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坤元索性厚着脸皮说:“我只讨一口水喝。”

灵素实在没有办法,拿纸杯倒了一杯,顿到他面前。

“喝完就走吧。我要休息了。”

白坤元静静喝着,仿佛那杯水是醇酒。

灵素打开电视,制造一点声音,不然真要疯掉。

良久,白坤元喝完那杯水,陪着她看一会儿无聊的瘦身广告,开口说:“哥哥叫浩勤,弟弟叫浩勉。浩字辈,希望他们做人勤勉,将来有出息。”

灵素一动不动。

“八月二十六日出生,刚生下来,就像两只没毛的小猴子。后来长大一点,圆头圆脑,小小一点就会打呵欠,见了熟人会笑。我花了一段时间才适应新的身份,请了保姆,但半夜总起来喂奶换尿布。”

灵素还是没出声。

“哥哥聪明一些,九个月就开口了,小小年纪就有自己的主意。弟弟则憨厚可爱,傻傻的让人疼。一岁半的时候,齐齐患小儿湿疹,住院两周,办公室也搬到病房。再大点,亲自教写字算术,四岁生日,又带去迪斯尼乐园。我想,将来哥哥可以接我的班,弟弟嘛,任他学一门本事,能独立,活得开心就好……”

还真是泡在蜜罐里长大的孩子。

白坤元的头渐渐垂了下去。男儿有泪不轻弹,能说之前那番话,已是他最大限度了。

为什么大老远跑来对她吐苦水,灵素也不想深究。好在他也没冒出类似七年之痒,糟糠半老,沟通不能之类的混帐话。

无论如何,白坤元这人,很懂得说话的艺术。

灵素淡淡说:“你回去吧。”

白坤元最后看她一眼,站了起来。

走到门口,忽然转身问:“你恨我吗?”

灵素怔了一下,摇摇头。

“恨一个人是需要花费大量力气的,我恨你又得不到任何好处,何苦?不,我不恨你,我同情你。”

商业炬子,如花美眷,商场上跺跺脚地板就要抖三抖的人物,却在这孤助时刻找不到一双可以倾诉的耳朵。甚至不得不来找一个六年前被他伤害过的女子,问她恨不恨他。

她怎么能不同情他?

白坤元似乎也明白了,苦涩一笑,转身离去。

灵素关上门。

她注意到了他眼角淡淡的皱纹。挺直的腰杆微弯,双肩跨了下来。他似乎一夜间老了十岁。

灵素跌坐在沙发上,捂着脸,久久不能言语。

次日同客户签合同,一番讨价还价,口干舌燥。终于大公告成,又得陪对方进山上香。

都市人,四体不勤,爬到一半,就已经喘不过气了。

顾元卓端详她:“小沈,你脸色实在不好,要不先回去休息吧。”

灵素摇摇头:“没事,就快到了。”

说话间没注意脚下,踩着一块石头,哗地摔倒在地上。

顾元卓忙扶她起来,灵素忽然叫痛,脚踝扭着了。

灵素说:“顾总,你陪客户吧。我顺着扶手慢慢下去。”

顾元卓轻喝:“开什么玩笑!”

他嘱托小陈伺候客户,然后不由分说地背起灵素,往山下走去。

灵素的脸涨得通红,却没胆量拒绝,只好没声价道谢。

顾元卓开车送她去医院。照片出来,没有大碍,这才放心。他放了灵素一个礼拜大假,嘱咐一番才离去。

护士笑:“你男朋友真体贴。”

灵素吓一跳,忙说:“不不,是老板。”

护士一听,挤眼睛:“老板?那岂不更好?”

灵素啼笑皆非。真是越抹越黑。

灵素行动不方便,众人找她只得上门。小小公寓一下门庭若市。

段珏啃完一个香梨,说:“有件事,真有趣。”

灵素和冯晓冉都竖起耳朵。

“那宗绑架案,孩子的血衣在姑姑的墓前被发现。这就够怪的了,更怪的是母亲的表现。白太太听说了,脸色惨白,忽然说:'为什么不来找我?'然后扑通晕倒。”

冯晓冉道:“这女人以前同小姑子有龌龊?”

段珏说:“她嫁给白坤元的时候,小姑子都去世有三年多了。”

“真奇怪。灵素,你认识他们,你怎么看?灵素?”

灵素被她摇了几把,如梦初醒地看过来,“什么?”

“走神到哪儿去了?问你对这事的看法呢。”

灵素干笑:“我能有什么看法,我同他们又不熟。”

“你不是认识他们吗?”

“有句话叫知人知面不知心。”

段珏点头:“那白太太,的确看着就是不好相与的人。”

冯晓冉说:“这对夫妇真奇怪。”

这对走了,下一位是华清。

华道长一走进来,就大声嚷嚷:“满屋子晦气,灵素你怎么搞的?”

然后友情赠送法事一场,满屋子转圈,又是念咒又是洒水。弄得灵素提心吊胆,生怕他不小心把家电搞短路。

作完法后,华清吃光了剩下的香梨,拍拍屁股走人。

灵素松一口气。可是休息不到半小时,敲门声再度响起,这次来的是萧枫。

灵素一见他,气不打一处来,“你!就是你!是不是你在背后作法,害我霉运连连?”

萧枫置若罔闻,举目四望,称赞道:“谁打扫的,挺干净的嘛!”

灵素朝他丢去一个抱枕。

萧枫接住,笑:“你平时人前的淑女劲到哪里去了?”

灵素丧气:“你尽情诅咒我吧。天地变色,冬雷震震,夏雨雪,总之我是不会去见你大伯父的。”

萧枫却说:“我来和你说其他事的。杨阿姨算到你近期有一个劫。”

灵素抬起受伤的脚问:“是这个?”

“这么简单就好了。”

“严重到什么程度?”

“稍不注意,有血光之灾。”

灵素自语道:“此时买保险,不知道法律上是否生效?”

萧枫笑,然后咬破了手指,画了个符。灵素放在手心,一握,便消隐去了。

萧枫嘱咐她:“不要掉以轻心,有事要叫我。”

灵素重申:“我不会为此去见萧伯平的!”

萧枫笑得风轻云但,表示他此举完全是心地善良,没有一丝一毫其他目的。

他这个人的气质简直无懈可击,举手投足,无一不从容优雅又大方。而周身罩又一层无形的铜墙铁壁,刀枪不入,顶天立地。翩翩又那么英俊,真是多少女人的命中可星。他要有意对付你,你简直会死无葬身之地。

灵素起初一直觉得这人严肃正经,后来接触多了,才发觉他还有西皮无赖的一面,老奸巨滑,诡计多端,简直是只修炼成精的狐狸。偏偏一切都是为她好,不动声色地让她被动受下了一大堆恩惠,不报答简直惭愧地不敢见天日。

这个堂兄!

萧枫离去似乎不到两分钟,又有人来敲门。

灵素被折磨得没了脾气,有气无力道:“不管是亲娘还是灰狼,都进来吧。”

童佩华推门而入。

灵素错愕,心里叫糟,来者不善。

童佩华这些年不知道修炼了哪派武功,强悍气势已是当年数倍。如今她上门来,灵素不同她清算一下当年的帐,她恐怕也要来寻灵素一点晦气。

童佩华打扮得整整齐齐,瘦了很多,但看着很镇定的样子。她进来,看了看四周,倒也没对这简陋的小房子表示一点轻蔑。这让灵素稍微放松了一些。

灵素搜肠刮肚,始终不知道该怎么招呼她。

童佩华先开口:“沈小姐,几年不见了。”

最好永不见呢。

灵素问:“找我有事吗?”

童佩华这时头还仰着高高,腰挺得笔直,像女王一样坐在这间小客厅里。她说:“我想请你帮忙找回我儿子。”

咦?上次不还恨不能撕了她的嘴,怎么这下却又来托她出力了。

童佩华说:“我可以给你钱。”

灵素扑哧一声笑了:“钱?你若钱多得花不完,也不该浪费在我身上。我不过是个依靠封建迷信骗取钱财的神婆。你信轮子功都不该信我。”

童佩华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居然能忍着没有发作。

灵素冷眼看。怎么,这就受不了了?还没学她当年一头载倒在楼梯下呢。

想想就佩服,万一控制不好,真的跌断手脚甚至脖子,该怎么办?

所以童佩华是做大事的人,而她沈灵素只能给人打工。

童佩华到底见过大世面,很快控制住情绪,说:“我们的恩怨,你尽可报复在我身上。这事一过,我一定偿还。我现在是以一个母亲的身份,请求你帮助找回孩子。”

灵素的脸色缓和下来,说:“既然你们已经报警,自然有警察来处理。要相信警察不是?”

“可是他们都没有你知道的多。”

灵素听了嗤笑,“我?我知道的是最少的。况且,你不需要我们知道的是多的少,你只希望我们知道我们该知道的。”

童佩华紧咬着牙关。

灵素又说:“可是,白太太,这宗绑架案非常复杂,我们知道的越多,才越有机会营救出你的孩子。就看你是否肯牺牲了。”

童佩华面若冰霜,“你是恨我?”

这夫妻俩可真是心有灵犀。灵素笑问:“恨你又如何?恨你的人还少吗?”

童佩华板着的表情终于开始破裂,“沈小姐,你是爱过的,你该了解恋爱中的独占欲。”

灵素笑道:“我更了解,30%的凶杀案均是由这玄妙的独占欲引起。”

童佩华像被电击中,猛地哆嗦了一下。她站了起来,“你……”

灵素说:“我?我同你已经没什么好说的。救孩子,我自然会帮忙,但是能力也有限。你自己呢,你也该做出一个决定了。”

童佩华瞪住她,整个人就像被鬼身上了一样。

门突然打开,萧枫走进来说:“灵素,我给你买了鸡丝粥……”

灵素为他们介绍:“这是白总的夫人,童佩华女士。这位是我堂兄。”

童佩华疑惑地看了看萧枫。

萧枫说:“多谢白太太来探望了。”

童佩华一言不发,拎起皮包,转身离开。

门一关上,灵素凝聚了好久的力气烟消云散,她倒进沙发里,长吁了一口气。

萧枫问:“她怎么会找上门来?”

“你又在楼下守着?”灵素斜眼问。

“这次是在门口。”

灵素嬉笑道:“过年我可以画你的像贴门上了。”

“别闹。她没有为难你吧?”

“没事,托我救孩子。真是的,我又不是超人,单枪匹马的能做什么?警察岂是摆来看的?”

“以后她来,你别开门了。”

“她不会再来了。她那么好强清高要面子的人,登门就是屈尊降贵,又受了我一番奚落,怎么可能还有二次?”

萧枫放心:“大伯说你温顺,我看你也是不让自己吃一点亏的人。”

灵素听了,苦涩一笑:“你知道什么。该吃的亏都吃过了。”

萧枫哑然。

灵素神情落寞,如同被遗弃的小狗,一身伤痛。

萧枫内疚难过,心里泛起浓浓怜爱。他走过去搂住她,“我……对不起。我口无遮拦。你别难过,毕竟一切都已经过去……”

怀里的女孩子浑身发抖。他点心慌,将她搂得更紧,口里不住安慰。

忽然发觉不对,强扳起灵素的下边。

哪里在哭?这个女人,嘴巴都快笑裂到耳后根了!

“沈灵素!”

灵素放声哈哈大笑,倒在他身上。

“这个人,以前就没有女孩子对你使过这一招吗?你太笨了!”

“你你你!”萧枫又好气又好笑,一把推开她,“今天晚上就饿肚子吧!”

灵素一个激灵直起身,“真有粥。我还真饿了!”

萧枫冷哼。

灵素挽住他的胳膊央求道:“哥,你忍心饿死我?真是的,大男人还为这事生气。”

萧枫忽然奸诈一笑:“亲我一下,我就给你!”

灵素脸唰地红了,“你你!你还当自己十六、七吗?你是我堂哥,又不是表哥!去去去,贫贱不能移,我不吃那喈来之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