右膝。

“师傅!师傅!”小悟空连扑带滚冲到他身边,哭嚎着准备将他架起。

然而于事无补,老人的身子就这么轰然倒地,重重砸在地面上。

鲜血早己将他背后的僧袍染成了紫色,夕阳下泛着微红的光泽,像尊贵的天鹅绒,欢迎迷离。

“老夫从来没有骗你”

拒绝了徒弟的搀扶,空空转头望着清乔,艰涩地说出最后一句话。

“老夫只是隐瞒了出家人 不打诳语”

话音未落,他头一偏,双目就此合上。

这位不到复国之日不会闭眼的老人,终于还是被迫永远闭上了眼睛。

空空这颠沛流离的一生,正如他所说,从未任性,一直在为别人而活,到死方才得到解脱。

我生本无乡,心安是归处。

不知到了天国后,他能不能得到真正的安宁?

清乔颓然跪在地上,呆呆望着眼前再也不会有生气的尸体。

很多很多关于空空的片段从她眼前掠过,好的,不好的,善意的,居心巨测的然后是今早他站在窗边对她说:“小时候我常借故去尚书府看你,那时你每每见我,十分欢喜。”

那张胖胖的糯米老头脸,说话间充满了对往日美好的怀念,真心真意。

这世上和她有着相同血脉的人,终于又少了一个。

再也忍不住,再也忍不住了,她像一个被人丢弃的无家可归小孩,坐在原地嚎啕大哭起来,歇斯底里。

不远处的段玉带着乌衣卫们,静静看着这一切。

陆子筝拿着弓,面无表情。

第十五章饭决定

上清寺一役,转眼己过了三日。

段玉将帝灵带回了皇宫,亲手交给了皇上。

邵义的身体渐渐好转,虽然仍不能下地走动,但已能正常饮食,开口说话。陆子筝本来想直接回天水阁,却被皇帝好说歹说挽留下来,说是如今宫内局势未稳,希望他再坐镇半月。

于是清乔自然也没有离开。因为哪怕她想去别处,如今也己没有可供容身的地方了。

这日阳光灿烂微风和煦,她独自来到宫内最高的观星殿上。

坐在观星台上,可见远处松涛碧波阵阵作响。

青山深处,馨敲金地响,僧唱梵天声,那里便是上清寺了。

不知道段玉用了什么巧妙手段,将事情的影响力降到了最低。空空住持圆寂升天,寺中和尚伤心了一阵子,很快又恢复如常:乌衣卫集体失语失忆,皇帝老儿根本不知她曾是死敌边牧皇族遗孤,段玉在震惊中接受了她天外来客的真实身份,决定回府慢慢消化。

一切就这样结束了。

当然,是她自以为的结束了,不久后她就会后悔,自己为什么这么早放松警惕。

双腿轻轻蜷起,下巴斜靠在膝盖上,嗅一口风的香气。

恩,好香,这风甜甜的,闻着像八宝桂花糕的味道嗯?

猛地睁开眼睛,却见鼻尖前果真一盘晶莹剔透粉粉糯糯的桂花糕。

一转头,段玉放大的笑脸就在身旁。

“王爷。”她也冲他笑,还轻轻点了下头,以示礼貌。

如今再见他,她心中已没有仇恨,没有债怒毕竟从某种程度上看,当初他并没有完全地冤枉她。

她甚至还当面问过他,包全才是不是他派人杀的。段玉表现得非常镇定,很认真地对她解释说,乌衣卫绝不会用那种下三滥的手段。

罢了,罢了。

真也好,假也好,她都不会去追究,也不想再去计较。

知道了又如何,像空空一样倾尽一生去复仇吗?

如今她的心境是这样的沧桑,不是当初捧着元宵咯咯欢笑的顾家俏姑娘,也不是西陵山上围着师叔打转的甘姓野丫头。她有着一种看头红尘的错觉,似乎她来到这个世界的任务,已经全部完成了。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段玉见她不肯接受自己的好意,素性自己抓起一块凉糕放进嘴里。

“没有特别的打算。”

清乔微微一笑,“应该还是要回家。”

曾经,她在心中设想过很多次一当段玉得知自己的真是身份后,情形会是怎样?

当她心中还有爱情和幻梦时,她希望段玉会震怒,再痛苦流涕下跪挽留,那时她便如仙女般高姿态地飘走,挥挥手不带走一片衣袖。

当她心中剩下的是算计和害怕时,她觉得最好是段玉永远都不要知道,直到她成功回家。然后不管段玉是否会派人寻找,一切都与她无关了。

时过境迁,如今她对他,心中再无爱情幻梦,再无算计害怕,只有豁达和宁静,容忍和宽广。

“王爷,会不会好奇我的家乡究竟怎么样?”

眼见段玉吃得欢,清乔终于也伸手抓起一块桂花糕。

“虽然很好奇,但我并不打算问。”段玉微微一笑,“因为问得越多,你会越想家。”

清乔有些意外他的体贴,不由得转头看他一眼。

段玉的嘴角沾了些白色的糯米粉,她本想伸手帮他弄掉,手伸到一半,又缩回去了。

“你打算主动告诉我吗?"

段玉的眼神一暗,很快又重新明亮。

“改天吧,”聚拢双膝,清乔把目光探向遥不可及的远方,“在我离开之前,总能找个时间。”

“神官”段玉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说出了口,“神官大人有没有说过,希望你留下?”

“他?”清乔想起此刻正在花厅里睡懒觉的陆子筝,忍不住扑哧一笑,“他应该很乐意看见我回去吧,省得老是有人烦他。”

沉默了一下,段玉不再提这个话题,两人开始像老友般聊起过往。

“王爷,阿达现在在哪儿呀?”

“在王府里,红烧肉的技艺是越发精湛了。”

“真的吗?真想尝一尝啊。”

“要不,我带你回王府一趟?"

“算了,反正将来都是会消失的人,还不如现在彻底消失的好。”

“”

“对了,冬喜还好吗?"

“嗯,她现在被临时调去伺候太子了,不过邵义老师吵着要见你。

“哦,不行!我怕他记恨我戳过他中毒时的脸,为保险起见,暂时还是不要见吧!"

“”

“哎,乌衣卫里面那个乔风乔大侠,现在怎么样啦?"

“挺好,娶了一个官家小姐做媳妇,可能还会考个小官儿。”

“唉,这小子盘儿正,条子顺,我就知道他肯定会被千金小姐看上乌鸦变凤凰!啊,不对,是麻雀变凤凰,我绝没有任何暗示或影射乌衣卫的意思 ”

“”

“既然你记得乔风,那你还记得邢四吗?”这回换段玉主动提问了。

“谁?完全没印象”

“你啊,就记得相貌好的!”三分怒,七分嗔。

“ ”拜托,这能怪我嘛?!应该怪坐着,是她塑造了这么一个不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路人甲!

“还记得以前我让他扮厨师招待你去吃蒜泥白肉不?那个名叫乔峰的大厨,就是他扮的。后来他扮厨师扮上了瘾,还跟哈达学了一手好厨艺,现在己经可以媲美真正的厨师了。”

“哇!就是那个巨丑无比的老丁头乔峰!”大吃一惊的声音,“那当时他肚子上的青牙狼头 ”

“自然是画的。真正的边牧王身上纹的狼头是红眼六牙,邢四假扮时画的是青眼四牙。为了找出不脱色的颜料,那时他还尽职尽责让宫廷画师研究了很久 ”

“哗 那他每天演完戏回家洗澡肯定会很痛苦 ”无比同情的感叹。

“”大概,会用掉整整一簸箕丝瓜瓢吧。

就这样随便聊着,吃完整整一盒八宝桂花糕,太阳己经就要西下。

“好了,该回去吃饭了。 ”虽然并不饿,清乔还是拍拍屁股,惬意地站起身子。

段玉静静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莫非王爷还想在这里吹风?”下意识地环住肩膀,清乔四下张望,“这里夜晚不点灯,又黑又冷,行路不便,我劝殿下还是早点打消这念头比较好。”

“一定要回去吗?”橙黄暮色下,段玉缓缓抬头。他似乎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说出这句话,一双狭长凤目灼灼发烫,亮得惊人。

清乔一怔,望着段玉的脸,开始研究他的表情。

“对啊,殿下。”她回答的声音非常低,温柔,狸猫,而又无比坚决。

“要是回去晚了,就没有肉吃了。”

回到掬芳轩,喂饱了马纳和小乔两只鹦鹉,擦亮青木人形剑,似乎无事可做了,想想便去找陆子筝。一踏进陆子筝的总统套间,发现他居然破天荒地没有睡觉,而是拿着一张羊皮卷模样的东西在认真研究。

“太阳从西边出来啦!”清乔趁其不备扑上前,一把夺走他手中的羊皮卷,“坏孩子也开始热爱学习了?真稀罕!”

现在这个世界,唯一可以让她觉得安心和自在的人,就是陆子筝了。虽然她曾怨过他当初为何要夺过段玉的箭射杀空空?

“因为我觉得那时他要对你不利。”陆子筝如是答。

这样的回答,又让她怎么忍心责怪呢?人已逝,也就不要因为故去的人而为难活着的人了吧。

“我这叫维持正常运作,毕竟再好的脑子放久了不用也是会生锈的。”陆子筝不急不恼,懒洋洋翘起二郎腿。

“这是什么啊?”清乔把羊皮卷对准烛火,只见上面一大堆斑驳的异型文字。“是藏宝图,还是武功秘籍?! ”她完全看不懂。

“你呀,也就配陪着那小太子看美人图!”陆子筝出声嘲笑她,“你知道八卦分别是哪八卦?你知道任督二脉究竟在哪里?还藏宝图和武功秘籍呢!不懂装懂!”

清乔恨恨瞪他一眼,心中虽然生气,但人家说得也是真话,于是敢怒不敢言,将羊皮卷啪地飞到陆子筝脚边,一屁股坐下开始啃芝麻酥。

“还吃啊!难道人家白天送的桂花糕喂不抱你吗?" 轻慢地说着,陆子筝手指一夹,羊皮卷自动飞回手中。

“再吃就是一个大肥婆,面如满月身似母猪,连午门也塞不下你了。”这个超级醋坛子!

忍无可忍,清乔抓起身旁的芝麻酥接二连三朝他砸过去,“老娘爱吃,你管得着嘛!”

不料一不小心没站稳,踩在一个芝麻酥上,跌跌撞撞扑进陆子筝怀里?

“对嘛,早这样我就不生气了。”陆子筝顺势笑眯眯揽住她的纤腰。

清乔正要脸红,忽闻对方下半句:“哎呀,怎么长度比以前多了两寸?妹妹你又肥了?! ”顿时勃然大怒,抡起粉拳就往前砸。二人嬉闹片刻,陆子筝忽然攀住她的肩膀,绕到她前方认真地看着她。

“小乔,你是真的铁了心要回家吗?"

他很少直接叫她名字的,一旦叫,就代表他在用非常严肃的态度跟她讲话了。没有片刻犹豫,清乔点点头。

“即使段王爷开口留你,你也要走吗?”陆子筝眼底有意义不明的光亮涌动。沉默一下,清乔叹了口气。

“你不明白,他是不会留我的。因为他从来不知人类的感情,所以他不会失去,更不懂的挽留。”

话音落地,抬头狠狠瞪陆子筝一眼,“你也比他好不了多少!"

双手一摊,陆子筝满面愉悦,哈哈大笑。

“笑够了?笑好了?”清乔一屁股坐到卧榻上,懒洋洋地将脸埋进柔滑的丝被里。“大爷要是开心了就记得给我干活啊!四灵现在有三灵都出来了,剩下一个‘地’怎么办?你不是说过,午门是一个被埋葬的祭坛吗 ”

清乔忽然一屁股坐起,满脸疑惑,“啊!该不会要我把整个祭坛都搬过来吧?! ”

“呸,说搬就搬,你以为是泡菜坛啊!”

脑门啪地被扣一个爆栗子一一陆子筝收回手中的羊皮卷,斜晚她一眼,似笑非笑。

“那‘午门’要怎么找?找到了以后要怎么办?”清乔边摸脑袋边嘟嘴巴。

“说简单也不简单,说难也不难。”陆子筝挨着她的身边坐下。

“用青木人形剑割你的肉,滴三滴血在定天珠上,然后把定天珠放在乾坤盘中,等一会儿便可显出方位。”

“很简单呀”清乔对于这朴素的过程感到失望,并且在心底暗暗鄙视作者的智商和那些武侠奇幻作家相比,人家根本是A 班的入江植树,午门作者就是F 班的相原琴子嘛!

“话虽然是这么说。”陆子筝微微一笑,“不过对于别人,这些都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啊?”清乔转头看他,一脸困惑——莫非这个时代的人普遍不会数数?不知血究竟要滴多少?

“剑,因为你的剑。”陆子筝一语道破天机,目光也停留在桌边那柄被随意放置的青色宝剑上。

“青木人形剑通灵,既然认你做主,那么如今这世上便只有你一人能讲它拔出,其他任何人都不行。”

“也包括你吗?”清乔将信将疑。

“我倒是想拔出来试试。”他负气瘪嘴,不知是讥笑还是不屑,“这剑再怎么说也是远古神剑,留在你身边监制暴珍天物,可借——”话到这里,心有不甘,“可惜这蠢剑就是认定你了。”

“你的意息是”清乔整张脸都亮起来,浑身散发出兴奋的光,“即使你用巫术也拔不出来?”

望着眼前这呆若木鸡口水横流的傻姑,陆子筝真的很不想告诉她——不管巫术幻术,无论威逼利诱,哪怕最后他狠心委属自己变成顾清乔的模样,这柄蠢剑就是不肯买账。哎,往事不堪回首呀,他捂住半张脸,缓缓摇头。

“哦!哦啦啦!" 清乔大喜过望,一溜烟狂奔到八仙桌,举起宝剑亲了又亲,摸了又摸,爱不释手乐不可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