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了吗?”小鱼儿见他进来,随口打招呼道。

“吃了。”常镇远习惯性地回答。

取而代之的是,这样平淡又简单的人生。

平淡又简单并不意味着悠闲。常镇远坐下没几分钟,整个刑警支队就被童震虎借到缉毒支队打工。

常镇远隔着桌子打量着二哥。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消了他原本的精神气,现在整个人都缩在椅子里,歪着脖子,仿佛束手待死。

和常镇远一起的是缉毒支队同事于凯。

他揉着眼睛,手敲着桌子道:“你倒是说话啊,你以为装孙子有用?这次规模你也看到了,侯元坤和他老婆都进来了,还有谁能保你?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知不知道?你真以为我们是想从你嘴巴里撬点什么?你高看你自己了,该掌握的我们都掌握了,现在问你是给你减刑的机会你懂不懂?你知不知道自己的罪有多重?我跟你讲,死刑,妥妥的!”

二哥仍不吭声。

“随你吧!反正你哥已经减刑了,让他看着你去死。”于凯气呼呼地站起来喝水。

常镇远将本子合上,站起来往外走。

于凯叫道:“常哥,你去哪儿啊?”

“他既然想死,为什么不安静地成全他?”常镇远从审讯室出来,反手关上门。

如果庄峥不是被赵拓棠炸死了,会不会也有这样一天?

不知道那时候他会是什么表情。

常镇远突然很想念凌博今的声音。他拿出手机,翻到通话记录,看着上面的名字发呆,但最终没有拨过去。太过依赖一个人并不是一件好事。

他正要将手机放回兜里,铃声响起。

他接起电话,是凌博今打过来的。

“哥已经出来了,他想请你吃顿饭,”他顿了顿道,“要是忙的话…”

“非常忙。”常镇远想也不想地回答道。对他来说,放下已经是件不容易的事情,何必再对着那张脸找不痛快。

凌博今道:“我知道了。”

非常平淡的四个字,却让常镇远琢磨出点失落。

他打开短信,手指摩挲键盘,脑袋里转过好几个念头才缓缓按下:同样的脸,对着你就好。同样的饭,只想和你吃。

打完之后,他又觉得太肉麻,想要删除,但这么多字,总是有点不舍得。

“阿镖,看什么呢?还不去吃饭?”小鱼儿从楼上走下来。

常镇远心头一紧,将手机放进口袋里,途中又觉得手指好像按了一个键,又急忙拿出来看——

短信已发送。

也许他应该关机。

常镇远将手机揣进口袋,跟着小鱼儿一起去食堂吃饭。

不过好奇心最终还是战胜了关机的,他不但没有关机,甚至在电板只剩下一格的时候主动充电。但直到下班,手机还是毫无动静。

“你在等电话?”小鱼儿拿着一包旺旺仙贝进来。

“没有。”常镇远道,“我在想要不要换个手机。”

小鱼儿道:“我等不到男朋友电话的时候也很想换个手机。”

“我不是在等电话。”常镇远重申。

小鱼儿促狭地眨了眨眼睛,“我有这么说过吗?吃吗?”她将仙贝递给他。

常镇远摇头。

小鱼儿道:“下班有什么安排?要不要跟我走?我晚上高中同学聚会,聚完之后一起去唱歌,有美女哦。”

常镇远道:“你打算让我冒充你们的训导主任进去?”

小鱼儿大笑,“阿镖,你再这么矜持下去,小心打光棍。”

常镇远道:“你描述的前景让我很期待。”

“这种反应不是死鸭子嘴硬就是…”小鱼儿眯起眼睛道,“名草有主了。”

常镇远道:“还有第三种。”

小鱼儿道:“什么?”

常镇远边说边往外走,“宁缺毋滥。”

“…等等,你给我回来说清楚,什么叫宁缺毋滥,哪里滥了?”小鱼儿追出门外,常镇远已经大步流星下楼了。

小鱼儿趴在二楼阳台上朝下吼,“常镇远,有本事你明天别上班!”

常镇远开车出警局。

这条路庄峥也曾走过,而且走得满心厌恶,可现在他居然有点喜欢上这里了,尤其是傍晚的样子,因为这意味着他…下班了。

车到拐角处,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路边摆手。

常镇远目光一凝,猛踩油门呼啸而过。

手机很快焦急地响起来。

常镇远目光扫过后视镜中自己得意的笑容,故意绕了个圈子。离拐角处还有好长一段距离时,就看到那个努力不懈地打电话的熟悉背影。

将车缓缓停在他身边。

凌博今蓦然回头,然后松了口气,抓着门把正要上车,却发现门锁着。他无奈地敲着车窗。

车窗缓缓放下。

常镇远道:“给我一个同意你搭顺风车的理由。”

凌博今笑嘻嘻道:“我想用我的脸和你单独吃一顿饭,行不行?”

常镇远道:“谁买单?”

凌博今道:“我买单。”

“答案不正确。”

凌博今愣了下道:“AA制?”

“答错两次,你还有一次机会。”

“…谢谢师父。”

门锁被打开。

凌博今坐上车,系好安全带之后才感慨道:“师父,你请人吃饭的方式真特别。”

常镇远道:“你接受邀请的唧唧歪歪也很特别。”

第110章 “信誓”旦旦(九)

正是上下班的高峰,常镇远开着车从城中堵到城北。

凌博今笑道:“一会儿不管师父请吃什么,我都会觉得很美味。”

常镇远道:“这家店确实不错。”当他还是庄峥,庄峥还是姚启隆手下的时候常来,成功上位后,别人挖到他喜欢这家店的消息,经常来这里堵他,久而久之,他就更习惯在家里下面吃。

车接近店铺位置时,就看到前方一片破败的废墟,水泥石灰放了一地。

常镇远减慢车速,停在店外,只看到一块被踩在地上的牌匾。上面“飞龙饭店”四个字是他亲笔所书,老板拿到后喜滋滋地挂上去的。

字还是那个字,牌匾却不是那个牌匾了。

凌博今讶异地看着他从车上下来,也跟了下去。

常镇远走到工头边上,问道:“怎么拆了?”

工头忙得晕头转向,正想呵斥,就看到常镇远施施然地拿出一张证件。证件具体写的什么工头没看清,只看到一张黑漆漆证件上好像有一个亮闪闪的徽章。他收敛起不耐烦道:“就前一个老板嘛,卖掉了,新老板要重新做,做大,做好,重新盖起来,做大酒店。”

常镇远道:“为什么不做了?”

工头憨笑道:“这我哪知道啊,你去问老板嘛。他后面的,走过来那个穿灰西装的人就是他。”

老板不知道他们什么来头,小跑着过来问:“什么事?怎么回事?”

常镇远道:“这家店怎么卖了?”

老板道:“前个老板不想做就卖了啊。你们什么人啊?”

凌博今正想解释,就听常镇远淡淡道:“前面这个老板和几个老大关系挺好,我们是过来了解情况的。这么着急把饭店卖掉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帮助他跑路?”

老板吓得脸都白了,连声道:“没这事没这事。我是看价格挺公道,地方也不差,所以接过来想搞个稍微高级点的饭店。这附近也没什么竞争对手不是?”他边说边掏出香烟套近乎。

“有他的联系方式吗?”常镇远接过烟问。

“有,有的。你等等啊。”老板忙不迭地掏手机。

常镇远将联系方式输入电脑。

凌博今不知道常镇远和这个老板是什么关系,只好保持沉默。

上车的时候,常镇远故意上了副驾驶座。

凌博今很识趣地开车,“去哪儿?”

常镇远想了想,报了个地址,说完又补充道:“这里的味道比这家店差多了。”

凌博今笑道:“是我没口福。”

常镇远看着手机号码,忍不住还是拨了过去。虽然这辈子没什么交情,但是在上辈子,他们算可以说上几句心事的朋友。

对方接得挺快,“哪位?”

“我是老庄的朋友,以前来你们店里吃过,饭店怎么拆了?”

对方沉默了两秒道:“庄老大的事,你知道了吧?”

“嗯。知道。不过他不在了,和饭店开不开有什么关系?”

“你认不认识赵老大?”

“认识,见过几次。”

“庄老大很多年不来了,他不来以后,生意就越来越冷清,饭店很早就经营不下去了。这么多年,一直都是靠赵老大每个月贴补。现在赵老大也不在了,不拆还能怎么样呢?”对方叹了口气道,“我老早不想做啦,不过赵老大说,庄老大对这家店有感情,要是拆了,他可能会发脾气,所以一直拖着。不过以前的厨子老早就走了,就算他来吃,也吃不到那个味道了。”

常镇远道:“他后来回来过吗?”他如果没记错,自己在05年的时候回去过一次,那时候老板还添了个孙子。既然历史已经改变,也许他会提早回去看看?

“没有。很多年都没有了。他是做大生意的人,忙嘛。不像以前,以前他刚出来…工作的时候,经常跑来吃,他喜欢吃的那个菜叫…”

“松子玉米。”

“哈哈哈,对,你也记得啊。”

常镇远捏着鼻梁,岔开话题问起他的近况,记忆中老板的孙子已经出世了。他送上祝福后,挂断了电话,想了想,又将电话里他的电话号码和通话记录都删掉了。

凌博今见常镇远低着头,“师父?”

常镇远道:“嗯?”

“我们晚上吃什么?松子玉米?”

“…不了。”常镇远道,“我想尝尝新菜。”

“好。”

常镇远后来报的地址是美食一条街,来过几次,没什么印象。凌博今看他情绪不高,笑道:“作为被邀请的对象,这次是不是我做主?”

“你想吃什么?”

凌博今指着旁边的饭店。

常镇远看着麻辣火锅四个字,胃就开始慢慢地抽筋。

凌博今道:“师父是不是不吃辣,那我再换一…”

常镇远不等他说完,就起步往里走。

麻辣火锅果然名不虚传,一进门,一股火辣辣的香气就扑鼻而来。店里已经坐了不少人,一路望去,锅锅赤红如血。

服务员上来点菜。

凌博今抢过来纸笔飞快地勾起来。

常镇远一个劲儿地喝茶,现在喝饱了,等会儿就不用吃太多。等锅上来,他才愣了下。

凌博今道:“别人不点不等于这里没有鸳鸯锅。”

常镇远道:“如果你给我机会看菜单的话,我也会了解到这一点。”

凌博今笑道:“我的错。”

常镇远把香菇推到他面前,道:“负责吃干净。”

“我现在才知道原来师父不喜欢吃香菇。”凌博今将整盘香菇往锅子里倒。

常镇远和凌博今额的手机一前一后想起。

他们疑惑地对视一眼,拿出手机,随机眉头都皱了起来。

凌博今先接起电话,“哥。”

常镇远犹豫了下才接起来。

手机那一头传来低沉的笑声,“我以为你会直接挂断。”

常镇远道:“人都有好奇心,因为我想不出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所以才会接起来。励先生。”

励琛道:“假如我说,我只是想听听你的声音呢?”

常镇远道:“我建议你现在拿个录音机录下来,同样的电话我不想接到第二次。”

“如果不是太了解,我会以为你是镇远的双胞胎兄弟。”

双胞胎兄弟这五个字让常镇远想到先前的乌龙,让他莫名的不舒服,语气变得更加冷硬,“没事的话,我们就说永别吧。”

励琛道:“我后天晚上离开。”

常镇远皱眉。

励琛随即说了个地点,“后天晚上半夜十一点。我希望你能来。”

常镇远道:“你不怕我把你卖了?”

励琛沉默很长一段时间,长得常镇远都打算挂电话了才幽幽道:“就当偿还我应该鼓起勇气站出来却没有站出来的那一次吧。我真的希望我们能放下一切重新开始。这次,我保证不会再丢下你一个人。”

挂掉电话,常镇远才发现凌博今和说完了,正睁大眼睛看着他,“有什么需要商量的吗?”他眨巴着眼睛。

“没有。”常镇远将手机放进口袋。他和励琛是两条因错乱而相交的线,过去没什么交集,未来不可能交集,连相交的现在都短暂得若有似无,实在没必要浪费心力去关注。

凌博今笑起来,正要说话,就看到一个大汤勺伸过来,捞出香菇覆到碗里,“熟透了。”

“师父吃肉。”他立马夹了一筷子的肥牛放进清汤锅里。

火锅的热气袅袅,模糊了两人的面容,眉目在白烟中隐隐约约,分外美好。

啪。

旁边一把椅子被撞开发出极大的拖拉声。

常镇远回头,就看到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走过来,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自己,一只手紧贴着身体藏在身后,肩膀微微颤抖,汗水不停地从额头滑落,整张脸白得好似随时要昏过去。

凌博今猛然站了起来。

那个男人眼睛陡然睁大,嘴里发出惊恐到极致的吼叫声,身体蓦然一沉,藏起来的手亮出一把水果刀,在灯光下闪过刺目的白光。

其他客人发出惊骇的叫声。

男人吼叫着朝常镇远冲过去。

凌博今上前一步,抓住他的手臂用力一扭。

“啊!”男人疯狂地叫着,梗着脖子,死死地抓着刀。

常镇远抓住他手腕用力一掰把刀抢了下来。

“我,我报警。”火锅店老板战战兢兢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