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车的是康云飞,见了婉初也是一阵惊艳。要在平时见着这样的小姐,少不得上前恭维几句。可今天代齐在他身边,这个少爷向来冷面冷心,对男女之事从来不屑一顾的。所以他不好意思多看,老老实实地开起车来。

到了桂帅官邸,门前早是车水马龙,那样一种繁华气派。

康云飞替两人拉开车门。代齐先下了车,转过车身把婉初扶出来。长臂一弯,等着她挎上。婉初望着他熠熠生辉的眼眸、饶有兴趣的笑,心里再不乐意,面上的礼貌也是不能输的,只好伸出手挎上他的臂弯。

代齐仿佛很是享受她这样的“身不由己”,嘴角便盈满了得趣的笑。

可一进了大厅,这笑便冷了。仿佛这世间没什么值得他动容的人、事,连敷衍的冷笑他都不屑给。目光疏冷,孤高冷傲的眼神让人情不自禁打个寒战。

代齐和婉初出现在晚宴上的时候,引起了一场不小的轰动。代齐自然是国色倾城,婉初也是端丽佳人。

代齐虽然声名在外,可从来没人听说他交过什么女朋友,带过什么女伴。但今天突然就带着一位翩然的小姐出现,大家都窃窃私语,互相打听着她的来历。

婉初觉得这些个人对他的态度很是诡异,殷勤地上来打招呼,却又不敢深谈,也不敢靠近,仿佛怕他一样。

音乐响起来,这一场是一曲华尔兹。代齐问她:“会跳舞吗?”

婉初点点头又摇摇头:“以前会的,现在怕是忘得差不多了。”

代齐饶有兴趣地笑了笑:“你年纪轻轻,记性这样差。没关系,我会让你想起来的。”说着胳膊一转,就把她的手握住,轻轻一用力就带着她滑进舞池。

婉初许多年都没再踏进舞池了,开始的时候脚步总是零乱得跟不上拍子,时不时地踩上他的脚。

代齐却总是耐心地再带她起来,慢慢地,找到了感觉,婉初就跳得流畅多了。代齐一身白色西服,配着她翠色的袭地长裙,滑翔、旋转,那样的流畅明亮,引得周围的人频频侧目。

婉初心事重重,对跳舞本就意兴阑珊,脸上不免有丝沉重。机械地踏着舞步,思绪早不知道飘向何处了。

桂立文拿着一杯白兰地看着舞池里转动的两人,愤恨地磨牙:“看他能护你到几时?总有一天让你们好看!”

代齐俯在她耳边低声笑着道:“看到那个桂帅的侄子了吗?你要是还这样心不在焉地冷着个脸,我就把你送到他那里去。”说着几个旋转,眼见着就往那边转过去。

婉初自是看到桂立文,也看到他眼里森森的怒气。被代齐这一吓,只好强挤出微笑。代齐看她那唯唯诺诺的模样,情不自禁地唇角又挑了挑。

傅婉初,你也有今天。

她的表情让他又想起姐姐的那只猫。

姐姐的那只猫是进大帅府后在路边捡来的。虽然品种高贵,可是瘸了一条腿,估计因此才被遗弃。可虽然是只被遗弃的猫,但它向来都是高傲野狂的,除了姐姐谁都不让碰。

他记得那时候他才八九岁。有一天,大帅来看姐姐,那只猫就抓了大帅一爪子。大帅抬起脚就把它踢到门外。

他正好从门外经过,那猫就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肚子却上上下下地鼓动着。

他平时都不敢碰它,那天却奓着胆子把它抱起来。那只猫出奇的安静。一双剔透的眸子,一半是蓝色,一半是绿色,就那样惘然地望着他。

他站在门边,然后他听到什么声音,低沉的、呜咽的、压抑的。他想跑开,却一点都动不了。

过了好一会儿,门开了。桂帅出来看到他抱着猫,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忽然笑了起来,拉起他的手,抚了又抚:“齐儿都这么大了。走,大帅教你骑马去!”

那猫被大帅随手一扔:“砰”的一声又摔到地上,再也不动了。

代齐的心里却是又疼了一下。

连跳了几支曲子,这一支曲罢,婉初头上出了细密的汗,强挤的微笑也让脸僵麻。

代齐看着她那样子,一手扶住她修长的颈,一手拿了前襟口袋里的手帕给她轻轻擦去额上的汗。

婉初想躲开他这样亲密的举动,可头被他不动声色地牢牢卡住,半分也不能移动。

荣逸泽虽然也是浮浪于行的,但那轻浮里仍有可转圜躲避的余地。但代齐的刻意亲昵里总有一种叫人难以喘息的威压。婉初只好僵硬着身子等他饶有兴致地细致地擦完汗,才极其为难地低声说:“齐少,我真的累了。”

代齐这才松了手,也不勉强她继续跳舞,引着她往边上去。

人群里突然挤过来一个娇俏的女孩子,头上是新卷的发卷,一圈一圈的,随着她的移动快活地跳着。

女孩极其自然地挎上他的胳膊,甜腻腻地叫了一声:“齐哥哥!来了也不告诉我,我还以为你不来呢!”她早看到傅婉初,却只装作没看见,却不时地瞟她几眼。

代齐不着痕迹地抹开了她的手:“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傅婉初,傅小姐。这位是桂帅九姨太的妹妹,陆佳宁。”仿佛特意在“九”字上停了一下。

陆佳宁极是不高兴别人这样介绍她的。在外头谁不介绍一声:这是大帅的小姨子。可那股子气也没生多久,她素来知道他鲜有和颜悦色的时候,可她就爱他那样。

她姐姐总跟她说:“佳宁,代齐那人,你想都不要想。”

可为什么不能想?她是桂帅九姨太的妹妹没错,可他不也是三姨太的弟弟吗?不过就是桂帅偏爱他,让他从军、参政,手里有些实权罢了。她怎么就不能想了?

这些年少见他出席过什么社交,也没传过什么绯闻,对女孩子们向来是冷漠不理会的,那是和社交场里的那些个公子哥不一样的。她只觉得他那样风华绝代的人物,等闲的女孩子是入不了他的眼的。

可自己不一样,她对自己的样貌向来有信心。只要她姐姐求大帅,只要大帅点头,那他们肯定是能成的。

可姐姐说来说去,只那一句话:“谁都可以,代齐那人,你想都不要想。”

婉初见陆佳宁那双满怀热切情意的眼睛,就明白了几分,下意识想把手从代齐臂弯里抽出来,不想却被他箍着,动也动不了。她抬头看看他,他却只当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有一句没一句地敷衍着陆佳宁。

婉初只好无奈地看着别处。

陆佳宁看着婉初如此不识趣,居然还挽着她的齐哥哥,有心让她难堪,便笑着问:“傅小姐是谁家的小姐,怎么从来没见过?别是哪个书院里的新花魁吧?”

她自顾自地咯咯笑了一阵,却见这话并没有伤到谁,还收了代齐一记冰冷的眼神,又嘟起嘴道:“齐哥哥,你真偏心,还说给我做寿,我等了一天都没见人影。姐姐过生日的时候,你还陪着打了四圈麻将!不行,你得赔礼!”

“明天让人送件衣服给你,当是赔礼了。”代齐不冷不淡地说。

陆佳宁还想纠缠,听到有人高喊了一声:“大帅到。”

代齐身形一顿,趁着人们都往入口处张望、会聚的时候快速拉着不明所以的婉初往边上走去。两人闪到重帷幔幔的玻璃门后的小露台上,代齐低声说:“在这里等我,哪里都不要去。”然后稳了稳心神,趁人不注意又走进了厅里。

婉初看他那紧张的神情、严肃的声调,也跟着莫名紧张起来,小心地躲在帷幔后面。可又忍不住好奇心,挑起一条缝隙偷偷看过去。

桂帅由众人拥着进来,两鬓虽然斑白了,身材却是魁梧。他声音极是洪亮,大声地和宾客们应酬着。

代齐似是极不情愿地挪到他身边,然后换了个淡淡的表情,低声叫了一声“大帅”。

桂帅笑得更是爽朗:“看看你们,我才离开了几天,你们就在这里偷偷办起舞会来了。分明就是觉得我老古董,不愿意带着我玩了。”

“大帅说的哪里话,大帅才正是英姿焕发的年纪。这舞会是姨太太们办的,我不过是被拉着凑个热闹。您知道,除了带兵,我是顶不爱这些的。”代齐说。

桂帅又是哈哈一笑:“还是你最称我的心,瞧瞧在外头那些个不争气的东西,想想就来火。走走走,让他们闹去,我跟你说说南边驻军的情况,还有我新买的大炮。”

代齐点头称是,随着桂帅去了三楼。

婉初看他们走上三楼,也不知道代齐什么时候能回来。她哪里也不敢去,只好在这里等他。厅里又跳起了舞,婉初觉得没什么好看的了,就转过去四下里看看。

这是三楼的露台,雕栏白石,是此时流行的西洋风格。露台下是个小喷水池,仔细听听,还能听见咕咚咕咚的水喷出、落下的声音。

水池下面埋着灯,大概有舞会的关系都点了起来,五彩缤纷的,一齐投到水池的正中间。婉初靠在栏杆边,一手托腮,看着这景物,耳边是隐约热闹的音乐,真有一种梦里不知身是客的感慨。

突然间天旋地转,被人拦腰抱起。待放下,才发现已然被人禁锢在怀里。

耳边扑来浓浓滚烫的酒气和轻浮的声调:“小美人,在这里等我呢!”

婉初听到那声音,全身都生出了凉意。“是你?放开我。”说着就使劲地挣开他,可被他死死箍着。

桂立文淫笑着:“可不就是哥哥我。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啧啧,看着真孤单。不如让哥哥陪你玩玩吧。”

说着,低头嗅在她颈间。一阵少女的芳香让他心头一荡,眯了眯眼仿佛很享受道:“真香。可想死我了!”

婉初今天的衣服领口开得有些大,被他这一摩挲,浑身上下都起了一阵鸡皮疙瘩,然后心里泛着恶心。

小露台上却连一个能自卫的东西都没有。情急之下抬起脚狠狠在他脚背上踩去。婉初穿着细跟的高跟小皮鞋,那鞋跟像个粗钉子一样落在桂立文的鞋子上。

桂立文一吃疼就松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