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亚男这才笑笑:“行了,你先出去,过两天参加资格培训,具体时间秘书会通知你。”

苏沫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这一路脚步虚浮,背上虚汗直冒,心里也跟着发虚,思忖半天,想给周远山去个电话,却又搁下,暗想一定稳住,不要太过喜形于色。

大脑暂时放空,苏沫将座椅转了半圈,面向落地窗,一手挑起百叶窗帘,室外的阳光照进来,拢在身上暖洋洋的,她靠回椅背,闭上眼,盘算那百分之一的股份大概市价几何,最后,不觉轻轻笑了一声。

周远山果然先她一步打来电话,约好周末培训的时候详谈。

星期六,两人一起参加培训,班上一共十人,除了苏沫和周远山以外,其余都是五十岁左右有一定社会地位的男士。

周远山是律师,年龄三十三,虽年轻了些,但是因为职业关系也不显特别。

其他人都对苏沫的资历感到好奇,有人问她年纪,苏沫往大里说自己三十出头,又问学历,她就答是“工商管理硕士”,实际MBA在读,大几万的学费已交,毕业证还没拿到手。再旁敲侧击问她家庭背景,周远山便模棱两可地替她接招:“以前有十几二十岁的司令,现在有二十来岁的市长,只要业绩优秀,三十岁的独董也不算稀奇。”

话一说完,两人不觉相视一笑。

下了课,找一家咖啡店坐下,苏沫才称一声“周律师”,周远山就说:“以后就是同一个战壕的阶级战友了,还是直呼其名比较好。”

苏沫笑道:“好的,周董。”

周远山也笑,过一会道:“回来这么久,一直想找你多聊聊,一直也没机会,”又问,“这事你怎么想?”

苏沫反问:“你怎么想?”

周远山笑起来:“认识这么久,你还跟我兜圈子。”

苏沫说:“现在只是提名候选人,不一定能成。”

周远山却道:“老太太既然这么说了,肯定有把握,这么些年一把手不是白当的,烂船还有三千钉。”

苏沫点头:“那是。”

周远山看她一眼,叹气:“改朝换代不难,难的是一人独揽。”

苏沫喝一口咖啡,没做声。

他换了语气,接着道:“我这边无所谓,原本就是他的一颗弃子,但是你不一样,还有选择余地,究竟是弃暗投明还是站去对立面,要看你自己的意向。”

一番话触及苏沫的难处,她心里一滞,似乎泛起隐隐疼痛,面上却笑笑:“这话我怎么听不太明白呢?我一开始就是王亚男的人,不存在什么对立面。”

周远山并不点破:“一般情况下,女人不会这么选,”他喝咖啡,转移话题,“你也知道,国内绝大部分上市企业里,独立董事也就是起个花瓶的作用,但是独董享有表决权,老太太身边只有我俩是一路跟着她过来的,所以我们就是去给人助阵的。”

苏沫问:“你觉得她会有大动作?”

周远山说:“我觉得王居安现在很不容易。”

苏沫顿一顿,笑:“你是过来玩无间道的吧?”

周远山也笑起来:“就算你是,我也不会是,我没那个立场。”

苏沫直接说:“我要是立场不对,王亚男也不会用我。”

周远山看着她:“你现在防人之心越来越重。”

苏沫不以为然:“还是说清楚比较好。”

周远山摇一摇头,感触道:“其实王居安这个人,除了私生活方面,作为领导,很有一套,他不用我,是我的遗憾。”

“他以前那样做,你倒还替他说话,”苏沫不觉放柔声音,叹息,“人和人终究不一样。”

周远山笑一笑,忽然说:“所以我估计,你是不希望和他产生金钱上的瓜葛。”

苏沫不做声,隔了数秒才答:“我倒是很希望和钱产生纠葛,钱对我来说很重要,”她笑笑,“我这人其实很庸俗,谁给我好处我就跟谁,你一定不要把我想得太好。”

周远山点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人不能活得太极端,”他似乎又想起什么,叹息,“我之前在大马,认识了一群教友,当时多亏他们一直陪着我。我去教堂听他们唱诗,开始那会儿看见有人唱得泪流满面,觉得不可思议,我以前从不相信世上会有这样虔诚的人。后来接触多了,发现他们生活清贫但是很知足,再后来我也受了洗,虽然不能做到以前那样无愧于心,至少平静了很多。”

“你对自己要求太高了,这世上没有谁能做到真正无愧于心。”

周远山却说:“约翰福音里有一段,你可能听过,一个妇人行淫被抓,耶稣说,你们谁没有罪的,可以向她扔石头,结果大家都不扔,”他苦笑,“我当初却不明白这个道理。”

苏沫想起莫蔚清,心里哪能不惋惜,如今已多说无益,只能劝:“关于这个故事,我和你的理解不同。”

“怎么不同?”

苏沫笑道:“那些人不扔石头,不是因为定不了这个女人的罪,而是他们更想宽恕自己。其实,这世上只有基督从不犯错,也只有他才能宽恕别人。至于我们这些普通人,可能到死都治不好贪嗔痴的毛病,所以这辈子只用忙着宽恕自己就够了。”

周远山品过味来,笑着叹息:“你还挺会安慰人。”

过了一会,他又说:“我听说还会增加一位独董,从政的,已经内定了,现在的企业追官就像少女追星……”

苏沫警觉:“是谁?”

“尚淳。”

苏沫再没心情闲聊,才和周远山分开,钟老板就打来电话,说家里做了节瓜瑶柱炖猪展,叫她早些回去喝汤。

苏沫问:“声声回了吗?”

舅舅挺高兴:“回了,一早就就回了,钟鸣和她对象也在,你舅妈准备了一桌子菜,就等你了。”

苏沫想了想,扯由头说自己下午还有培训,上完课再过去。

她又往南瞻大学走了一遭,再去钟家,见到表妹,两人都像没事人一样,极有默契地对先前的事避开不提,一家子难得齐聚,其乐融融。

转眼又是一周,离临时董事会议的日子越来越近,苏沫心里的自得和欣喜慢慢降温,更多的局促和不安逐渐取而代之。

回集团开会那天,她精心打扮,既不想显得过于隆重,又希望自己给人更加干练精神的印象。

路上遇见旧同事,大家对她既热络又客套,一行人上楼,她借由光滑的电梯墙壁打量自己,妆容适当,发丝伏帖,衣着齐整。

电梯门开,她深吸一口气,这才一脚迈出去,心情再也不同以往。

虽早已做过心理建设,手里仍捏着一把汗,只惟愿不要太快撞见那人。

谁知才转了个弯,就听见王居安在和人交待工作,他嗓音有些儿低,略带鼻音,似乎感冒了,偶尔侧过脸去轻轻咳嗽一声。

苏沫心里紧张极了,听见他轻轻咳嗽,一颗心就不由自主跟着使劲网上一窜,她却不能避开,一时想着,他应该早就看过提名材料,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一时又自我安慰,我只是做了对自己更有利的选择,我和他之间也没有任何承诺,并不亏欠他。

即便如此,她更希望隐身在人群里,永远不会被他发现才好。

另几人纷纷同他招呼,王居安抬头回应,不经意间瞧过来。

两人视线相撞,他明显一愣。

苏沫不得不出声,平常神色:“王董。”

他看着她,没做声,过了一会,视线终究是落到别处。

会议准时召开,苏沫往全场打量一眼,唯独露掉主座上的人,她没瞧见尚淳,立时放下半颗心,再看见周远山时,心里更平静了些。

前半程无非是宣布提名,总结工作,并无特别。王亚男几乎不发言,有两位董事却忽然话锋一转,指出王居安在接管之初做出的在短时内将安盛市值提升的承诺并没完全兑现,又说几项投资项目的审批过于激进,不合常理。

另一边的人马立时站起来反驳,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是前任留下的窟窿已经补得七七八八,市值也有所提升,情况正在好转,想想大幅度提升就需要更多的时间。

一时两方人马吵得面红耳赤,不可开交。

董事会议上的问责和争论本是常事,大不了会后互拍肩膀说一声“都是为了公司好,没有私人成见,只是在商言商”,可这一次大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忽然有人喊了句:“由于现任董事长工作失职,影响股东们的收益,我要求董事会能通过罢免提议。”

这话一出,像是平地起炸雷,过后又鸦雀无声。

苏沫心里咯噔咯噔的,没想到第一次出席会议就遇上这么一大出戏,她抬眼看过去。

王居安看起来极其冷静,并不多解释,像是在对待一场闹剧。

他笑一笑,态度温和:“罢免高层是大事,应该走流程最后投票解决,即使……”他毫不掩饰自己的讥诮,“我到任时间不长,但是工作绩效有目共睹,我相信各位大股东不会和自己的利益过不去。即使新增了两位独董,我也有把握能继续留任。”

王亚男许久不说话,这会子忽然开口:“当然应该按流程办事,但是现在人不齐,即使得出最终结果,也可以宣布无效。”

王居安嘲弄:“还差了谁?您的人该来的一个也不少,难道连天保都被人给搬出来了?”

王亚男一点没生气,笑道:“你忘了,魏董走了,所以还少了位大股东,”她扭头看向大门,对外面人道,“进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9.18

请各位美女们注意,不再另给更新时间的通知,我这边有时间就会写,大致情节不变,其他不足之处完稿后再做修改和调整,争取九月份完结,实在不行,十月中之前也能搞定了,以免大家久等。

84

回帖时多说几句,会让你的发言得到更多关注会议室大门被人推开,门外两人西装革履,道貌岸然,王思危首当其先,身后伴着一位戴眼镜的老者。

众人皆不防备,王思危的出现已叫人起疑,他身后这人的身份更让人感到好奇。

王居安知道这老头并非接手魏董股份的新股东,心下更加疑惑,只觉得他似曾相识,越想回忆越发想不起来,等人走近,见到他微抬眼镜的儒雅姿势以及镜片后的锐利眼神,脑子里灵光闪现,忽然认出这人,似乎是父亲生前的一位旧识,与他父亲不常碰面,但又好像一直有联系。

几年前王居安和他打过一回照面,隐约听说这人从事法律行业。他顿时有不详预感,不动声色,转眼打量那位许久不曾碰面的兄弟。

这会儿王思危一瞧见他姑就憋不住换做一脸笑模样,被王亚男瞧了眼,才收了些笑有模有式地同各位董事点头打招呼。

王亚男和蔼笑道:“相信这位姓甚名谁不必我多做介绍了,嫡亲王家人,我侄儿,我兄长的爱子,也是崇文置业的老总,现在安盛控股的第一大股东。”

王居安听见崇文置业几个字,心里一沉,脑袋里立马转过弯来,先前只当王思危和魏董的一同出现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所以一心叫老赵等人防着宋家亲戚,谁想正好着了这老狐狸的道。

他心底焦虑,却不忙说话,早有人问出来:“这位小王先生只是接手了魏董的股份转让,按所持份额估算,还够不上第一大股东吧。”

王亚男眼风扫过去:“加上我兄长的遗产,他父亲留下来的股份,你说够不够得上。”

其余人你看看我我瞧瞧你,窃窃私语。

林董素与王居安交好,忿忿不平:“亚男,你现在是副董,早先居安上任的时候,你和他签署过协议,托管的股权全部交给他打理,怎么现在又换了人呢,公司的情况才有好转,都是一家人,何必闹成这样。”

王亚男道:“老林,我也是没办法,我原是爱惜人才所以签了那样的协议,但是这段时间来天天心里难安,我们中国人讲究死者为大,亲哥的遗愿,我就是再有能耐,也不敢违背。”

林董听得一知半解,摊手道:“这、这是唱的哪一出,你到底是怎么个意思啊?你找他来……”他指指王思危,又连连摆手,“这位,我真的不好说,也不敢说。”

王思危抹不开面子,冷笑:“林老,您有什么说什么,我听着就是了,我这人最能接受别人的意见……”话音未落,又见王亚男正瞪他自己,不得已闭嘴。

底下又是一片嘈杂,又都或明或暗打量首位那人。

王居安一直没说话,这会儿只一合上跟前的笔记本,四下里立时静下来。

他神色冷清,直接道:“鉴于王亚男副董在现任董事长,既本人履行职权期间未经本人允许擅自发出临时会议的通知,通知形式违反公司章程,所以本次会议任何决议任何提案将全部作为无效处理。”他似乎仍如以往那样随意,“今天就这样,散会。”

王亚男却笑:“还想为自己争取时间?倒也算沉得住气。你这人就是太自负,不把人放眼里,我实在没必要在这里要什么决议,连投票环节都可以免了,”她环顾其与众人,“我今天请了陈律师过来,陈老是老王董的旧识,现在需要解决一点我老王家的私事,希望几位老董事能留下来做个见证,其余各位请暂时回避。”

一席话越发勾起大家的好奇心,室内更为安静,所有人的目光全部投向和王思危一同进来的老者,没人愿意再这个时候离开。

王思危笑起来:“姑姑,这里不是老熟人就是你的得力干将,您就别吊人胃口了。”

王亚男白他一眼:“好歹做了几十年兄弟,还是给人留点面子吧。”

王居安冷哼:“我自从进安盛工作以来,从没存过私心谋过私利,我自问无事不可对人言,各位董事的时间就是利益,不如痛快点。”

陈律师看了王亚男一眼。

王亚男似乎无可奈何,点一点头。

陈律师这才从包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摞材料,展开了,开始追忆往昔年华,又表示为认识老王董这样的好友深感荣幸。

王思危一早听得不耐烦,催促:“您就别绕弯子了,我爸走了这么些年,早就重新投胎了,听不到了,赶紧的,有事说事。”

王亚男笑道:“知道你这些年受委屈了,陈律师认识你父亲多年,友谊深厚,有些话不说他也心里难安。”

陈律师被人挤兑,不以为意,清清嗓子,一字一顿句句清晰地开口:“作为老王董的遗产律师,我在这里郑重宣布,根据已故挚友的遗嘱,其名下绝大部分动产不动产将由其子王思危先生继承,又因念及数十年来养育之情,临海路7号别墅一幢将赠与养子王居安先生,留作纪念。”

会议室里顿时炸开锅,无人不惊愕。

王思危靠回椅背上,津津有味地逐一打量众人,心说都傻了吧,妈的可憋死我了。

王居安哪能防备,脑袋里轰的一声,终是变了脸色,猛然抬头,望向王亚男,艰难开口:“你这是什么意思?”

苏沫只感到惊心动魄,周围乱哄哄一片,恍惚中却仍能听清他的言语,心里更加不是滋味,像是有一口气卡在嗓子眼呼不出来,手指尖也跟着一阵发麻。

王亚男没搭话,只对其他人道:“我这里有遗嘱的公证,大概情况各位都已了解,实际上,王居安和我们王家没有半点血缘关系,手上也并无多少股份,如何能保证他不存私心?何况他为人刚愎自用,狂妄自负,多次与各位老董事产生争执,工作上更加毫无建树,这样一个人,又如何能代表大股东们的利益,即使能在安盛留任,充其量也只能作为普通的职业经理人,勉强保留总裁一职。”

她又道:“这原是王家私事,为了安盛的前途,两害相较取其轻,我不得不自曝家丑,但是,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在这里我恳请大家能给我王亚男两分薄面,对外守口如瓶……”

林董没再说话。

另有老董事道:“你们王家的事,我们这些外人不好干涉,先解决内务,再解决外事,还是希望以大事为重,”又摇头连叹,“祸起萧墙,败象也。”

旁边周远山也忍不住小声骂一句:“狸猫换太子,真他妈狗血。”

苏沫置若罔闻,只是难以抑制地,目不转睛瞧着前面那人。

周远山轻碰她的胳膊:“走了。”

苏沫方回神,才瞧见其余董事鱼贯而出,忙跟着走出去。

王亚男也吩咐她侄儿:“你去外面等。”

椭圆形红木会议桌旁只余两人。

王居安半天没说话,过一会儿开口,恨声道:“人都死了,死无对证,我凭什么信你。”

王亚男叹一口气,压低声音:“我哥嫂是死了,还有一个人却活得好好,你回去问问就知道了。”

王居安瞪着她。

“老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