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云在巨兽腥味熏天的嘴边仰面盯着头顶的月亮,大惊大惧之后是彻骨的无奈。

难道要用这样的方式离开人世?

她还没报仇,还没有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阿妩!”狄光猛的惊坐起来,胸口一阵灼热,接着便剧烈的咳了起来。

“你怎么了?”卫昭坐在他床沿旁边,静静的看着他满头大汗的脸。

“我梦见阿妩有难,她现在人在哪儿?”狄光一边说着,一边披衣下床。

“她去营救周将军了。”

狄光手下一顿,原先就没有血色的脸色越发苍白,接着便加快了手上的速度,拖着虚浮的脚步就要出去。

卫昭也不拦他,只是起身,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

刚掀开帘子便可见外面冲天的火光,几乎将西边的天空都照的透亮。

营地外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行人形容狼狈的出现在视野之中,正是周将军等人。

不等狄光上前,周将军已经翻身下马快速的到了他跟前,一下子拜倒在地,语带哽咽:“末将有罪。”

狄光却没有心思理会他,视线在他身后跟着的一行人中扫了一圈又一圈,最后才忍不住问道:“守云人呢?”

周将军身子一僵,抬眼看他,满面愧疚之色,“守云校尉他…”

狄光只觉脑中一阵眩晕,在身后卫昭的帮助下才勉强站稳了身子。

一边早有久候的副将们围了上来,听了这话都唏嘘不已。

斜对面的角落处,一道人影忽而猛冲了过来,发狂般对周将军喊道:“不会的,她不会出事的!”

卫昭原本盯着对面火光的眼神落到他身上,淡淡道:“泉洲不用担心,吉人自有天相。”

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泉洲出现的突兀,只有他,此时仍旧能够用淡然的目光看待周遭的一切。

身旁的狄光像是猛的想起了什么,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阿昭,你快看看,看看她还…在不在?”

虽然心中焦急,狄光却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他是元帅,即使慌乱也不可表现的太过明显。

卫昭安抚的看了他一眼,张了张唇,却什么都没说。

狄光眼神一暗,拖着步子缓缓朝营地大门走去。夜风吹动他随意系扣的外衫,一步步走的虚浮甚至蹒跚,他的背影却挺拔坚定一如当初。

蓦地,风中传来一声震天怒吼,如同尖利的锥子扎入心底,惨烈之气直冲霄汉。

营地中的众人听见都吓了一跳,尤其是周将军,脸色苍白的如同鬼魅。

狄光心中大震,根本来不及思考便连忙朝大门飞奔而去,好几次差点跌倒在地。

他的身后紧跟着两道脚步声,一道迅疾,如同他焦急的心情,另一道却如同万年不变的江河,永远平稳绵长。

好不容易在门口站定,他扶着栅栏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脑中的眩晕一阵阵袭来,只有靠意志撑着,才不至于倒下去。

休息了一瞬,正要继续前行,前方忽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如同什么巨大的生物正在快速的朝这边飞奔而来。

狄光凝神看去,月色当空,火光逆照,只可见一只巨大的怪兽朝自己的方向奔驰而来,它的背上端坐着一道人影,一身血渍,面容难辨,但周身焕发出的气势如同万里江海,平静的表面难以掩盖奔腾不息摧枯拉朽的力量。

只一眼他便心中大定,她安全回来了。

巨大的怪兽如同被人驯服的良驹,乖顺的在营地门口停下,并且缓缓地伏□来,背上的人筋疲力尽的翻身下来,刚落到地上便被大力的拉入一人的怀抱。

整个军营一片肃穆,半是佩服,半是震惊,所有人眼中都只有那巨兽身边的一对人影。

他们的元帅抱着他们的校尉,一副劫后余生不离不弃的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怪兽神马的最给力了╮(╯▽╰)╭

祝大家周末愉快o(≧v≦)o~~

25

25、帝江 ...

四月到了中旬,大漠的阳光便开始变的强烈起来,隐隐透出一丝焦灼之气。

天朝军营最近气氛很诡异,士兵们虽然照旧在营地各处来回穿梭,但却都无一例外的回避着东边高坡一处,只因那里盘踞着那头巨大的猛兽。

原本守云是要将它安置在西边马厩的,但是它还没靠近,马就显出巨大的惶恐不安,个个都想要冲出马厩逃命,她也就只好作罢了。

此时这只巨兽正懒洋洋的躺在下方晒太阳,守云与卫昭并肩端坐在高坡上,时不时的接受一下来往士兵们投来的崇拜眼神。

“帝江?你说它叫帝江?”守云看了一眼巨兽,又疑惑的看了看卫昭。

“没错。”卫昭眯了眯眼,散在肩头的银色长发在阳光下泛着银亮的光泽,“此乃上古神兽帝江,而且是其中最为凶猛通灵的红帝江。”

其实此物不仅通灵,而且极重情义。那晚守云杀了它的同伴,它虽然表面温顺,却始终表现出不满,甚至还几次想跑回柔然军营去。

守云开始还以为它桀骜难驯,直到昨天受卫昭指引去柔然军中偷出那具巨兽的尸身在它面前掩埋了,才知道它是惦记着兄弟曝尸荒野的悲惨遭遇。

用卫昭的话说,她能遇上这样一头千古神兽,简直是前世修来的福分,而驯服其成为坐骑,更是福分中的福分。

这样的际遇,就是仙神也不一定能遇上。

不过即使如此,守云仍旧不太相信,神色迟疑的看着坡下横卧的巨兽道:“不太可能吧,它如果是上古神兽,怎么会出现在柔然军中?”

“是因为青龙归位了。”卫昭抬手朝西方天空一指,“你看西边天际的妖气比起前段时间清澈了不少,就是它的功劳了。”

“你是说,那些横行的妖魔是由它克制的?”

“不错,它当晚在柔然军队必然饱餐了一顿,正是兽性大发之时,遇上周将军等人,便有了这般际遇。”

“可是…”守云皱了皱眉,脸上露出不解之色,“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它为什么最后又放弃了攻击?”

守云至今想不明白,当晚她在被巨兽咬在口中时,还以为自己就要没命了,谁知做最后挣扎之时,竟然毫不费力的挣脱开来,接着那巨兽居然将她放到了地上,并且缓缓在她面前跪倒下来。

卫昭看了她一眼,淡笑着问道:“你当时是用什么方式挣扎的?”

“就这样推了一下它的嘴啊。”守云抬手,双手手心向上,做了个托东西的动作。

“那就没错了,你忘了你的手在之前碰过什么么?”

守云愣了一下,仔细的想了一番,幡然惊醒。

她用这双手托着青龙神君的神体将之送入了人间,难道是因为那双手上沾染了青龙神君的气味?

真是稀奇啊。

守云感慨的呢喃道:“难怪它当晚那般温顺。”

“倒也不尽然,后来回营后它看到周将军等人时仍旧很暴躁。”卫昭清楚的记得巨兽冲到军营门口时双目里闪过瞬间的凶狠,只是后来又立即克制了下去而已。

守云又看了一眼红帝江,它似乎是睡着了,还忍不住舒服的哼哼了几声。

“那为何后来它又安静下来了?”

卫昭眼中光芒一闪,扫向中军大帐,“因为它看到了明月。”

守云一怔,这才想起似乎的确是这样,狄光当时就在门边,帝江的确是在他面前停下并且伏□子的。

她顺着卫昭的视线看过去,大帐一片安宁,里面的人却自她回来已睡了三天了。

“他…这次伤得很重,会有事么?”

卫昭偏过头,守云轮廓清晰的侧脸映入眼中,出琥珀色的晶亮眼眸中满是担忧之色。

“我还是第一次见你如此担心。”

守云叹了口气,垂下了眼睛,“我还是第一次见他伤得这么重,像是…”像是随时都有可能会永不醒来一样。

“忽然发现,自从我与他再遇,他便一直都在受伤。”守云颓唐的低下头,看着地面。

坡下的帝江像是忽然感受到了她的情绪一般,从睡梦中醒了过来,歪着脑袋,睁着大眼看着她。

卫昭静静的听完这话,摇了摇头,“不是,其实这些年来,他一直在受伤,因为这是他必经的折磨,只是这阵子受的伤比较重罢了,只因现在是最后时期。”

守云不解的看着他,“什么意思?”

卫昭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反而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明月的生辰就要到了。”他抬头看了看高不可攀的天空,清淡的笑了一下,“二十八年了,总算等到了这一天。”

守云在他这语气下,心蓦地紧了一下。

狄光这一睡直到他生辰前一晚也没有醒来。卫昭一连向守云保证了多次他身体无恙才算叫她放下心来。

这一晚,守云特地为狄光办了场生辰宴,只有四人,她、卫昭、泉洲,还有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狄光。

很是古怪,然而三人却盘腿坐在大帐中喝酒吃菜,一副喜乐融融的模样。像是故意要忘了这段时间的纷杂事情,故意忽略掉狄光此时沉睡不醒的事实。

一次又一次的沉睡,一次又一次的苏醒,守云明确的告诉自己,这一次他也会很快就醒过来。

虽然心里一直跳动着不安的节奏,她还是这么坚定的相信这点。

卫昭饮酒不多,大部分时间在说话。这其实很反常,他平常是说话最少的,今晚却破了例,从狄光幼年开始说起,一点一滴直到现今。

他说话时,守云就托着腮在一边沉醉的听,时而微笑,时而皱眉。

她听得如此认真,以致于忽略了身边泉洲紧抿着唇不悦的脸色。

卫家是十分有名的修仙世家,行迹神秘,在中原百姓心目中一直都是神人般的存在。狄光被卫昭找到,得知他姓卫后,简直惊呆了,然而他却一直叫他阿昭,不觉尊重敬畏,而是亲切的如同一家人。

卫昭于是陪着他长大,看着他失去双亲,看着他学文习武,看着他驰马疆场,看着他建功立业…

直到有一天狄光忍不住问他,“阿昭,你为何一直没变?”

从最初的相识,到十几年后他长大成人,他一直都没变,依然是白衣翩翩,黑眸银发,淡然立于世间,时间没有在他身上留下半点痕迹。

守云问他:“那你是如何回答的呢?”

卫昭勾了一下嘴角,“我告诉他我修行千年,早已位列仙班,如今出现只是为了守护他的安全而已。”

说这话时,他的眼神若有似无的扫过一旁端坐着的泉洲,叫泉洲身子僵了一下。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卫昭越说越多,像是止也止不住一般。

卫家在凡间是修仙世家,在仙界却是以守护闻名。每一代卫家人都或多或少的要肩负一些守护之责,有的是人,有的是妖,有的是神…

狄光之于卫昭,原本是高高在上不可攀附的存在,可是这十几年的守护,他全看着他用另外一种性格过着另外一种生活。

作为见证了每一步的卫昭来说,自己不仅是他的朋友,也如同他的长辈甚至父亲一般,看着他一步步成长至今,心中有过骄傲,有过不忍,有过欣慰,更多的却是无奈。

如同现在。

最后一步必将走的艰难,他只有袖手而观,不能做任何帮助,更不能减轻半点他遭受的痛苦。

后来酒似乎喝多了,守云记不太清楚了,只模糊中有些零散的记忆,似乎之后卫昭替狄光把了脉,她不放心,扑上去问结果,然后就抱着狄光不肯撒手了。

中途好像有人来拉过他,不知是泉洲还是卫昭,总之被她骂走了,最后帐中只剩下了她跟狄光。

守云已经记不得详细,但第二天醒来发现自己还搂着狄光,才知道昨晚自己是多么的放浪形骸。而通过狄光胸膛衣襟上的一滩半干的水渍来看,她不仅放浪形骸,还很丢脸的抱着他哭过。

实在是让人不甚光彩的回忆。

她伏在狄光的胸口,听见他不算强健却依然坚定的心跳声,舒了口气,跳下了床榻。

谁知刚走出军营就撞上要进来的周将军。

“校尉。”虽然品阶比守云高,周将军还是恭敬的朝她行了一礼。

他是个恩怨分明的人,守云救过他的命,这点他记得很清楚。

“周将军有事?”守云暗暗抚了抚有些皱褶的衣襟,稍整仪态后看向他。

“的确有事,我来看看元帅此时的情形,柔然似乎有异动了。”

“什么?”守云愣了一下,“有何异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