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看乔仙的下场就是那几名扑向崔不去的护卫都转眼躺在地上翻滚,乔仙本着崔不去教导过的,擒贼先擒王的原则,摇身朝突厥贵族掠去,后者只觉眼前一花,胳膊一痛,天旋地转,人已经被踩在地上。

他的脸被一只纤足踩住,像这样比一般突厥女人还要纤细的脚,放在平时早就被那突厥贵族捉来把玩不知多少回了,但眼下他却半点色心都不敢起,只因那只脚力气奇大,他使劲挣扎也挣脱不开,脑袋反而被更用力地踩住,贴着地面的那张脸在地毯上被用力摩擦,疼得他眼泪都飞出来了,嘴里胡言乱语说着狠话,可惜色厉内荏,毫无威胁。

乔仙听不懂,却能听出他骂人的语气,当下弯腰,将他另外两条胳膊都卸了,痛得突厥贵族面容扭曲,大声喊阿波可汗救命。

在小半个时辰之前,此人还在那里面露轻蔑,说中原人卑贱。

而现在,他就像刚才那个女奴一样躺在地上哀嚎,甚至比那个女奴还不如。

“住手!”阿波可汗终于大声道。

持刀的突厥护卫们冲进来,将王帐团团围住,却因凤霄与佛耳还在交手而不敢靠近。

阿波可汗怒道:“你们说要来做客,这就是客人的礼貌吗?!”

崔不去淡淡道:“你们突厥人不是喜欢说强者就是王吗,我们入乡随俗,照你们的规矩来而已,什么时候你觉得我们可以好好谈谈,我们再心平气和坐下来说话也不迟。”

旁边就是两大高手对决,除了离得稍远的阿波可汗周围有人拱卫,金莲稍稍镇定之外,其余诸人,莫不是吓得躲出王帐,或者瑟缩在一角以免被波及。

唯独崔不去膝盖背脊未弯,更未因病容而弱了半分气势,似立在满地狼藉中的青松。

阿波可汗惊怒交加,正迟疑要不要让人将他拿下,崔不去好像已经窥见他的心思,先一步开口:“在他们捉住我之前,我的手下足可将大汗的脖子捏在手里,你觉得,是你的人更快,还是我的人更快?你要用你的命,来赌我的命吗?”

阿波可汗当然不想用自己宝贵的性命来赌,他权衡片刻,发现自己的确没有胜算,便大声道:“两位请住手,你们都是我请来的贵客,我不希望你们在这里发生任何冲突,明日八部会盟,将有比试环节,两位贵客倒是再决出高下也不迟!”

伴随着他的话,原本交手的二人骤然分开,凤霄与佛耳各踞一边,四目相对,面无表情。

佛耳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镇定,他心头气血翻涌,好一阵才平息下去,手臂的衣裳也被割破,伤及皮肉。

凤霄的袖子则没了一角,气定神闲,除了衣服略皱一些,没有什么异常。

双方这次过招,似乎又是凤霄占了上风。

“刚才大汗的儿子,还说我们是卑贱的中原人,怎么现在一转眼,又变成贵客了?我随身携带大隋天子亲手所写的文书,为的是两国和平而来,若大汗不即刻为我们正名,让你的儿子向我们致歉,请恕我们无法接受!”崔不去掷地有声,根本不肯顺着阿波可汗的台阶下,反倒还得寸进尺,要求正被踩在地上动弹不得的突厥贵族道歉。

至于那突厥贵族,刚才他呼救的时候,崔不去就已经知道,对方想必就是金莲提过的,阿波可汗的小儿子阿德。

阿波可汗面露恼怒,但也不能置儿子于不顾,单凭这三个人里的高强武功,能不能完整走出王庭先不说,真要发起狠来,肯定能让自己落不到好的。

“阿德,你就向这几位贵客道歉吧,的确是你不对在先。”

“我不……啊!”阿德王子刚想硬气一下,转眼脸就变得更像猪头了。

此人平时嚣张惯了,有时竟连金莲都没放在眼里,金莲虽从头到尾默不吭声,看见这一幕,不由幸灾乐祸,暗自叫好。

形势比人强,阿德王子不得不委委屈屈,不情不愿地道了歉,乔仙松手之后,他在侍卫的搀扶下爬起,只觉面上无光,忍不住恶狠狠剜了崔不去他们一眼,匆匆先行离开。

阿波可汗勉强笑道:“此次八部会盟,疏勒部未派人前来,却有中原贵客,也算热闹,此处已经无法坐下,还请各位先行回去休息,待晚上我再开宴,请各位过来。”

此时有奴仆入内,躬身对他耳语几句,阿波可汗面露难色,望向佛耳。

“今次没预料到中原贵客会来,收拾出来能住人的地方不多,中原贵客的住处,就只能安排在佛耳先生隔壁了,您没意见吧?”

佛耳淡淡道:“既然是大汗的安排,我自然只能接受了。”

崔不去他们被领到的帐篷,内部一应陈设,也都是贵族所用,并无故意削减恶心人,想来经过刚才那一顿震慑,阿波可汗也不敢再在这种小事上搞什么幺蛾子了。

乔仙忧心忡忡,总怕突厥人半夜翻脸成仇,在外面埋伏,对方人多势众,她就算拼尽全力,也未必能护得崔不去周全。

凤霄却不以为意,只让乔仙去打听,看王庭之内是不是除了佛耳隔壁,就真没地方给他们住了。

结果乔仙回来时还带回一盘瓜果,据说是大王子派人送来的,大王子还让人带话,说他那里也有地方住,如果几位贵客觉得这里不舒适,可以搬到那边去。

突厥人自然不如中原富庶,但并不影响上层贵族的享受,这顶帐篷虽没王帐那么宽敞,大小也相当可观,脚下铺着厚厚的羊毛毡,两边都有床铺安置,毛线织出来的挂画五彩斑斓,铜壶杯盏镶着黄金与绿松石,一看就是西域之物,只不知是买回来的,还是抢回来的。

凤霄靠着软靠,舒舒服服坐下,道:“那就不必担心了。”

乔仙不明白,为什么大王子这么说,就不必担心。

凤霄对崔不去叹道:“你还说裴惊蛰笨,我看你的人也没聪明到哪里去。”

崔不去淡淡道:“凤府主不赶紧疗伤,还有空闲话,是觉得自己当真无敌了么?”

凤霄笑了一下:“看来你总关注我,居然被你发现了。”

乔仙这才发现凤霄的脸色有点不好看。

凤霄宽衣解带,露出肩膀,那里有个深红色的印子,想必正是刚才佛耳留下的。

练武之人有真气护体,一般来说,这种没有伤口却留下痕迹的伤,就是内伤了。

乔仙有些意外:“你被佛耳伤了?”

她也感觉这次见面,佛耳的武功好似高了一些,但毕竟没有亲自交过手,感觉不能作准,现在看凤霄情状,竟是果真如此。

凤霄不以为意:“你别看他没事人似的,其实肯定把血咽了下去,想要强装无事,反倒把内伤弄得更严重,这会儿肯定也忙着疗伤呢!”

说罢他就不再说话,闭上眼运功疗伤。

崔不去道:“如果王庭之外还有其它合适的住处,阿波却偏偏把我们安排在佛耳隔壁,说明他想坐山观虎斗,又或者说,他还没想好到底投靠哪边,想等我们跟佛耳杀出个高低,再作决定。”

乔仙怒道:“好一个反复小人,先前明明让金莲……还有金莲,刚才那种场合,竟也不为我们出面说话,这些突厥人,果然一个都靠不住!”

崔不去:“还有机会,明日八部会盟,我们绝不能低调,一定要尽出风头,不仅要压倒佛耳,还要让其它部落的人都知道,中原人不是好惹的。我们越强大,他们就越恭谦。”

很快,“靠不住”的突厥人金莲可敦上门来了。

她的头一句话就是:“你们闯祸了!”

第68章

乔仙听见这句话,当即便沉下脸色:“可敦何出此言?”

金莲也意识到自己失言,她压下乱纷纷的心绪,放低身段道:“我也是太心急了,还请几位不要见怪。”

说罢还像中原女子那样朝他们行了个礼,表示歉意。

崔不去摆摆手:“你我如今同在一条船上,一损俱损,可敦不必如此客气,还是先说说你们可汗为何突然态度大变吧,难道仅仅是一个佛耳的到来,就让他吓成那样?”

“此事说来话长。先前我不是与二位说过,大汗让我训练一批女子充当护卫吗?那些女子武艺力气平平,但胜在比男人细心谨慎些,还真帮大汗躲过一桩危险,之后大汗就十分信任她们,谁知在我身处中原期间,这些女护卫里居然有人行刺大汗,险些令大汗受伤。据说那刺客交代,她父亲是汉人,母亲是突厥人,父亲为大汗手下所杀,深恨突厥人,故而混入女护卫的行列伺机行刺。”

金莲顿了顿,苦笑着继续道:“大汗一怒之下,将那些女护卫全杀了,经此一事,他也对我有所不满,所以这次我一回来,人就被扣下,还是大可敦为我求情,大汗才没有治罪于我,先时我未能亲自折返回去迎接你们,也是因为如此。”

乔仙冷冷道:“就算如此,那与我们又有何干?”

他们虽然只有三人,背后却代表隋朝,如果阿波可汗脑子还正常,就算他因为女护卫的事情迁怒金莲,也不该迁怒隋朝使者。

金莲叹道:“几位也看见了,大汗有两个儿子,却都非我所生。长子是大可敦生的,与我关系也还过得去,但大汗偏爱幼子阿德,就是方才冒犯二位的那个。我倾向与隋朝合作,阿德却觉得汉人不可信,平日里也经常与我唱反调,跟部落里那些守旧贵族走得更近。想必是他趁我不在之际,与大汗说了我不少坏话,用你们汉人的话来说,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一次两次,大汗可能不信,但说得多了,我又不在跟前,大汗自然就听信了他的谗言,这次我回来,明显能感觉大汗对我疏远许多。”

崔不去皱眉:“可敦不要告诉我,你一直以来,都是孤身奋战,连一个帮你在大汗面前说话的盟友或手下没有?”

“我与大可敦母子关系不错,这次也多亏她求情,大汗才暂时免了我的罪,至于我的人,从前也有一些,在王帐周围,以及大汗身边担任各个职位,但这次我回来,发现他们全都因各种罪名被铲除了,一个不剩。”

金莲面色沉重,她原不想将自己的老底都揭出来,但她也明白,此时不说,只会与崔不去他们离心,自己彻底失去翻身的机会。

“以前大汗虽然宠爱阿德王子,但也不至于听不进我的话,没想到阿德突然之间竟如此出息,能将大汗蛊惑得事事听从,加上佛耳先于你们到来,想必也代表沙钵略,许了什么好处给大汗。大汗现在,已经开始有倒向沙钵略的意图了。”

崔不去沉吟道:“但方才凤霄出手压制住佛耳,乔仙也令阿德吃了教训,如果阿波可汗不糊涂,应该知道重新权衡利弊才是。”

金莲道:“如今大汗已经将我视作大皇子与你们站在一边,我若帮你们说话,只会更加惹怒他,但我会暗中吩咐人手,尽可能给两位方便。”

崔不去道:“你能否帮我们联系大可敦母子?”

金莲了然:“崔先生想与他们结盟?这法子行不通的。”

崔不去:“为何?”

金莲:“我早试过了,大可敦虽帮我说话,却终日只知道织着她的羊毛毡,不肯管外面的事情,大王子伊旬性情柔弱,与他母亲差不多,哎,他们俩不像突厥人,倒像是中原的南人。”

刚一出口,她就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虽说南北分立,但这样带着贬损的话,显然不适宜在三个中原人面前说出来,金莲忙道:“我不该这样比方。”

崔不去他们都没放心上。

金莲原本是个冷静理智的人,说出这种泄愤又无益解决问题的话,可见是走投无路,心情烦乱。

崔不去:“你的意思是,现在事情一丝转机也没有了?”

金莲:“那也未必,诚如先生所言,方才你们虽然破坏了场面,惹得大汗更加恼怒,但他也看见了二位的实力,不敢再轻易下决定。我听说方才你们走后,佛耳想要求见他,就被人拦在外面了。明日八部会盟,除了与西突厥交好的国家部落会面之外,还会有骑射比武,西域诸国尚武纵乐而不喜文,如果凤郎君能力压群雄,我再设法说服大汗,他可能会改变主意。”

崔不去:“你不觉得,女护卫刺杀可汗的事情很可疑吗?刺杀发生在你离开突厥时,在你回来之前,人又全部死了,没了她们,你就没了在可汗身边的耳目,也失去了可汗的信任。”

金莲:“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也怀疑是阿德干的,但没有证据,人也死光了,我根本没法追查。”

崔不去道:“你们整个西突厥,除了大可敦母子,难道就没有其他不参与争斗,但又地位超然,能在大汗面前说上话的贵族吗?譬如说,可汗的母亲,或者其他长辈。”

金莲:“有!不过不是可汗的亲属,是黑月大巫。”

突厥人也有自己的信仰与神明,对于中原人来说往往更像原始而落后的异端,但他们却非常虔诚。既然有神明信仰,部落里就有与神明沟通的大巫。可汗也不希望找个人来分享自己的权力,所以这些大巫平时不参与决议部落里的事情,除非可汗有需要,向他征询意见,突厥大大小小各个部落,都有类似的存在。

黑月大巫年纪很大了,深居简出,想要见到并不容易,但崔不去建议金莲拜会一下这位黑月大巫,就算不能把人争取过来,也让他在阿波可汗面前帮忙美言几句,至于礼物,金莲这次从中原带回来不少珍宝,都是在琳琅阁买的,不多,但足够贵重,相信能够令黑月大巫动心。

时间不多,眼看就要天黑了,金莲立马起身告辞,去找黑月大巫。

她前脚刚走,后脚外头就有人来拜访,自称是大王子的侍从,过来询问贵客是否住得惯。

崔不去让那侍从在外面稍候,然后飞快对凤霄道:“扯开我的衣裳,压我身上,欺辱我。”

凤霄:???

他差点以为崔不去疯了。

但崔不去的表情很冷静,反倒像刚才的话是自己的幻听。

没等凤霄说话,崔不去不耐烦了,直接亲自上手,将自己的外裳扯乱,鬓发揉散,再往地上一躺。

这还没完,他直接往自己脖子上掐了几把。

“出红了没有?”崔不去低声问。

凤霄:……

他似乎有点明白对方想做什么了。

虽说此处情势险恶,危机重重,但凤霄非但没有紧张的感觉,反而还觉得很有趣。

特别是跟崔不去在一起,就更有趣了。

他依言压在对方身上,就听见崔不去一声痛呼。

“不、不要……别在这里,啊!”

起承转折,隐忍里带着三分喘息,高低错落有致,足以令人误会。

凤霄嘴角抽搐,看着他投入表演。

外头那人听见动静,果然忍不住掀开布毡闯进来,也不出意料地满脸呆滞看着崔、凤二人。

崔不去作出羞愤欲死的表情,一手推开凤霄,踉跄起身,用突厥语指着那个大王子的侍从道:“你、你给我出去!”

第69章

大王子侍从本是奉命过来传话的,万万没想到会看见这一幕,当即就脚下生根,呆愣了好半天,直到被崔不去这一指,才反应过来。

他结结巴巴道:“伊旬王子让我过来送些瓜果,顺便问问两位贵客,可有什么需要?”

凤霄头也不回,挥挥手赶苍蝇似的示意他离开。

“没有,东西放下,你可以走了。”

说罢便揪住崔不去的衣裳,朝他露出狞笑:“这一路害我憋了许久,今日你可就跑不掉了!”

崔不去怀疑凤霄在趁机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因为没见对方怎么用力,但自己两条胳膊已经疼得快要卸下来了。

他咬牙切齿,低声飞快道:“那人听不懂汉语!”

凤霄哦了一声:“那你赶紧用突厥语说不要不要啊!”

崔不去:……

他作势踹向凤霄下身,但腿轻轻松松就被对方压制住,往两边分开,两人上半身贴近,这下更暧昧了。

凤霄眨眨眼:“如何,够逼真了吧?”

简直举一反三,以假乱真。

崔不去暗暗憋气憋了片刻,硬是在那张苍白的病容上憋出几分潮红,用勉力镇定又掩不住微颤的声音对那侍从道:“请、请你回去转告大王子,今晚我会亲自过去道谢的。”

侍从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胡乱应了几声,转身就跑了。

人一走,崔不去就推开凤霄。

“可以了。”

凤霄:“你做得不对。”

崔不去挑眉疑问。

凤霄:“你我之间,论容貌论武功,我若想要对你动手,肯定有一百种让你瞬间无法动弹任我施为的办法。只有当你觊觎我的美貌,我又半推半就欲迎还拒时,才会如此纠缠难耐,所以下次应该你把我压在身下,我来喊不要才对。”

崔不去面无表情道:“没有下次了,那侍从看见的这一幕,回去一定会禀告给大王子。”

凤霄:“你想让他误会我们有龙阳之好,为什么?”

崔不去一字一顿道:“因为那个大王子,自己就有断袖之癖。”

“哦?”凤霄露出意外的表情。

方才大帐之中的人很多,凤霄的注意力大多放在佛耳,和在场其他会武之人身上。在他看来,除了佛耳之外,起码还有两个人称得上一流高手。

但崔不去的关注点与他完全不同,他在看每一个人的表情反应,因着过目不忘的本事,许多人的细微举动,也许他们自己都没留意,却被崔不去看进了眼里。

“那位大王子,起初为你的容貌所惊艳,几乎从头到尾都在看你,但他身后的侍从,就是刚才进来那个,眼睛却在你跟大王子之间游移,并露出忿忿的表情。”

刚才那个侍从,虽然也是突厥人,但可以算是英俊的突厥人了,而大王子,三十出头的年纪,眼角已经染上风霜,胡须更显苍老,满脸写着不得志的阴郁和早衰。

这不是一男一女,而是年龄悬殊的两个男人,要不是崔不去点明,凤霄绝不会想到那方面去。

不过想来也正常,自古好色之人,有好女色,自然也有好男色,甚至还有以此为消遣男女通吃的达官贵人,中原南北比比皆是,突厥人也是人,有个断袖之癖的大王子,并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