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一转过来,唇上就烫上他的吻。双唇突然被他衔住,荣逸泽的气息迷乱而又急促。他知道自己是喝了酒的,他情不自禁地假装醉了。他的唇还带着些淡淡的酒气,那酒气原来也是能醉人的。婉初的脑子是木的,心底的什么,仿佛就被他的轻吮带了上来。

想拒绝又带着留恋,一时间也没有办法去思考自己在做些什么。只是心里被掩藏、埋没的那些热都瞬间沸腾了起来,随着他的唇舌翻转。

她的手抵在他的胸前,冰冷的衣衫好像被身体烤得潮热起来。他的唇裹住她的唇瓣,舌尖描绘着她的唇形,离离合合地轻舔淡噬。她的唇是酥麻的,随着他的舌尖所到之处沉沦下去。

她意料之外的迎合更使他激动,这样的际遇,这样突如其来的男欢女爱,这样的不能自已。仿佛一块磁铁寻到了生命里的那一极,一旦靠近了,就是吸引、就是分不开。

肌肤与肌肤的摩擦,喘息与喘息的纠缠,身体的火热只越来越高涨到难以把持,身体越来越想靠近。那吻带来的热,让冰冷的身体产生了无限的眷恋。只愿这热能再滚烫一些,驱散身体的寒冷。

呼出的气息把周围的空气都烧热了,他的手卡在她的后脑上,把她压向自己。交缠、逗弄,每一处都不放过。灵巧地被他带出舌尖,在狭小的天地里纠缠,怎么都不厌倦。

如果下一刻就是生命的尽头,这一刻算不算天荒地老,所以才放肆地贪欢?

火堆渐渐地暗了些,眼见也没有更多的柴草可用燃烧。四周也渐渐冷下来。两个人靠在一起,静静地看那火光淡去。身体的力气、腹中的饥饿越发敏感起来。所幸天渐渐放亮了,可四周仍旧安静。

那颗曾经飘飘荡荡的心,如今是妥放下来,于是更觉出没来由的宁静。婉初倚在他怀里,嘴角牵了一牵:“我听见你的心跳了。”

他也笑了笑。

婉初又问他:“你可有什么未了的心事?”

荣逸泽顿了顿:“给小三报仇。”眼睛里是凉薄的冷。

“你,知道是谁吗?”

荣逸泽低不可闻地“嗯”了一声。等那些冷雾退去,他低头在她发间里亲了亲:“你呢?”

婉初的脸红了红:“我想穿一回凤冠霞帔……”

他的手亲昵地在她的头发里揉了揉。

“小时候总去人家喜宴上吃酒,新娘子都是盖着头巾不见人的,那时候尚不觉得美。后来去了法国,外头的新娘子是穿白色的婚纱的。美也是美,可不如咱们的热闹。看着到处都是白晃晃的,心里就觉得冰冰的。回想起来,才觉得还是凤冠霞帔美些……不过洋人的婚礼倒也随意自然些,一起唱歌跳舞也挺有乐趣。”

他听了轻笑,哪种美不过是看当时的心态。小时候她被父母溺爱,自然都是快活的回忆。后来离乡背井,看人家结婚,那种热闹的背后不过是用来衬托自己的寂寞身世的,自然看着也不美。他却不点破。

说到新娘,婉初的心是百转千回的。做新娘而已,本是件简单的事情,可到了自己身上才发现并不容易。若拼着押赌,任凭父母做主,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倒也罢了。可偏是自己有权利挑。挑挑拣拣,一点半分都不能委屈自己,可越见嫁人的难处。怪不得现如今的小姐们一个比一个嫁得晚。

“那时候有个要好的女同学,早早就嫁了,找我做伴娘。去新娘家接新娘的时候,有个顶调皮的女孩子,让新郎念《雅歌》里头写给新娘子的诗……”说着,脸却是红了,低头笑着不说话。

荣逸泽努力地想了想,他曾经是读过《圣经》的,这首诗也是知道的。是所罗门王写给新婚妻子的,确实是直接热烈不遮掩。

“你的两乳好像百合花中吃草的一对小鹿,就是母鹿双生的。我要往没药山和乳香冈去,直等到天起凉风、日影飞去的时候回来……我新妇,你的嘴唇滴蜜,好像蜂房滴蜜;你的舌下有蜜,有奶。你衣服的香气如利巴嫩的香气。我妹子,我新妇,乃是关锁的园,禁闭的井,封闭的泉源……”

想到这里,他也是胸中炽热一荡,尴尬地清了清嗓子。

婉初这才想起来,眼前这人不是荣家小三,而是博闻强识的老二。看他那欲盖弥彰的模样,怕也是读过的。

心头就娇恼了,装模作样地问他:“你为什么笑?”

荣逸泽却是笑得更甚了:“没有,没有。”

她却猜想他想得更是偏得厉害,越发羞涩。推开他去,在他背上虚擂了几下,不想他却是闷哼了一声。

婉初停下,眨了几下眼睛,怕他又在逗自己。却看他头上泛着密密匝匝的冷汗,这才想起来,刚才掉进洞里,他可是垫在下头的,怕是后背哪里受了伤。

“你怎么了?让我看看,是不是伤到哪里了?”婉初拉了拉他。

荣逸泽摇头:“没有,我很好……就是今天洞房都没问题。”

原来同样轻浮的话,别人说也许会觉得下作,可听他说来却极是动听。婉初的脸又是红得要滴出血,却又没什么气,娇嗔地剜了他一眼。知道他这是在安慰自己,不想让自己担心。于是就受了他的好意不再追问,可是也不再闹他。

天终是大亮了。雪却开始一阵紧似一阵地落。荣逸泽站起来又喊了一阵,可还是没有人回应。婉初的头有些晕,眼睛就有些似眯不眯地想要睡过去。

荣逸泽过去拉她起来:“咱们得动一动,别睡着了。”

婉初摇摇头,声音也是飘的,浑身上下冷得厉害:“我困得厉害,你让我睡一会儿。”

他却怕她睡着,这冰天冻地的地方,如果她睡过去了,若没人及时施救,怕是难再醒过来。于是拉她起来,她的身体是软的。他便用着自己的力气,撑着她:“咱们跳个舞,活动活动。”

婉初牵了牵嘴角,淡淡地笑了笑。

她的头埋在他怀里,他呢喃道:“你喜欢跳什么舞?”

婉初只是随着他动,稍稍抬着眼,看着他线条俊朗的下颌。

她不是求那一心人、白头不相离吗?现在是时候了吗?所幸生命能终了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她还求什么呢?跳什么舞都好。

她的手抬起来在他脸上轻轻摩挲过,从他的额头、他的眼睛、他的鼻梁到他柔软的唇,原来生命的尽头是这么一个人陪着自己。想来真是人生无憾了,她什么都有过:金堂玉马半生繁华,恩怨情仇都尝遍了,还有一个孩子。哪怕人生就这么短短一截,她都不后悔,也都不遗憾了。

如果求不到一个天长地久,有一份短暂的真情实意也是好的,不是吗?

她笑了笑,努力把这张脸刻在心头。记着这张脸,如果真的能有来生,她就坐在奈何桥头等他。这一世来不及相爱,那么就把下一世许给他。

婉初觉得自己最后一丝的力气终于用完了,然后手静静地垂下去。

雪越落越大,越落越厚。

他的下巴抵在她头顶,嘴角的笑容渐渐凝固了。不管他怎样努力想要给她些温暖,怀里的身体却越来越软。他喃喃地说:“婉初,听话,别睡。别丢下我一个。”

别丢下他,这寂寞的人生,好不容易得来的伴,你怎么忍心让我再在寂寞里独行?

第十六章 不及卢家有莫愁

“事情都办好了?”沈仲凌问。

他的办公桌前站着两人,弓着身子恭敬地说:“都办得妥妥的,干净利落!人是从水坝上丢下去的,坠了石头,肯定是活不下来了。”

沈仲凌点点头,把桌上的大洋推到他们面前。

两人快活地抓起来,也不好堂而皇之地去数。

瘦子毕竟胆小些,斟酌地说:“不过,那天咱们捉的是两个人……”

“两个人?”沈仲凌冷冷地问。

胖子瞪了瘦子一眼,此时也不好瞒着了,小心道:“守了一天,好容易等他出门,却是跟位小姐在一处的。他出门办事,身边总是跟着那个侍从的。看那人走路,我也知道是个练家子。好容易逮个机会,想着先抓着再说,又怕放了那女的她会跑去求救。”

沈仲凌摆摆手,心想跟荣三在一处,能是什么好女人?心下却又一动,突然声音提高了:“那女的,什么样子?”

“挺漂亮的一个美人儿,中等身高,短头发……”

短头发、漂亮……是婉初?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照片,手有些抖,问:“是这个吗?”

两个人看他面色阴鸷,互望了一眼,最后还是点点头。

沈仲凌的脑子轰的一声。婉初死了?被自己弄死了?他心里一时就空了,摆摆手示意他们出去。

沈仲凌在办公室里头呆坐到月上梢头,身子发麻,那麻后是密密匝匝的小小的刺痛,一阵紧似一阵。

死了吗?就这样没有了?仿佛是一场唱到了高潮的戏,突然就连人带着戏台子都消失了。台下的人还没反应过来。悲或者喜,或者心疼,或者后悔,凡此种种,织成一张网,把他紧紧网住。

今天是坐着侍从官的车回家的,他觉得自己连回家的路都有些陌生了。这一条路,是再也遇不到婉初了吗?从前是不管在哪里、有多远,他都知道要去什么地方。可如今,回家的路,走过了千千万万遍,他的心却再也没有回家的感觉了。哪怕在婉初失踪的这段日子,他都觉得总有一天还能再见着她的。哪怕是她跟了别人,他是恨的、是怒的、是不甘的,总还有个报复的念想。

可是现在呢?没了,整个人都没了。他想折磨折磨她,让她受受自己的煎熬,可连机会都没了。是真的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