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贤自个也在心里问自己,要搁汉武帝那会,杀个把人算什么问题,卫青霍去病哪一次发兵打匈奴不是杀个万儿八千的,可现在不一样!他从没见过的那位便宜爷爷李世民是各族共尊的天可汗,而他老爹李治是天可汗的儿子,这仁义的面子还是要的。换言之,出了这种破坏民族和平大义的行为,搞不好薛仁贵就会被当作靶子推出来。

“啊,对了,还有一件事我忘说了,也是关于薛仁贵的,不,应该说是关于西征军的。这回铁勒大捷之后,大军劫掠了好几个部落,上至将领下至兵卒,抢了不少各族女眷,结果吓跑了原本有意投降的好些部落,西征的最大目标也因此落空。要说前头坑杀俘虏的事情还有情可原,这事就了不得了。我还打听到,似乎好些人弹劾的本章都已经写好了,就等着大军归来砸上去。”

这世界上怎么烦心事全都一块来了!

李贤当然知道李敬业所谓的消息来源必定是李绩,对于这位师傅非得喜欢拐弯抹角传递来传递这种消息,他一直觉得很是费解。此时,他头痛之下恨不得把李绩这个老狐狸抓来质问一通——作为现如今军方名副其实的第一号人物,你事事撒手是怎么回事?

虽然心里在暗自骂娘,但不代表李贤真的敢去这么做,所以,考虑再三,在等来了程伯虎之后,他便拉上了两人直奔薛宅。为了避人耳目,他一个随从也没带,这薛家怎么也不可能是龙潭虎穴,再说了,李敬业和程伯虎那两把刷子,面对一般小蟊贼足够了。

敲门的工作自然还是由程伯虎完成的,这一位砰砰砰地砸上去,李贤几乎差点用双手去捂耳朵,心中暗自祈祷薛家的门结实一点。好半晌那大门终于打开,扑面而来的却是一句喝骂:“谁这么没规矩,门是这么敲……”

话才说了一半,搁下另一半就全堵在了嘴里。应门的赫然是薛讷,看清了外头这三位之后,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时竟是关门也不是,开门迎客也不是,站在那里动弹不得。老半晌,他方才想起自己的失礼,慌忙退后两步下拜。谁知趁着他退后这工夫,李贤带着李敬业程伯虎立马闯了进去,一把将人扶了起来。

“薛大哥,这又不是朝堂,又没有外人,你非得拜来拜去干什么?”

见李敬业已经知机地掩上了大门,李贤便赞赏地眨了眨眼睛,但心中的疑团就更重了。这薛家再寒酸,也不至于连门房都请不起。另外,在外头觉着这房子已经够寒酸了,如今进来之后更觉得空间狭窄,根本不像是官员宅邸。

薛讷在李贤的寒暄下,终于招架不住了,匆匆告罪一声便奔入内宅,不多时,他便扶着一位两鬓斑白却腰板硬朗的老妇出来,旁边还跟着两个侍女。

“薛柳氏拜见沛王殿下!”

这薛柳氏三个字一出,李贤哪里还会不知道这是薛仁贵的夫人,连忙上前搀扶了一把:“薛夫人不用多礼,我只是昨天遇到薛大哥,觉着一见如故,所以今天便找了过来。”

“沛王殿下昨天和犬子见过面?”薛柳氏斜睨了旁边满面通红的儿子一眼,这才笑道,“这孩子回来没和我说起过,不过怎敢劳动殿下到这陋宅来,若是想见他,传一句话也就成了!”

面对这样一位爽朗的长辈,李贤顿时有些为难。他最喜欢和老狐狸打交道,因为那很有成就感;而面对程伯虎李敬业这些同辈,欺压起来也格外有趣……但是,在这柳氏面前耍花枪,那他是不是太卑鄙了?

“我们搬来才几日,屋里零乱,实在不是待客的地方,还请殿下稍等一会,我已经让人去收拾了。这孩子不懂事,要是他早说昨日见过了殿下,好歹也有个准备……”

“薛夫人,其实,我是听说了薛将军的事情,所以才来的。”

李贤终于还是决定单刀直入,但是,看到对面母子俩勃然色变的表情,他不禁怀疑,这母子俩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第五十一章 高帽子送上,薛丁山拿来

“想不到殿下如此有心。”

薛柳氏站在那里叹息一声,无奈地摇摇头道:“当初外子投军是我撺掇他去的,指望他能够扬威沙场闯出一点名堂来,结果他确实是做到了,更送了全家一场富贵。所以,我辗转得知了铁勒那边发生的事,只得从长安赶到了洛阳,想看看能不能设法……”

这薛柳氏居然真的知道了薛仁贵的危机,耳报神好快啊!

李贤自个都是刚刚才知道,此时不免暗地咂舌,正想开口说些什么,里头的侍女便来报说屋子已经收拾好了,在薛柳氏的邀请下,他便和李敬业程伯虎一起踏入了房间。

不是不像样,而是太不像样!

瞥了一眼四周简单的陈设,李贤断定这薛家确实是匆匆赶来什么准备都没有。可是,就算有人弹劾,他倒不相信朝廷会真的加罪于薛仁贵。败军之将不可言勇,而凯旋归来的军队不赏功劳,反而要先追究罪责,这是哪门子的道理?再说了,路上李敬业已经和他提过,此次西征的主将似乎不是薛仁贵,那么,一个副将没来由要背那么大罪名吧?

坑杀俘虏是很可怕,但他又没亲眼见过!再说了,唐军劳师远征,再无法确认降军是否会再叛的情况下,留着是祸害,坑杀这条路虽然残忍,但最保险。要说抢掠诸部,那不是有主将管束么,似乎也不该完全由薛仁贵去负领导责任。

想归这么想,但李贤自忖是一个不管事的皇子,所以只能不痛不痒地安慰了几句,末了不经意地提起羡慕薛仁贵的神射,将来若是大军归来,少不了要请教,顺带着大大夸奖了一番薛讷的初生牛犊精神。他一边说一边偷窥薛讷的脸色,见这一位尴尬得无地自容,心中暗自好笑。

要是他这么夸李敬业和程伯虎,那两位肯定会乐得上天,看来以后得注意,不能让薛讷给那两位带坏了!

“薛夫人,其实我今天来,还有另一个目的。”想清楚了所谓薛仁贵大危机没什么大不了的,李贤便老大不客气地把真实目的兜了出来,“敬业大哥和伯虎大哥都是我的伴读,当然,这伴读只是一个名义,平时我都当他们是我的兄长。”话还没说完,他便感觉到四道火辣辣的目光射在了脸上,立刻警告似的回瞪了李敬业和程伯虎一眼。

你们两个老实一点,要是把事情搅黄了,别想我会放过你们!

眼色使完之后,他便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继续自己的游说:“我一向都很敬仰薛将军神射,也曾经和父皇母后提起过,倘若薛将军归来,我想让薛将军教授几手箭术。谁知昨天巧遇薛大哥,又见到那精准的箭术,着实仰慕得紧。薛大哥将门虎子,倘若可以,我想禀明父皇母后,请薛大哥来当我的伴读,如今薛将军尚未归来,所以我想先征求一下薛夫人的意见。”

这一通话中可谓是高帽子不断,旁边的李敬业和程伯虎固然是暗地里撇撇嘴,但听在其他人耳中,那滋味可就不同了。

李敬业的爷爷是英国公李绩,程伯虎的爷爷是卢国公程知节,全都是开国功臣,比起薛仁贵这个小小的河东县男自然是风光多了。而李贤这个沛王亲自过来提出此事,更是不同寻常的面子,一时间,包括薛柳氏在内,所有目光就全都落在了薛讷身上。

薛柳氏怎么也没有想到儿子竟然有这么大的机缘,但转而却严厉了起来:“你昨天带着弓箭出去,难道在人前卖弄了?”

看到薛讷一下子脸色发白,李贤暗叹好厉害的家教,连忙上前劝道:“薛夫人,我都说了这是机缘,若是没有昨天那巧遇,我也不会见识到薛大哥的神射不是?”

李贤这么一插话,薛柳氏自然不好当着外人的面教训儿子,但仍是狠狠瞪了薛讷一眼。只是,这虽然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她却不敢轻易答应,忖度了半晌,她忽然想起李贤说要请皇帝皇后做主,心头顿时豁然开朗了起来。

“殿下看中了讷儿是他的福气,臣有臣道,只要陛下和娘娘同意,我们全家哪有不同意的道理。我只是担心如今朝中物议不断,万一……”

虽说薛柳氏话只说了一半,但李贤最会察言观色,当然知道那后头半句没吐出来的话是什么,当下便笑道:“薛夫人放心,我明白。这样吧,我如今一直都和伯虎大哥敬业大哥在英国公那里学习武艺,若是薛大哥愿意,不妨也加入,这样大家也好有个伴。等到事情平息下去,我再去和父皇母后明说如何?”

李贤这么轻描淡写地说事情会平息下去,薛柳氏不免有些惊讶,至于旁边的李敬业和程伯虎对视了一眼,同时耸了耸肩。他们已经见怪不怪了,哪怕李贤是说薛仁贵回朝还会加官进爵,他们也不会感到怀疑和奇怪。

见那边薛柳氏和薛讷在用眼神打着商量,李贤便笑咪咪地坐在那里摩挲着下巴,心里异常得意。有这个沛王的身份还真是好用啊,一出马便是手到擒来,看这个光景,把这个薛讷弄过来应该是板上钉钉了。咳,薛丁山有了,这樊梨花在哪里?

“殿下如此高看,那我明日就让讷儿到英国公宅邸去!”

听到这最后一句承诺,李贤自然是大喜,恨不得立刻用一通长笑来发泄一下内心的兴奋。但这是在别人家,他不想破坏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良好印象,只能继续送上了一番恭维。接下来他便故作无心地请教了一下薛讷的表字,结果让他大跌眼镜。

慎言,薛讷的表字竟然是慎言!天哪,这不是明摆着让这神箭少年当个闷葫芦么?讷这个字原本就和木讷搭边,天下那么多表字不好取,干嘛非得取这么一个拗口的!算了,表字不好不要紧,古人不是还喜欢给自己起号么,大不了他让薛讷将来号丁山先生就得了!

旁边一直插不上话的薛讷忽然看见了李贤诡异的眼神,冷不丁打了个寒噤,但随即便安慰了自己一通。不管怎么说,他苦练射箭这么多年,也总算机缘不错,没有埋没不是?

第五十二章 又收了一个手下,老狐狸召见

如愿以偿搞定了薛讷,李贤离开薛家的时候自然是兴高采烈。然而,出门还没走多远,他忽然就被左右抢上来的李敬业和程伯虎一左一右挟持住了。看到两人满脸不怀好意的笑容,他立刻想到了自己刚刚说过的话。

“六郎,你刚刚在薛家说一直把我们两个当成你的哥哥,我没听错吧?”李敬业笑嘻嘻地扳着李贤的肩头,作极亲热状,手上却加重了力气,“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么,哪有弟弟一直追讨兄长欠账的道理?我和伯虎欠你的那些账,就一笔勾销吧!”

拿我的话来套我?

李贤翻了个白眼,一把拍落了李敬业的手,然后轻轻哼了一声:“没听说过有句俗话说得好么?亲兄弟明算账,别说你们,就是我那太子五哥,欠我的那些账也一笔笔都记着呢!没错,你们是比我大,我也一直把你们当作兄长‘礼敬’的,所以,两位若是想赖帐,以后别怪我在外头说你们以大欺小!”

听到李贤刻意加重的“礼敬”两个字,李敬业不免恨得牙痒痒的,便回瞪了程伯虎一眼。而程伯虎却也痛快,两手一摊做了个无奈的手势:“敬业你花花肠子这么一堆都奈何不了六郎,我有什么办法?再说了,似乎我的欠账可没有你多。”

看到李敬业的脸一下子胀成猪肝色,眼珠也瞪得老大,李贤心底偷笑不止。程伯虎比较老实巴交,平时吃亏反而比较少;而李敬业这种非要和他耍心计的人,反而是最最倒霉的人。所以,他笑嘻嘻地上去拍了拍李敬业的肩膀:“别忘了,最近的一笔欠帐月底就要到期了!”

看到李贤得意洋洋地扬长而去,而程伯虎也丢下他匆匆赶上,李敬业几乎想仰天痛骂一顿。他堂堂英国公长孙,不管在洛阳还是长安都是横行无忌的人物,怎么偏偏在小他那么多的李贤面前讨不了好?难道这也应了那句话么,既生业,何生贤?

李贤哪里有工夫理会李敬业的悲愤,回到李宅之后,他便看到昨天见过的那个大汉在一个仆人的指引下上前见礼,虽说礼仪还不怎么娴熟,但那种从骨子里流露出来的憨厚让他非常满意。

憨厚的人好啊,作为朋友的多一点花花肠子没关系,但是,要作为忠实手下培养的,憨厚就是一种不可或缺的品质。想当初程伯虎也是个憨厚汉子来着,只可惜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最后硬生生给李敬业带坏了!

他在心里把李敬业鄙薄了一通,却压根没考虑自己是个比李敬业更狡猾的小狐狸。笑吟吟地点点头之后,他这次充分显露出了一个皇子的派头。

“想必他们也对你解说过了,我就是沛王李贤。昨天我在安康楼前看到你的箭术,虽说不能算是第一流,但能够用闲暇时间练成这样,已经殊为不易了。之所以把你找到这来,是因为我想问问你的情形,是否愿意追随我。”

那汉子哪曾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见到如此尊贵的人物,听李贤咬文嚼字这么一堆,仅剩的一丁点镇定顿时飞到爪哇国去了,结结巴巴了好一阵子还没有吐出一句囫囵话。好半晌,他忽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重重磕了一个响头,粗声粗气地说:“小人……小人陆黑,家里就一个人,平常靠着打零工过活。小人……小人不会说话,以后殿下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真是个爽快汉子!

李贤本能忽略了李敬业和程伯虎的戏谑目光,上前准备把人拖起来,可这一用力方才感到沉沉的,拽了一把竟是一动不动。到了最后,他只得开口让其自己起来。

他没有开府建宅,这样一个人又不好弄进宫里去,但是,他也不放心把人扔在李敬业这个狡猾家伙的手里。所以,看见旁边的程伯虎似乎对陆黑的魁梧身量很有点兴趣,他灵机一动,便对程伯虎笑道:“伯虎大哥,有没有兴趣为你的三板斧找个传人?”

这个出乎意料的建议让李敬业瞠目结舌,而程伯虎歪头打量了陆黑半晌,竟爽快地点了点头:“好,我就收下这个徒弟了!”

李贤正想对不知所措的陆黑解说几句,忽然有仆人过来说李绩找他,他心里一嘀咕,便关照程伯虎好好当这个便宜师傅,一边思量将来让薛讷顺带教授几手,一边朝李绩的书房走去。

一进书房,瞥见那张标准的老狐狸脸,李贤立刻打叠起了全副精神。要说当徒弟的当到他这个份上绝不是一丁点倒霉,凡事没人帮衬得劳心劳力不说,这当师傅的还时不时丢出点难题来为难考验一下,要是换一个人,早撂挑子不干了!

饶是如此,他还是把笑容放在了脸上:“师傅有何吩咐?”

他等了老半天也没见李绩说话,不由得疑惑地往李绩脸上直瞅,见李绩目光炯炯地正在看他,他不由心中怦怦直跳,却没有闪避目光。

自从摊上武后这位彪悍的母亲之后,他练出的最大本事就是说谎不眨眼睛,别说李绩这样程度的直视,就是在他母后似乎直透人心的目光下,他也从来没有败阵过,怎么会发怵?

也不知对视了多久,李绩方才收回了目光,转头往书架上扫了一眼:“你上回送来的那本失传兵书我都看过了,着实是令人大开眼界。听说今日你去了薛家,想必也已经把薛家人说动了,我是不是要恭喜殿下如虎添翼?”

这老狐狸怎么始终话中有话?

李贤轻描淡写地嘿嘿一笑,就当是默认了。他如今也学乖了,面对李绩这个老狐狸,话还是少说几句的好,免得留下全都是把柄。

李绩又转头看着李贤,脸上露出了一丝高深莫测的微笑:“西征的事情敬业应该都对你说了,不知你对此有何看法?”

李贤心中一突,看李绩的目光不像是开玩笑,顿时低头忖度了开来。李绩这明显是考校,那么,他该怎么回答,该答到什么程度,那就值得斟酌了。李绩平日基本上是将他当作了天才,问题是,这回李老头期待他这个天才干什么?

第五十三章 小狐狸三斗老狐狸

“功可抵过,过不掩功。”

干脆利落地吐出这八个字之后,李贤便不再说话,只是拿眼睛看着李绩。他清清楚楚地看到,李绩的眼神倏然一变,而且没有再变回原先那种古井无波的样子。

“坑杀十余万人,又纵容士卒烧杀抢掠,致使西征功亏一篑,你居然认为薛仁贵过不掩功?”

准备充足的李贤哪里会被这样的质问驳倒,当下便反问道:“请问师傅,此次西征铁勒,谁是主将谁是副将?”

不等李绩接口,他便立刻自己接上了话头:“薛仁贵三箭定天山,功名远震铁勒诸部,这等大功足以抵下他的所有过失。我大唐军纪严明,我倒不信主将不下令,他敢坑杀战俘,他敢下令烧杀抢掠。后者还可以理解为私欲,至于前者,按照我大唐律令,似乎就连主将也没有资格下令杀俘吧?”

他长长拖了一个音,忽然就不说了。正如他预料的那样,李绩并没有追问,而是沉默了一会。正当他等得有些不耐烦的时候,只听对面猛地传来了一阵笑声。

“哈哈哈哈!”

李贤被李绩这阵笑弄得莫名其妙,就算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也不必这么夸张吧?这种事情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心里有数就好了,要是李绩真的问起来,他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你能够看准这些,不枉在我这里学习了这几年武艺和兵法。”李绩轻轻捋了捋下颌的长须,微微颔首道,“如今朝中议论纷纷,所有的弹劾却只是针对薛仁贵一人,却把主将郑仁泰抛在了后面,实在是好笑得紧。要说薛仁贵当初怎么也是陛下的救命恩人,此番大功又是天下皆知,再加上你刚刚说的那个因素,陛下是不会因此而责罚他的。”

救命恩人?李贤闻言有些好奇,却不敢拿来问李绩,只得把满肚子疑惑先藏在心里。李绩既然说他父皇李治不会降罪,他当然相信,这样看来,他很快就能把薛讷的事情和李治武后提一提了。

心里打着如意算盘,他不免就有些心不在焉,没看见李绩的眼神有变。正当他想象着自己将来拉弓射箭一箭双雕的时候,耳朵忽然捕捉到了一句话。

“我听说,几天前你应邀到许敬宗家里做过客?”

李贤一下子惊醒过来,一抬头看李绩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顿时暗自咂舌于老狐狸的耳目灵通。虽说李宅外头一幅门可罗雀的样子,其实老狐狸不动声色却是什么都知道,真真是狡猾到家了。

“没错,师傅你还真是消息灵通!”李贤可不会硬生生白吃亏,笑嘻嘻地加上了一句,“既然师傅你知道我去了许家,我在里头干了些什么你也应当知道吧?”

“啊咳!”

李绩被李贤一句话噎得气结,最后只能用招牌式的咳嗽蒙混了过去,心中暗叹半辈子戎马几十年官场,却碰到这么一个古灵精怪不按常理出牌的李贤。

虽然胸闷不已,但是,他在狠狠瞪了李贤一眼之后,还是告诫道:“李义府这个人虽说笑里藏刀,但如今他官职日高,人又狂傲,反而并不足惧。相反,你和许敬宗打交道却得小心,此人能够逐长子长孙于岭外,嫁女于蛮夷,心性和常人大有区别,你若是小看了他,将来只怕是要吃苦头。”

这话就带上了深切的关心成分。而李贤站在那里老半晌也没有反应过来。原因很简单,以前李绩几乎次次都是给他出难题,否则就是爱理不理,很少有这样入骨三分的指点。因此,他在恍然大悟之后,便毕恭毕敬地弯腰深深一揖。

“多谢师傅指点!”他一抬眼瞥见李绩笑容满面显然心情不错,立刻打蛇随棍上地涎着脸道,“我年纪小不懂事,以后若是再遇到这样的勾当,还请师傅多提醒我几回。否则若是我被人算计堕了师傅威名,自个心里也过意不去不是?”

李绩捋胡须的手一下子僵在那里动弹不得,一时间哭笑不得。最后,他只得狠狠瞪了李贤一眼,无可奈何地道:“你只要将来少惹一点麻烦,我就谢天谢地了!”

关上书房大门从小路走出这个院子,李贤终于忍不住大笑了起来。其实他刚刚在房间里就很想笑来着,但是为了不刺激到李绩的情绪,他硬生生忍到现在。只可惜这是在李宅而不是皇宫,他不敢太过畅快地大笑,因此肚子有隐隐酸痛的趋势。

等到整理好了情绪,他一来到演武场就把李敬业拉到了一边,满脸严肃地询问所谓的薛仁贵对他老爹李治有恩究竟是怎么回事,结果遭到了一个大白眼。

“不是吧,你是陛下的儿子,这么大的事情你居然不知道?还好意思说仰慕薛将军!”李敬业难得找到这样的大好机会,自然狠狠嘲讽了一番,直到李贤快要暴走,他这才得意洋洋地解释道,“当初陛下刚刚即位的时候,大雨三日不止,结果导致山洪暴发,水都淹到了玄武门。薛仁贵那时驻扎宣武门,冒死登门框向皇宫大呼,所以算是救了陛下一命。”

李贤听得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他还以为至少是战场上单骑救主之类的功劳,谁想到是这样离奇的事,连水淹玄武门都来了!

“至于当初薛仁贵成名的那一遭就更加戏剧性了,白袍小将带双弓,方天画戟出无敌,直到现在,听说高丽还在那里传唱这童谣。太宗皇帝一喜之下,他便从布衣一路直擢中郎将,他守玄武门也是从此而来的。”

经李敬业这么一说,李贤心中的好奇就更盛了。说起来也真是可惜,他可以随处乱跑的时候,薛仁贵已经早就派出去打仗了,竟是到现在都缘铿一面。真不知道这薛仁贵是怎么一幅威风凛凛的样子,能让后人编出那么多小说戏剧来。

上回薛讷的神射就已经让他大开眼界了,薛仁贵那驰名中外的神射究竟是什么光景?如果他真有这方面的资质,能够学到精髓,那弯弓射大雕的典故,大约就要换主角了吧?

第五十四章 老狐狸小狐狸的爱才之心

要回长安了!

这是李贤从李宅回到洛阳皇宫的当天晚上,从武后口中得知的消息。对于长安或者是洛阳,李贤并不觉得谁强谁弱,但是印象中对洛阳似乎更加亲切一些,原因很简单,他在长安的时候还小,没能够出宫四处晃悠一下,欣赏大唐盛世风情。反正不是回去了就没机会回洛阳,以后他要是长大了,哪里不能去?

看到武后的表情似乎不是很愉快,李贤当然不会去挑衅母后的神经,挑了几件外头的趣事说着取乐,但看到效果几乎相当于零,他就不敢再坐下去了,干净利落地找了个借口开溜。似乎在印象中,武后一向更喜欢洛阳而不是长安,不知道是否因为政治方面的考量。

因为要准备大队人马回长安的事宜,因此即使是李绩这么一个不管事的宰相也不免忙活了起来,自然没空时时刻刻监督三人练功。不过,由于先前被教训得灰头土脸,再看到程伯虎在那里嘿咻嘿咻抡着斧子苦练,李贤和李敬业大受刺激,竟全都比以往多加了几分力气。

所以,次日薛讷匆匆赶到李宅演武场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幅热火朝天的场面——程伯虎一个人练斧练得虎虎生风,硕大的沉重斧头就好像是没重量似的,一招一式有板有眼毫不沉滞。而一旁的李敬业和李贤则双双战成一团,剑来剑往好不激烈,从他的角度看去,竟不是什么花架子,分明是真正的对战。

“薛少爷!”旁边的家仆见薛讷脸色怔忡,便笑着提醒了一声,随后又解释道,“薛少爷以后就习惯了,沛王殿下和我家少爷、程少爷在这里都不分上下,更不喜欢别人没事就拘束着,就是我们这些下人也不必时时刻刻想着行礼。”

不拘礼节么?

平常对上李敬业的时候,李贤向来都是应付裕如,但今天却觉得有些吃力。闪过搠胸一剑的时候,他几乎惊出一身冷汗——李敬业这是干什么,玩真的也不必玩到心跳吧?当他跳出圈子想要喝骂两句时,却只见李敬业丢下手中宝剑哈哈大笑了起来,这笑声自然更让他莫名其妙。

“伯虎,我赢了!我就说,只要我出全力,没来由会输给六郎!一百贯钱,你可别忘了!”

“神气什么神气,有本事你以后次次都把六郎赢下来!”

看到程伯虎愤怒的眼神,李贤终于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敢情李敬业竟是和程伯虎用今天的输赢打赌来着,怪不得今天这家伙这么拼命——在战场上玩玉石俱焚还差不多,平常演练要次次这样,他不还得被吓出心脏病来!

赶明儿一定要好好治理一下这家伙!

他狠狠瞪了李敬业一眼,忽然瞥见场边多了一个人,定睛一看顿时大喜过望,回剑归鞘便匆匆奔了上去,人还没到声音就先到了。

“薛大哥!”

刚刚那一幕薛讷全都看在眼里,直到此刻还没有消化由此带来的惊吓。李敬业和程伯虎在称呼上有所不敬也就算了,刚刚李敬业那拼命的进攻中,如果差之毫厘,只怕就会带来可怕的后果。天哪,这三个家伙全都疯了么?

脑子中转着这样的念头,薛讷根本没看到李贤已经跑到了自己面前,更没有听到那一声叫唤。直到被人推了一把,他方才恍过神来,立刻看到了眼前那张笑嘻嘻的脸,几乎下意识地拜倒下去。

这一次李贤学乖了,一把就拽住了薛讷的胳膊,然后摆了摆手把那个家仆赶了下去。忖度这光景,薛讷应该来了又一会子,大概看见了他和李敬业的那场“精彩”对决,这脸色发白估计也是吓出来的。

“薛大哥可是看到了刚刚的那一场?那都是我们闹着玩的!”李贤哈哈大笑地拍了拍薛讷的肩膀,虽然他眼下最小,但是论身高,他只比薛讷矮半个头而已,这老气横秋的动作做起来毫不困难,“你以后就会慢慢习惯的,对了,薛大哥除了弓箭之外,平常还用什么兵器?我可是听说,薛将军的方天画戟乃是一绝!”

“爹爹说我不适合用方天画戟,所以教我的是枪。”虽说从和李贤的数次交往来看,这位沛王确实没有任何居高临下的架子,但是薛讷还是有些本能地拘束和紧张,“爹爹说,这战场上弓箭只能及远,一旦近战还是要靠本身的兵器。只是用枪同样需要从小习练,所以我只是学了个皮毛。”

皮毛?这小子不是在谦虚吧?不过薛仁贵自己用的是方天画戟,教儿子的却是枪,也不知道教的是什么样子。

当下李贤便叫来了程伯虎,笑嘻嘻地撺掇薛讷和程伯虎比试一场,顺带着又提起了上回李绩和程伯虎对战的情形,特意强调李绩的枪法出神入化。这下子薛讷立刻来了兴致,二话没说便答应了下来,至于最最好斗的程伯虎巴不着有这个机会,拎着斧头便立刻上场。

由于长枪携带不便,因此薛讷往日只是弓不离身,此时看到旁边兵器架子上应有尽有的各种长枪,眼睛顿时大亮。千挑万选之后,他最终取下了一支亮银枪,挑出了几朵枪花热了热身,便走进了场中。此时,程伯虎已经不耐烦了。

李贤兴致勃勃地站在场边观看,相比上回李绩的指导战来说,这才是真正考较本事的对决。果然不出他所料,两人甫一交手便是互不相让,程伯虎是一门心思要抢上去缩短距离,而薛讷的一招一式无不是为了拉开距离发挥长枪的优势,场中但听见程伯虎的怒吼和薛讷的叱喝,他越看越觉得心头激荡,恨不得亲身下场去试试。

“步法不错,尚得轻灵稳健的要旨,臂腕的力量是差不多了,腰腿力量还不足,扎枪还不到潜龙出水,离着中平还差不少。”

听到这个评价,李贤不由得转过头去,只见李绩赫然站在身后,双目熠熠有神,时不时颔首点头。见此情景,他眼珠子一转便计上心来,李绩的枪法似乎在他们这些人当中找不到传人,既然如此,何妨撺掇老狐狸去调教一下薛讷?

第五十五章 苦战,李绩的用意!

激战正酣的薛讷和程伯虎压根没注意到旁边的李绩,因为稍不留神就可能被对方抓到了空子。不同于程伯虎那种棋逢对手的酣畅淋漓,薛讷却是越打越心惊,毕竟,亮银枪虽然长,但主要靠的还是臂腕和腰腿的力量,而程伯虎扛着这么大的斧头却始终能保持这样的攻势,这力量也未免太可怕了!

斗了百来个回合之后,两人终于精疲力竭,主动放缓了招式,最后两两收势退到一边。薛讷一边大口大口喘气,一边打量着对面的程伯虎,却见这一位推金山倒玉柱一般把斧头往旁边一扔,随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累死了!”

程伯虎这一坐,立刻便有仆人上来递上毛巾凉水等物,而薛讷正从旁边的仆人手中接过这么一份,就听到耳边传来了一个声音。

“薛大哥果然好身手,能够在伯虎大哥这样的攻势中不落下风,果然是将门虎子!”

李贤看到薛讷手忙脚乱地准备行礼,连忙摆了摆手,又指了指旁边的李绩,径直脸不变色心不跳地掰着瞎话:“师傅刚刚在场边看了很久了,对你的枪法很是赞赏,说是难得的少年英杰!”

倒是李敬业已经习惯了李贤的这种做派,站在程伯虎身边满脸好笑地瞧着自己爷爷的反应,嘴上还轻声和程伯虎交流着。而程伯虎却一向嗓门大,灌了一肚子水之后总算缓过气来,立马对薛讷竖起了大拇指。

“厉害,除了英国公,我就没见过谁的枪那么灵动的!人家说那个什么……龙出水,大约差不多就是这个架势!以后我们每天都来这么一场!”

“小子薛讷,拜见英国公!”

薛讷终于醒悟过来,慌忙上前见礼。这一次李贤当然没有拦着,无论是年纪资历还是其他,李绩受这一礼不冤枉,更何况,只有行了这一礼,他接下来的戏才好唱不是?

“小小年纪就能练成这样,确实不易。”李绩一边说一边斜睨了旁边的李贤一眼,见其兀自低头思量,显然在动着什么鬼主意,不觉摇了摇头,“我听敬业他们说,你的箭术也相当可观。不过,箭术固然是需要长时间的磨练,枪术也同样需要勤学苦练,你一个人要通习这两样,只怕你爹从小督促你很严。”

“是,我爹在教导我武艺的时候,确实很严格……”

见李绩问,薛讷答,一个颔首,一个点头,简直配合得天衣无缝,李贤便悄悄往旁边退开了两步,本来已经到了嘴边的提议又吞了回去。李绩这样的老狐狸其实并不容易入彀,他当初之所以能对老狐狸连战连捷,一来是因为以有心算无心,二来则是因为这个皇子的身份,当然,最最重要的就是,他李贤的天赋确实不错,否则李绩绝对不会收他为正式弟子。

看这光景,他就不用多此一举了。

果然,当薛讷提起应李贤的邀请,日后会时常来李宅的时候,李绩便笑着点了点头。而这一次,他没有指点几招就立刻回书房,而是在兵器架上挑出了一把镔铁枪,随手舞动了一下便用枪尖指了指李贤道:“来,让我看看你这几天有什么长进!”

李贤没料到李绩会突如其来出这么一招,差点没一下子咬到了舌头。上回灰头土脸的情景他当然记得,如今当着薛讷的面,难不成还要再丢一回脸?还不止薛讷,程伯虎身边那个满眼放光的家伙,不是他刚刚收的手下陆黑还有谁?

不管这么多,拼了!

把乱七八糟的念头全都抛出了脑海,他猛地拔剑出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前横跨一大步,朝李绩当头劈了下去。说时迟那时快,就当他的剑势已经快接近李绩面门的时候,只见枪影一闪,他结结实实地感到剑上传来一阵莫大的阻力,待想抗拒时却已经被推出数尺。就是这么一丁点差池,他的周身上下就赫然被枪影笼罩,虽然他竭力把剑舞得密不透风,但只能被动防守,根本找不到半点进攻的缝隙。

“好,比三天前有长进,但还远远不够!”

听到李绩的这一声大喝,李贤心头一振,随即就生出了一股不服输的情绪。和老狐狸斗智他次次都能不落下风,可这斗武他次次都只有吃亏的份。虽说没什么实质性损失,但是也太憋屈了。

他一边竭力格挡那犹如水银泻地一般的攻势,一边拼命寻找着可资利用的空隙。终于,他发现李绩的右手忽然一滞,枪势不可避免地带出了一个小破绽。

此时不进更待何时!

他左脚横跨一步,右脚随即上前,猛地抢进了那枪影之内,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忽然伸出左手去挟那枪身,右手的剑趁势就递了过去。

铮——

一声金铁交击的长鸣之后,他踉踉跄跄退出了好几步,几乎一屁股栽倒在地。刚刚那一下子眼看就要成功,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么长的枪在李绩手中用出来却有鬼神莫测之效,刚刚那一招简直可以称得上是缩枪法,要是在战场上谁给他来这么一下子,他就真的没命了!

他这时才发现四周气氛安静得有些诡异,回头一看方才发现场边几个人全都是张大了嘴站在那里,程伯虎和李敬业倒还好些,薛讷却是几乎没把眼珠子瞪出来。

“不错不错,总算摸到一点剑术门道了!”

摸到门道了?李贤只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再一想刚刚打头的一剑和最后的一剑,似乎都有些一往无前的气势,莫不是……

“所谓用剑,只有得身剑要旨,方才算是摸到了门道。我幼年习剑学枪,虽说剑术不及枪术精,当年却也好歹是没有几个对手的。”大约是说到武艺的关系,李绩流露出几分自得的情绪,耍弄了一个漂亮的收枪势,便笑吟吟地点了点头,“无论是用枪用剑抑或是射箭,精气神缺一不可,你们几个好好体会吧!”

看到李绩将镔铁枪交给一旁的仆人,慢腾腾地转身离去,李贤还有些发愣,然而下一刻,两个黑影就突然扑了上来,左边的李敬业便恶狠狠地道:“不公平,爷爷今天只指导了你一个就走了!”

程伯虎也在旁边羡慕地补充了一句:“就六郎你运气最好!”

李贤见场边的薛讷仍旧若有所思地站在那里,顿时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李绩是指导他不假,但是,耍弄那一手出神入化的枪术似乎还有另一层意思吧?

第五十六章 与姊妹花的尴尬再会

对于洛阳来说,黄昏到午夜宵禁之前,自然是一天中最最热闹的时候。无论是酒肆食铺还是客店,全都是熙熙攘攘的人头,有钱的人寻欢作乐,没钱的人凑个热闹,自然,在这样的热闹之下,总有些许不和谐的音符。

李贤从来没有想到,穿上普通的衣服步行上街,居然会遭遇到小偷——他坐在高头大马上招摇过市的时间太久了,这使得他几乎错误地认为,没有什么小偷会不长眼睛地找上他。刚刚他要不是反应得快,那装满了金银钱的钱囊只怕是要被人摸走了。

他可是从来不带那种沉甸甸却没什么购买力的铜钱,钱囊中的钱差不多总值个数百贯,要真是丢了,他非得气炸了肚皮不可!

“臭小子,竟然敢偷我的钱!”

此时,抓着那只骨瘦如柴的手,李贤两眼喷火。那倒霉的小偷只比他矮半个头,虽然被擒,但眼睛仍旧骨碌碌直转,显然不是个初哥。若不是这个时候李敬业等人全都将他围在当中,他敢肯定,这穿着家常旧衣,就像个平常少年似的小偷一定不会这么老实!

“六郎,把人交给我!”程伯虎摩拳擦掌地上前一步,露出了一个凶悍的笑容,“我倒要看看是谁调教出来的人,居然偷到我程爷爷头上来了!”

程伯虎出马,李贤便顺理成章地撂开了手,见李敬业一脸看好戏,陆黑则是鄙薄地皱起了眉头,唯有薛讷有些不解,他便笑嘻嘻地解释道:“伯虎大哥能耐大着呢,以后要是出门丢了东西全都可以找他。”

而那个小偷听到一个程,再听到伯虎二字,立马本能地打了个哆嗦,求助的目光瞥来瞥去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最后干脆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各位公子行行好,小的上有老下有小……”

“呸,这种话我都听腻了,个个被抓住的偷儿都这么说!”程伯虎当然不吃这一套,恶狠狠地问道,“说,你上头是谁罩着?”

“我……”

正在李贤看热闹看的高兴的时候,耳边忽然响起了一个突兀的声音:“程大少!”

回头一看,李贤登时气不打一处来,这不是当初害得他和程伯虎差点陷身贺兰别庄的燕三还有谁?话说程伯虎当日去找这家伙算账,他也忘了询问下文,谁知这家伙还敢蹦出来!

“师傅!”

什么,这家伙叫什么?

如果说刚刚李贤的目光还只是喷火,那么现在就干脆像是刀子了。好嘛,上次是这燕三耍了他们一记,这回可好,干脆上徒弟了!

程伯虎闻声回头,随即也露出了咬牙切齿的表情:“上次我去兴师问罪的时候你不在,如今竟然主动蹦出来了!敢情他是你的徒弟,好啊,子债父偿,他是你徒弟,也和你儿子差不多,老燕你要是不给个交待,就算你师傅和我家老爷子有交情,也休想躲过这一回!”

众目睽睽之下,燕三似乎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上回实在对不住,我只是一时手痒,谁知道拿错了东西露了行踪。既然程大少你们没事,那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别惦记在心上嘛。倒是我这个徒弟,咳咳,他的来头其实不小……他可是正正经经姓长孙的!”

长孙!

一句话引起了诸多联想,李贤想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死掉的长孙无忌,正当他想要再问的时候,忽然只觉得眼前微风一闪,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只见燕三手上赫然拉着一个人,已经跑出去老远,还有闲暇回头挥手打招呼。

这该死的家伙居然耍诈!

李贤几乎没一下子暴跳如雷,转而却感到怀里似乎多了一样什么东西,顿时大吃一惊。要知道这燕三可是标准的神偷,刚刚离他这么近,要是真的顺手牵羊偷走了什么东西,那乐子可就大了。到时候总不成让官府帮他这个沛王去抓贼吧?

然而,等到他把手伸进去的时候,掏出来的却是一支金簪。只见簪首精雕细琢着舒展自如的云朵,周围是八个圆托,当中镶着红宝石绿宝石等等,看上去格外富丽华贵,绝对价值不菲。燕三一个男人怎么也不可能买这种东西,那么,答案就只有一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