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我们请的那个EPR公司,你帮我联系一下,对,北京那家,”程远帆轻描淡写把苏家的事说了说,“你把要求跟他们说清楚,他们知道怎么操作,预算……先让他们做个计划,出个报价,再砍砍,估计二十来万差不多够了……预算二十五万吧,叫他们做漂亮点。

“下午提醒我打个电话给季书记,”程远帆一边思忖一边道,“对了,去香港订个Kelly,快年底的时候再找个理由送过去。”

“知道了,程总,还有别的事吗?”助理毕恭毕敬地问道。

“啊对了,”程远帆又道,“还有那个网上造谣的,找人给他点教训,别弄残了,两天之内让他把道歉声明发出来。”

程远帆看着助理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这才转头看儿子,眼神里满是得意:“看着很容易吧?”

程驰轻轻摇摇头:“谢谢。”

程远帆看着儿子还有些稚气的脸,心底里有些羡慕,这是一张从小没缺过钱受过苦的脸。

程驰不吭声,程远帆当他默认了,继续道:“确实挺容易的,对老苏来说是个过不了的坎,对我来说就是几顿饭两个电话的事,程驰,钱不能解决所有问题,但是有钱总比没钱好,对不对?老苏家条件也不算差吧?勉强能算小康吧?有什么用?说到底还是升斗小民,抗风险能力几乎没有,生场病出点事就是倾家荡产,可怜。”

程远帆嘴上说着可怜,却没什么怜悯的表情。

“好了,”他扫了一眼手表,“我要去开会了,你早点回去吧,等联系好留学咨询我叫小郭通知你。”

小郭办事稳妥,效率很高。

造谣的博主第二天就发了封声泪俱下的辟谣兼道歉声明,表示自己受了女生家长的蒙蔽,因为义愤听信他们的一面之词,没有小心查证就写了这篇博文,虽然本意并非针对文中的物理老师,但是确实对当事人造成了困扰,在此郑重道歉云云。

关注这件事的网民傻了眼,短短几天前这博主还挑衅一般贴出律师函照片,表示坚决不低头,没想到说道歉就道歉,那些跟着他冲锋陷阵的网民顿时落入了两难境地,这时候掉转枪口不就是承认自己傻被人当枪使吗?可不骂又憋屈,便纷纷向博主发泄怒火。

这个公知博主时不时跟别的博主打嘴仗,这时候少不了乐见其成落井下石的人,又有热心网友把他的真实信息和现在的工作单位爆了出来,反过来成了众网民人肉的对象。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颇有影响力的新闻博主评论了这一事件,并贴出知情人的爆料,称自杀女生的父亲赌博成瘾,欠了许多外债,文中虽然没有明说女生家长利用女儿的死讹诈善良无辜的老师,但是充满倾向和暗示,使用的手法与原博如出一辙。

这突如其来的反转太富有戏剧性,又和那博主的道歉声明相互印证,“受害者”摇身一变成了加害者,先前发声支持他们的网友感到被严重欺骗和愚弄了感情,开始不遗余力地谩骂女生家长,这时候再有人没眼色地说什么“死者为大”,立即遭到众人围攻。

有专业公司在背后运作,怎么引导舆情,怎么控制节奏都有条有理,事件的热度渐渐下降时,后一个博主又抖出第一个博主的许多黑料,包括他和几个网友的聊天记录,向当事人索取金钱的证据,又掀起了新的一波热潮。

最懵的无疑是苏家人,他们莫名被人冤枉,又莫名平反,像是随波逐流的浮木,几乎失去了真实感。

苏益民作为冤大头,当然也受到了不少关注,不知道网友怎么找到了他的新手机号,一时间道歉和支持打气安慰的信息、电话纷至沓来,很快挤爆了他的收件箱,为了免于打扰,他只能又换了个号码。

道歉声明发出的当天,校长就打电话来让他回学校上课,客气得简直有点诚惶诚恐,连连承诺今年高级职称一定能评下来,倒让苏益民纳闷了好久。

事情一反转,网友对苏家的热情远不如对陶家人,苏淼一家的生活渐渐复归平静。

程驰静静地看着事态慢慢发展,一天天地数着日子,他忍不住想多见见苏淼,可随着分别的临近,他也越来越怕面对她,每当她一无所觉地憧憬两个人的未来,他只能勉强笑着附和。

就在这时候,理A班出了件奇事。

周恬恬的男朋友杨翊伦突然大义灭亲,向班主任薛芳“自首”,称自己上学期期末考时黑进教务处系统篡改考试座位表,并且在考试中帮助周恬恬作弊。

薛芳从没带过这么能惹事的理A班,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有心袒护杨翊伦,可这个班的学生一个比一个厉害,杨翊伦根本没给她包庇的机会,直接把学校官网主页改成了周恬恬的大字报,除了她作弊的证据,还有她在八中物理老师事件中公开苏淼身份信息和照片,在评论里煽风点火的事迹。

杨翊伦求仁得仁地吃了处分,周恬恬被记了大过,期末考成绩作废,从理A班转到理C班,这些还是其次,她背地里的那些小动作让她彻底遭到所有人的唾弃,连为数不多几个关系和她还可以的同学也立即和她划清了界限。

这段时间的事对苏淼来说可算是否极泰来,可她隐隐有种不安,总觉得走了那么久背字,突然时来运转有点没道理。

她尽力向程驰描述这种感觉,程驰刮刮她的鼻子,轻描淡写地道:“胡思乱想什么呢,傻不傻。”

苏淼捶了他一下,然后顺理成章地与他十指相扣:“程老师……我跟你说,你别笑我自不量力啊,我觉得我还有潜力可以挖一挖,一年半时间,我要拼一把,和你一起上清北。”

程驰想说声“嗯”,可喉间像堵了团棉絮,无论如何发不出声音,他用力攒了攒她的手,感觉有什么东西像水一样从指缝间溜走。

作者有话要说:不是周三就是周四完结,看体力

甜蜜番外估计两、三个,我也想补充点糖分了。。

抱歉写了这么多人性阴暗面,其实大多数人都是很容易煽动的,每个人都有潜力在某种情境下做出难以想象的可怕事情,这方面有很多著名的案例,比如斯坦福监狱实验、卢旺达大屠杀、玛莉娜·阿布拉莫维奇……想了解的小天使可以百度下

第六十章

快开春了, 路边梧桐树皮泛出青绿, 可以想见不久就会生出新芽,也许是下礼拜,也许是再下个礼拜。

这是在学校和家的半路上, 他们只有走这段路的时候可以牵会儿手。

程驰攒着苏淼的手迎着夕阳走着。

“今天的云好漂亮啊。”苏淼抬头看看天空。

程驰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夕阳把团团的云朵渲染出深浅不一的金和红。

“三水, ”他停住脚步, 轻轻放开她的手, “我们分手吧。”

苏淼一怔,用力往他背上捶了一下,笑着骂道:“靠!差点被你骗了!”

“我说真的, ”程驰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说道,“我要走了,先转到我爸那边的国际学校,然后申请去美国读书。”

“程铁蛋,你再开这种玩笑我要翻脸了!”苏淼继续捶他, 仍然在笑, 可是他分明看见她的嘴唇在打颤。

“三水,是真的。”

苏淼定定地看着他那双眼睛, 等着它们弯成月牙的形状,等着他说是逗她玩的, 等他笑她傻。

她屏着呼吸咬紧牙关等了很久,等得夕阳都褪了色,什么都没等到。

“为什么啊?”她终于放弃了, 涩涩地问道,“怎么突然要出国了?”

开了头后面就简单了,程驰偏过头,捋了捋头发:“过年的时候我爸和我好好谈了下,还是出国更有前途。其实那时候就已经决定了,但是正巧出了苏老师的事,我怕你难过,一直没说。”

“一定要走吗?”苏淼使劲抿了抿嘴。

“嗯。”

苏淼沉默了半晌,笑了笑道:“转学没什么……去美国读大学也没什么,不就五六年时间嘛,一眨眼就过去了,大不了我等你呗,分什么手……”

程驰毫不怀疑她的话,这一根筋的呆子,别说是五六年,就是十年也会等,但是他舍不得,她是他心爱的姑娘,他只要她过得好,快乐的时候有人分享,难过的时候有人安慰,生病的时候有人陪伴,失意的时候有温暖的怀抱等着她,而不是冷冰冰的屏幕。

即使那个人不是他。

“毕业以后我想留在国外,可能不会再回来了。”

苏淼困惑地望着他,仿佛他讲了个特别难的定理,要反复琢磨才能弄明白。

她张了张嘴,点点头:“这样啊……”

太阳落了下去,路灯亮了起来。

起风了,刮在身上有点冷。苏淼裹紧了身上的校服外套。

程驰不由自主想把她抱在怀里,伸手的一刹那才突然反应过来,收回手道:“多穿点衣服,春捂秋冻。”

苏淼深吸了一口气,冷风灌进肺里,缓和了窒息的感觉:“嗯,你也是。”

他们继续往回家的方向走。

苏淼自觉地和他保持一个人的距离,恍然觉得那短暂的亲密只是她的错觉。

这样不是挺好嘛,就跟以前一样,她心想,可是眼眶却一个劲发酸。

“什么时候转学定了吗?”苏淼突然问道。

“明天我爸过来办手续,办完我就跟他走了。”程驰的声音毫无起伏,听不出情绪。

“哦。”苏淼木木地点点头。

他们一前一后走进楼里,两个人的脚步都放得很轻,楼道里的声控灯不灵敏,没有亮起来。

走到四楼,苏淼在家门口停了下来:“今天晚上还一起做作业吗?”

程驰犹豫了一下,摇摇头:“要收拾下东西。”

说着转身往楼上走。

“程驰。”苏淼在后面叫住他。

程驰停住脚步,扶着楼梯转过身:“怎么了?”

“没什么,”苏淼把一束头发掠到耳后,“就是叫叫你。”

程驰走下楼梯。

苏淼抬头看他,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脸:“程驰,我们还是朋友吧?”

程驰点点头:“当然。”

“那我能偶尔去看看你吗?”苏淼小心翼翼地问。

程驰沉默了一会儿:“三水,你安心准备高考,过去的事就过去吧,对不起。”

苏淼想说过不去,她想求他留下来,可是说不出口,她只能朝他笑笑,笑完才想起他看不见,声音开始哽咽:“我们谁跟谁,说什么对不起啊……”

她顿了顿又道:“能再抱抱你吗?”

赶在他拒绝之前,她走过去紧紧抱住他:“哪□□锦还乡记得请我吃大餐。”

程驰迟疑着伸出手摸了摸她后脑勺:“好。”

“你要好好的,”苏淼抱着他不肯放,一直强忍着的眼泪还是落了下来,“一定要好好的。”

第二天上午,办完转学手续出了校长室,程远帆看了看儿子,点了点远处的教学楼:“不要去跟淼淼道个别吗?”

程驰摇摇头:“走吧。”

程远帆赞许地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不错,有长进,这种事还是该干脆点,马上要高考了,耽误人家也不好。”

“爸,”程驰犹豫了一下问道,“你帮苏老师总共花了多少钱?”

“问这干嘛?”程远帆饶有兴味地问道。

“四十万够吗?”

程远帆在心里算了算:“差不多吧,怎么,你还打算还我啊?”

他本来是说玩笑话,见儿子表情严肃,这才意识到他是认真这么想,顿时觉得他幼稚得可爱:“这点小钱还不在你爸眼里,放心吧,我又不会去跟老苏要,再说他们也不知道我帮他们。”

程驰默不作声地点点头。

程驰走了之后,苏淼每天按部就班地上学放学,一回家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埋头做题,屋里的台灯总是亮到深夜。

她的话比以前少了很多,时常显得心不在焉,有时候跟人说着话就开始走神。

顾招娣有起夜的习惯,不知多少次凌晨看见她房门下漏出的灯光。

终于有一天她忍不住推门进去,走到她书桌前,强行把教辅书合上:“都快两点了,快去睡觉!”

“就剩最后两道题了,做完就睡,”苏淼重新把书翻开,埋头继续写,“妈你先去睡吧。”

“顾招娣担心地抚了抚女儿的背,觉得她好像又瘦了:“淼淼,身体要紧,你这样吃不消的,你跟妈说,是不是心里难过?”

“妈,我真没事,”苏淼搁下笔,关了台灯,躺到床上,“别担心了,我睡了。”

顾招娣叹了口气,走出房间,轻轻带上门。

苏淼盯着黑黢黢的天花板,还是毫无睡意,只好在心里默背公式,每背一条就想起程驰给她讲题时的声音,他嘴角微微上扬的模样,他身上干净的味道,他暖暖的怀抱。

她背完数学背物理,直到脑子累得转不动,这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第二天仍然醒得很早,窗帘里透进的光是冷的。

苏淼睁开眼睛,默默数道,27,已经27天没见到程驰了。

周末她也还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刷题,顾招娣敲敲她的门:“淼淼,嘉嘉来了。”

苏淼这才放下笔合上书,懒懒地站起身,在睡裙外面披了件外套,走出房间。

顾招娣随便找了个借口出了门。

苏淼招呼冯嘉嘉坐下:“巧克力牛奶喝吗?”

“别麻烦了,你过来。”冯嘉嘉拍拍沙发没好气地道,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来讨债的。

苏淼走过去坐在她身边:“我妈叫你来的吧?她大惊小怪,我挺好的。”

冯嘉嘉瞟了她一眼:“你照照镜子,这叫挺好?”

“学习压力大嘛。”苏淼垂下眼睛看自己的手指。

冯嘉嘉猛地站起身拽她胳膊:“走,去换件衣服,我陪你去找他!”

苏淼笑着掰她手:“嘉嘉姐你干嘛?别拽,疼……”

“你不是想他吗?去找他啊,去告诉他啊,一个人躲在这里有什么用?”冯嘉嘉忿忿道,“你怎么这么没出息啊!”

“嘉嘉姐,我没事,”苏淼靠在沙发上,“你还不知道我吗?没几天就忘了,这时候去找他除了给自己添堵,给他添堵,还有什么好处呢?”

冯嘉嘉哑口无言。

“我就是一下子有点不习惯,”苏淼把胳膊从冯嘉嘉手里抽出来,揽过个抱枕,把下巴搁在上面,“慢慢的就好了,我心里有数,用不了多久就好了,谁没了谁都能过下去。”

她这样告诉冯嘉嘉,也这样告诉自己,说得多了,渐渐的也就相信了。

第39天,卖相机的店主打来电话,问她到了台成色不错的机子要不要,苏淼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押了三千块押金在他那儿,她握着手机发了会儿愣:“要。”

第二天是周六,苏淼去店里结清了余款,带着相机回了家。

她拿出手机,拨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这是分别以来她第一次鼓起勇气打程驰的电话。

电话里传来一个冰冷的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已停机。”

苏淼怔怔地挂断电话,把相机连同盒子一起收进柜子里。

第71天,小区里楼下的小花园已经是春意盎然,苏淼放学回家,看到客厅里堆着好几个纸箱子。

“妈,这是什么?”她纳闷地问道。

顾招娣露出心虚又为难的表情:“小驰……”

苏淼眼睛一亮:“他来过?”

“他没来,他们家张阿姨今天白天过来理东西,小驰叫她把书都送过来了,你们以前书不都是拼着买的吗……他们家房子要租出去了……”

“知道了,”苏淼点点头,“我有空放书橱里去。”

“对了,你那儿是不是还有条小驰家的钥匙?一会儿你找出来放我这儿,明天等张阿姨来了给她。”

“好。”苏淼快步进房间,摘下书包,抱起史努比,把脸埋进它胖乎乎软绵绵的身体里。

第117天,期末考试的成绩出来了,苏淼第一次考进理A班前二十名,领了成绩单回去,苏益民和顾招娣高兴得像过节一样,张罗了一桌子好菜。

第179天,高三了,学校要求全年级学生住校,只有周末才能回家。苏淼住的碰巧还是军训时的寝室,徐冉又成了她的室友。

苏淼坐在书桌前,从同一扇窗户望出去,看着同样的树影,恍惚间又想起两年前紧急集合那个晚上,她甩了甩头继续挑灯夜战,那一晚程驰的模样却在她脑海里生了根,她叹了口气,熄了灯爬伤上床,头枕着史努比的肚子,难得放任自己想念他。

第293天,平安夜,晚自习结束谢沐文在教室外面叫住她:“平安夜快乐。”

苏淼笑了笑:“你也是。”

回到寝室,她打开手机,明知程驰已经收不到了,还是给那个号码发了条消息:“平安夜快乐。”

第314天,情人节,苏淼约了冯嘉嘉和阮娟玩了一整天,送出去两盒巧克力。

回到家收到谢沐文的短信:[可以做我女朋友吗?]

[对不起]

第326天,高考倒计时开始了。

第339天,苏淼从别人那里听说,程驰收到了第一个offer。

第426天,高考倒计时牌归零。

第442天,公布高考成绩的日子,苏家人吃过晚饭就守在电脑前等着查分,苏益民和顾招娣紧张得坐立不安,苏淼反而是最淡定的一个,高考考完第二天他们就回学校对照着试卷和正确答案估了分,大致考了多少她心里有底,分数出来,果然在自己估出来的范围里。

苏益民夫妇松了口气,她的分数超出第一志愿第一个学校去年分数线三十多分。陆陆续续有亲戚朋友打电话进来询问她成绩,听到分数纷纷道恭喜。

苏淼握着手机躺在床上一直等到天亮,程驰没有打电话来,她只能给他原来的号码发了个消息:[程老师,我要去上海了,阮娟和我一个学校]

[其实我不爱吃卤煮火烧,也不喜欢北京的天气]

第512天,第639天,第998天,第1030天,第1385天……

这天早上,苏淼刷着牙突然一怔,她已经连着几天忘了数日子了,记忆中程驰的样子都有些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