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区别吗?”

“当然有。要是他提出的,我去劝他,要是你提出的,我来劝你。”

“他。”常镇远面不改色道。决定的确是凌博今自己下的,这么说也不算错。

大头犹疑道:“真的?”

常镇远道:“不相信还问我做什么?”

“不是不信,我是不知道你们怎么会走到这一步。你说和尚刚来的时候,什么都不懂,不都是你手把手带出来的吗?还有赵拓棠要杀他的时候,也是你挺身而出把他给救下来的。这可是过命的交情啊。怎么就莫名其妙地走到这一步了呢?这不是太可笑了吗?你说,王瑞他是自己想家,我没办法。他要是别的原因,我肯定劝他留下来啊,你说…喂!别睡啊。”大头用手去拍常镇远的腿。

常镇远头枕在沙发扶手上,闭着眼睛道:“不准用手摸我。”

“谁稀罕!”大头用脚踹了他一下,“你到底打算什么回队里?”

“队长没说,怎么回去?”

“最近我们可忙坏了,翻档案,找人证,套资料,录口供,还有追踪,整个队里天翻地覆的。比查赵拓棠那时候可紧张多了,还有励琛…”大头猛然收口。

常镇远睁开眼睛,“他扯进去了?”

“他和侯元琨闹翻了。”大头含糊道。

常镇远知道刘兆一定叮嘱过他不要泄露太多关于励琛的资料,但这也从侧面说明励琛不但涉案,而且涉案很深很广。

大头道:“你别和他来往了。”

“…”

“你和和尚到底是…”

常镇远翻了个身,脸朝着沙发背打瞌睡,不得不说,大头的嘟囔声挺有催眠效果。

第二天醒来,大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吃剩的鸡骨和喝剩的酒瓶叹了一茶几。

常镇远收拾好东西,起来运动上班。

大头要结婚,就说明凌博今在他那里住不久,到时候可能会搬离这幢楼,这倒是好事,彻底离开他的视线。如果他能一直留在缉毒支队更好,连上班都不用经常碰面。

不过想象总是美好的,现实总是残酷的。

常镇远刚进缉毒支队的办公室,童震虎就通知他要回刑警支队了,并用非常遗憾的语气表示他来的时候没碰上大案子,所以没有合作的机会,不然以他的工作能力一定能够有很出色的表现等等。

他说的那些客套话很快从常镇远的左边耳朵进右边耳朵出,他唯一想到的是,又要见面了。

从缉毒支队回到刑警支队也就几分钟的事。进进出出数百次的门突然有点陌生,常镇远站在门口看着正在打电话的刘兆好一会儿才抬脚进门。

刘兆很快讲完电话,看着他道:“你要请假?”

常镇远一怔,道:“廖秘书说了?”

刘兆道:“以后这种事你可以自己跟我说。”

常镇远道:“我原本打算拿你当挡箭牌的。”

这次轮到刘兆愣了下,“我已经同意了。”

“开后门并不是一个好习惯。”

“你应该事先和我打一声招呼。”刘兆道,“一会儿去填份表格交上来。”

常镇远道:“队里很忙?”

“还行。”刘兆回答得有些谨慎,“大头说你在缉毒支队很空,所以调你回来帮忙。你先去鲁家村和和尚会合吧。他在那里盯侯元琨的外甥。”

常镇远道:“不给我一点时间看资料?”

刘兆道:“具体情况让和尚告诉你。”

这摆明是想要给他们机会和解。

常镇远心里冷笑一声,拿出钥匙就往楼下走。

鲁家村近十几年,经济增长很快,村长当选优秀村干部,几度登报表扬,是本市的明星村。

但稍微有点门道的人都知道鲁家村之所以能够在那么多村里脱颖而出,既不是村长领导有功,也不是村子的地理位置得天独厚,而是因为村里出了个金凤凰——侯元琨的妻子鲁明霞。

当年侯元琨落魄的时候,他妻子不但砸锅卖铁养他,而且自己出去打工赚钱,传闻还干过些不为人道的事,上位后的侯元琨就为这事掀起过一场不小的暴风雨。总之,当年要是没有她的支持,就不会今天的侯元琨。侯元琨发达以后虽然有过其他女人,但对老婆从来呵护有加。有人曾怂恿他换个更年轻漂亮的老婆,尸体到现在还没找到。所以,侯元琨如果有软肋,那其中一条绝对是他的老婆。

来鲁家村的路上常镇远和凌博今已经对好路线约好地点。车驶在侯元琨命名的发达路上,路很平坦,倒是比城里年年在修的路要平坦些。路上看不到人,最多路边房子里晃动着几个人影。

他见前面出现凌博今说的灰墙红字,放缓速度,将车开进路边凹进去的饭店门前空地上停下。

凌博今正一脚踩着长凳坐在饭店边上,呼哧呼哧地吃着面,看到他下车,立刻打招呼道:“嘿,牛哥,你来了!”

第87章 “逃之”夭夭(六)

牛哥…

两个字把常镇远脑海里头那点复杂纠结的念头全给投散了。他走过去道:“怎么着?”

凌博今对他嘿嘿笑了笑,放下腿,转头冲坐在饭店里头算账的邋遢男人道:“我从小玩大到的哥,牛威,人称牛哥。人可仗义了,有什么事情只管交给我们哥俩,包您省心又满意。”

正在算账的邋遢男人眼皮子懒洋洋地抬起,上下打量了常镇远几眼,摇头道:“细皮嫩肉的,不像牛,像猪。”

常镇远皱眉。

凌博今陪笑道:“您甭管他像什么,能干活就成不是?”

“能不能干活可不是你说了算的。”男人道,“当初老蒋只介绍了你一个,现在又多出一个,这算什么?”

凌博今道:“辉哥您就甭蒙我了。老蒋说您还让他另外再找个人呢。我和老牛认识这么多年了,知根知底,干起活来也默契啊。你要再上外头找一个,万一合不来,这不是给您误事儿嘛。”

辉哥拿出牙签剃着牙,一双眼睛不停地打量着常镇远。

凌博今朝常镇远使了个眼色,道:“牛哥…”

常镇远露出笑容,从口袋里掏出烟递过去,“辉哥是吧,这次您可真要提携提携我们哥俩。”

辉哥望了眼外头的车,啧啧道:“有车啊,看来挺有钱的,我们这里干的是小活,您看不上眼的。”

常镇远笑道:“借来充门面的车,到时间还得给人还回去。来来来,抽根烟。”

辉哥放下牙签,勉为其难地将烟叼在嘴里。

常镇远赶紧给他点上。

辉哥看了看他手里烟的牌子,“好烟啊。”

“您看的上就好。”常镇远识趣地将烟盒放在柜台上。

辉哥抽了两口,才道:“我们都是给光哥办事的,要不要人不是我说了算,得光哥同意才行。你们跟我来吧。”他站起身走到门口,看着凌博今还端着面碗,脸一下子拉下来,“吃完还不去放好。”

凌博今赶紧将面放进店里。

“面钱…”男人不满地拖长声道。

凌博今掏出一张一百的压在柜台上香烟底下。

辉哥顺手将两样都揣在口袋里,又将饭店门关了才带着他们往村里头走。

常镇远无语地看着他嚣张的背影,暗道:这大概是他见过最摆谱的饭店老板了。

辉哥领着他们走到一幢自建四层别墅门口,两条狼狗扑在铁栏门上狂吠。不一会儿,一个魁梧的男人走出来,辉哥立刻凑上去摇手打招呼,“二哥!”

二哥将狗赶进笼子里,才开门放他们进来,顺便瞄了常镇远和凌博今一眼,“就这两个?”

“牛威,马成。”辉哥介绍。

二哥斥道:“你从哪里找来的人,牛头马面,名字听着就晦气!”

辉哥脸白了白,跟在他后面又是递烟又是赔笑,“他们两人真不错,高大结实,万一出了事儿,跑起来也快啊。”

二哥回头就给了他一个耳刮子,瞪着眼道:“你说谁出事呢?”

辉哥不吭声了。

二哥看向常镇远他们,“你们跟我进来。”

凌博今看看他又看看辉哥,带着常镇远目不斜视地进去了。

辉哥一个人在门口站了会儿,才啐了口,扭身回去看店。

凌博今和常镇远跟二哥走到房子里面才发现这幢俗气得像暴发户的别墅里头竟布置得十分有品位,要是没有坐在那个坐在欧式真皮沙发上的金链子花衬衫爆发户男,里面的装潢足以刊登在室内装潢设计的杂志封面上。

“大哥,牛威,马成。贪辉介绍的。”二哥在大哥身边坐下。

大哥扫了眼常镇远和凌博今,嘴角一咧,露出三颗金牙,“哟!两小白脸啊,哪找来的,你说我让他们去是送货还是送人啊。”

二哥和他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起来。

大哥道:“有什么特长啊?打架会吗?”

凌博今笑道:“这有什么不会的,都打了二十年了。”

大哥道:“看不出来你挺能吹啊。”

“真的啊,大哥。”凌博今道,“像我这种从小没爸的,要是不会打架就只能挨打了。”

大哥问常镇远道:“你也没爸?”

常镇远道:“有,跟别人的妈厮混,和没有一样。”

大哥乐了,“还真是一对宝。那你们妈呢?”

凌博今道:“没妈也没我了。我从小是我妈拉扯大的。”

常镇远道:“有。跟别人的爸厮混,也和没有一样。”

凌博今心底讶异,有点分不清楚这是他临时编的还是真的。

大哥更乐了,“那你怎么长大的。”

“钱。”常镇远道,“一个人只要有钱,总能长大的。”

大哥拍大腿道:“好,说得好!这年头就是要有钱,房子女人车,要什么有什么!老实说,我鲁阳光没别的,就是对自己兄弟特别好,掏心挖肺的好,你们要是真心跟我,我一定不亏待你们。但丑话说在前头,我这辈子最讨厌两种人,一种是叛徒,没种!一种是卧底,没心没肺!要是你们跟了我以后有什么对不起我的,那对不起,不管你爸你妈死没死,他们都和死人没区别了。我是大老粗,但我说话算数。”

凌博今道:“大哥你放心,我们兄弟出来就一个愿望,就是出人头地,混个人样出来,让当初小瞧我们的人都大跌眼镜!”

“好!”鲁阳光猛地站起来道,“我实话实说,前阵子出了点事,我这边人手有点紧,所以才临时找新的,下头原本有别的人选,但那些都是有案底的,我现在要两个清白干净的人,你们以前犯过什么事儿没?”

凌博今摇头。

常镇远迟疑了下道:“偷过东西,但没被抓到过。”

鲁阳光哈哈笑道:“那更好,说明你身手灵活运气不错。你们一会儿填份资料,然后回去等消息,有什么事情我会联系你们。”

二哥带着他们去填表格,上面写着姓名、身份证号码、地址、父母住址、联系方式等等。常镇远一看,眉头就皱起来了。

凌博今填了一半道:“哟,哥,身份证号码最后几位记不起来了,我能不能拿回去填?”

二哥道:“拿回去送过来麻不麻烦?这样吧,先填你记得的。”

两人填完,凌博今还看了眼常镇远的,然后发现他填的家庭住址异常眼熟…

从别墅出来,凌博今坐上常镇远的车,两人慢慢地驶离鲁家村。

凌博今道:“师父,你填的那个地址我记得好像在捉住冰爷的纺织厂那一带。”

常镇远道:“是拆迁楼。”他还上门征用对方的窗户来盯梢。在填写家庭住址的时候他脑海中上过三个家庭住址,庄峥的,常镇远的,还有那户人家的,想了想,还是选择了第三个。

“哦。”凌博今脸朝着前方,眼珠子却滴溜溜地转着,打量常镇远的脸色,“今天是临时出的事。老蒋带我去鲁家村的时候没说可以多带一个人,到那里我才听到鲁应辉对他说再找一个。我想这种机会不容错过,就故意打电话给头儿,装作找人过来的样子。当时鲁应辉和老蒋都在旁边,我不好明说,没想到头儿把你叫过来了。事情太紧,没法事先套招,旁边一直有人盯着,厕所旁边是厨房,一直有耳朵,我不能说太多,只好走一步算一步。”

常镇远置若罔闻,继续开车。

凌博今突然笑道:“我进警局以后,好像一直过着007一样的生活。唉,要是有詹姆士一样的艳福就好了。”他顺口一说,原本是想调节气氛,不料话出口之后,却让车内气氛更僵硬了。

车并没有开回警局,而是在纺织厂对面的那幢拆迁楼停下了。

常镇远带着凌博今上楼,然后在门前掏了半天的钥匙。

门自动从里面开了,林平安惊讶地看着他们。

常镇远一声不吭地推开他走进去,凌博今故意挡住林平安的身影,从远处看就像是常镇远自己开门进屋似的。

“你怎么又来了?”上次见面的经历实在算不上愉快,以至于林平安一见常镇远就头大。

常镇远道:“来看看你。”

林平安郁闷道:“我们没这种关系吧?上次的事儿我已经去投诉过了,你可别来了。”

常镇远道:“你们什么时候搬家?”

林平安道:“你想干什么?”

常镇远道:“租房子。”

林平安道:“我没打算搬呢。”

常镇远道:“我给你房租,你可以和你太太租更好的房子。”

林平安瞪着他,“这次你们警察又打算干什么?”他从小到大一直都活在安分守己规规矩矩的世界里,像枪声震天血流成河这样的场景都只在电影和电视里见过,从来没想到有一天会那么近距离地看到枪战。虽然后来犯人据说是被警察带走了,但谁能保证没有漏网之鱼?为了安全起见,他在丈人家住了半个月确定风声已经过了之后才搬回来。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但阴影无疑是存在的,有时候看着那个已经风平浪静的废弃纺织厂,他耳边都会响起枪声。好不容易他和妻子的心情随着时间的推移终于平静了一点,这个为他们家带来噩梦的始作俑者竟然又来了!

常镇远道:“我想住在这里。”填住址的时候,他脑海中闪过三个家庭住址,庄峥的,他现在住的,还有这里。不知道为什么,常镇远之前住的小区总让他产生一种不愿意再回忆的厌恶情绪,以至于他填写的时候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第三种。

林平安道:“为什么?”

“或许,温馨。”常镇远环视客厅。

林平安道:“有没有什么办法让你不再惦记我的房子?”他无奈了。他说的理由实在假的可以,如果又小又挤就是温馨的话,他应该去挤狗窝。

他们说话的这段时间,凌博今已经借用了下厕所,顺便打了个电话。刘兆对这些出人意料的发展显然也很吃惊,“对了,你的地址填在哪里?”

凌博今道:“我随手填了个招租广告上的房子。”搬到大头家没多久就知道大头打算结婚的消息,他一个单身男人当然不好意思夹在新婚夫妇中间,所以识相地早早关注起这方面的信息,还去看过两家,没想到竟然用上了。

刘兆想了想道:“你把你们填过什么资料报给我,我帮你们去圆。至于林平安的房子,还是要经过主人的同意,如果他执意不肯,我会另外想办法的。”

林平安最终没同意。这样乱七八糟的事情他遭遇过一次就不想再遭遇第二次。

刘兆对常镇远道:“你就不能往下写一楼吗?”林平安楼下的人家已经搬走了,只是位置不够高,看不到纺织厂全貌所以上次才没有被考虑。

常镇远道:“如果我当时能想到这么多,一定能想起你家地址。”

“…”刘兆道,“听上去一点都不好笑。林平安我会和他沟通的,那个鲁阳光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估计会派人摸你们俩的底。”

常镇远道:“有车跟踪我们,直到进了林平安家才走。”

刘兆头痛地按着额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干嘛把不相干的人扯进来?”

其实常镇远自己也解释不清自己当时怎么想的,只是填写的时候下意识地写了那个地址,那间与小时候房子有点相似的家。

“那你父母的地址是假的吧?”刘兆问道。

常镇远道:“真的。”

“什么?”这次不止刘兆,连凌博今都讶异地看着他。

常镇远道:“不过,是我庄峥父母的。”

“…”刘兆不知道该说什么,“你怎么会有庄峥父母家的地址?”

常镇远道:“在档案室里看到的。”那地址的确是真的,不过过期了将近十年。

一个普通的警察会记住一个黑势力老大父母的住址?

刘兆看向他的目光全是探究。这个常镇远身上有太多太多的谜团了,比如三十三号仓库的位置,比如杀死赵拓棠的精准一枪…他知道自己应该追查下去,可总有一个声音阻止他。目前常镇远所作的一切并没有对警队造成任何损失,反而带来了很多好处,那为什么…不让他继续下去?

或许是这一点自私,让他纵容常镇远至今,“和尚,给阿镖说说这件案子吧。”

第88章 “逃之”夭夭(七)

凌博今道:“侯元琨一共有三个得力助手,两个义子,陈强富,罗魁,还有一个就是他妻子的外甥,鲁阳光。毒品这一块原本是陈强富负责,陈强富在出事自后,罗魁和鲁阳光为这个明里暗里争了好几回。侯元琨原先是想交给罗魁负责的,不过赵拓棠出事之后,他们在毒品市场的占有份额一下子增加不少,所以侯元琨分出一部分交给了鲁阳光。”

常镇远道:“为什么招人?”

凌博今道:“据说是侯元琨的命令,不许任何有案底的人负责这一块儿。”

刘兆道:“我记得鲁阳光曾进过监狱?”

凌博今道:“故意伤害罪,三年。”

刘兆冷笑两声道:“看来侯元琨这次真是拿多了烫手。”

凌博今挠头道:“其实有一点我不太明白,赵拓棠刚死,现在风声最紧,侯元琨为什么这么迫不及待地动手?这不是撞枪口吗?”

刘兆冲常镇远投去一眼,“你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