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不仅嘴巴毒,心肠硬,对人对己皆是辣手无情,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脾气任性不好伺候,病体残躯如风中烛,不知何时就会熄灭。

就连崔不去三个字,也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硬气息,仿佛饱经风雨霜雪的山石,无须旁人接近了解,更无须任何人亲近。

喜欢上这种人,真是前世不修,倒了八辈子的血霉都不止。

反观他凤霄,英俊潇洒,风度翩翩,一开口便有美人主动送上门,即使倾国倾城的绝代尤物冯小怜也想与他春宵一度,更不必说那些想要求他青眼的男男女女,更是俯首皆是。

上天不仅赋予他出色外表,更让他才智非凡,从小到大,他想学什么,想得到什么,几乎都不必花费什么力气,轻而易举,唾手可得。便连这法镜宗宗主之位,魔门里多少人眼红嫉妒,争得头破血流,到了他这里,却是前任宗主为了让他上任,像扔烫手山芋似的将位子扔给他。

凤霄并非那等傲气内敛的虚伪之辈,他是真觉得天地广阔,能与自己并驾齐驱的人却寥寥无几,崔由妄晏无师等魔门宗师也许在武学上能与他一战,但凤霄自忖论才智论容貌,自己都要胜过这些人不止一筹半筹。

可似他这般完美无缺举世无双的人,竟会喜欢上一个有今日无明日的病鬼?

不单他不相信,说出去恐怕也无人敢信。

凤霄左看右看,又从石壁上抠了一颗夜明珠下来,对着崔不去的脸照来照去,就是没看出这张脸上有何特别。

鼻子平平,眉毛平平,眼睛嘴巴好些,可也只是略好些罢了,怎比得上他十之一二。

凤霄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他们俩虎落平阳,在茫茫边城戈壁之间逃命,两人当时还各怀鬼胎,却不得不放下成见暂时合作,缩在悬崖下面方寸大的山洞里度过风雪一夜。

那时候他被崔不去逼着叫了三声爹,心里想道等他脱困,一定要让这病鬼跪在地上抱着他的大腿喊爹。

结果呢?

结果自己现在看着这病鬼的脸,竟有种油然而生的动容欢喜。

这样不行。

念头闪过,凤霄伸手覆上崔不去的脖颈。

掌心与对方的肌肤相贴,除了温暖之外,还有微弱跳动的生机。

凤霄慢慢收紧了手。

崔不去的表情没有痛苦,伤势加上被点了穴,他已陷入深眠之中。

面上自然而然流露出恬静安宁,他挣扎半生,尝过世间颠沛流离,人情冷暖,这样死去对他而言,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眼前这山洞之中,高手云集,十面埋伏,险象环生,范耘玉秀元三思等人已经很难对付,更何况还有个没露面的楼主,凤霄想要全身而退也得找机会,再多一个崔不去,纵使对方智计百出,可在这等情形下,主意再多,也免不了成为累赘。

这病鬼很瘦,脖子也修长细瘦,一只手稍微用力就能捏断。

然后对方便再也没了呼吸,更不可能对凤霄冷笑,言语如刀,一肚子坏水逮到机会就给解剑府使绊子。

从此他凤霄山高水阔,天大地大,再也没了弱点。

好处千般,百利无害。

可,就是下不了手。

说到底,无非三个字。

舍不得。

舍不得他动辄冷嘲热讽的言语。

舍不得他眉毛一挑的冷笑。

甚至还舍不得他带着七分讥诮三分算计的那一句“凤二府主”。

所以说,这病鬼到底有哪里好了?!

凤霄松开手,叹了口气。

他低首,将唇贴上对方的柔软温度,慢慢碾了片刻,忽而又狠狠咬了一口!

早知如此,当初在戈壁上,就该直接一剑把他给捅死,否则哪来今日自找的这么多麻烦?

第119章

凤霄离开石室之后,便循着范耘之前所指,走向位于中央的主厅。

此处七弯八绕,明路暗道交叉颇多,他至今没有全部摸透,再者他加入十三楼未久,范耘等人对他尚有戒备,也不可能倾囊相告。

沿路不时遇见婢女侍卫,这些人知道他的身份,都停下来行礼,但话不多,凤霄若停下来问他们的身份来历,他们也绝不敢多言,从口音上来听,南北交杂,但训练有素,而且在这里不止三五日了,因为他们的肤色都偏苍白,正是长期不见天日的表现,很可能他们发现此地并将其改造为据点之后,这些婢女侍卫就已经来到这里守着了。

饶是凤霄,也觉得这些人像极了在墓中活得久了的行尸,浑身透着一股阴寒之气,不似能够收买贿赂的,他观察了许久,暂时没找出什么弱点。

既然没有弱点,那就只能从别处下手了。

照他进来时的感知,再通过与崔不去的讨论,凤霄判断,这个天然洞穴应该是个类圆形,各种弯道被围绕中间的厅堂打通开凿,若要出去,就得经过他们进来时的北斗双璇阵。

崔不去大致教过他应该如何从阵中穿过,但据崔不去说,此针以北斗为中心,和二十八星宿无穷变化,只要布阵之人稍稍改变,就能让人头晕目眩,困于其中不知所措。

现在想起来,范耘会让凤霄引崔不去过来的目的,也很值得推敲。对方明明知道自己这个学生也精通北斗双璇阵,是否一早就存了想借崔、凤二人的势力,来对付云海十三楼的心思?

若是如此,范耘背后又是哪一方的人?南朝?高句丽?

凤霄将思绪拉回来,暂且不去管范耘。

没出去就看不见日升月落,不知白天黑夜,自己屋里有沙漏,但他懒得折返了,出入一趟山洞也很麻烦,凤霄在心里估摸着此时应该是七月初七早晨。

也就是说,那位楼主将会在今日抵达此处,与众人会面。

他们至今没云海十三楼的楼主,以玉秀和元三思的武功性情,就算有共同利益将他们拉拢到一起,楼主本身必须也有相当的能耐,起码武功过人,起码是一方豪强。

凤霄将自己所知道的高手名单倒腾了一圈。

许多宗师级别的顶尖高手,兴趣已经超越对世俗政权的追求,而向往更高境界的武功探索,譬如当年的崔由妄,若他不是强行提升,走火入魔,此时肯定还好端端活在人间。

除去这些人,剩下的人选也就不多了。

凤霄甚至怀疑此事与南陈皇帝有关,可如今这位南陈天子,穷极淫侈,寄情歌舞,怎么看都不像能干出这种大事的人。

一路走的时候胡思乱想,等回过神来,眼前豁然一亮,人已经到了会客厅。

正说着话的几人回过头,其中一人面露惊喜,快步迎过来。

“云天,我这一路上,可是想你想了许久!”

凤霄微微一抽嘴角,也露出笑容:“好久不见,林少庄主。”

若崔不去也能说出想你想了许久这样的话——

脑海中浮现崔不去苍白脸色泛起潮红,受他逼迫不得不断断续续吐露出这句话,凤霄非但不觉头皮发麻,反倒唇角翘起,甚是期待。

只可惜,崔道长绝无可能说这种话。

来人正是云海十三楼内排行七的雁荡山庄少庄主林雍。

当年因缘际会,凤霄与林雍结识,初时只觉此人在浪荡子弟的外表下似乎有些不寻常,就暗中让人调查他,果然发现林雍背地里的性情完全不是如此开朗活泼,他时常凌虐下人仆从,稍有不如意就以铁丝绞鞭伺候,每个月往别庄外运出的尸体不止一具两具。

林家原本是往来西域,做绫罗瓷器买卖的,但在林雍接手之后,雁荡山庄就开始接手镖行铁铺等生意,可见此人完全不像表面上所表现出来的那样简单。

京城再会,林雍见凤霄“失意”,几番试探之下,终于表明身份,趁机邀请他入十三楼,凤霄半推半就,将计就计,林雍原就对凤霄有些意思,此时更觉与他关系比旁人更为亲近几分,不知不觉从言语里表现出来。

“多日不见,云天风采依旧,令人倾倒。”林雍笑道,隐隐带着幽怨,“既然已经是自己人了,你怎么还少庄主少庄主地称呼呢,直接喊我表字华雅便可。”

“叫习惯了,一时改不了口!”凤霄哈哈一笑,视线移至他身后的人。“这位想必就是宁帮主了吧?”

宁舍我缓步上前,拱手行礼:“凤公子人如其名,果然丰神如玉。”

他年过五旬,身材有些发福,不过一双手掌的肤色远比身上其它地方黝黑,一看便知练了某种掌上功夫,不容小觑。

林雍见凤霄与宁舍我打招呼,根本不理自己,不由面露不快。

玉秀忽然道:“别人不爱与你套近乎,又何必自作多情?”

林雍沉下脸色,盯着玉秀,忽然一笑:“你若是那只眼睛没瞎之前,我倒也愿意对你好言好语,只可惜你现在已经人不如其名了,你的晋王殿下,是否也因如此,才选择丢弃你这枚棋子的?”

玉秀冷笑:“你自己是个断袖,便当天下人人与你一样?若非看在楼主的面上,我早就将你杀了。”

放眼在场众人,有的掌管南方水运,有的聚拢北朝财富,范耘学富五车,玉秀连突厥可汗都敢假冒,随随便便就能制造出一场动乱,虽说他被崔不去坏了好事,变成亡命之徒,但怎么说也曾为晋王幕僚,宫闱内幕、朝廷机密总是知道不少的。

单论阵容,他们这几个人,足以掀起惊涛骇浪了,准备充分之下,改朝换代未必就不可能。

就算没有凤霄、崔不去的加入,他们也可能会成功。

但这些人,原就是天南地北各据一方的豪雄,虽然因为同一个目标而聚拢在一起,但彼此谁也不肯服谁。

玉秀在晋王身边时,文质彬彬,秀丽安静,如今身份大变,也不再压抑脾气,他非但看林雍不顺眼,甚至几次与凤霄视线交集时,凤霄清楚瞧见对方狭长眼睛里掩盖不住的杀气。

一目之仇,玉秀从未忘记,但凤霄不是易与之辈,现在更加入云海十三楼,不是他想杀就能杀的人,所以之前他只能将满腔怒火都发泄在崔不去身上。

“好了!”在林雍反唇相讥之前,范耘已经出言打圆场,“二位都是十三楼的主事,纵有些许龃龉,大局当前,也该放下成见才是,今日楼主召我们至此,其实是为了即将举事做准备。”

众人皆是精神一振。

范耘正欲再说,举目四顾,忽然问道:“四先生呢?”

他问的是元三思。

玉秀道:“昨夜之后便不见人了。”

凤霄笑道:“我倒是见过他。”

见其他人都望向自己,他顺势把后半句说出来:“在冯小怜的门口。”

众人顿时露出了然之色。

唯独范耘看了他一眼,又是那种意味深长的表情。

说曹操,曹操到。

“凤霄你这狗贼!”

下一刻,元三思的身影出现在会客厅内。

他显然听见凤霄的话,一现身即出手朝对方抓去。

凤霄不慌不忙,以手中折扇格开。

但元三思招招杀着,不留余地,两人随即在会客厅内交起手,无人上前干预,反倒都自动起身让出位置任由他们,观战的同时不乏考究,想看二人之间谁更胜一筹。

凤霄明显没有倾尽全力与对方一战的意思,他故意把战场往范耘那里引,自己则借机朝范耘身后躲,不知不觉变成挡箭牌的范耘不得不出手阻止。

“有话好好说!”

“冯小怜死了!”元三思怒道。

所有人俱是震惊。

那样一个大美人香消玉殒,便是不近女色的林雍闻言,也生出一股既愤怒又遗憾的情绪。

“何时的事?!”

冯小怜排行十三楼最末,武功虽然最差,可也不是能随意任人宰割的,更何况这样的绝色美人,又有谁舍得杀她?

元三思盯住凤霄:“昨夜我分明听见冯小怜与你在房中私会,今日过去,人就死了,你作何解释?”

凤霄一脸无辜:“我需要作何解释?如果我跟冯小怜有什么苟且,此时应该两眼发黑才是,哪里会这样精神奕奕?且不说我与冯小怜并无恩怨,元兄你的房间与我并不相连,又怎么知道冯小怜跟我私会?冤枉人也不是这样冤枉法吧?”

他又转向范耘:“我是副楼主,元三思是四先生,这以下犯上,该怎么说?”

元三思冷笑:“你这副楼主还未得到楼主亲口承认呢!昨夜我与范先生彻夜长谈,并没有回自己房间,刚才回去一看,人就死在我屋子里,脖子上的血痕,正是琴弦所造成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博陵郡得了余音琴,将那琴弦拆下来当武器,不是你又是谁?”

凤霄奇道:“你彻夜都在范先生那里?你们聊了什么,竟能聊一整夜?范先生,元三思所言属实?”

范耘沉吟道:“其实也谈不上彻夜,后半夜时,元兄就已告辞离去。”

元三思又惊又怒:“我分明将近天亮时才走,范耘,你竟也被这小子收买了不成?!”

范耘皱眉:“元兄,你冷静些,冯小怜的死必有蹊跷,现在还不能确定凶手是谁,等楼主来了再作定论也不迟,我们先过去瞧瞧她。”

其他人都没什么表示,范耘横在中间,元三思也没法再动手,他狠狠剜了凤霄一眼,当先举步往外走。

走没两步,元三思顿住,面色一凝。

“什么味儿?”

林雍失声道:“走水了!”

没等其他人反应,外面已经传来侍卫四处奔走,呼喊救火的动静。

凤霄心头一动,想到被自己点了睡穴的崔不去。

“出去再说!”范耘沉声道。

几乎是在他话音方落,地面竟是一阵剧烈晃动,连带头顶山石,也跟着簌簌落下。

所有人面色剧变。

凤霄不再犹豫,抢出一步,奔向外面。

玉秀目光一闪,紧随其后。

作者有话要说:

崔不去:emmm我在干坏事

第120章

火起初烧得并不快,但范耘等人所处的位置是洞穴中央,他们能够闻到味道,说明火势已经蔓延开来。

隆隆闷响传来,头顶一阵颤动,又有一些山石滑落下来。

外面风雷交加,偏又没雨,天雷击中外面的山石,立时引发附近山体的震颤。

这里通风口有几个,但小到连孩童都无法出入,此时风从上方的通风口刮入,呜呜作响,莫名让人心慌,再有人一喊失火,立时便引发小小的骚乱。

火借风势,很快就蔓延开来。

蝼蚁尚且偷生,这里的婢女侍卫被训练得再镇定麻木,毕竟也是人,他们深知此处隐秘,出入困难麻烦,也不知能不能逃出去,就越发慌乱了。

灶房是唯一有柴禾火源的地方,起火也只能是先从灶房开始的,众人夺路而出,有的人就奔向灶房灭火,有的人则直接逃向洞口。但去灶房的人很快就会发现那里已经无法挽救,不知哪个缺德冒烟杀千刀的还在沿路浇上火油,令火势一发不可收拾。

混乱之中,凤霄朝另一个方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