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逸泽站起身来,伸手把她扶出来,俯身就在她耳边低沉且温柔地说了一句:“小心。”

凤竹看得有点傻了,她不知道这两人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也不知道这个世界是怎么了。先是二爷跟别的小姐订婚,现在是荣三公子给自家小姐穿鞋。女人的脚,那是顶私密的地方,怎么就这样堂而皇之地给婉初穿了鞋?

荣逸泽的车刚停下没多久,沈伯允和沈仲凌的车跟着就停下了。沈仲凌是认得荣逸泽的车牌的。鬼使神差地,他呆坐在车上没下去,冷眼瞧着荣逸泽单膝跪下给她穿鞋,冷眼瞧着他牵着她的手。

方向盘上的手,指节攥得发白。

你就这样来伤我的心?沈仲凌的心一阵紧过一阵地疼,冷着脸下了车,擦肩从几个人身边走过去,一言不发地进了门。

侍从在后头伺候了沈伯允下车,挪他到轮椅上。他淡笑着跟荣逸泽和婉初打了声招呼,也进了门。

婉初望着沈仲凌的背影,心下恻然。他们之间,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在伤谁,谁又叫谁伤心?

第七章 醉里不知年华限

婉初躲了沈仲凌好几天,她不知道他们之间还有什么可以说,或者说该怎么说。

沈仲凌和梁莹莹订婚的消息已经在各个报纸上了头条,各种题目、各种揣测。什么“沈梁联姻为天下?”,什么“江北新局势,军政大洗牌”,博人眼球,好不热闹。

沈仲凌被那天的场景伤了几天的心,一颗心辗转反复,夜难安眠。一面心疼婉初,一面生闷气,另一面怕她不过是做戏给自己看,是小女儿在赌气,怕自己误会了她。

自己筹划了一阵子的事情,觉得有必要跟婉初好好谈谈。可婉初总是借故不见。沈仲凌的心就如蚂蚁在热锅上爬着,乱糟糟的没有方向。

这天晚上睡到一半,梦到婉初穿着凤冠霞帔就出嫁了,可自己还是八九岁的模样。眼睁睁地看着新娘子被人接走了,他在花轿后头怎么追都追不上……

沈仲凌被这个梦魇住了,好半天才醒过来。打开灯喝了口水,看看钟也才不过一点。可睡意都没了。想想这件事是再不能等下去了,套了件外套就往婉初院子里走去。

婉初的屋子里还点着灯,他心里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难过。轻轻拍了拍门:“婉初,睡下了吗?”

凤竹的屋子在婉初房间正对面的回廊那边,他又不敢拍得太响把旁人给惊醒,只能压低了声音叫她。

婉初其实早早就睡下了,隐约听到有人拍门,睁开眼睛才看到灯还亮着。

刚清醒过来,就听到沈仲凌说:“婉初,你要是再不开门,我就撞门了。”婉初忙起来去开门。

沈仲凌这几天为这事情折磨得也是面色憔悴,可看了婉初瘦削的面孔,心里更是疼。

“婉初,你恼我也好,恨我也好,你总不要跟自己过不去。荣三那个人不是好人。”沈仲凌上来就抢着说了这么一句。

婉初觉得好气又好笑,他深更半夜巴巴地跑来就为了这么一句?

“有劳凌少费心了,我跟荣逸泽本就没什么关系。如果你就是来说这个的,凌少可以回去了。”婉初恹恹地说,说完就要关门。

沈仲凌听到“凌少”两个字就觉得心寒,他们什么时候生分成这样?眼见她又要关门,匆忙间把手挡在门缝里。哐的一下,门就夹在手上,他疼得倒吸一口气。

婉初本没有注意到他的手会挡在门上,听到他一声闷哼,忙又把门拉开。沈仲凌几个手指头被夹的地方已然红红肿肿了。她的心仿佛被夹了一样,也跟着绞痛。原来她这样疼。

她慌得拿起他的手,吹了又吹,眼泪也跟着在眼眶里打转:“你怎么这样不小心!”

沈仲凌也顾不上手疼,反手一握把她的手放在自己手里:“你别担心,手不疼……可是心里疼。”

婉初不愿意再这样纠缠下去,想把手抽离他的手,拉了几下都没有挣脱。她抬眼冷冷瞧他:“你都要成为别人的丈夫了,这样还有什么意义呢?”

沈仲凌低头不语,半晌缓缓道:“婉初,你何必说这样的话让我难受?难道我比你好受些吗?”

婉初眼眸低垂,是啊,她只顾自己耍性子,可他又去何处发泄?同是被逼迫,君尔妾亦然呀。婉初的心便软了一处,那些好不容易提起的防备、砌起的高墙轻易地就裂开了。

“婉初,跟我去个地方走走,好不好?”沈仲凌求她。

婉初看着他那期待的模样,心还是投降了,手被他牵着,只觉得天涯海角她都愿意去了。

沈仲凌开着车,载着婉初行在她不熟悉的街道。从城镇里穿行出去,当灯火都成了身后的风景,婉初才发现这是出城去了。

“你这是要去哪里?”婉初不解地问他。

沈仲凌给她一个安慰的笑:“到了你就知道了。”

他一只手把着方向盘,另一只握住她的手,给她莫大的安心。她好像很久都没这样安心过,于是在昏暗里渐渐就睡了过去。

这一觉很长,连一个梦都没有。

沈仲凌早就到了目的地,可看着身侧熟睡的婉初,便不想叫醒她。她睡得很安详,即使是天籁无声,也几乎听不到她的呼吸声。这样的安静,也让他焦躁的心情难得地平静下来,人一松懈下来,困意也犯了上来。

等到他睁开眼睛,落入眼帘的就是婉初璀璨的眸子,眸子里还噙着笑。她的手停在半空中:“没想到你睡着了,是会流口水的。”婉初娇笑。

沈仲凌红了红脸,正要擦,婉初的手帕已然落在他唇边,轻轻沾了沾。

心底好像有一股温暖,咕嘟咕嘟地从底下冒着热气,烘得他那颗杂乱冰冷的心暖洋洋的。他平生所求不过就是这样简单的小幸福,有佳人陪伴左右,再有一两小儿承欢膝下。

婉初被他灼热的目光看得脸发红,问他:“你怎么开到陶馆山来了?”

陶馆山距京州城不过二十里地,前山平缓,后山陡峭,各有一番景色。春天的时候,满山的桃花、杏花开放,吸引了不少行人来踏春。前山由于山路平缓,依山路建了许多别墅,大大小小,星罗棋布。有些房子是白色的西洋建筑,混在葱翠的树里,煞是好看。

这时候天光放亮了,山里氤氲着淡淡的晨雾,有鸟儿清脆的叫声。

“什么时候醒的?”沈仲凌问。

“醒了一会儿了,看你睡得香就没叫你。你是要带我来看日出吗?”婉初问。

沈仲凌高深莫测地笑了笑:“等下你就知道了。”

发动了车,在山路上又行了几分钟,最后在一座青树掩映下的小巧洋房前停了下来。

沈仲凌下车为婉初打开车门,牵着她的手。

空山新雨后,空气里弥漫着湿润的芳香。推开小铁门,一片花园赫然映入眼帘。鹅卵石铺陈的小路,中间一个欧式的喷泉,两边种满了玫瑰。原来刚才那些芳香都是这些将开不开的玫瑰的香味。

婉初不解地看了看沈仲凌。

沈仲凌唇边依然是温和的微笑,像一个得了奖的孩子,等着人的夸赞。

“我选房子的时候一眼就看中这玫瑰了。总听你说在法国的时候种了一园子的玫瑰,我一直不能想象是什么样子的。这房子的主人是法国外交部的一个参赞,听他说这些都是从法国运来的花,后来插枝插活了好些,这花园就有些规模了。不过,我猜还是比不上你在法国的那个园子。我知道伯母生前是顶爱侍弄花草的,想来一定是很有规模。”

不待婉初细看,沈仲凌推开大门,一个中年妇人迎了上来,恭敬地道:“先生,您来了。”沈仲凌笑笑,拉着婉初,“这是婉初小姐。这是丁妈,这里都靠她打理。”

婉初只能点头招呼,却不知沈仲凌到底要干什么。

丁妈识趣地回到厨房忙碌。沈仲凌一间一间地带婉初参观:“房子不太大。这是餐厅,这是会客厅,这是书房,这是主人房,这是婴儿房,这是露台。没有客人房,因为我不喜欢外人住在自己家里。”房子不算大,倒也温馨。

“房子也才到手没几天,家具还没怎么定,想等你来决定。你是喜欢中式的,还是法式的?或者其他什么式样?我拿不定主意,我知道你们女孩子对这方面是很蘑菇的。”

婉初只剩惊愕了,还有不祥的预感,那些不解都浓到眼睛里变成疑问。

沈仲凌实在害怕她这样的眼神,从她背后轻轻将她环住,面对着窗外。

林子里开始有几缕太阳的光线,更衬得山里浮腾的雾恍如人间的仙境。“喜欢这里吗?”面颊贴在一处,脸轻轻摩挲着她的脸。

喜欢,怎么会不喜欢?她所求不过是如此,两个相爱的人,一个温暖的小房。但是,哪里不妥?

“我们成亲以后,就住这里?”婉初不是在问他,而是试探。

沈仲凌听到“成亲”两个字,身体僵硬了一下:“你先住在这里,等过阵子……”他却也不确定了,他没法给她什么承诺,只是知道想和她在一起,有一个自己的家,真正的家。没有傅婉初的地方,怎么能叫作“家”?

婉初的心一点一点抽痛,沉到冰底,泪流下来。他到底是放弃她了,为了他的哥哥,为了哥哥的宏图霸业,放弃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