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独立抚养边牧皇族遗孤长大,这也是真的。

“边牧皇族遗孤到了第四代的时候,世上诞生了拥有复国之力的逆天星,这还是真的。”

“只不过,那逆天星并不是边牧国的皇族遗孤,而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

“这个人,就是你。”

陆子筝转头看她,眼神清冷。

“我们在树林里捡到你的那日,天象极端异常。空空观天后对我和母后说,此女乃逆天星降世,将来身上会有一场异变,重生后的她将有能力集齐传说中的四灵,只有她能打开边牧族复国的大门,实现我族报仇雪恨的愿望。”

他的声音越发冷凝,背对看光线,有浓浓黑暗在那掩藏在睫毛后的瞳孔里蔓延,仿沸一张巨大而无形的网,无声无息朝清乔靠近。

“我们收养了你,在你身上烙了梅花印。”

“然而你带来的大火,烧毁了我们居住的村庄,也烧死了我所有的亲人。” “空空将你交给顾尚书抚养,我则去南疆跟随隐巫师学习法术。”

“我一直等着你发生异变,直到有一天空空告诉我,你重生了。”

他的神色是这样平静,语句却句句锋利,桃花眸里充斥着片片暗红,深邃难以测明。

“你、你一早就知道我?认识我?”

恐惧像毒蛇,一点一滴啃噬着身体,“这么说,当年后花园我们的相遇 ”“一切都是安排好的,包括将九转清音铃交给你。”

陆子筝的声音,无情而机械,虚无缥缈得几近可怕。

“为了让你心甘情愿走上找寻四灵的路,我们几乎费劲了所有心思。你防人之心太甚,很难受人摆布,于是我只好一路跟着你,监视你。”

天地瞬间翻转,仙境变成了炼狱。

什么都说不出,也什么都想不了,莫大的震惊在顷刻间呼啸而来,排山倒海,将整颗心都席卷走了。

清乔就这么呆呆站在那里,呆呆看着他,绝望,无力。

“一路走来,你以为自己为什么能这么顺利?我为什么总在紧要关头时帮助你?你知不知道,为了帮你找出青木人形剑,我手下的人费了多大一番力气?”

月亮被乌云所蔽,夜空漆黑没有半丝光亮,只有陆子筝的一双妖瞳灿若繁星。

“南宫无恨和申尤是你的人?”

闭上眼,她深深深呼吸,“神龙阁和药王谷,是不是全部听命于你?”

“己经没有神龙阁和药王谷了,早被一把火烧光了。”

勾起嘴角,池中人的笑容是那样邪魅残忍。

“本来他们都不必死的,这计谋如此完美,谁都不会起疑。”

是啊,故事里被设计冤枉的人,谁能想到,其实这计谋就是他本人策划的呢?

原来老天爷在下一盘很大很大的棋。

“不过我没想到的是,你那好师叔居然真的怀疑到了我的头上。他故意用剑划破我的衣服,想着我胸前是否有纹身― 他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怀疑过我身份的人。”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低低渭叹:“可惜,可惜。”

“包师兄 也是你派人扮成乌衣卫杀的?”颤抖的声音,问出她最想问的问题。

“是,因为我不能冒险让你爱上段玉,那样子你就会放弃寻找四灵。”陆子筝答得斩钉截铁,“我不能等,我等不了!”

“那你亲手杀了空空 ”

“空空没有死,那不过是一场演给皇帝和王爷的戏,只有这样他们才会对我毫不怀疑。当然,也包括从来没有完全相信过我的你。”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复国?”

望着那似曾熟悉的陌生人的脸,清乔只觉得心空了,脑中也空了,什么都没有了。

“为什么?你问为什么?!哈哈!”

陆子筝仰天大笑,妖异邪魅的睑上满是轻佻和残忍。

“段老狗为什么灭我全家?为什么占我疆土?为什么要对我的族人赶尽杀绝?这么多个为什么,谁又来回答我?!一寸河山一寸血,我边牧族的仇恨要谁来偿?要怎么洗得清?你说啊!你说啊!!你说啊!! ! ”

他逼视着清乔,双目如炬,不甘与恨意在他心中疯狂蔓延,残酷而血腥的回忆吞噬着他的灵魂,仿佛烈焰般要将他焚毁殆尽。

“你不会知道,我为复国这一天作了多少准备!受了多少非人的待遇!我三岁起隐姓埋名拜入隐巫师门下,经历了最残酷的历练和折磨,承受了最可怕的考验和虐待,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如今我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将段姓皇帝踩在脚下,让文武百官都跪在我面前!”

滔大的怒火激得大地和空气颤动起来,水波开始向四面八方扩散.啪嗒!啪嗒!

“可是不够!这怎么够?!我要光复属于我的国家,我要改变历史,我还要这群人通通为我的家族偿命!偿命!”

他的身影暗沉,面目扭曲,狰狞的眼里全是血丝― 他己不再是子筝,不再是当当哥,他成了魔,入了地狱。

清乔站在原地,紧紧咬唇,忍着想让自己不哭出声音。

可是那么难,那么难啊,从未有过的绝望将生命力从她身上抽空,巨大的疼痛仿佛要将她撕裂。

原来那么多次亲昵的示好,是因为害怕她真的会留下不走,所以才拼命试探。原来之所以从不挽留,是因为他知道她根本就没有机会走。她的泪,她的汗,她的血,最终是为了成全他的野。

“其实我早已暗示过你。”

陆子筝忽然恢复了平日里的凉薄与淡漠,拿起池边的白衫,轻轻披上。

“可借这天地太小,容不得我。”

他从水中直立起身,一甩湿渡渡的长发,衣袂在夜风中翻飞如梦。

“与其靠天庇佑而苟活,不如与天并肩竞自由!”

望着他的出尘身姿,清乔恍然想起在芦苇荡里,他遥立于船头,确实曾这样对她说过。

那时她上了他的贼船,他说:“不管你信不信,你上了这船,我觉得很高兴,我这一生,从没有如此开心过。”

他还说过很多次——“我想做的事,没有任何人能改变,没有。”

往事是多么美好,只是经不起岁月一再碾压打击,甜蜜最终变成刻骨的哀伤,痛彻心扉不堪回忆。

“我、不、会、让、你、如、愿。”

巨大的背叛和欺骗,让仇恨和痛苦拧成一股惊人力量从脚底涌起。清乔红着眼拿出系在腰间的剑,拔开,举起,朝眼前人挥去。

结束吧,就让一切结束在这里!

眼泪模糊了她的双眼。

轻轻一侧,陆子筝躲过剑气,反手钳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喇”地朝剑鞘扔去一道符咒,快如闪电。

他完全控制住了局势。

然后握着她的手腕,步步紧逼。

“好妹妹,你知道事到如今,我为什么不杀掉你们直接拿走四灵吗?” 他歪头盯着她看,微微一笑,然后伸出舌头,缓缓舔抵起光亮锋利的剑身。“因为,你的剑。”

他忽地朝她凑拢过去,鼻尖几乎要触到她的脸,吐气如兰,语气呢喃仿佛情人爱语。

“青木人形剑,如果不是主人完全自愿,根本就拔不出来。”

他的气息是这样诡异,面容残忍而又蛊惑,就像蚕食人心的妖魔。

清乔忍不住浑身颤抖。

“我呢,原本打算在祭坛里,等你将剑身插进祭器以后,再杀了你和那段王爷的。”

他舔一下她的眼睫毛,轻轻吸走上面的泪滴。

“如今多亏你想杀我,这剑鞘被我用咒封住,剑身再也放不回去了。”清乔终于哭出声来。

“今天高兴,我不妨再告诉你一件事情。”

陆子筝欣赏着她脆弱的表情,非常满意地,用额头抵住她的额头。

“你知道,青木人形剑为什么这么听你的话吗?”

他眷恋而爱惜地吻上她的嘴角。

“因为你那个傻师叔,用他的性命换了这把剑,现在灵魂还被锁在这剑里呢!” 然后是他的唇游走到她的唇上,示威般轻轻啃咬。

“自从他死了,这世上便再也没有人是我的对手了,真是可借。”

这是最后而致命的一击,清乔被完全而彻底地击溃,粉身碎骨,所有的勇气都化作了灰烬。

“多谢妹妹成全。”

轻轻一拧,脱掉她手上的九转清音铃,松开依旧呆滞的少女,他拿着剑,扬长而去。

清乔静静站在原地,没有哭,没有叫,没有追,悲哀到了极致,是连一滴泪也没有了。

第十九章饭回家

十月的夜正好,将凉未凉,段玉坐在雕花末边,华服微松,神情墉懒,喝酒闻香。

“王爷真的决定明天就动身?”座下的邢四怯生生开口。

“我决定了的事情,什么时候变过?”有些微醇,段玉的脸颊泛红,眼若星辰,“你传令下去,只管准备就是。”

“可是 ”可是王爷怎么看怎么不情愿啊,该不是在和那个杀千刀的顾家小姐枢气吧!

“她走不了的,我心中自有分寸。”段玉破天荒没有对他的犹豫生气,反而冲他一笑。

邢四被这倾国倾城的一笑震撼了一一无论看王爷笑过多少次,再看他还是会觉得头晕目眩的。

“她心有眷恋,舍不得。”

端起杯,抿一口,段玉的声音甘冽醇厚仿佛陈年美酒。

“我陪她走这一遭,不过是游戏罢了,最终她还是会回到我身边,你等着看便是。”

邢四赶紧叩首,躬身退下。

王爷一向是这样的笃定,胸有成竹,一切尽在掌握,可是

他忍不住回头看窗边那对影独酌的人。

可是他是否知道,这世上最不能笃定的事,便是感情呢?

喝完了小半坛上好的桂花酿,段玉放下酒杯正准备歇息,房门忽然发出砰的一声。

“顾小姐,还未通传 ”

乌衣卫们又惊又急的声音响起,似乎正在和谁拉扯,却又生怕伤了那人半分。心中一荡,等的人来了,于是整衣,转头,开门。

却见顾清乔站在门前看他,浑身湿渌渌的,仿佛一只不幸溺水的秃毛鸡:“怎么这样狼狈?”

心头想好的话全部都咽回去,段玉大吃一惊,赶紧伸手将她拉进房里,拿出自己的外袍为她擦拭。

擦着擦着,忽然觉得不对劲。

从头到尾,清乔没有说过一句话,她只是紧紧咬住下巴,眼神暗如死灰。“小乔,怎么了?”

他捧住她冰凉的睑颊,心中有不好的预感。

“没事,我只是需要冷静。”

清乔忽然清醒过来,捉住段玉的手,目光炯炯。

“王爷,你听我说,有件事要告诉你,请你务必保持镇定。”

她望着他,神色凝重,一字一句,声音坚定。

段玉点点头,反握住她的手。

深吸一口气,她用平和、连贯、不带感情的陈述句说道:“神官应遥是真正的边牧皇族遗孤命,他现在拿了三灵去找午门了,他的目的是改变历史,让段家人偿命。”

段玉的睑色在烛火映下顿时如纸一般,几近透明。

“王爷,不要怕!我们还有左青!现在我们马上动身去庞陀关,还来得及,来得及!”

清乔紧紧握着他的手,满脸坚毅,仿佛一个久经沙场的将领。

“左青是神驹,我们连夜快马赶去,最多只需一天。没有三灵也不要紧,我们在庞坨关守着,一定要拦住神官,一定要拦住他!”

方才巨大的震惊,让她的头脑变得非常清晰。

她是这样的冷静,因为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害怕了,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失去。

月朗星稀,牵了左青出来,段玉飞身上马,拉起清乔的手,将她抱在怀里。策马扬鞭,云端驰骋,大漠豪情,佳人在怀,这本该是多么令人高兴的事。然而目的地却是这般险恶难测。然而怀中的佳人冷得像冰。

她对身边的一切都置若惘闻,只是紧紧盯着前方,除了黑暗,眼里什么都没有了。段玉突然感到莫大的恐俱。

即使在他得知佳人来自异乡打算离开此地回家的时候,他也没有这么恐俱。因为那时他在她眼里还看到了感情。

不管那份感情是对谁,他知道她心里多少是不舍的,他觉得自己一定还能留住她,所以才甘心陪她踏上这回家之旅。

她说过,爱是很喜欢很喜欢一个人,她开心,你便开心;她伤心,你便跟着伤心;你的世界有一半都是她的,她的幸福便是你最大的幸福。

她说他不懂,于是他学着去懂,学着去明白,学着去改变自已的一点一滴。可现如今,她心里似乎什么都没有了,完全的空荡荡,仿沸这里再也没有什么能牵绊住她。

他开始觉得害怕,前所未有的害怕。

他用披风紧紧裹住怀里的少女,生怕她像蝴蝶一样,展翅飞去。

快马加鞭,二人终于赶在拂晓前到达了庞陀关,左青大约是发挥了全部威力,当场倒在地上吐白沫,浑身抽搐不已。

正在察看伤势,身边忽然响起熟悉的轻笑声一一“段王爷,原来你也只有这点本事。”

转头一看,却见洁白宽广的沙石地上,陆子筝身披龙袍,踏着银光慢慢走来。他坐下的是魔兽天马,用血饲养,却极端优雅美丽,宽大而洁白的羽翼在空中飞舞,每走一步仿佛都踏在悠扬的弦乐里。

原来他从来不做没有回报的事情,哪怕养一只宠物,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我和夜叉鬼在这里等了你们许久,差点儿还以为你们就赶不上了。”

陆子筝居高临下看着他们,脸上的笑容仿佛能溺死人的毒药。

 烈火熊熊之际,突然被兜头砸下漫天的冰,地上的两个人都沉默了。

“本来我觉得,先杀了你们也可以。”

陆子筝上下打量着他们,眼神怪异妖烧。

“可是现在我觉得,亲眼让你们看着我颠覆历史,更有趣,更刺激。”

段玉的肩膀忽然微微动了一下,然后有鲜血顺着他的袖管流下来,滴答落地。

“啧啧啧,段王爷,你为什么这样不自量力?”

陆子筝朝他摇摇头,语带填怪,满脸可借的表情。

“虽然你们段家人迟早都要死,可是,你也不用这么急。”

“你对他做了什么?! ”

清乔扶住身边人摇摇欲坠的身躯,望向陆子筝的眼里是刻骨的恨与仇。

“好妹妹,你心疼了?”陆子筝笑嘻嘻看着她,不以为意。

“哥哥我只是用咒术缚住了他的身体,越挣扎便伤得越深,妹妹你还是劝他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话音落毕,轻掉马头,转身朝旁边走去。

“妹妹不是想见午门吗?随我走便是,我带你。”

“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

清乔在他身后喊着,带着哭腔,撕心裂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