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续往前开了一公里左右,总算看见了大叔说的油菜地,程驰踩了脚刹停下来辨清楚哪边是北,胸有成竹地拐了弯,往前开了约莫一二公里,傻了眼——果然是绕路,前面分明是条半截路,只能往回转。

回到先前那片麦地,那两个大叔已经收工回去了,连寻仇都找不到仇家。

正好这时迎面走来一个肩扛锄头手提水桶的中年大妈。

程驰刹住车问道:“不好意思请问您,到镇上怎么走啊?”

大妈打量了他们两眼:“镇上大了,你们要去镇上哪里?”

“去医院,卫生所,”程驰答道,“您知道这里怎么过去吗?”

“谁不舒服?哪里不舒服?”大妈放下水桶和锄头,一副要长谈的样子。

苏淼只好道:“脚崴了,阿姨,您认识路吗?”

“脚崴啦!让我看看!”大妈探过头看了看,“哟,崴得挺厉害嘛,你这个不要去卫生所,不行的!上次去卫生所拔颗牙他们都给我拔错了!你这个去王医生家,药酒一擦明天就好了!来来,我带你们去!”

说着把水桶往拖斗上一甩,锄头一横,不等两人来得及说什么,麻利地跳上了车。

“谢谢阿姨,不过我们还是去卫生所吧……”程驰为难地道。

“小伙子怎么那么死心眼,我这把年纪难道还会说瞎话骗你!”大妈不乐意了,“你非要去就去吧,反正那帮医生只会给你挂盐水!别废话了,快开车!我给你们指路。”

不管怎么说人家都是好心,总不好把人赶下车,苏淼只好问:“那个王医生家离这里远吗?”

“近得很,也就两三里路,”大妈一脸不耐烦,“你们就信我吧,王医生三代都是医生,可厉害,人家电视台都来采访过。”

两人都脸嫩,心里想着人家也是好心,总不能硬是把人赶下车,反正就在这附近,先去看看,不靠谱再去卫生所也来得及,便按着大妈的指示往前开。

谁知道大妈口中的“两三里”只是个虚指,他们一路七拐八弯地开了总有五六公里,程驰忍不住问:“不好意思还有多远啊?”

“快了快了,马上就到。”

如此反复了几次,大约又开了五六公里,大妈叫道:“到了到了,停下停下。”

程驰连忙刹车,只见路边是一座两层楼房。

“这就是王医生家?”程驰狐疑道。

大妈跳下车,把水桶和锄头搬下来:“这是我家,你们掉个头,沿刚才那条路往回开,有幢红房顶绿色玻璃窗的房子就是王医生家。”

苏淼望着大妈的背影叹为观止:“这人怎么这样啊……”

那幢红顶绿窗的房子她印象深刻,大概在半路中间,离这里至少五公里。

涉世未深的程铁蛋和苏红梅被人摆了一道,又拉不下脸跟人理论,只能咽下这口气,原路返回。

经过王医生家的房子,只见黑铁院门上挂了块牌子:“中医世家,悬壶济世”。

苏淼迟疑着问程驰:“来都来了,要不进去看看吧?”

哪有正经医生在家看诊的,怎么看怎么不靠谱。

程驰正想麻溜地走,一个在院子里喂鸡的胖大妈隔着铁门喊:“你们什么事?找老王看病的?他在镇上诊所,马上回来了,你们先进来等一等。”

老王在镇上有诊所,听起来顿时靠谱多了。

胖大妈放下竹簸箩拍拍手,打开大门,让程驰把三轮车推进院子里去。

“你们到堂屋里坐一下。”大妈指指屋里的八仙桌和凳子。

苏淼对程驰伸出手:“铁蛋哥,扶我一把。”

程驰拍了拍她头顶,突然把她打横抱起。

这一下猝不及防,苏淼突然失去平衡,轻轻地惊呼了一声,不由自主地搂住他的脖子。

程驰垂下眼睛看着她的脸由白转红,自己的双颊也烫得快烧起来了。

这趟下乡收获颇丰,他学会的可不止三轮电动车驾驶技术。

他的双眼仿佛流着光,温柔又灼热,苏淼只看了一眼就慌忙躲避,不敢再看了。

程驰抱着她进了屋,走到一张靠墙的木躺椅跟前,迟迟不把她放下来。

胖大妈一只脚跨进屋槛,看到这一幕,心领神会地笑起来,“小伙子你可以把人家放下来了,手不嫌酸?”

程驰这才赶紧把苏淼放在躺椅上,避过脸咳嗽两声,推了推眼镜,蹲下来看她脚踝:“现在痛得厉害吗?”

“还行。”

苏淼四下里望了望,屋子里收拾得挺干净,除了八仙桌和几张椅子长凳外没什么家什。

正对门口的墙壁上贴着两张条幅,分别写着“跌打损伤”和“生子秘方”,昭示了王医生谜一样的研究领域。

“小姑娘崴了脚?”胖大妈凑上来,拨了拨苏淼的脚踝,“这个不用等老王,我给你拿点药酒揉一揉,到明天早上就散瘀了。”

说着走到隔壁屋,翻箱倒柜拿出个黄酒瓶子,对程驰道:“小伙子手伸出来,你给她揉,你劲大,要用力把淤血揉开,药力才能进去。”

程驰让她往手心里倒了点药油,轻轻覆在苏淼脚踝上,打着圈按揉了几下:“这样?”

“用力!用力!小伙子用力!”胖大妈指挥道。

程驰加大了点力道,一边揉一边观察苏淼的神情:“这样痛吗?痛的话你说。”

“啊唷小伙子用点劲!绣花呢?”大妈恨铁不成钢,“痛么肯定有点痛的呀,不痛怎么好啦?你现在心疼她不舍得下手,明天肿得更厉害我跟你说!”

程驰只得又加了两成力道,苏淼“嘶”一声皱起眉头,吓得他连忙放开手:“要紧吗?”

苏淼摇摇头:“没事,你继续。”

胖大妈监督着他揉了一刻钟样子,觉得差强人意,这才道:“好了,我再给你们灌一点带回去,早晚各揉一次,不出三天就好了。”

苏淼轻轻动了动脚,惊喜道:“真的好多了哎!”

“那是当然!”大妈骄傲地说,“我们老王家祖传秘方,谁用谁晓得。”

程驰不由瞥了一眼墙上的“生子秘方”。

程驰把苏淼抱回拖斗上安顿好,一回生二回熟,他的动作已经相当娴熟了:“真的不用去医院了?”

“真的有效果,你看,肿都消了一半了,”苏淼翘起腿给他看,“赶紧回去吧,应该还能赶上晚饭。”

程驰看了看时间,已经五点多了,回去差不多一个小时车程,刚好能赶上晚饭。

农村很多人家还用大灶,徐徐晚风送来炊烟的味道,太阳偏西,光线变成暖金色,洒在田野和远近房屋的瓦片上,无端让人感到宁谧又美好。

苏淼微微眯起眼睛享受了一会儿,突然道:“哎,铁蛋哥,这车还有多少电?能开回去吗?”

焦阿姨完全没提这茬,程驰也不知道电量指示在哪里看,直到她说了才意识到这是个问题:“啊?应该够的吧。”

谁知道苏淼这张乌鸦嘴是百试百灵,程驰话音刚落,电动三轮突然开始毫无预兆地减速,片刻后彻底熄火了。

苏淼看了看咸蛋黄一样的夕阳,叹了口气:“晚饭是吃不上了。回去还有多少路啊?”

程驰算了算:“大概还有五六公里吧。”

“怎么办啊?你也没带手机吧?”

“没。”

为了防止学生偷懒摸鱼,每天出工一律不准带手机。

“啊,要死了。”苏淼嘴上这么说,听着却不怎么怕,好像还挺开心。

程驰下了车:“只能推着走回去了。”

太阳一落山,天边残余的一点微光很快就被夜色吞没了,弦月挂到天幕上,星星仿佛人间的灯火,一盏盏地点亮起来。

乡间小路上没有路灯,两人只能借着星月的光分辨方向,很快就辨不清了——白天还会迷路,光线一暗更是哪哪儿都一样。

程驰把记得的路走完,估计离基地还剩一两公里:“我们还是在这里等他们来找吧,万一走错方向更麻烦。”

苏淼点点头:“嗯,你也坐后面来吧。”

程驰爬上车,两人一起坐在拖斗里,背靠着挡板,程驰碰了碰她手指,连忙脱下外套给她披上:“晚上还是有点冷。”

苏淼要推,他不由分说帮她把衣襟掖好,扣好顶上的扣子:“你披着,我不冷。”

四周静寂,只有秋虫的鸣叫和风吹过树梢细微又轻软的声音。

两人一声不吭地坐了很久。

程驰望了望头顶的星空:“三水……”

“啪”得一声,突然一道光柱照得他俩睁不开眼。

“哈哈哈哈!”金丝猴手持强光手电,魔性的笑声吓得天上的星星也一哆嗦,“老实交代!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第四十五章

老王家的祖传药酒名不虚传, 苏淼的脚踝第三天就消肿了, 学农结束的时候基本可以正常行走。

不过回了南林之后程驰还是放心不下,第二天刚好是星期六,他便执意要她去市医院看一看。

苏益民当天有学生补课, 顾招娣没驾照,自然是程驰自告奋勇陪她去。

两人打了个车到医院。

苏淼坐在门诊楼大厅里等着, 程驰去排队挂号。

周末医院里人特别多, 苏淼一瞅挂号的队伍, 每个窗口起码有三四十号人。

还好她早有准备,随身带了南林一中的初二英语教材复印本,仔细翻看着, 时不时拿笔在上面写写划划。

下周末就要去给初中生做家教,得抓紧时间备课,不然砸了自己招牌事小,耽误了人家中考罪过可就大了。

苏淼看完一个单元,抬头望一望程驰挺拔的背影, 他人高, 在队伍里显得鹤立鸡群,虽然还有点少年人的单薄, 可是叫人看一眼就觉得安心。

就在她打算把目光投回课本上时,冷不丁有张熟悉的脸晃入视野中。

苏淼只觉得眼熟, 一时没反应过来那是谁,仔细一回忆,才想起来是程驰摄影社的前社长, 上回在书城碰上的那个学长。

她和人家不熟,但勉强也算认识,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去打个招呼,社长也发现她了。

两人的目光一交汇,这回想装没看见都不行了——苏淼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社长的眼神似乎有点躲闪。

社长迟疑了一下,朝她走过来,尴尬地笑了笑:“苏淼对吧?真巧,还记得我吗?”

苏淼也冲他礼貌地一笑,合上膝头的书拿在手里,站起身:“社长。”

社长微微低着头,扶了扶眼镜,神情有些尴尬。

苏淼这才注意到他左眼眼眶乌紫一片,眉弓上有条两厘米左右的伤口,上面涂了红药水,嘴角也有瘀伤,手臂上还缠着纱布。

“一个人来的?”社长往四下里张望了下。

苏淼摇摇头,用书指了指挂号窗口前的队伍:“和程驰一起来的。”

“看病?”社长又问道。

苏淼低下头,抬了抬脚:“不小心崴了脚。”

“哦。”社长不善言辞,想不出什么话题来。

他这外伤既不像摔的又不像磕的碰的,倒像是打架打出来的,苏淼不方便打探,只好装作没看见,决口不问他为什么来医院。

“程驰马上挂完号了,你要等他吗?”

社长往程驰的方向望了望,摇摇头:“算了,我回去还有事,先走了,再见。”

说着转身匆匆忙忙地朝门口走去,倒真像是有急事。

不一会儿程驰挂完号回来找她,苏淼把碰上社长的事跟他说了,程驰挺惊讶,社长老实巴交的,又与人为善,压根想象不出来他会和人起冲突。

“哎,管他呢,”苏淼想不通也就不去想了,“走吧,伤科是在二楼吧?咱们几号?”

排了一个多小时,医生看诊一分钟不到,让她去照X光,又是好一通排队,照完再拿着片子重新排门诊,足足折腾了三个多小时。

“看看,我说什么来着,早没事了嘛,王医生祖传秘方你都不相信!”

“照个光放心点,要是落下后遗症变成长短脚就糟了,”程驰扶着她慢慢往外走,“好吧我的错,请你吃冰淇淋。”

苏淼有点心动:“我想吃可爱多……可以吗?”

“嗯,欺骗日吃一个不要紧。”程驰看她那有贼心没贼胆的样子,忍不住弯起嘴角。

“前天不是刚欺骗过嘛!”苏淼低下头捏了捏腰,“这两天伤了脚不能运动,怎么感觉又长肉了。”

程驰往她腰上瞥了一眼,推了推眼镜:“嗯,确实。”

苏淼懊恼地叫起来:“你那么老实干嘛!就不能骗骗我!”

“你已经那么会自欺欺人,还要我骗什么。”

“再见程铁蛋。”

“那你到底吃不吃可爱多?”

“不吃!坚决不吃!”苏淼大义凛然。

五分钟之后,两人一人一个可爱多,心满意足地站在医院门口打车。

回到家太阳已经快落山了,苏淼洗了个澡就接着备课,把在医院偶遇社长的事抛在了脑后。

没想到她没去追寻答案,不久之后答案主动来找她了。

星期一下午体育课,苏淼交了病假条,可秋高气爽的闷在教室里也无聊,她索性带上Ipod去操场边上坐着,一边看同班同学上体育课,一边练练英语泛听。

这节课刚好是男生三步上篮测验,苏淼在看台底下坐了会儿,太阳晒得脸颊发烫,她也想去看看程驰投球,于是便拖着腿慢悠悠地往篮球场踱过去。

踱到篮球场边上,四周已经围了不少人,绝大多数是女生,除了他们自己班的女生之外还有不少外班的,甚至夹着着零星几个初中部和高一学妹。

有个穿白色运动服的男生上了场,从体育老师手里接过球,低头拍了拍。

苏淼还没看清楚那人的脸,一看人群骚动的样子就知道八成是谢沐文。

果不其然,人群里有人带头喊了声:“谢沐文,加油!”

其他人也三三两两地跟上,逐渐变成齐声高喊。

谢沐文上篮动作标准又漂亮,毫无悬念地拿了满分,体育老师刚从体校毕业,活泼又喜欢开玩笑,颇解风情,在记分板上写下分数,对谢沐文道:“再给大家示范下三分球定点投篮呗。”

谢沐文甩了甩头发,退到三分线后面,也没见他怎么瞄准,手一扬,手腕一勾,篮球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嗖”地一下从篮网中穿过。

围观女生简直要发狂,如雷的欢呼声惊得香樟树上一群麻雀扑棱棱地飞上长空。

谢沐文表演完之后,围观的女生渐渐散开,有胆子大一些的上去递水递纸巾,谢沐文礼貌得体地谢绝了。

球场旁树荫下的长凳上有座位空出来,苏淼坐了下来,朝远处的程驰望去,刚好他也望过来。

苏淼挥挥手里的矿泉水瓶子,比了个“加油”的口型。

谢沐文学号在男生中排第一个,测验完了没什么,晃着晃着到了她旁边:“苏淼,你的脚怎么样了?”

“好多了,谢谢。”

“小心别再崴到。”谢沐文关心了一句,目光有意无意地从她手中的矿泉水上一晃而过。

苏淼连忙把满瓶的矿泉水拧开,喝了一口。

经过那几波流言,她对谢沐文就算不是避之不及,也绝不想跟他有任何瓜葛——天知道就这么说两句话,到了别人嘴里又会传成什么样。

好在谢沐文说了两句话又晃走了,苏淼松了一口气。

这时坐她旁边的一个女生突然往她这边挪了挪:“哎,苏淼……”

苏淼已经习惯了当空气,没想到有人没事会跟她搭腔,活像见了鬼。

那女生高一时在二班,也是分班考时吊车尾挤进理A的,两人平常几乎没怎么说过话。

女生摸了摸脸颊上的一颗痘痘,打量了苏淼一眼,艳羡道:“你的皮肤真好,又白又细腻,从来不长痘痘吧?你用什么护肤品?”

苏淼想了想:“婴儿面霜什么的,夏天再加个防晒。”

“啊,那真是天生的底子好……”女生感叹了一下,又摸了摸下巴上的闭口。

服装饰品美容之类话题是女生之间套近乎的最佳切入点,几句话一聊,女生深觉火候到了,可以进行更深层次的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