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博今看看他,又看看常镇远,一屁股坐下,拿出打火机把蜡烛点上,“许完愿就算过了生日吧?”

励琛道:“如果你能让愿望实现,我就算。”

凌博今侧头看他,眼中光芒与烛火一同跳动着,“你今天来得真巧。”

励琛道:“今天是我的生日。”他一口咬定,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常镇远。

凌博今想了想,对常镇远低声道:“我去二哥那里探探口风。”

常镇远看着他,心里猛然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手不由自主地抓住他的袖子,许多话在嘴边徘徊,可是理智和这几天形成的漠不关心的惯性让他始终没有将这些话放出去。

凌博今伸手扶住他的颈项。

常镇远讶异地抬头。

凌博今站起身,居高临西地冲他笑笑,扶住颈项的手指只是轻轻地摩挲过他后脑勺的头发,然后从房间里拿了件外套出门。

小方桌因为少了一个人而变得宽敞起来。

励琛起身关了灯,站在蛋糕前一本正经地许愿,然后将蜡烛一口气吹灭。

灯啪得打开了。

励琛转头看常镇远,笑道:“你不问我许了什么愿?”

常镇远道:“不用问。每个做亏心事的人许的愿望都是不遭报应。”就像当年的他一样。

励琛道:“不是。”

常镇远道:“那就是生意越做越红火。”

“也不是。”励琛坐下里,喝了口酒,定定地望着他道,“我希望你能像当年那样,再像我表白一次。”

常镇远道:“当年的事我已经不记得了。”

励琛道:“你说,你喜欢我。”

常镇远道:“哦。”

“那天是我的生日。”他顿了顿,轻声道,“我也喜欢你。”他的脸微微发红,带着与杯里红酒同色的红晕。

常镇远开始吃饭。

“你明知道今天不是我生日的。”励琛道,“为什么不在他的面前揭穿我呢?”

常镇远吃饭的动作一顿。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励琛的生日究竟是哪一天!

励琛看着他,嘴角带着满意而笃定的笑。

常镇远终于知道心底那丝不祥的预感来自于哪里了。励琛不是一个感性的人,他做的每一件事都必然有他的目的和用意。他会拎着蛋糕红酒上门拉着他庆祝,不过是想要拖住他,而原因…

他想到了凌博今接的那通电话,身体几乎是下意识地站了起来。

“你猜到了。”励琛脸上的温度稍降,“警察实在是一份很危险的工作。来我的公司吧,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烦恼。”

常镇远道:“你知道当警察为什么会危险吗?”

励琛没说话。

“因为有你这样的人在。”

换做半年前,庄峥绝对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对自己的同类说出这样的话。可现在不管是因为自己变换的立场,还是为反驳而反驳,他都能从从容容地说出这句话,并且毫无违和感。

常镇远从房间拿了外套钱包和钥匙就往外走,临走前,他对着坐在椅子上冷冷地看着蜡烛的励琛道,“别随便拿东西,房东的。走的时候记得锁门。”

第92章 “含情”脉脉(一)

从家里出来,常镇远一直在打凌博今的手机。

手机那一头始终处于等待接通的状态。

常镇远跑出小区,随手拦了一辆出租车,报了桑拿店的地址。这么晚,二哥绝对不可能约凌博今去鲁家村,他唯一能想到的地方只有那家偏僻的桑拿店,尽管,他心里知道希望不大。

手机打到最后,对方关机了。

“该死。”他将手机砸向坐垫,又很快拿起来拨通刘兆的电话。

刘兆知道情况后,二话不说通知交警和各地民警协助找人。

常镇远刚到桑拿店准备下车,就接到一通电话,竟然是凌博今打来的,“你在哪里?”

凌博今报了个地址。

常镇远听他边说话边喘气,沉声道:“怎么样?”

凌博今道:“皮外伤。”

“能开车吗?”

“师父,我等你。”凌博今声音里带着委屈,像是在学校里被人欺负的小孩向家长撒娇。

常镇远重新关上出租车的门,报了个地址,然后就这样举着电话,听着电话那头传来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声。直到目的地下车,常镇远看到街对面的青年叉开双腿坐在路边,一手用热毛巾捂着脸一手拿着手机打电话,表情温柔又满足。

似乎感觉到他的目光,青年转过头,与他四目相对,双眼弯出愉悦的弧度。

常镇远看了看四周,挂掉手机,拨了个电话给刘兆说了下情况。

“先去医院。”刘兆的口气里带着一丝不欲人知的疲倦。

常镇远拿着手机走到街对面。

凌博今站起来,放下热毛巾,露出半张红肿的脸,“他们有五个人。”他像是在邀功,又像是在求安慰,望向常镇远的眼睛带着天生繁星的倒影,一闪一闪地发亮。

常镇远看着超市门口那块招牌,漫不经心地问道:“二哥发现了?”

凌博今苦笑道:“出现的一群人个个抹黑着脸,穿着皱巴巴的衬衫和牛仔裤,随处可见的那种。”

常镇远道:“现场在哪里?让队长派人来现场采证。”

“那里。”凌博今指着超市边上一个黑漆漆的巷子。

常镇远又打了个电话给刘兆,没多久大头和竹竿就赶到了。

“你小子,点儿真背啊!”大头拍了拍凌博今的肩膀,却引得对方一阵龇牙咧嘴。

竹竿道:“你们先去医院吧,这里交给我们。”

凌博今将车钥匙塞到常镇远手里。由于他们这段时间一直同进同出,所以只配给了一辆车,就凌博今出门时候开的那辆。

常镇远看了眼手中的钥匙,转头去看大头和竹竿。

凌博今冲大头和竹竿挥手道:“拜托了!”

大头摆摆手。

凌博今回头,常镇远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他想笑又怕脸痛,只好讪讪地揉着手腕道:“打架打得手痛。”

常镇远转身去开车。

凌博今伤口不少,但是都不眼中,拍了片子也没什么大碍,就是看上去有点恐怖,医生最后只给他配了些消炎止痛和外敷的药。

重新上车,凌博今边系安全带边佯作不经意地开口道:“不知道回去的时候励琛还在不在。”

对于这样毫无营养价值的问题,常镇远连回答都省了。

凌博今道:“今天真的是励琛的生日?”

“不是。”

“那他一定看我很不顺眼。”凌博今说这句话的时候甚至有点控制不住心底的得意。励琛对师父有意思,他看出来了,那么,师父对他有意思,励琛应该也看出来了吧?他目光不由住地朝常镇远看去。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习惯于将越来越多的目光凝注在常镇远的脸上,就好像看稀世名画一般,百看不厌。他起先以为自己太过于在乎常镇远的情绪,所以总是忍不住从他的一举一动中分析他的喜怒哀乐,可现在觉得事情似乎远非他想象中的那样简单。

与母亲的谈话并没有太大的结果,但他却从母亲的反应中捉到了蛛丝马迹。

母亲说,他说的事情使她更需要精神科医生的辅导。

他很了解她的母亲,她是个坚强而乐观的人,也许会开小玩笑,但在大事上一向沉稳有主见,就如当初以不和为由坚持与父亲离婚一样。她总是能够轻易地看穿自己和别人的想法,所以当她的这句话就像灯塔一样,一下子肯定了他猜测的方向。

车缓缓驶入小区。

凌博今拎着袋子等常镇远停好车一起回家。

常镇远下车的时候就看到他歪着嘴角的笑容。“不方便笑就不要笑。”

凌博今嘴角咧得更高,不小心牵动另一边嘴角,发出嘶的呼痛声,半天才追上常镇远道:“没办法,在师父面前,我总是控制不住想笑。”

常镇远上楼的脚步一顿,回头看他,“我长得很好笑?”

凌博今道:“我笑是因为开心。”

常镇远道:“我长得很逗你开心?”

凌博今无奈道:“师父,你知道我的意思。”

常镇远继续上楼,“收拾东西,一会儿回家。”

凌博今脚步一下子慢下来,迟疑道:“今天这么晚了,明天再搬吧?”

常镇远道:“你可以一个人留下,我把车留给你。”

凌博今道:“万一二哥找上门怎么办?”

“快点搬家。”

“…”

最终当晚还是没有搬成,因为刘兆说,房东同意提前退租的条件是他们把房子打扫到租房前的状态。

常镇远看着一桌子的残羹剩饭,默许了凌博今的建议。

第二天刘兆没来电话催他们回警局,两人就窝在房间里坐着大扫除。

凌博今虽然受了伤,但干活相当利落,拖地擦桌,样样自告奋勇。

常镇远和他有过一起做大扫除的经历,所以过程还算默契,到了中午,两人在快餐店匆匆吃过午饭,便打算收拾东西搬家,正好大头来电话,常镇远边接电话边下楼,凌博今磨磨蹭蹭地跟在后面,然后发现常镇远越走越慢,到最后干脆停下来了。

“队长怎么样?”常镇远问,“我知道了,有消息再说。”

凌博今收住脚步,“发生什么事了?”

常镇远道:“你受伤的事市里知道了,局长和队长正向市里汇报。”

凌博今讶异道:“为了我?”

常镇远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凌博今恍然道:“励琛?”向二哥揭发他的身份,怂恿二哥找人揍他一顿只是前奏,励琛真正要对付的是刘兆。以励琛的背景,只要找到借口,刘兆就会吃不了兜着走。

想通这一层,他脸色有些难看,“都是我的错。要不是我坚持要留下,励琛也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常镇远道:“你是高估你自己还是小看励琛?”

凌博今道:“你什么时候回家?”

常镇远道:“现在。”

“啊?”

“难道我不是在回家的路上?”

“…”凌博今想说不是指这个回家,但看到常镇远不欲多谈的神情,只好将话忍了下去。

回到幸福田园,凌博今倒是识趣地没有跟上楼,径自回了大头那屋。

常镇远推门进屋,发现这几天没回来,这间一直被他嫌小的房子陡然大了不少,阳光照在地板上,到处都是多余的空间。

他上楼冲了个澡,躺在床上看了会儿书,又迷迷瞪瞪地打了个盹,才接到大头的电话。

大头口气又急又躁,“头儿被停职了。上次赵拓棠的事也被翻了出来,你和和尚申报的功勋可能要黄。听说还会有特别工作组来调查,你让和尚去医院打张病假条在家里呆着,先别过来。还有你,头儿让你放假,反正假条什么都批了,你放心吧。”

常镇远道:“局长怎么说?”

大头道:“局长让我们先跟着老虎,其他以后再说。”

常镇远放下电话。励琛这手釜底抽薪玩得漂亮。

第93章 “含情”脉脉(二)

晚饭后,常镇远开着车去看刘兆。

刘兆这个人他前世就有几面之缘,彼此都没给对方留下什么好印象。这一世,从另一个角度看刘兆,人还是那个人,好感却上升不少。到底一个战壕的,他对下属的态度堪称宽容。偶尔回想自己之前对他的态度,常镇远想,如果易地而处,这样下属他一定早让他穿着小鞋去山沟沟里呆着了。从这点说,刘兆这个人还不错。

若说缺点,那也是有的。刘兆表面上稳,但内心也是个急功近利的主,肚里也有花花肠子,平时一本正经老成持重,遇到破不了的案子时,那些花花肠子就会蠢蠢欲动。要不是刘兆蠢蠢欲动,他那些花言巧语怎么也不可能说动刘兆一而再再而三地冒险卧底。

尤其是赵拓棠的案子让刘兆吃到了甜头,所以才会在鲁阳光和励琛身上栽跟头。

他将车开进刘兆住的小区,然后拎着礼物上楼。

刘兆是有家室的人。妻子开的门,问明来意之后,担忧地说刘兆回来之后就出过屋子。

常镇远见她走路姿势缓慢,讶异地问道:“您怀孕了?”

刘兆妻子摸着肚子,温柔地笑了笑,“快五个月了,还不太明显吧?医生说我的胎位靠后。”

常镇远想到前几个月日以继夜地呆在警局里的刘兆,再想想每天一到下班时间就赶着往回跑的自己,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当然,他绝不认为那是愧疚。毕竟是前犯罪分子,他实在想不出自己为警局出生入死的理由,但多少有点怜悯的。

那应该是怜悯。

他想,这是一个外人对一个家庭的怜悯,对一个男人所肩负的社会和家庭责任的怜悯,以及,对这样一个男人背后的女人的怜悯。

他敲了敲门。

“进来。”刘兆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坚定沉稳。

常镇远推开门,刘兆盘膝坐在床上,一手拿着资料一手夹着烟。

“你来了?”刘兆拍拍床,“坐。”他态度那样自然,就好像他们现在见面的地点不是他家而是办公室一样。

常镇远在床边站了会儿,突然道:“你不怕烟灰掉在床上?”

刘兆一愣。

刚好刘兆妻子端着茶水进来。

刘兆的身体一动,烟灰就从烟头上落了下来。

“看。”常镇远指着掉在床上的烟灰。

刘兆下意识地看妻子脸色,见她正瞪着自己,又下意识地说了一句,“哦,对不起。”他拼命把灰掸掉。

刘兆妻子叹气道:“你看看你,总是把地方弄得这么乱,也不怕别人笑话,去客厅里聊吧。我收拾收拾。”

刘兆只好带着常镇远去客厅。

“你过得幸福吧?”常镇远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刘兆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随即拍他大腿道:“你小子,是赶到我家来消遣我的吧?我都被停职了,还幸福?我傻帽呢我?”

常镇远望了眼房间里忙碌的刘兆妻子,没解释。

庄峥也好,常镇远也好,干大事业也好,抱铁饭碗也好,都期盼着回家的时候有那么一个人无怨无悔地等着自己,不管他是成功还是失败,不管外面是狂风暴雨还是惊涛骇浪,只要他回到家,就能吃上一口热饭,一个人抱着他告诉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没关系,会有一个人永远和他在一起。

他将徐谡承代入过这个角色,因为徐谡承总是出现在他回头触目所及的地方,就像他理想中的相处方式,现在想想,也许那时候徐谡承满脑子都在算计他,搜集着罪证,寻找着揭发他的机会。

当他遇到凌博今,和凌博今同住一个屋檐下的时候,他几乎差点又忍不住要将代入了进去。明知道凌博今绝对不会是卧底,也不会说一套做一套地算计他,可心底始终有个槛,每当他想试着放心,子弹穿心的痛苦就会揪住他所有的呼吸,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终于明白,背负着记忆的重生对他来说并不仅仅是生命重新开始的起点,也是他曾经拥有的那段生命的延续。他以旁观者的身份看清了庄峥的一生,又以庄峥的身份反省了自己的一生,他有新的选择权,可依旧无法完全退去旧日的伤痕。

他曾经那样地习惯着自己的睚眦必报,并以让所有伤害过自己的人后悔痛苦为乐。而如今,他尝到太过睚眦必报斤斤计较的苦果,因为他始终无法说服自己完全原谅徐谡承,哪怕,他们已经站在同一个战壕,向着同一个方向和目标。但是该放下的始终要放下。也许他该试着放下那个曾想过一辈子又背叛了他的徐谡承,去接受那个单纯只是徒弟和同事的凌博今。

“你小子,思春了吧?”刘兆不爽地用资料拍常镇远的脸,掩去他看自己妻子的目光。

常镇远顺手把资料拿在手中,“这是什么?”

刘兆道:“励琛在本市的活动记录。”

“有收获吗?”

“有的话,我还会坐在这里吗?”刘兆摇头道,“他比庄峥和赵拓棠更加难缠。一来是他背景深厚,二是他的根基不在这里,手脚又动得干净利落。”

常镇远别有深意道:“怎么想通让我沾手了?”

“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刘兆顿了顿,觉得自己这样说好像图重点突出了对他的不信任,又补充道,“你在这个时候来看我,就说明你还是站在我这边的。”

常镇远似笑非笑道:“也许我是来打探敌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