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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终于记得放开她,那种压迫感在瞬间仿佛是轻烟一缕,噗的就消散了。夏绘溪渐渐的放松下来,勉强笑了笑:“你身体没事了?”

他的脸色稍稍有些苍白,目光却出奇的清冽,良久才说:“没事了。”

夏绘溪的长发在被他抵在墙上时擦到,显得蓬乱而有些随意,就像她此刻乱七八糟的心情,怎么整理,都仿佛是一簇乱麻。她索性一把将扎马尾的皮筋拿了下来,将心一横,清越的声音在这个房间里回荡:“苏如昊,那你刚才是干嘛?这算不算反应过激?”

“苏如昊”这三个字喊得仿佛珠落玉盘,有种清爽的美感。苏如昊的唇畔带了微笑,似乎要抚慰她,缓缓的说:“我是患得患失了。吓到你了么?”

仿佛是因为坦诚了心事,这个男人的脸颊也红了一红,也顿失了往日里的镇定和不动声色,他的声音温柔而诚恳:“我是说过不会误会你。可是这种事,好像真的不受控制……”

或许这份回应来得有些晚,夏绘溪向来清晰而明快的思维,一时间仿佛被什么给滞住了,她怔怔的看着他数秒,最后发出了一个简单的音节:“哦。”

苏如昊似乎忽略了此刻她有些呆滞的表情,十分自然的转开了话题:“嗯,出国才几天,倒好像过了很久一样。”

现在回想起来,原本一场并不特殊的学术国际交流,仿佛是激涌的暗流一般,诡谲而波澜横生,打从一开始就算不上太平。如果说街头遭遇暴力算是开始,那么接下去发生一连串的事,都搅得自己心神不安。夏绘溪习惯性的抚了抚额,纤细而白皙的指节在额前折起来,仿佛是一朵玉兰绽开。而他亦沉默了半晌,体察出了这样若有若无的尴尬,轻轻咳嗽了一声:“我先走了。”

用传统的目光来看,苏如昊是一种所谓的“中正平和”的英俊,五官或许不如裴越泽那样俊美得无懈可击,却是别有味道的一种俊朗。每每看到他,总是叫人心生依赖。

而今晚他的举止,实在太异常了一些,仿佛褪去了平时那个温文尔雅的形象,猛然间迸裂出了激烈的情感。她抬眉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忽然怀念起在国内两人相处的那些片段。他们讨论着时下流行的心理学前沿理论,或者相约在食堂二楼的小餐厅里聚餐,笑语晏晏,彼此间清透如云淡风轻。

是什么让这种和谐默契的氛围转变成这样的僵硬和古怪的尴尬?

或许还是自己不好,如果可以再克制一下的话……如果她什么都不曾提起的话……

浮起了淡淡的悔意,夏绘溪忽然扬声喊住了他:“苏如昊,我们……还是可以像以前那样相处的吧?”

只是他的脚步并未停留,那个身影倏然淡开在了门外,只剩下轻轻的一记关门的声响,仿佛尚未止歇的音符,犹然在脑海里奏响。

*** ***

接下去的数日,一切都平波无澜。苏如昊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她最后的那句话,对她的态度仿佛是时光倒流,转瞬回复了之前的样子。一直到回国,这样的态度,都令夏绘溪觉得十分放松。

洗完澡,又把开了一下午的窗户关上,把空调打开,夏绘溪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打算好好睡一觉。其实身体的疲倦只是其次,她一回国,接触到这里暮秋初冬的寒意,又想起需要整理的资料和补上的课程,就觉得十分疲乏。她将脸埋在半边的被子里,因为被子好久没晒过了,闻到了潮湿的感觉,于是辗转反复着难以入眠。

手机突如其来震动的时候,那个声音便份外的爽脆,仿佛有人弹指间刀锋一震,惊得夏绘溪差点没坐起来。

她再也没了睡意,索性坐起来开灯,然后接电话。

想不到是电视台的编导打来的,开口很客气,询问她回来了没有,又问什么时候可以回来录节目。

其实上次的那次谈话,几乎可以说是谈僵了。夏绘溪早就做好了不再干下去的打算,偏偏对方这样温和有礼的口吻,叫她觉得有些困惑。她含糊的应了几声,最后试探着委婉问对方:“上次我和节目组请假的时候,他们告诉我已经找到了接任的人选。”

对方沉默了一会,有些尴尬的笑了笑,似乎不知道如何作答,末了,也不兜圈子了:“夏小姐,是这样,节目总是要看收视率的。目前我们的情况是,你请假之后,收视率确实不如以前了。所以,电视台的意思是,还是请你回来继续做这个节目。之前我们之间沟通可能有些问题,但是这些问题都是可以重新协商的,你觉得呢?”

夏绘溪向来就是吃软不吃硬,对方如此的谦和,她心里已经动摇了大半,想了想,还是答应下来。

编剧又和她寒暄几句,不露痕迹的夸奖,又说起她现在在本地一个论坛上人气很高,这倒勾起了夏绘溪的好奇心来,挂了电话,顺手开了电脑。

似乎每个城市都有一个人气极高的论坛,里边的人们彼此交流分享着美食、购物等等只有当地人才觉得极有参与感的信息。夏绘溪很少上这个BBS,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从哪里去找编导电话里说的内容,扫了一眼一旁一个搜索引擎的广告,仿佛有什么想法在瞬间亮了亮,压倒了其他的念头。她点开搜索页面,指尖输进了三个字:裴越泽。

网络搜索自然是一门学问,也需要技巧。可是很明显,夏绘溪在这门功课上,毫无疑问的不合格。出来的信息页面单调至极,不外乎是和CRIX有关,或者寥寥几句简单的身份介绍。

她叹了口气,试着改变关键词,又去搜索他的家庭和背景。同样的,一无所获。

这个人,留给外部世界的,似乎只有CRIX和他自己的身份。

台灯在这个暮秋的雨夜散发着有缱绻温热的光亮,仿佛一轮可以捧在掌心的小小太阳。夏绘溪关上页面,心里不免有些失望。其实她并不是八卦心态的忽然发作,对于裴越泽的私人生活,她也完全没有兴趣。只是作为他的心理医生,她对他的资料掌握的实在太少。事实上,咨询对象的背景分析是相当重要的。而这一点上,裴越泽没有给她任何的线索和可能的资料。

她不由自主的想起最近常常做的梦。那个男人像是笼罩了一片迷雾,每每俊美无俦的脸从那片如同云海中的雾气中现身,那一片黑色如墨的背景,连同着那个修长的人影,便在瞬间消融不见了。而自己则徒劳的伸着手,指尖是几滴苍凉微闪的雾滴。

夏绘溪仿佛瑟缩一般,手指轻轻的颤抖了一下,似乎想甩去那些并不存在的液滴。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僵直的坐在那里,目光的尽头,是一叠十分整齐的记事本。

她向来有随身携带记事本的习惯,这个习惯,可以帮助自己很好的规划生活。有了什么杂事,大到课程调整,小到去超市购物的清单,总是会记在上边。

一个念头一闪而逝,像闪电,并不是明亮得耀目,可是多少照亮了眼前脚下的数步距离。

两年前,彭教授有一段时间常常吩咐她去寻找一些学术资料。而她总是记在小本子上,然后从资料库里找出来,或者复印,或者打印成册,然后再给导师送去。现在回想起来,那段时间,似乎就是他频繁的和彭教授接触的时候。

那么,那些资料,是不是会和他有关?

幸好她保存着这些记录。

她很快将其中一本笔记本翻出来,最终的日期定格在两年多前的某几日上。

自己的印象并没有错。确实,那时候的纸张上,记满了论文和著作的标题和著者。她简略的扫了几眼,总结出了关键词——抑郁症的治疗。

当时是用最普通的圆珠笔记下的,蓝色的油墨有些化开了,淡淡的洇出了虚影,重重叠叠的,仿佛是辰光微晃的脚步。

夏绘溪怅然合上了笔记本,仿佛是猜谜失败的孩子,有些头疼的抚额一笑。其实CRIX和南大关于抑郁症药物治疗的合作,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展开了。所以仔细的想想,这些资料,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依然是一无所获。

十七

第二天去上课的时候,十分的疲倦,再多的遮瑕膏都遮不去眼下的青影,夏绘溪站在讲台上,和学生打了招呼,忽然发现已经备好的课非常之枯燥。或许没等学生不耐烦,自己就已经讲不下去了。她思考了数秒,临时决定随便的聊聊这次的学术交流。

学生们对与会的心理学巨擘十分感兴趣,纷纷扰扰的一节课结束,夏绘溪挎着包,出门的时候接到了心理援助组织负责人的电话,她略有些讶异,但是因为赶着去电视台,也没多说,只是约了时间,便匆匆的挂了电话。

地铁开得极快,因为不是高峰期,人少,车厢轻飘飘的,叫人觉得晕眩。夏绘溪靠着塑料椅背,闭着眼睛休息,生活在一夜之间便回到了原来的面貌。上课,行路,赶车,夜深人静的看书研究。这样的周而复始,未尝不是一种好事。

到了电视台,依然是熟悉的化妆师替她打点。年轻女孩子一看到她,就笑着说:“夏小姐,换发型了?”

她微微笑了笑:“是啊。”

其实也是在瞬间决定的。昨天下了飞机,走到校门口的美发店,忽然就停了下来,决定修理下有些长的头发。相熟的理发师注意到了她额角还没痊愈的伤疤,于是建议:“要不给你修个刘海吧,正好可以遮一遮这个伤口。”

她想了想,就答应了。

这个发型剪出来,倒是看上去青涩了不少,颇有些街头那些戴着黑亮美瞳举着相机自拍的少女。不过事已至此,她也只是拂了拂额前的发丝,坦然接受了。

最后坐在了摄影棚里,刘菲见到她,勉勉强强的打了个招呼,便别过了头,不再说话了。这一期的所讲的大致内容她只匆匆忙忙的坐在地铁里看了几眼,此刻留给她的时间也不多,夏绘溪索性放下了稿子,整理了衣服,坐在那里,等着来宾出场。

是一对年轻的姓王的夫妻。他们坐在磨砂玻璃隔出的小室里,观众、主持人都只看得到微微晃动、模糊的影子。而声音亦通过了特殊的处理,叫人辨不出真实的嗓音。

刘菲访谈的技巧无疑还是娴熟的,三言两语,便将大致的情况交代清楚了。

这对夫妻半年前刚有了一个孩子。孩子在出生后的数月里,却因为一场急性的肺炎,加上迸发症,医治无效而夭折了。这个打击让年轻的父母都无法承受,于是在争执间,王先生便忍不住说出了他一直隐藏在心底的一段隐事。

他在妻子怀孕的时初期,就已经发现了她和她的初恋情人有暧昧的短信往来。在这样家庭巨变的时刻,这件事,他自然已经无法忍受了。他们互相指责,无休止的争执,整个家庭,即将分崩离析。

*** ***

这一期,似乎和以往夏绘溪在这个节目里遇到的事例都不同。

她微微侧着脸,专注的看着那两个人影,仔细的分辨来宾在对话时被扭曲处理过的声调,并且不时的在手边的稿纸上记录下只言片语。

年轻的男人在指责他的妻子:“你认真照顾孩子了么?如果不是因为你,他怎么会忽然感染上肺炎?”

而他的妻子,则泣不成声,那种声音透过话筒传来,有着令人难以忍受的压抑感。

主持人不得不插话打断他们。然而此刻,夏绘溪忽然站起来,语气平静:“我能不能进去和两位来宾面谈?”

刘菲愣了愣,这委实不符合夏绘溪的作风。她向来是安静的坐在一隅,似乎话越少越好,从来都不会主动提出要求。导演喊了“停”,紧急的协商了一下,最后镜头切换,夏绘溪已经缓缓的走进了那间小屋。因为随身佩带着麦克风,观众们清晰的听到了她的声音,十分柔和的传来:“这位女士,我有几个问题,希望可以了解清楚。”

夏绘溪仔细的观察着坐在自己身前那个年轻的女人。她的身材轻盈,留着如瀑的长发,微肿的眼睛和慌乱的神态反倒更显出了几分楚楚动人。她在王太太的身边坐下,抚慰般握住她的手:“请你告诉我,是谁想到了要参加这个节目?”

她不说话,王先生看起来有些烦躁,简单的说:“不是我。”

灯光是从磨砂玻璃外的大厅射进来的,整个屋子仿佛是一个小小的蚕茧,因为这种层层渗透的白亮色泽,叫人隐约的觉得身处某处云端。夏绘溪垂眸,目光落在了她的手腕上,王太太的手轻轻一抖,似乎想遮掩什么,然而因为被握住了,挣脱不得,便只能轻轻的翻过手腕。

“我看了你们的资料,也大致了解了事情的经过。也一直想问问,不知道你介不介意这个问题,和夭折的小宝宝有关。”

王太太很快的看了她一眼,目光微微闪烁,欲言又止,最后点了点头。

“孩子是因为着凉才开始生病。您是全职的太太,也请了钟点工来帮助照看着孩子。你觉得,孩子生病,和您先生责怪你照看不周有关系么?”

没有人说话,即便是在外边坐着的观众,也听到了女人重重的呼吸声。

良久,那个声音有些迟疑,可是还是答应了:“有。”

夏绘溪的眸子好似一方上好的琥珀,柔和却又清爽。这样的目光里,没有恶意,没有质问,亦没有冒犯,她继续问着问题:“那么王先生说,你和你之前的恋人有联系,是不是呢?”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这一次,王太太点了点头,幅度不大,却足以让在场的观众看清楚她的表态。

“接下去我要说的话,可能有些直接,也可能会让你觉得不舒服。你是希望我戴着麦克风继续说,或者我们私下聊?”

耳麦里已经传来了导播的声音:“小夏,节奏有些太快,需要顾及一下主持人和场外的观众,能不能先缓一缓?”

夏绘溪仿佛没有听见,目光依然注视着王太太,微笑着提醒她:“王太太?”

她的脸色忽然间煞白如雪,目光移到了她的丈夫身上,片刻之后,重重的咬唇,点了点头:“你想说什么?”

“需要我关闭麦克风吗?”

她的语气似乎有些赌气,摇头。

“我想,你的孩子不幸夭折了,你又来上这个节目,是不是因为出于某些原因,你一直想减轻自己的心理负担?至于是什么原因,就像你的先生说的那样,可能和你之前的恋人有关,这个我不敢胡乱揣测了。你觉得呢?”

说到后来,夏绘溪的语速越来越快。与此同时,导播的声音从耳麦里传来,愈来愈严厉:“小夏,够了。”大约同时主持人的耳麦里也收到了指示,刘菲的声音也插了进来,带了些慌乱和不知所措:“呵呵……现场观众有什么看法吗?”

然而夏绘溪最后一句话,又让全场寂静下来。

“如果你继续沉默,是不是就算认可我说的,你对你的孩子的死,负有相当的责任?”

即便是用寻常人的目光来看,这也是极为严厉、又缺乏客观事实基础的指责了。观众席上,一片哗然的声响。透过玻璃望去,那个刚刚失去孩子的女子侧影十分单薄,甚至在颤抖。好些观众都交头接耳起来,大约是对心理医生不满,声音也愈发的嘈杂起来。

“怎么说话的呢?”

“这个节目怎么回事?怎么能这样的当众揭伤疤啊?”

……

屋外的喧闹,和夏绘溪毫无关系,她只是略微皱了皱眉,取下了一直别着的麦克风,又将一张小小的纸条放在了王太太的手心:“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如果有需要,你随时可以找我。”说着又抬头看了一眼她的丈夫,那个高大的男子,目光略有些呆滞的停留在某处,似乎对外界不闻不问。夏绘溪看得出来,他爱他的妻子,却走到了这一步,是不是也是命运的安排?

导播索性暂停了节目。夏绘溪一个人走到后台休息,听到屋外有人在说:“那个女人真可怜,刚才晕过去送急救了。”

她的心脏突的跳了跳,不受控制般握紧了拳头。镜子里的自己,脸色惨白,愈发显得腮红娇媚可人。仿佛是漫天如雪梨花间,忽然迎风飘落的粉色桃瓣。

她看见导播脸色极差的走进来,语气似乎有些克制的说:“今天没事了。节目就录到这里吧。”

意料之中的态度。夏绘溪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开口解释一下,又有工作人员老远喊了一句:“今天的带子……”

“什么带子?这样的节目怎么播出去?”导播的声音仿佛是在低声嘶吼,饱含怒气。夏绘溪愣了愣,什么都没说,连妆都没卸,收拾了东西就往外走。

*** ***

下午时分,阳光驱散了濛濛秋雨,行人们收起了雨伞,步履也略微显得闲适起来。夏绘溪看到不远的广场上站着的那个男子,着了休闲的米白色西服,背对着自己的身影挺立如同秀长挺拔的白杨。

她觉得自己今天脑子就像一团浆糊,一点也想不起来,为什么苏如昊会在这里。默然立了半晌,才开口唤他:“你怎么在这里?”

他转过身,阳光染上他半边的侧脸,他的眸子幽亮而深邃,似乎在刹那间上下打量了她一遍,微微弯起了唇角:“等你一起回学校。”

这是回国后,他们初次见面。因为下午的事,夏绘溪心思还有些恍惚,和他并肩走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苏如昊没有开车来,他们一道走向地铁站,他忽然说:“刚才的节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夏绘溪怔怔的抬起了眉眼看着他,脱口而出:“你怎么会在那里?”

“你忘了?”苏如昊抿了抿唇,目光柔和,“上次你带我去看过一次现场,就算是和节目的导播打过招呼了。我就算是……你的同事吧。”

“是吗?”夏绘溪不甚在意的重新低下头,额前的发丝滑落在眼角眉梢,有些发痒。

他从斜里跨上了一大步,拦在了她的身前,语调微凉,目光却渗入了怜惜:“你还没告诉我,刚才录节目的时候,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十八

夏绘溪有一瞬间完全忘记了该怎么组织语句,脑海里反复回绕着他的话,一遍遍的反刍——是啊,她站起来的的瞬间,究竟在想些什么?

“我在想荣格教授的话吧。”她喃喃的仿佛背诵,“不该利用错误的信念去救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我们不是上帝,只是旁观而已……”

“她的手腕上有割脉的痕迹,我想她是自杀过,或许以后还会再尝试自杀……我忍不住想试试,看看这样能不能救她……”

可是她的表情,却显然有些不确定,仿佛是惶恐的小鹿,目光莹润,又有着浅浅的担心:“我不知道这样做,到底是过火了……还是会……”

苏如昊突然叹了口气,一言不发,伸臂将她揽在了自己怀里。她亦闻得见他身侧暖暖的气息,这样的柔和,让人不忍放开。他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下这样做,又低下头吻在她的耳侧,声音随着暖意传到她的心底:“你明知道这样做,别人会误会你……你怎么这么傻?”

这样的话,这样的语气,满是温柔,让她眼眶微微一热。

她知道自己不用再说什么,也不必想着去解释,只是悄悄的伸出手去,环住了他的腰。

许是察觉到了背后那双贴在自己脊背上的手,苏如昊将她抱得更紧一些,低低的说:“这个工作,不做也就罢了。误会就误会吧,没事的。”

她有些疲惫的阖上眼,靠在他的肩头,淡淡的想,是啊,误会就误会去吧。只要自己问心无愧,其余的还有什么可好担心的呢?

其实在那对夫妇刚刚开始对话的时候,她就已经看出了不妥之处。妻子并不怎么驳斥丈夫的质问,许是这样的反应,反倒一再的激怒了她的丈夫,才让他暴跳如雷。她仔细的去体察那个女子的心态,又比对那些软弱无力的回应,几乎在瞬间大胆的猜想,她是不是借着上节目的机会,在疏泄自己的心理压力和愧疚呢?而她的潜意识里,是不是在掩藏着什么?

夏绘溪试探着在观众面前问出那几个显得残酷的问题,而对方的反应,愈加的验证了她的猜测。或许就像是她的丈夫说的,她在后悔为什么生了这个孩子下来,而她主动的来上节目,或许是在等待救赎,也或许是在寻找毁灭。

夏绘溪只记起了老教授在会议的闭幕式上的一句讲话——有些人,在明了了自己的罪孽之后,反而能很好的活下去。

于是她毫不犹豫的、尖锐的在众人面前提出了自己的质疑。

这一剂重药,究竟会是灵丹妙方、或者噬骨毒药,此刻她真的全无把握。

苏如昊的手一遍遍的抚过她的长发,手指在如水的发丝间轻轻的摩挲而过,带了温热,似乎在叫她确信,这样做是对的。夏绘溪觉得自己纷乱的心思正在一点点的安定下来,就像是被主人抚慰的猫咪,忍不住就想这么蜷缩着,晒着太阳,一动不动。

直到脑海里有什么正在提醒自己,似乎遗漏了什么东西。最后想起来的时候,夏绘溪差点没跳起来:“我还约了人!”

苏如昊的目光里隐约含着笑意,慢慢的放开她,又牵住她的手:“你要去哪里?早知道我就开车来了。”

下班的高峰期,车子更加的难打,又会堵车,还不如坐地铁。

候车的人多得好似拍岸的怒浪,他们几乎不用挪动,几乎是被后边的人群推上车厢的。可苏如昊始终抓住她的手,不曾分开。在夏绘溪努力避开身边一个年轻人的身体的时候,他悄悄的移动了身子,将她锁在了自己身前那方小小的天地里。他的手不可避免的拢在她的腰侧,于是低声说了一句:“抱歉。”

刚才在大庭广众下的拥抱都没有让她觉得不自在,可是现在迫不得已的耳鬓厮磨,却蓦然让她红了脸。玻璃窗外是黑色的隧道,明晃晃的反射着他们的身影,面目模糊的乘客之间,唯有他们,仿佛临水睹影,面目清晰可见。

地铁到了一站,夏绘溪记得他家住在附近,偏了偏头问他:“你先下车吧。我要去的地方也不远,就在下一站。”

他沉默,然后轻笑着说:“不要。我陪你去。”

他的声音清缓,带了从容不迫的坚持,夏绘溪也没有再坚持下去。往常最叫她觉得不耐烦的挤车,却仿佛被添上了别样心情,仿佛是唇齿间含了一粒糖,淡淡的晕出了甜意。

*** ***

约在一家咖啡店。因为是和心理援助的组织有关,夏绘溪觉得和苏如昊一起进去也没什么,可是他却只把她送到了门口,然后说:“或许找你就是很重要的事,既然没有约旁人,还是你自己去的好。”他冲她挥挥手,“快进去吧,要迟到了。”

就是之前认识的李海峰,心理援助的慈善组织他亦是CRIX的负责人。夏绘溪远远的望见他,心里咯噔了一下,几乎以为又要出什么事。

李海峰站起来,笑容可掬的同她握手,坐下之后又开始寒暄:“夏小姐最近在忙什么?”

夏绘溪捧了那杯柠檬水,顿了顿:“我刚开完会回来,也没忙什么,就是上课。是不是心理援助的活动需要帮忙?”

他靠在天鹅绒的沙发上,微微点头:“也算是帮忙吧,不知道夏小姐有没有兴趣。”

“你知道,我们的慈善组织刚成立不久,一切都还在规范下来,包括取名、组织的logo、规模都在确认进行中,我们觉得,有必要寻找一位形象代言。昨天在开会的时候,大家都推荐了你。”

她本是兴趣盎然的听着,一直听到“代言”两个字,忽然忍不住笑了出来:“李先生,你没有在开玩笑吧?代言?你觉得我是明星?”

李海峰的语气十分的诚挚:“不是,但是你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

“慈善组织需要代言,我并不反对,它或许可以受到更多人的了解和注意。但是我也是只是普通人,似乎也不会有什么效应。”夏绘溪沉吟了片刻,“并且,这件事由你出面,让我更加觉得这是一个商业行为。我不觉得这是一个好的建议。”

李海峰似乎想不到她是这样的说辞,一时间倒说不出话来,喝了几口水,才重新开口:“这个组织目前是如何运作的,夏小姐完全清楚。如果没有宣传,也很难想象我们集团可以无休止的赞助下去。说是代言,其实也并不是搞商业活动。你只要配合拍些宣传照,再参与些活动就可以了。一来是因为你的节目收视率很好,观众的反应也不错;二来你本身就是从事心理专业,这样更加对于整个慈善组织的形象也很有裨益,如果有宣传活动,这本身就是一个卖点,你觉得呢?”

夏绘溪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固执,或许是因为录制电视节目并没有给她留下很好的印象,她对曝光率也确实有些觉得恐惧,于是微笑着回应,却丝毫不松口。

直到最后,她索性拿出了手机:“这件事,我可以直接的去问问裴先生。如果他也认为我不适合去代言这个公益活动,是不是你们就可以重新考虑人选了呢?”

李海峰显然不知道她认识裴越泽,微微目瞪口呆了一会儿,决定将这个话题就此打住:“夏小姐,今天就暂且不说这个了,耽误了你时间了。你回去可以再考虑一下,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