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栖鹄侧身闪开,抬袖掠出一抹亮光飞向敌方。

世人只知他金刚指法厉害无比,却少有人知道他暗器手法也是一绝,只因知道的人,大多已经下了黄泉地狱。

他本预料自己的暗器速度之快,对方就算能躲开要害,肯定也会受伤,谁知那道黑影居然在半空中突然消失身形,令暗器打空,直接没入不远处的树干。

难道真的是鬼?!

这世上不可能有鬼!

段栖鹄心头一惊,后背剧痛,人以不由自主飞跌出去。

护卫们前仆后继扑上来,却都不是对方一合之敌,纷纷摔出去。

有的被扭断脖子一招毙命,有的重伤倒地,哀叫四起。

但对方的目标由始至终都是段栖鹄,所以段栖鹄倒地的瞬间,他又扑了过来,快得令人目不暇接,来不及阻止!

排山倒海而来的威势甚至令段栖鹄两边耳膜鼓起,有种狂风大作天地不仁的错觉。

至此段栖鹄已经明白,对方根本不可能是什么厉鬼,而是真真实实的人。

甚至是武功高于他很多的绝顶高手!

自己武功全盛时,可能还有全身而退之力,但现在——

妻儿都在这里,他跑不掉,也没法跑。

“痛痛快快的死法,太便宜你了,我要让你,眼睁睁看着自己最亲近的人,一个个死去。”

幽幽的叹息响起,伴随着凌厉掌风,显得极为不协调。

金刚指法在此刻根本没有用武之地,段栖鹄只能将全身内力灌注在掌风上,试图拼尽全力一搏。

“一人做事一人当,祸不及妻儿!”他咬牙切齿,竭力想要看清对方的真面目。

手掌刺痛,一口鲜血喷出,段栖鹄往后倒地。

他喘着粗气,还未失去意识,但经脉被震伤,已是一头没牙的老虎。

“你,究竟是谁!是不是兴茂派你来的!”

“我叫燕雪行。”面前的男人,一身玄衣,漠然看着他。

“你?临川学宫的人?!”段栖鹄想起来了,“寿宴上下毒的也是你?!你为何要怎么做!”

段栖鹄确信自己从未见过对方。

他更没得罪过远在南陈的临川学宫,双方井水不犯河水。

燕雪行冷冷一笑:“下毒的人不是我,只能说你仇家太多,想让你死的人数不胜数!至于彭襄,他的确是我杀的,因为他与你一样该死!”

段栖鹄:“我与临川学宫往日无怨,近日无仇!”

燕雪行:“跟临川学宫没有任何关系,你只要记住我燕雪行,就够了。”

段府的护卫拦不住他,段栖鹄留在身边的几名高手也都不是燕雪行的对手,临川学宫的高徒果然名不虚传,此人武功极高,等闲人士都不是对手。

后院的女眷幼儿被他一个个捉出来丢在院子里,点了穴,泪流满面却发不出声音。

段栖鹄只恨自己将林管事和死士都派了出去,否则现在起码还有一拼之力。

“你希望谁先死?”燕雪行走向段家人,“对你这种人来说,女人如衣服,没了可以再换,那就先杀你最爱的妾室吧?”

段栖鹄胸口闷痛,几欲喷血,他望着女儿躺在地上的尸身,咆哮道:“就算是死,你也得让我死个明白吧,究竟是为什么!你帮兴茂对付我,难道你以为兴茂就是什么好人,他一定会对你过河拆桥的!”

燕雪行摇摇头:“我不认识兴茂,谁也指使不了我。”

“燕公子,你既然心意已决,还与他啰嗦什么,一个个杀过去就是了,他总会明白的。”随着一声轻笑,屋顶上出现一名黄衣少女,她手里还抓着一颗珠子,段栖鹄一看便瞪大了眼睛。

那珠子是玉石所雕,镂空内嵌两层,等于三珠环环相套,据说曾是西晋皇宫里的秘宝,流落民间历经几百年,辗转到了段栖鹄手中,珍贵程度不比天池玉胆差多少,段栖鹄十分珍爱,藏于秘密私库,偶尔拿出来把玩,连段妻都不知道他的私库藏在哪里,此时却居然被这女子翻出来。

黄衣少女收拢五指,这枚珍贵的玉珠瞬间化为粉末,从指间簌簌落下,随风飘走。

她见段栖鹄目眦欲裂,不由微微一笑:“很心疼么?可这都是你劫掠来的不义之财,原本就不属于你。”

“二十年了,当初的血债,你还记得吗?”少女张口,语气音调为之一变,赫然就是昨夜的女鬼。

段栖鹄明白了,这女子能模仿各种各样的声音。

燕雪行走向段栖鹄的爱妾,对方一脸惊恐,脸色雪白,却又动弹不得,看上去极为凄楚可怜,但他毫无怜香惜玉之心,伸手一抓,便将对方的脖颈捏在手中。

忽然,燕雪行脸色一变,扔下手中女子,急急闪身后撤。

就连坐在屋檐的黄衣少女,也消失在原地,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众人只见眼前一花,燕雪行刚才所站的位置又多了个人。

凤霄笑吟吟道:“都怪我家夫君磨蹭,害我来晚一步,没能看见好戏开锣。”

他素来不是个低调的人,此刻虽然依旧一身女装打扮,但眉目明媚张扬,宽袍广袖迎风猎猎作响,竟有种无分男女的逼人气魄,就连燕雪行也觉煞气压至,禁不住后退了几步。

“你是谁!”

凤霄笑道:“这位兄台,我说冤有头债有主,你与段栖鹄有仇,你杀他就是了,何必拖拖拉拉?不过既然方才你没动手,现在想杀,还得问过我。”

燕雪行根本不与他啰嗦,二话不说便出手攻向凤霄。

两人身形极快,眨眼就在半空交手十来回合,旁人只见衣袂翻飞,掌影变幻,根本瞧不清他们具体用了什么招数。

崔不去也来了。

他没有武功,当然不能像凤霄那样从天而降,只能迈着两条腿,像寻常人那样走进来。

段府护卫已经被燕雪行和黄衣少女放倒了,没人拦住他,所以他轻轻松松,从大门走到这里。

然后他看见了黄衣少女。

“冰弦姑娘,好久不见。”崔不去道。

“崔道长好,其实也没有多久。”冰弦抿唇一笑。

两人在段栖鹄的家里相见,丝毫没有尴尬不适,倒像老友重逢,熟稔自然。

崔不去:“我不知道合欢宗与临川学宫何时有了合作?”

冰弦:“崔道长误会了,燕公子已叛出师门,此行纯属报个人私仇,他有意加入合欢宗,我自然得好好笼络未来的本门精英,助他一臂之力。”

崔不去:“私仇?”

冰弦笑道:“你想听故事吗?”

崔不去:“长话短说。”

冰弦:“二十年前,一户人家随行商队途经且末,前往龟兹国,中途遇上了贼匪劫掠,那帮贼匪抢了财物不止,凶性一起,还要杀人。他们杀光了商队里所有人,连同那户人家,也未能幸免。只有一对姐弟从杀戮中奔逃出来,但他们没有武功,逃不了很远,年幼的姐姐只好带着更加年幼的弟弟,藏在附近猎户的屋子里。”

崔不去:“你说得好像自己亲眼所见似的,难不成你便是那姐姐?”

冰弦:“非也,燕公子才是那弟弟,至于姐姐,早就被几名贼人强暴而死了。那猎户发现姐弟之后,非但没有好心帮他们藏匿,也没有放他们逃走,反而见色起意,抓住姐姐施以暴行,猎户施暴途中,那群劫匪追上来,见此情形,也纷纷加入,将姐姐作为战利品,尽情蹂躏享用。此时,又有一名行脚商人路过,那帮劫匪玩得兴起,便让行脚商人也加入,一并玩弄姐姐。行脚商人本来不想这么做,但他害怕被劫匪所杀,也抵不过内心的恶,所以成为残害姐姐的一员。那些人有了姐姐,便懒得去顾及当时还是幼童的弟弟,也觉得他独自一人不可能逃远,弟弟侥幸逃过一劫,躲在暗处,自始至终目睹了这一幕。”

崔不去了然:“段栖鹄,当年就是劫匪之一?”

冰弦笑道:“他不仅是劫匪之一,还是下令蹂躏姐姐的劫匪头子,你说他该不该杀?应不应该留在最后杀?要不要让他死得那么痛快?”

她的话,不止崔不去听见了,段栖鹄也听见了。

他早就想起二十年前的事情,否则也不至于在早前就闻之色变。

只不过他以为此事早就无人知晓,当年参与施暴的人,更不可能自曝其短。

谁知那幼弟居然死里逃生,活了下来,甚至拜入临川学宫门下,练就亲自报仇的本事。

崔不去点点头,道:“若真如此,的确该杀。”

段栖鹄一听就大吼起来:“当日做下此事的人不止我一个,凭什么只有我——”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面色转为惊恐。

李非,程成,彭襄,还有他。

当年的行脚商人,猎户,几名劫匪。

原本几个素不相识的人,因此事而有了交集,在那姐姐死后,几人又分头各散,各奔前程,谁也没把这件事当回事,谁也没有放在心上。

他们一个个都死了。

连同段栖鹄几个参与此事的旧日手下,也都陆续死于非命。

段栖鹄当时没往这方面联想,现在一一联系起来,才发现——

的确是没有一人能逃过。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是三件事情。

弟弟报仇是一个案子,玉秀跟三管事勾结杀段栖鹄是第二件事,兴茂跟段栖鹄的恩怨是第三件事。

本来三件事之间没有关系,只是刚好跟段栖鹄有关系。

总而言之——

凤霄:都让开,我要装B拉!

崔不去:……

第57章

就在崔不去与冰弦说话之际,凤霄与燕雪行的身影在半空分开,二人分头落在对角的屋檐上,各据一方。

不谙武功的外行人看了,只道两人平分秋色,不相上下,但燕雪行知道,自己固然是临川学宫年轻一代的佼佼者,相比眼前此人,却依旧逊色一筹。

他思来想去,根本搜索不出江湖上何时出了这样一位女性高手。

“敢问娘子高姓大名?”

凤霄:“本姓崔,闺名不去。”

崔不去:……

冰弦忍不住莞尔。

燕雪行:“不知崔娘子出自何门何派,师从哪位高人?”

凤霄笑道:“我为何要告诉你?”

燕雪行缓缓吐了口气,似在压抑脾气,让自己不要发火。

这一路上他遇见难缠的女人不止一个两个了,虽说这些年风气渐开,但毕竟天下还是男人作主的天下,江湖也是男人作主的江湖,纵有女子行走江湖,优秀出众者也寥寥无几,这回却像是约好一般,都让燕雪行给碰上了。

譬如冰弦。

譬如眼前这位崔娘子。

燕雪行不欲与对方多纠缠,他的目的只有一个,折磨段家,杀段栖鹄,让段栖鹄受尽痛苦死去,有凤霄拦着,他没法动手。

他沉声道:“段栖鹄灭我满门,辱杀我姐,此仇不报,愧为人子,崔娘子若与段栖鹄无故,还请让开,今日算燕某欠你一个人情,来日定有回报。”

凤霄挑眉:“回报什么?”

燕雪行忍怒:“不违道义,力所能及,无所不可。”

段栖鹄横行边城数十载,从来都是别人奉承讨好他,连隋朝派来的高懿,对他都客气三分,几曾像现在这样,变成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当马贼时的他悍勇无比,镇日在刀口上舔血,也受过几次重伤,才换来的富贵生活,可拥有越多,求生欲反倒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烈。眼看凤霄对燕雪行的话露出心动神色,段栖鹄哪里还忍得住,忙大声叫嚷起来:“你们不是想知道秘密吗,我告诉你们!救我!我把所有的秘密都告诉你们!”

崔不去:“这么说,你果真认识玉秀?”

段栖鹄:“认识!”

崔不去冷笑:“段栖鹄,我虽然不会武功,但察言观色的本事,这世上只怕少有人能及,先前你说没听过玉秀此人,才是真话,现在说认识,只怕是为了保命才故意诓骗我们的!你有什么值得我们救你?”

段栖鹄吼道:“有!我有!你们听过云海十三楼吗,我知道它的秘密,救我!我全都告诉你们!”

“云海十三楼?”崔不去玩味道,“我的确对那地方挺好奇,不过,没有好奇到想要保住你性命的地步,除非你能够证明自己真值那么多钱。”

段栖鹄眼睛通红,为了保命,他已顾不得那么多:“云海十三楼,不仅仅是你们以为的拿钱买命!十三座楼其实是十三个人,十三股势力,我在其中排行十二,人称十二先生,这个秘密值不值得你们来买?!”

崔不去蹙眉。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

在于阗使者被害案中,凶手之一的苏醒曾经交代,他们都是高句丽扶余门的弟子,当年将他们送来中原的人在扶余门中地位很高,苏醒跟秦妙语只知他叫“一先生”,却不知他到底是谁。

当初崔不去跟凤霄曾经揣测过,一乃万物之始,以此为号的人,必然心气极高,身份不凡。

现在看来,既然有一,是不是也意味着有二,有三,有四,乃至十一,十二?

那位一先生,是否跟云海十三楼有关?

如果是的话,那这个组织,其布局之大,谋虑之远,的确是相当惊人了。

试想一下,他们不仅与高句丽有联系,连远在边城的段栖鹄也被吸纳其中,天南地北,东西各处,北隋与南陈,江湖各大门派,难保没有其他人。

电光石火之间的思考,立刻让崔不去决定留下段栖鹄的性命。

他们本来以为段栖鹄只是跟玉秀有恩怨,想借此挖掘出玉秀的来意,谁知阴差阳错,竟会听见云海十三楼的惊人秘密。

几乎是同一时间,凤霄甚至不必与崔不去交换眼神,两人就有了差不多的想法,他对燕雪行摊手道:“你也听见了,他用秘密来换命,我对这个秘密还挺感兴趣的,不如你今日就卖我个面子,过几天再来杀?”

燕雪行一字一顿道:“不可能,我等了十多年,终于等到今天,我不单要杀他,还要在他面前先将段家人杀光,再一刀刀把段栖鹄凌迟剜心,让他也尝尝亲人在自己面前死去的滋味!”

凤霄挑眉道:“冤有头债有主,段家人就算平日里再作威作福,也没杀过你的家人吧?你们临川学宫的弟子,不是自称孔圣门徒,最讲道德仁义吗,你的师父容许你这样做?”

“道德仁义能让我家人死而复生,让那些人渣不要侮辱我姐姐吗?!”燕雪行长笑一声,目光扫过瑟瑟发抖的段家众人,神情饱含讽刺:“他们既然享受了段栖鹄带给他们的荣华富贵,那跟段栖鹄同生共死,不也理所应当吗?若真有骨气有节操,恐怕早就离家出走,不愿用他那些沾满人命的钱财了吧!我只是一刀杀了他的女儿,没让人效仿他,当着他的面凌辱他的女儿,已经算仁至义尽了!”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已不在原地。

燕雪行自知武功不如凤霄,想杀段栖鹄自然要寻找机会,是以方才一番话,一是宣泄多年内心痛苦,二是分散对手的注意力。有凤霄在,慢慢折磨再杀掉段氏的计划肯定行不通了,燕雪行选择一击毙命,以免夜长梦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