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的门户常年紧闭,偶尔只有一个耳朵不好的老妇出门采买菜肉,左邻右舍一问,才知道这家主人身患重病,长年累月不能出门,大家同情之余,不禁担心这病是否也会传人,久而久之便无人再好奇上门问询了,宅子的主人也得以耳根清净,无人叨扰。

眼下夜已深沉,周围万籁俱寂,家家户户都熄了烛火上床睡觉,被夹在中间的这座宅子,更是从头到尾半点声息也没有,乔仙与长孙菩提在拐角后面交换了一个眼神。

长孙无声询问:你确定是在这里?

乔仙不耐烦与他多说,直接身形一跃就上了屋顶。

长孙在后面摇摇头,只得也紧随其后。

二人悄无声息落在屋顶上,乔仙弯腰正欲揭起一块瓦片,手却被长孙按住。

后者指指天上明月,乔仙恍然,立时停下动作。

今夜月明星稀,如果屋内没点烛火,黑暗一片,头顶一点月光漏下,普通人也就罢了,武功高手马上就会被惊动。

虽然乔仙并不觉得屋里有人,但自然小心为妙。

长孙菩提四下张望,跳下屋顶,在外面走了一圈,忽然又跃上来,乔仙不知他想做什么,就见对方弯腰往外跃起,一个倒挂金钩,双脚直接倒挂在屋顶上,半点没弄出声响。

乔仙下去一看,才发现下面正好有一扇窗户破了个口子,旁边又有根柱子在,可以遮挡长孙身形的同时,又让他得以看清屋内的景象。

有人吗?

乔仙隐藏在树下,向他打着手势。

长孙无声观察片刻,居然给了她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有人。

乔仙凛然。

一墙之隔,对方能让他们在外头察觉不出自己的存在,说明必定是个善于敛声屏气的内家高手。

不好对付。

难道对方已经察觉他们的到来,早有准备?

就在这时,屋后传来一声响动。

极细微,却瞒不过乔仙他们的耳朵。

自然也瞒不过屋内的人。

“来都来了,还鬼鬼祟祟作甚?”

屋内女子轻哼,虽则不掩愠怒,尾音却依旧娇俏妩媚,令人不由遐想对方面容。

乔仙与长孙对望一眼,不约而同将身形又往黑暗处隐藏,都决定让那露馅的第三人来背锅。

“出来!”屋内女子等不到回音,又娇喝一声,语气冷凝顿如利箭。

屋后微有响动,一道黑影跃出,砰然破窗而入,与屋内女子交起手。

乔仙竖起耳朵仔细聆听,距离有些远,她只能隐约听出屋内女子用的是鞭子一类的武器,另外一人则是剑,剑器铮然作响,饱含杀气,招招欲置女子于死地,女子虽然一时半会占不了上风,却每每能化险为夷。

不过这种情况应该持续不了多久,如无意外,女子耐性耗尽,功力减损之际,就是对方趁虚而入,一招毙命之时。

乔仙和长孙当然不能让那位妙娘子死,毕竟他们还要从对方身上问出案子的线索,当下二人不再犹豫,几乎同时出手,冲向屋内。

此时女子跟蒙面黑衣人正是生死搏斗之际,乔仙这才发现前者手里拿的不是鞭子,而是自己的腰带,白色腰带也不知是什么料子所制,柔软之中又十足坚韧,竟连剑气也割不破,那黑衣人练的是杀人手法,招招都将自己空门大开,不顾生死只为取对方性命,若非得了兵器之利,那女子眼下恐怕已经招架不住。

在乔仙与长孙冲进来之际,女子面色微微一变,只当又来了两个敌人,心神出现空隙,当即就被黑衣人一剑迫至眉间,乔仙与长孙自然不会袖手,长孙捏住一颗佛珠弹向黑衣人太阳穴,乔仙则抽剑斩向黑衣人手腕。

谁知对方居然不顾自己姓名之危,攻势一往无前,一心只为杀死妙娘子。

当此千钧一发之时,妙娘子往后折腰,足尖抬起,以一个几乎不可能的姿势从原地旋开,生生避开半寸要害,令黑衣人的剑从她鬓间划过。

剑气所到之处,青丝落纷纷,妙娘子只觉头皮刺痛,伸手一摸,不由面露骇然。

因为方才那一剑,将她鬓间那一片头发都削断了不说,竟连头皮也都被刺伤流血了,如果刚才她仗着有两个人帮自己,就没有奋力一搏,估计现在连尸体都凉了。

黑衣人一击不成,看见在场又多了两人阻拦,不由眼露愤恨,一招更比一招凌厉,长孙的佛珠一颗接一颗弹出,不偏不倚正好落在对方剑气的空隙,让对方进退不得,更近不了妙娘子的身。

乔仙生怕妙娘子借机跑了,独留长孙对付黑衣人,自己则抓向妙娘子,想要将她擒住。

此时妙娘子开口说了句话,语气颇为严厉。

但乔仙听不懂,动作便没有停下。

妙娘子面露诧异,转眼又换作汉话:“你们是何人!”

乔仙:“能让你脱险的人,若不想死,就跟我们回去。”

妙娘子哼笑:“想让我死的人很多,可我依旧活到现在!”

说话间,长孙不想再与对方磨下去,直接伸手摸出一截短杵,手腕一动,一寸大小的短杵随即伸至两尺多长,朝黑衣人当胸刺去,黑衣人想也不想横剑在前,谁知长孙这一刺,蕴含深厚内力,势不可挡,他的剑非但没能拦住,反倒断为两截,身体随之受到重击。

长孙菩提本想抓个活口,看是哪一方的人想要取这妙娘子的性命,谁知蒙面杀手见今夜任务失败,不等长孙阻拦,直接咬破口中毒药,当即倒毙身亡。

乔仙对妙娘子道:“此人身手如何,你也看见了,云海十三楼,绝不止这一个高手,没了这个,还会有第二个,但我们能保全你的性命。”

妙娘子美目闪烁:“你们是谁?我凭什么相信?”

乔仙:“就凭这个。”

她从袖中摸出一块令牌,妙娘子仔细一看,发现上面写了四个字,开皇左月。

令牌似金非金,一看即为贵重之物。

乔仙:“我等乃大隋天子治下左月局一员,位同六部官员,不管你身处何等险境,只要入了左月局,总能保你平安无事。”

妙娘子狐疑道:“我只听说当今天子命解剑府中人前来查案,左月局倒是闻所未闻”

乔仙:“解剑府乃天子所设,左月局乃天后所设,如今朝中二圣并立,这你总该听过吧?”

妙娘子见她耐心说服自己,知道对方不是嗜杀之人,一下子放松下来,手指绕着头发,轻松笑道:“但我得罪之人,是你们惹都惹不起的。”

乔仙:“左月局正使位同刑部尚书,如今他也在这六工城内,你若肯配合我们,找到天池玉胆的下落,就算你杀了于阗使者,我们正使也能保你性命无忧,从此远走高飞。照我看,你选择相信我们,总好过继续被追杀,朝不保夕。”

妙娘子眨了眨眼,她那半边头皮的血虽然已经止住,但伤口看上去依旧狰狞,只是人实在生得美貌,竟能让人忽略这样的瑕疵,并不觉得违和。

“如此说来,你们已经知道我与尉迟的关系了?”

尉迟?尉迟金乌?那个已经死了的于阗使者?

乔仙跟长孙菩提对视一眼,两人的思路飞速运转起来,面上却仍不动声色。

“不错,我们早已查到了。”

妙娘子:“那好吧,我告诉你们便是,杀害于阗使者的凶手,其实跟抢走玉胆的,是同一个人,他现在就在本城。”

乔仙:“他姓甚名谁,现在何处?”

妙娘子:“他叫——”

话音未落,变故陡生!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走重要剧情,没有凤孔雀和小崔。

第25章

因她张口欲说,乔仙与长孙自然走近一些,但妙娘子却忽然抬起双袖,两道细小袖箭从袖中射出,箭头乌黑泛蓝,无疑淬了剧毒。

两人大吃一惊,闪身躲避,长孙反应极快,手中一粒佛珠弹出,意图阻住妙娘子片刻,但后者的速度却比他想象得还要快,身形倏然一飘,就从原地消失,眨眼工夫已经落在几尺之外。

“拦住她!”乔仙大急。

无须她说,长孙菩提也已提气纵身追过去,他一掌拍出,几乎用尽全力,妙娘子正背对着他往前掠去,后背空门大开,毫不设防,被长孙这蕴含了十成功力的掌风一刮,居然没有倒地,仅仅只是晃了晃,便又往前掠走。

长孙一击不成,再要提气去追,已然失了先机,对方很快就失去身影。

“怎么回事!”乔仙很快赶过来。

这一切发生不过须臾之间,两人根本没料到本已到手煮熟的鸭子居然还会飞掉。

“她刚才隐瞒了实力。”长孙沉声道,在对方生生受住他一掌时,他就已经想到了原因。

“不可能!”乔仙想也不想道,“若果如此,她为何打不过刺客?”

“原因有二,一者她知道我们在,想试探我们是哪一方人马,知道我们是来救她的,更加有恃无恐,二者我们可以谈条件,说明并非滥杀之人,她更有余力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长孙难得话多,但乔仙宁愿他寡言,起码不至于眼睁睁看着一条重要线索跑掉。

这妙娘子一跑,再想找到,就难上加难了。

“现在只能先请示尊使了。”乔仙道。

长孙沉默不语,因为他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

他道:“她方才受我一掌,虽然逃脱,必然也受了重伤。”

乔仙会意:“即便想要乔装蒙混出城,恐怕也不容易,但想要调动城卫捕役搜查,势必得亮明身份,惊动解剑府的人,影响到尊使的布局。”

长孙菩提却道:“不会。”

乔仙蹙眉:“为何?”

长孙菩提:“我听说,沙钵略座下第一高手佛耳,也到了,想必是冲着尊使去的。”

他们自然还不知道,就在今晚,刚刚,佛耳才与凤霄交过一次手。

乔仙一凛:“那我们得去保护尊使!”

长孙菩提:“不必,有解剑府在,尊使应该无碍,但佛耳来到,阿波那边的人应该也到了。正事要紧,我们无暇再去给解剑府搅局添乱了。”

乔仙沉吟道:“你的意思是——”

解剑府与左月局向来各司其职,这次同样也是,崔不去带着左月局中人来到六工城,自然不是为了专门来给解剑府添堵拖后腿,而是另有要事,只不过听说于阗使者被杀,天池玉胆失窃之后,崔不去才改变了主意,决定顺道绊一绊凤霄查案的脚步,若能因此让左月局更快找到玉胆,那自然又平添一桩功劳。

但是现在,佛耳的出现,表明情况有了变化,正事当先,玉胆的事情可以放一放,妙娘子虽然跑了,但这也是一条线索,与其让解剑府的人无头苍蝇似地乱转,崔不去肯定会选择拿来交换条件,有限度地与凤霄合作。

长孙菩提言下之意,以崔不去的精明,左月局必定不会吃亏。

乔仙点点头:“那我这就去让人给尊使递话。”

长孙菩提抬起头,正好看见一丝乌云飘来,遮住明亮的圆月。

他们头顶一下子暗了不少。

二人早有默契,无须多余废话,便分道扬镳,各自往相反方向离去。

……

这世上能伤到凤霄的人不多,崔不去作为一个完全不会武功,也未必有缚鸡之力的普通人,竟然完成了这样一个高难度的任务,裴惊蛰表示大开眼界。

凤霄可以不管崔不去肚子饿不饿,但他无法忍受自己带着一身秽物去查案,于是最终只能裴惊蛰先行一步,去卢家查探,他自己则带着崔不去回秋山别院更衣。

这一路上,凤霄脚程如飞,几乎是用上了毕生功力在往回处赶,估计刚才跟佛耳交手都没这么拼过。

打更的只觉迎面黑影扑来,还未看清楚,狂风已经擦过面颊,扬长而去,弄得他大惊失色,以为夜路走多见鬼了。

崔不去也没好受到哪里去,他方才被玉秀和尚挟持,先麻了半边肩膀,现在被拽住另一边胳膊狂奔赶路,另外的一半肩膀也快没了知觉。

但比起这样的处境,能够恶心到凤霄,崔不去仍旧觉得是值得的。

“崔道长好似很得意啊?”凤霄皮笑肉不笑的声音传来。

崔不去敛了唇边微微上扬的弧度:“我只是为凤府主高兴,案子又添新线索,说不定很快就能水落石出,真相大白了。”

凤霄微哼一声,懒得再搭理他。

但崔不去听出这一声哼里,有好几个意思。

一是等我换完衣服再跟你算账。

二是你现在落我手里,还敢蹦跶,简直吃饱了撑的。

三是我必要整得你死去活来,哭爹喊娘,后悔到人间来走一趟。

可那又如何?

崔不去微微挑眉,表示无所畏惧。

到了秋山别院,凤霄将他一扔,也顾不上多说,就匆匆去沐浴更衣了。

崔不去身无武功,拖着一具残躯,想跑都跑不远,更何况别院里还有解剑府鹰骑在,凤霄完全不担心他会不自量力到逃跑——崔不去当然不会跑,他回到自己房间,也洗漱了一番,又问侍女要了几样点心。

眼下灶台早已熄火,重新烧饭得费不少工夫,但点心是现成的,侍女手脚麻利,很快就端过来,顺带告诉了他一个消息。

“您给的那条线索,乔娘子他们把人给追丢了,让我请示您下一步要怎么做。”

这名侍女叫棠梨,名字是入了别院之后才被管家改的,原先叫桃娘,配上寻常的面目,毫无让人记忆之处。

在京中下令让凤霄过来护送于阗使者之后,崔不去就猜到赵县令必然会将这座私家别院拿出来招待凤霄,棠梨也就顺理成章因为家中贫寒被卖入府。

她原本不是服侍崔不去的,只因照顾崔不去的那个侍女昨日偶发腹痛,上吐下泻至今卧病不起,管家生怕耽误事,这才临时调了安分守己的棠梨过来。

至于她是本来就安分守己,还是特意让管家看到自己的安分守己,那已经不重要了。

凤霄跟裴惊蛰忙着查案,几乎不会留意到这样人事变动的小细节,于是棠梨顺利为崔不去送来了乔仙他们这两天得到的消息。

崔不去面露沉思,苍冷月光映在他侧面,竟有些近似透明的剔透感。

棠梨只看了一眼,就低下头。

这座别院的客人虽然容貌风采举世无双,但比起百鸟朝凤的华丽璀璨,她反倒觉得崔尊使这样的人看起来更悦目舒适。

只是脸色未免也过于难看了些。

“您是不是受伤了,属下去拿些药来?”棠梨问道。

崔不去:“你懂推拿吗?我两边肩膀都有些脱力。”

棠梨:“属下试试。”

她走到崔不去身后,试着按压对方穴道,便听见对方轻轻嘶了一声。

“您这应该是筋肉拉伤了,于骨头无碍,属下给您推的时候会有些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