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贤这才回过了神,见屈突申若折了一枝木槿在手中,那紫红色的花开得正好,和那玉颜恰恰相衬。他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却不防她忽然走了过来,折下那紫红色的花插在了他的发间。

“师姐……”

“人家都以簪花为荣,就是许相公那样老的人,每每宴会的时候也还簪着大红大紫的花,偏偏你一个少年郎竟偏不戴这个!”屈突申若插好了之后便笑着在李贤的肩膀上拍了一下,旋即渐渐敛去了脸上的笑容。

“六郎,你这宅子有多大,自个也应该看到了。虽说这奴仆的事情不用你自己操心,但这人手上头不可不慎。今天提审柳元贞的情景你该看到了,这家有叛奴是如何光景。虽说还有两三年,但你既然有钱,不妨自己都置办起来,或是交给信得过的人养着,或是用其他法子。总而言之,这家不可不清。除此之外,你也该找两个稳妥的工匠,在宅子里头预先做些安排。”

李贤从来就不喜欢大男人簪花这种臭美举动,只因为是屈突申若所为方才强自忍着,但旋即就被后面的那番话吸引了注意力,而最后那加强了运气的“安排”两个字则更是让他心中一凛。怪不得大姊头刚刚满口不离一个钱字,这宅子前前后后的安排,什么不需要钱?

第一百七十二章 河间道行军元帅刘祥道破铜山大贼李义府

连着好几天,朝堂和民间议论最多的就是李义府的案子。碍于武后的态度尚不明朗,大臣们的议论还只限于一个个小圈子,而且都是偷偷摸摸唯恐给人听见,但民间百姓就没有那么多顾忌了。尤其是酒楼这种地方更是百无禁忌,更有甚者信誓旦旦地说出了腰斩李义府的话。

李绩担任监审,李贤少了一个监管的人,原本这日子该好过些。然而,他虽说通过了于志宁的考试,但是其他人就没有那么幸运了。李敬业薛丁山勉强通过,成绩相当难看,程伯虎和屈突仲翔则是不出意料地挂了。最终结果就是,于志宁吹胡子瞪眼教训了众人一通,最终四个人齐齐被关禁闭。如此一来,李贤竟是没有伴读了!

“唉!”

李弘瞥了一眼坐在那里唉声叹气不绝于耳的李贤,心中一时什么乱七八糟的情绪都有。从古至今,这皇子都是用伴读的,一般的情况都是主子出事伴读顶罪,眼下倒好,李贤这个沛王倒是少不了于志宁的夸奖,那四个伴读反倒是常常挨批挨戒尺,这都是什么世道!

“六弟,你能不能别叹气了?”他没好气地扔下手中的书卷,自个倒是叹了一口气,“照我说,你那四个伴读干脆全都改成伴武算了,然后让父皇母后给你挑上四个好的,省得你成天替他们操心!”

李贤想也不想地一口回绝道:“然后挑上四个只知道死读书的木头人么?”

木头人三个字让李弘哑口无言,老半天方才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看来果然是有利必有弊。我原先还羡慕你和他们四个上下不分关系亲近来着,现在我算是明白了,要是这四个跟了我,别说上官太傅,只怕父皇母后就是头两个不依的。说吧,今儿个来找我干吗?别和我说什么兄弟情深之类的鬼话,你这家伙没事会想起我这个哥哥?”

眼见奸计被人识破,李贤脸上却没有半分尴尬。见四周就只有两个李弘的心腹内侍,他便涎着脸凑上前去,低声问道:“今天是我师傅和刘祥道向父皇奏报的日子,我刚刚看到两人进了蓬莱殿。五哥,有没有兴趣和我赌一赌最后的结果?”

“又来这一套!”

对于打赌这一类的勾当,李弘着实心有余悸。他当初那些欠账几乎无一例外就是这么来的,不管他事先认为怎么有把握,最后几乎全都输给了李贤。唯一一次打赢的赌已经是三年前的事,而他赢了的赌注和输给李贤的那些相比,实在是九牛一毛。

“李义府这回是铁定倒了,偏你还拿他取乐!”说到这一句的时候,李弘的脸上露出了几分坚决果断,旋即又冷笑了一声,“若是这样的局面还能被他倒转过来,我这个太子也就不用当了!上官太傅前两日刚刚销了病假,父皇连连召见,可想而知此事已经有了定论。”

李贤斜眼瞥看李弘,只见他这位太子哥哥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的样子,不禁在心里嘀咕了一句——不过就是扳倒一个李义府,至于这么高兴么?再说了,扳倒不稀奇,要让李猫没有翻身的机会,这才是最最重要的。

正当他寻思怎么劝说李弘几句的时候,那帘子被人一掀,一个人飞也似地冲了进来,却是一个满头大汗的中年内侍。一看到李贤在此,他先是微微一愣,随后便有些尴尬地来到李弘身边,附耳低声叨咕了几句。

“李义府……定局……流放……”

李贤虽然不是故意要听,无奈他的耳朵实在太灵,尽管那内侍已经是刻意放低了声音,他还是捕捉到了几个字。正准备继续在那里扮无事人,李弘忽然疾步冲了过来,一把拽住了他的袖子,满脸兴奋地嚷嚷道:“父皇已经有旨意,李义府除名长流巂州。他的三个儿子外加柳元贞等人,全部除名流放!旨意已经从中书下了,大约很快就能传遍全城!”

矜持,矜持,这里还有外人呢!乐成这个样子,要是让武后知道了,指不定心里头怎么想!虽然很有翻白眼的冲动,但李贤还是硬生生忍了下来,冷不防朝四面看了一眼,见那几个内侍全都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样子,想想李弘不会连这点本事都没有,他这才稍稍安心了些。

眼珠子一转,想起明天李弘没事,他便笑着建议道:“五哥,明日和我到宫外走一趟如何?”

激动过后,李弘很快恢复了冷静,闻听这一说先是一愣,旋即便满口答应了下来。而李贤出了东宫,立刻暗地盘算想办法在这里埋几个暗线——不是为了提防他这位太子哥哥对他不利,而是提防李弘平日说什么乱七八糟的给“别人”知道了。要知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虽说现如今还是母慈子孝的格局,但等到将来他老妈变成那位狠辣的一代女皇就晚了!

次日一大清早,撇下在武德殿读书读得昏天黑地的李敬业等人,李贤带上张坚韦韬兄弟就兴冲冲出门了。在东宫外和身着微服的李弘等人会合,一行人便出了安上门——当然,因为中间夹着一个当朝太子,随员人数陡增十倍不止,两兄弟身边虽说只有十几人,但其中大多数都或明或暗地在前后左右维持。

咣咣——

一行人走在西市最热闹的地方,李弘正饶有兴致地东张西望时,一阵震耳欲聋的锣鼓声忽然响起,他猝不及防顿时吓了一大跳。而李贤虽说是常来常往的主,这时候也很是吃了一惊,还没等他令人上前打听,就听到一个汉子高声嚷嚷了起来。

“河间道行军元帅刘祥道破铜山大贼李义府!”

这是哪一出?李贤目瞪口呆之下,却只见一旁的墙边上围着好些人,连忙好奇地策马上前。虽说前头都是人,但他骑着高头大马,加之眼睛很好,因此看得清清楚楚。问题是,不看不打紧,一看之后,他竟是笑得险些从马上摔下来,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真是太有才了!

即便是大庭广众之下,即便身边有众多的人,但他还是哈哈大笑了起来,浑然忘记了什么低调之说。用铜山大贼指代李义府,这还实在是贴切不过,刘祥道这个河间道行军元帅的名头也同样是威风凛凛。不但如此,上头洋洋洒洒一大篇骈文,两边唇枪舌剑三百回合的场面,简直可以媲美三国演义的武将单挑!

他捂着肚子笑得乐不可支,压根没发现身边又多了一个人。等他好容易笑够了,结果只听得旁边响起了一阵马的嘶鸣,回头看时,李弘竟是已经跌下了马去,正在那里使劲憋着声音偷笑。

咳,这太子还真是当得……没听人说过,这笑是不能憋的么?

两个主子在那里笑得畅快,其他人却全都如临大敌地在四周守备。当然,自然有人觑了个空子往墙上的榜文看,结果全都是一幅想笑又不敢笑的表情——李义府为人糟糕,平常是仇人多朋友少,如今一朝落马,竟是人人高兴,围观的百姓不时发出阵阵笑声。

李贤好容易喘过一口气,见李弘已经是回到了马上,连忙苦着脸建议道:“五哥,找个地方歇歇吧,我不行了!”

只是这么一小会,他就感到肚子阵阵痉挛,再呆下去的下场可想而知。趁着说话的功夫,他偷眼撇看了一下张坚和韦韬两兄弟,见他们全都面露欣然,甚至还互相交击了一掌,不觉咧嘴一笑。

李弘自个也被这榜文的幽默风趣逗得大乐,刚刚那举动更是破天荒头一次。听得李贤的建议,他立刻从善如流地找了一个酒肆,才坐下来,那伙计便乐颠颠地上来道:“几位客官想必是看过门外那张榜文了,今儿个河间道行军元帅刘祥道破铜山大贼李义府,小店待会有专人说唱此事,今天酒水额外优惠,买一送一!”

原本已经消解了八分的笑意被这两句话一逗,李贤忍不住又是好一阵笑。只是这一次是在酒肆里头,他不敢太嚣张,但亦憋得极其辛苦。见对面的李弘同样是满脸通红,他不觉在心里替李义府默哀了一声——做人做到这个份上,还真的是赶紧买块豆腐撞死算了!

然而,酒水齐备,等到下头开唱的时候,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没了,反而东张西望了起来。目光所及之处,大多数人都在那里乐得不可开支,就连李弘也是笑吟吟的。然而,他听着那曲词却愈发觉得不对劲——回想起来,那榜文上也是如此,很多细节他都听李敬业提起过,似乎这捉刀之人亲眼目睹了整个审问过程一般。

见一个小伙计正好出现在旁边,他遂招手把人唤了过来,随即故作好奇地问道:“我问你,外头那榜文怪新鲜的,你这里还有么?”

“公子原来对这个感兴趣!”那小伙计眉开眼笑地连连点头道,“有,多的是!公子不知道,整个西市的大街小巷几乎都贴满了。小人早上正好撕下来一份藏着,公子若是想要,小人现在就去取来!”

全都贴满了!李贤心中又是一震,面上却笑嘻嘻地点了点头,从钱囊中取出了一枚银钱递了过去,顿时又招来了好一通谢。等到小伙计取来东西,他看也不看便折好往怀里一揣,心中隐隐约约有了一个念头。

若是无人默许,即使李义府倒台,寻常百姓敢这么蹬鼻子上脸地作践?

第一百七十三章 李义府,后会无期

“右相、行殷王府长史、河间郡公李义府,泄禁中之语,鬻宠授之朝恩;交占候之人,轻朔望之哀礼。蓄邪黩货,实玷衣冠;稔恶嫉贤,载亏政道。特以任使多年,未忍便加重罚,宜从遐弃,以肃朝伦。可除名长流巂州。其子太子右司议郎津,专恃权门,罕怀忌惮,奸淫是务,贿赂无厌,交游非所,潜报机密,亦宜明罚,屏迹荒裔。可除名长流振州。”

长长的诏书,中心意思却只有一个,李义府长流巂州,其长子李津流放振州。除此之外,李义府剩下两个儿子李洽李洋外加女婿柳元贞,则是流放廷州。

到了大唐这么久,对于那些地名,李贤总算是有些认识。从地图上看,巂州在西南,大约就是后世四川那块地;振州在海南,那个李津大约要在天涯海角看日起日落了;至于廷州,则是在广西,同样不是什么善地。要说一家人流放三个地方,足可见他老爹的怨念之深,否则至少也开恩让人家一家人流放一个地不是?

得罪谁也莫得罪君王,真可谓是自古至理!那诏书可真是写得声情并茂,不但揭露了李义府的罪责,还在那里假惺惺地说什么不忍加重罚,也不知道是不是上官仪担任的主笔……咳,老上官现在已经不是秘书少监了,堂堂宰相干这个不免有些大材小用之嫌。话说回来,不知道那什么“河间道行军元帅刘祥道破铜山大贼李义府”的漂亮骈文,是哪个有才人写的!

李义府倒台,李贤自然是觉得天高水蓝清风送爽——除了李义府之外,他在这大唐还真的没什么仇人,如今一脚把一个最碍事最讨厌的踹下去,他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不值得高兴的。

然而,这一天他一出安上门,便无巧不巧地撞上了一个他很不想打交道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刚刚被任命为知西台事的许敬宗。

“沛王殿下。”

看着笑嘻嘻的许老头,李贤本能地感到后背发凉,连忙打了个招呼。他当然知道许敬宗为什么在这时候被提拔上来,审了李义府,那个冷面冷心的刘祥道立刻大获圣心,听说他老爹甚至有心提拔人家当右相,这种格调的升迁绝对是极其罕见。既然如此,他那位母后若是不及时掌握中书出旨权,日后只怕有的苦头吃了。

许敬宗热络地招呼之后,便将李贤拖到了一边,那敏捷利落的动作浑然不似已经上了年纪的老人。还不等李贤发问,他便低声道:“沛王殿下可知道,义府今天就离京了?”

这么快!李贤心中直犯嘀咕的同时,忍不住又瞥了许敬宗一眼。这许老头怎么说也是和李义府一条阵线的,怎么没有去送送?这话和他说干嘛?

“唉,要说义府年纪也不小了,这一去不知何年何日能够回来。我也老了,如今蒙陛下圣恩,进出内省得以骑马,想来也没几日好活了,所以待会免不了去送送,也好全了同僚一场的情谊。沛王殿下若是无事,且和我一起走一趟如何?”

这建议差点没让李贤的下巴掉下来——他和李义府的那点龃龉虽说还没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地步,但许敬宗这老狐狸应该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才对,这送行捎带上他干吗?李义府要是看见了他,指不定还以为他是去示威的,到时候冲突起来算怎么回事?

想到这里,他赶紧准备拒绝,谁料许敬宗的手上忽然一紧,竟是硬把他推到了马车上,旋即对那目瞪口呆的张坚和韦韬吩咐道:“沛王殿下和我出去有点事,你们先到我的家里等着,我一会儿就还一个囫囵人给你们。有什么事情,我自会对陛下和娘娘交待。”

许敬宗资历深厚,这话一出口自然是分量极重,张坚韦韬两个亲卫虽然觉得这事情透着古怪,但看到许敬宗浩浩荡荡的扈从队伍,料想出不了什么事,遂低声答应了。而莫名其妙的李贤刚刚露出脑袋,却不防许敬宗动作敏捷地上了车,一把又将他拉了回去。

一行人很快便顺着朱雀大街朝城门行去,而满心郁闷的李贤坐在许敬宗对面,越看这个满脸肥肉的老头越有翻白眼的冲动。这种事情,哪里有赶鸭子上架的道理?

“沛王殿下可知道我拜相的时候多大岁数了?”

陡然听到这么个问题,李贤不由得一愣。不等他回答,许敬宗便自问自答道:“我升任侍中的那一年,已经六十八岁了。”

这许老头似乎是打倒了韩瑗,这才拿到宰相的位子,果真是老而弥坚……若是不好听地说一句,那叫老而不死!李贤在心里腹谤了一句,面上却不动声色地等待着。现在看来,这许敬宗眼巴巴演出这么一场戏,绝对不会是让他去送李义府这么简单。

果然,接下来许敬宗就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起了自己的生平,从当初在秦王府为学士到后来担任李治的东宫辅官,再到后来拥立武后,竟是事无巨细侃侃而谈。李贤初时还觉得这许老头在显摆,听到后来不觉聚精会神。毕竟,本朝的史书那是不能随便看的,很多事情他也就是道听途说,哪里有许敬宗这现身说法来得透彻。

被许敬宗一下子灌了许许多多的本朝秘辛,李贤正头昏眼花的当口,耳畔忽然传来了一句极具震撼力的话:“殿下觉着我那两个孙女如何?”

刚刚还在一个个介绍当初拥立武后的六大翊善功臣,一下子转到这个话题,李贤自然有些措手不及,然而,更让他心里打鼓的是许敬宗那种狡黠的目光。

这许家老大性子还算不错,但未免偏向柔弱了些;这许家老二嘛……谁爱娶就娶了去,反正他是敬谢不敏!话说回来,虽说小丫头比他大几岁,但看他老爹老妈的意思似乎并不反对,既然如此,这许敬宗硬是让自个的孙女挤进来又是什么意思?

“咳!”

李贤莫名其妙地看着忽然大声咳嗽的许敬宗,还没反应过来,这一位便眨了眨眼睛道:“我下去为义府送行了,殿下且在车上稍待!”言罢车帘一掀,便有人把许敬宗搀扶了下去。

搞了老半天,原来这许老头没打算让他现身!

放下心中一块大石头,李贤忽然无比好奇,便挪动了一下位置,悄悄把车帘拨开了一条缝。这不看不打紧一看之下,他着实吃了一惊——只见许敬宗李义府两人赫然就在马车前不远的地方,不仅人看得清清楚楚,就连说话声也毫无阻碍。

这许老头不是故意给他制造方便吧?

虽说只是半个月的工夫,但李义府却瘦了一大圈,原本就单薄的身材看上去更加瘦削,脸色中也显出了几分病态的苍白。这初秋的天气,他身上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淡蓝色袍子,宽大臃肿的衣服和那狭窄的脸庞极不相称。在他身边,赫然是几个身强力壮的差役。地上散放着几个箱笼,俱是寻常物事,一看就知道不值几个钱。

“那么多人里头,也就只有老许你来送我!”面对许敬宗,李义府忽然冷笑了一声,面上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愤恨和轻蔑,“大男子不做小女儿之态,老许你放心,最迟不过一两年,我必定能够回来,且让那些人得意几天好了!”

看到许敬宗在那里捻须微笑,顺带还附和了两声,李贤不禁在心里生出了一种极其荒谬的感觉。刚刚那番话中,许老头分明暗示,李义府为人太过张扬,一味得罪人不知道低调,他那位母后就是有心保全也没有办法,谁知经过这样的教训,这李猫还是如此格调。

要回来……那可不止是他母后说了算,还得看他老爹什么态度!

他正暗自冷笑的当口,忽然只见许敬宗朝四周呼喝了一声,众随从立刻呼啦啦散开退避,而李义府却朝马车这边走来。见此情景,他顿时吓了一跳,赶紧往里头挪了挪,心里顿时埋怨起了许老头。万一李猫一时兴起掀开车帘看看,那算怎么回事?

好在李义府在马车旁边站定了,低声嘱咐道:“老许,中书就暂时交给你了。对了,还有一件事我得关照你,我这次遭人暗算并不简单,似乎和太子沛王有说不出的关系,这事情你得留心。皇后娘娘爱宠自己的儿子,别到时候养就了两个白眼狼,那就有苦说不出了。就是陛下……毕竟不是那么可靠的,皇后娘娘若是不想重蹈当初那两位的覆辙,就还得果断狠辣一些才行。”

这一席话虽然说得声音极低,但正在车中的李贤自然听得清清楚楚,心头剧震的同时,更是暗幸没让李义府再风光下去。要照这样发展下去,迟早得出大事不可!

许敬宗和李义府的谈话很快告一段落,几个军士把箱笼扛上了一辆灰扑扑的马车,便簇拥着李义府上了车去,又各自上了马。车轮滚滚声中,一行人很快就消失在了视线之中。此时,仿佛是应景似的,天空中忽然下起了蒙蒙细雨,就连风也大了少许。

李贤挑开车帘凝望了一阵,忽然喃喃自语道:“李义府,后会无期!”

第一百七十四章 香气缭绕,春光无边

送完了李义府,许敬宗便上了马车,原本想开溜的李贤硬是被拉到了许宅喝了好一通酒,这才得以脱身。等到他晚上回宫,又被早就等候在武德殿的武后抓了个正着,免不了盘问了一番当日行踪,重中之重自然是许敬宗的邀约。

“母后,许相只是请我去喝酒,顺带出城送了一回李……李相。我知道自己下去不妥,就在车上没有下去。”见面前的武后露出了狐疑的神情,他索性把当时的情形一五一十说了一遍。当然,李义府编排他和李弘的话,他自是准备烂在肚子里。

话一说完,他就看到武后脸上露出了很是微妙的表情,嘱咐了他几句便匆匆走了。尽管应付武后已经是驾轻就熟,但没来由被许老头这样害了一次,李贤仍旧是心头郁闷。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喘口气,阿萝便进来报说,蓬莱殿王福顺来了。

这还有完没完!

见到满脸堆笑的王福顺,李贤着实想仰天哀叹一声。果不其然,继老妈大驾光临之后,他那老爹也对他今日的行程很感兴趣,所以让他走一趟蓬莱殿。对于这样的宣召,他完全没有质疑的余地,只能认命地跟着王福顺往蓬莱殿去。

这路上李贤懒得说话,王福顺却是个会看眼色的主。见四周无人,他遂靠近了些,笑眯眯地道:“沛王殿下,今儿个上官相爷和刘大人奉诏来见陛下,说了好一会话方才离去。后来因着刘大人说起正巧看到您上了许相爷的马车,陛下方才上了心。”

刘祥道,我和你有仇么,这种事也要打小报告!

李贤闻言自是气不打一处来,但仔细一想,刘祥道也着实是无可厚非。李义府是流放而不是处死,如此一来,若是东山再起的那一天,头一个要铲除的就是刘祥道,难怪这一位如此紧张。看了看旁边的王福顺,他忽然觉得这家伙异常顺眼,随手在腰中钱囊中一摸,竟是摸出了一枚黄澄澄的金钱。他也没多思量,随手递了过去。

“谢沛王殿下!”

见王福顺乐颠颠地接了谢恩,他不禁咧嘴一笑:“这刘大人想来也是草木皆兵了,许相和李义府毕竟是多年交情,送一程自然是应当的,居然巴巴地跑到父皇面前特意提起。”

“谁说不是呢?”王福顺打蛇随棍上,觑着李贤兴头好,他干脆又靠近了些,“要说今天上官相爷也在那里赞颂陛下处置李义府着实英明,说是外边拍手称快,还拿了一张榜文给陛下看。陛下看了之后,盛赞那骈文写得极好,还说什么这种人不曾出仕,乃是宰相之过。”

李贤闻言很想翻白眼,当初让李义府当宰相的人,似乎就是他老爹自个吧?如今觉着李义府狂妄,看人家不顺眼了,自然是什么罪名都往身上推,这就是皇帝的德行!

有了王福顺的通风报信,他应付李治的时候自然顺风顺水——和敷衍老妈的情形不一样,他只说自己在马车上离得远,外加颠得困了,没听见两人说什么。当然,对于许敬宗在马车上说的事,他却略微提了提。不管怎么说,许老头对他总还算是不错,卖个人情也好。

许敬宗老了!

出得蓬莱殿,李贤的心里着实乱糟糟的,只记下了李治这么一句感慨。看来,这许敬宗在朝堂上蹦跶的日子只怕也不长了,影响力更是有日趋下降的趋势。难道,这李义府一倒,他老爹老妈之间的战斗,也即将拉开帷幕?

他已经成功把小丫头从老爹身旁拯救了过来,他老爹和上官仪不会还有借口捣鼓什么废后吧!

使劲晃了晃脑袋,他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全都驱出了脑海。未雨绸缪固然没错,但没事要常常杞人忧天,这日子就甭过了!眼下他要考虑的第一件事,就是挑选跟着去骊山泡温泉的随从班子,至于这第二件事……咳咳,那就是如何让李敬业等人的文科成绩能够上去!

李贤优哉游哉哼着小调回到了武德殿,阿萝便迎了上来,亲自为他脱去了外头的大衣裳。明亮的烛火灯光下头,李贤见她的脸上红扑扑的,简直像个熟透的苹果,心中顿时觉得奇怪:“阿萝,你脸上是怎么回事?”

“没事,不过是刚刚让她们准备热水,大约是热着了。”阿萝头也不抬地解释了一句,紧跟着便吩咐侍女上来服侍,直到一群人簇拥着李贤去内间洗浴,她这才抬起了头,那脸色竟是比刚刚更红。想到适才武后的吩咐,她的心思又飞到了里头,最后竟是轻轻啐了一口。

“这种事情还要皇后娘娘操心,殿下你可真是……”

最后半句话她硬生生地吞到了肚子里头,见旁边的内侍宫人垂手而立,她这才盈盈转身朝里头行去。她可是照着武后的吩咐把上回皇帝赏赐的那四个都教导好了,如今把那对大的双胞胎调了进去,至于事情究竟如何,那就得看她们的福分了。要是自己能够小上几岁……

咳,她都在想什么呢!若是她小上几岁,谁知道能不能在这武德殿当上女官?阿萝轻轻地在自己脑袋上敲了一下,旋即笑吟吟地自去李贤寝室安排。

如果可以,李贤其实很想在这武德殿建一个现代浴室,问题是,这里的软件环境已经足够,但是这硬件设施却不是他想改善就能改善的。正因为如此,他对于骊山之行分外期待。因为先头老爹老妈全都答应了他,小丫头能跟着一块去。

泡在木桶之中,闭上眼睛想象着温泉水滑洗凝脂的美好景象,他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而这一口气吸进去不要紧,那种如兰似麝的芳香让他心中一奇,本能地睁开眼睛往旁边望了望。这不看不打紧,一看之下,他的眼睛立刻就定住了。

木桶旁边并不是往日那两个年长宫人,而是两个几乎一模一样的少女,正是上次他老爹命人送来四女中的一对双胞胎。

只见她们身穿粉色纱裙,裙子高高束在胸前。然而,那种透光料子实在是薄得什么东西都能看清楚,尤其是那滑腻的双峰。两姐妹只用了一根青玉簪固定了满头秀发,脸上俱是通红通红,但那眼睛却大胆得在他身上扫来扫去,右手都拿着一块巾子。

“奴婢月芜,月芙,奉命伺候殿下沐浴!”

他的沐浴往日都是阿萝安排的,这硬塞过来两个人是怎么回事?

李贤正准备发问的当口,鼻尖忽然又闻到一阵甜香。这时,他才忽然想起刚刚也闻到过这种味道,旋即便感到浑身发软,小腹更是传来一阵莫名的灼热,那温水似乎变成了滚水,火烧火燎地烧灼着全身。此时此刻,他的脑海中闪过了无数念头,目光最后落在了一旁袅袅生烟的香炉上。

这熏香绝对有问题!等等,如果没有记错,他似乎听小丫头提过,老外婆上回把南海进贡来的一种极品催情熏香送给了他的母后。这么说来,难不成今天的事……敢情他母后今晚大驾光临,还有这么一通目的!怪不得前一阵子阿萝给他看了一大堆极品春宫图,居然就已经埋下伏笔了!

想到这里,李贤立刻屏住呼吸,定睛打量着正在为他擦洗身子的两个少女。不得不说,尽管年龄不大,她们确实很漂亮很可人,尤其是那双眼睛更是如此。当然,更值得一提的是,两个人全都很大胆,那巾子全都在有意无意地摩擦着敏感部位,这哪里是给他洗澡,分明是撩拨他来着!

忍无可忍之下,他干脆抓住一只皓腕,用力往下一拉,只听一阵巨大的水声,那个少女猝不及防之下,竟是被他硬生生拉入了水中。他拽着那只手猛地站了起来,盯着那双丝毫不带羞涩的眸子瞧了一阵,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旋即认准了那抹嫣红的双唇吻了上去,一只手顺势猛地一扯那纱裙。一时间,一具完美无瑕的胴体立刻呈现在了他的眼前。

“温泉水滑洗凝脂,虽说这不是温泉,但好歹也是天生丽质难自弃……”

等到双唇一分,他忽然轻轻嘟囔了一声,眼神终于混浊了起来。

看着木桶中紧紧交缠的两人,木桶旁另一个少女情不自禁露出了幽怨的眼神。然而,下一刻,她便看到门边多了正在打手势的人,慌忙丢下巾子迎上去盈盈施礼。

“阿萝姐姐……”

“既然殿下挑中了你妹妹,你就该为她高兴,以后自然有你伺候的时候!”虽然在门边,但里头的呻吟声和喘息声还是绵绵不断地传了出来,因此阿萝说到一半顿时止住了,深深吸了一口气方才继续道,“从明儿个开始,你们姐妹就在殿下寝宫中服侍。”

她侧头往里面瞧了一眼,见木桶中水花四溅,不禁又轻笑了起来:“不愧是娘娘赐的合欢香,往日殿下何尝这么癫狂过。看这情形,待会你兴许得去替下你妹妹了。”她一边说一边把月芜朝里边一推,掩上房门之后,她却觉得自己的心也怦怦直跳,但很快露出了一丝促狭的笑容。

殿下,这可是娘娘的吩咐,没有这一回,以后那么多美人,你怎么吃得下?

第一百七十五章 小丫头也彪悍

秋高气爽,对于那些豪门子弟来说,正是踏“秋”好时节,然而,有些人可以在外头风风光光地四处游玩,有的人却只能窝在家里盯着头上的那一小片天空唉声叹气。

房间中俱是精致的摆设,就连四处下垂的帷幔,放在外头也是价值千金,更不用说那对燃烧着的蜜烛了——在穷人家连油灯都点不起,寻常富贵人家也只能在灯上头做文章的年头,这蜜烛绝对不是有钱能够置办得起的货色。单单这两支,还是宫里前头刚刚赐下来的货色。只是现如今它们的主人却托着双腮坐在梳妆台前,一脸的怅惘无神。

娘已经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贺兰烟怔怔地望着镜中那个绝世姿容的影子,情不自禁地想起屈突申若那一日对她说过的话。贤儿的心里真的只有她么?为什么她总觉得,那个惫懒的家伙似乎是一阵风就能吹走的,根本了无定性?

拿起妆台上的一颗螺子黛,她正想往眉上扫,忽然却一赌气扔下了东西,脸上露出了极度气恼的神色,旋即站起身来。正在此时,她身后忽然响起了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姐,没有那个家伙,你就活不下去么?”

贺兰烟一个旋身转了过来,见贺兰敏之抱着双手站在门边上,满脸讥诮的模样,登时沉下了脸:“我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管!我就算念着他,也没有成天罔顾孝道往外头跑。娘去世到现在不满一年,你倒是在外风流快活,招惹了多少人!”

虽说在李贤面前最多嗔怒一番,向来都以娇俏可人形象出现的贺兰烟,此时此刻发起怒来却显得极其可怕。见贺兰敏之脸色大变似要反驳,她竟是又冷笑了一声:“姨父如今是念在旧情,所以没顾得上管你,你知不知道有多少御史弹劾过你了?居丧之间放荡不羁,你还知不知道娘的苦心,姨娘都说了,以后周国公的爵位就是你的……”

“我不稀罕!”贺兰敏之终于气急败坏地怒吼了一声,“我姓贺兰,不稀罕他们武家的东西!姐,你不要被那个小子骗了,他不过就是一个花言巧语的主,如今长安城里哪个不知道他和那个屈突申若走得极近,行止更是暧昧……”

“你给我住口!”贺兰烟一时气急,操起妆台上一把玉梳便要砸去,临出手时却看到后头的一个人影,立刻恨恨地住了手。要说她比贺兰敏之还要大一岁,但对于贺兰家却并没有多少感情,此时见弟弟满脸桀骜,她顿时冷冷加上了一句。

“周国公的爵位想要承袭的人多了,你既然说什么不稀罕武家的东西,娘就是武家的人,这房子这富贵全都是娘留下来的东西,和贺兰家没有任何关系。你要是没了这一切,那就是个穷光蛋,看你拿什么在外头哄骗女人!”

一番话让贺兰敏之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狠狠一跺脚便旋风似的转身离去,竟是没看见就站在廊前另一边的荣国夫人杨氏。直到人走了,杨氏方才走进了房间,见贺兰烟仍旧一幅气鼓鼓的样子,忍不住摇头叹道:“你这丫头,明知道敏之心高气傲,偏偏还拿这种话来堵他。也只有在贤儿面前,你才是一幅小鸟依人的样子!”

“外婆!”贺兰烟前头听着还好,冷不防后头如此调笑,顿时有些挂不住脸了,“你也这么嘲笑我!”

“这算什么嘲笑,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要不是你是陛下的外甥女,如今提亲的人只怕要把整条巷子都挤得水泄不通了!”

杨氏哑然失笑,上前爱怜地抚摸着贺兰烟的顺滑的秀发,忽然把那根束发的金钗取了下来,两手灵巧地将头发分成了三股,两股顺着耳后垂于两肩,另一股则编成了一根辫子,又从首饰盒中挑出了一把小小的玉梳,将其固定好了。完成这些,她把贺兰烟推到了镜前,左右看了一阵,忽然满意地笑了。

“要说美貌,你姨娘算是顶尖的,但还是比不上你。屈突申若虽说艳名远播,但你占着年轻,哪有比不上她的道理?至于贤儿的心……他要是看不上你,会从小就霸着你不放,闹得整个宫里的人都知道了?就是你为了他去练习武艺,这情分也不是寻常女孩子能够做到的。”

虽说有屈突申若先前说的一席话,但贺兰烟心中还是极其不安,此时听外婆如此解释,她的心竟奇迹般地安稳下来。抬头看看杨氏那张满是笑意的脸,她一下子脸色绯红,刚刚喝骂贺兰敏之的那点劲头消失得无影无踪。

“关心则乱,你呀,真真是个双面人!”杨氏轻轻地在贺兰烟头上拍了一记,又取出一对翡翠耳环给她戴了,嘴里依旧喋喋不休地道,“贤儿再过两年就要出阁了,到时候开府建宅,这婚嫁之事也就水到渠成。虽说你大那么几岁,但既是青梅竹马,你姨父和姨娘又都默认了,也就不碍事,至于那些旁的……你且想想,如今有谁敢说,你姨娘比你姨父岁数大?”

“别人当然不敢说母后比父皇年纪大!”

一个突兀的声音忽然在房间中响起,紧接着,李贤便笑嘻嘻地出现在了杨氏和贺兰烟面前。他刚刚进来的时候,正巧碰见贺兰敏之气冲冲地出去,不想打照面的他少不得避开了一会,后来看见老外婆进了房间,他一时兴起便想要偷听两人说了些什么悄悄话,结果正好听到了几句关键的,到这最后一句终于忍不住现了身。

“贤儿,你什么时候……”贺兰烟想起杨氏刚刚安慰自己的那些话,顿时大羞,立刻狠狠瞪了李贤一眼,“鬼鬼祟祟,跟做贼似的,快说,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刚刚才来啊!”

李贤故作无辜地一摊手,旋即笑嘻嘻地上来对杨氏问了安,这才献宝似的拿出了一个玉石罐子来:“这是我按照古法,让阿萝用新鲜花瓣淘制的,你闻闻,又清香又干净,比那些什么御制的面脂口脂好多了。我昨天刚刚给母后送去一罐,今儿个就给你拿来了。你虽说天生丽质,但锦上添花自然更好,用了这好东西,岂不是衬得更娇艳?”

“尽知道贫嘴!”贺兰烟偷眼瞧了瞧旁边的杨氏,忽然一手抢了东西过来,却是握在手心里不曾放下,脸上刚刚露出的那红晕更动人了些。

哄了小丫头,李贤自然不会忘记老外婆,如法炮制又送上一罐,却特意指出是为杨氏这年纪特意配制的,少不得又说了一通漂亮话。见惯风雨的杨氏虽说不似贺兰烟这么好骗,但依然是满脸笑容,最后知情识趣地找个借口先走了,把大好地方留给了外孙和外孙女。两个小的要干什么事情,她就管不着了。

一夜癫狂,李贤到现在依旧觉得浑身酸痛。这催情熏香的效用虽然有一些,但不可否认,他着实也算得上是忍了很多年了。这头一开,只怕以后那些武德殿的宫人都会多了想头,要是等到事情传到小丫头这里,还不如先分说清楚。

“烟儿……”

贺兰烟爱不释手地把玩着那个漂亮的玉石罐子,听到这一声唤忽然转过头来,不待李贤往下说,她就笑吟吟地道:“昨天晚上你可逍遥快活了!”

什么耳报神这么快,居然赶在自己面前就让小丫头知道了?李贤一下子呆若木鸡,愣了老半天愣是没迸出半个字来。

“我早就知道了!”贺兰烟没好气地在李贤胳膊上狠狠拧了一记,面上忽地又现出一片殷红,“我昨儿个正好进宫,姨娘说,你那武德殿上上下下那么多人,你居然没碰过一个,听得我吓了一跳。看你平常那么有女人缘,就连申若姐姐那样眼高于顶的人都对你另眼相看,谁知道你竟……那熏香的味道好么?”

这都什么事,难道他没碰过那些个宫女就真的是大新闻么?他那老妈居然四处宣扬,连小丫头都知道了!李贤听得咬牙切齿,这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然而就在这时,耳边忽然传来了一阵热气,紧接着又钻来了一个声音。

“实话告诉你,那根本不是什么南海进贡来的东西,是外婆和我亲手配制的,可是武家祖传的秘方,平时更有怡神的功效。你要是喜欢,以后我给阿萝多送一些去,让她在你的衣裳和香囊中全都放上。不过,要是你敢随便碰那些宫女,哼哼……”

李贤直截了当翻了个白眼——好嘛,干脆连武家独门秘方都整出来了,日后他岂不是防不胜防?望着满脸促狭的小丫头,他那股子挫败的感觉愈发强烈,当瞥见那娇艳欲滴的红唇时,他终于难掩冲动,忽然重重吻了上去。

贺兰烟被这猝不及防的突然袭击弄得一阵慌乱,但随即表现得无比热情,竟是主动吐出了口中香舌。这虽然不是两人之间的第一次亲密接触,但对于昨晚刚刚和女人欢好过的李贤而言,那种刺激的挑逗感自然是先前任何一次都无法比拟的。

本着极大的定力,他终于从那种几乎要沉沦的激情中脱身出来,直起腰瞪着脸色通红的小丫头,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年头真是翻天了,女人一个个比男人还主动!

第一百七十六章 新罗公主新罗婢,指着和尚骂贼秃

长安城的大道不是东西向就是南北向,虽然方方正正失了情趣,但是此时策马飞奔的李贤来说,这样的大街自然是极其有利于他发泄心中郁闷。即便他在马道上纵马飞驰也无需担心伤到了行人,更不用担心前头有什么拐弯之类的,只需一味提高马速。跑到兴起的时候,他身下的追风已经是把速度发挥到了极限,说是风驰电掣决不夸张。

也不知跑过了几个里坊,他渐渐收紧缰绳,放低了马速,好半晌停下时,却发现自己已经到了春明大街。离着西市只不过一坊之隔。左右张望了一阵,他方才发现了一件最最重要的事——他那两个亲卫张坚和韦韬的坐骑可不如他这匹神骏,眼下连人影都看不到,显而易见是跟丢了!

他暗叹一声倒霉,却知道此时撇下两人绝对不妥,干脆策马一路小跑往回路走去,没走多久,他终于听到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很快便看到了两个熟悉的人影。

“殿……六公子!”

追上来的张坚韦韬看到安然无恙的李贤,齐齐出了一口大气,旋即滚鞍下马施礼谢罪。这一举动却让李贤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慌忙下马把两人拽了起来,笑着拍打了一下他们的肩膀:“这与你们无干,只是我刚刚一时兴起忘了其他。对了,以后若是跟着我,难免遇到这种事,到时候我到御苑马厩中去挑上两匹好马,算是给你们成天跟着我心惊肉跳的补偿!”

彼时可谓是爱马之心人皆有之,更何况张坚韦韬这两个世家出身的武人,大喜之下连忙道谢。重新上得马去,李贤便带着两人转往西市的方向。虽说他回长安之后都转过十几回了,但现在走遍的地方还不到西市十停中的一停,因此这里依旧是他出游首选。

但这一次他的目的地既不是冰铺也不是酒肆,更不是什么铁铺,而是直奔人市。屈突申若上次对他说的话他记得清清楚楚,宅子建好了人住进去了,少不得要用奴婢——否则就算他父皇母后慷慨大方地让他把武德殿所有宫女都带出去,这人手还是远远不够的。不是夸张,照他那天在自个的王宅中巡视一圈得出的结果来看,整个宅子至少得用上三五百人。

三五百人……按照每人两千钱来计算,至少就得几十万钱,这还都只是普通人的价,不包括那些有特殊技艺或本事的。不过,横竖日子还早,他只需一批批地挑选就成了,反正那位大姊头愿意帮忙,一半搁在那边府上,另一半则交给小丫头去管管好了。

和铁铺一条街相比,西市上的奴婢市场更加热闹,而且占地面积更大,四处可见身着绫罗绸缎的人在其中挑选自己需要的奴婢。当然,主人亲自到这里来买人的情况不多,大多都是些豪门管事之类的人。整条大街异常整洁,也没有什么头插草标自卖自身的贫苦人,反倒是巡逻的低级小吏常常可以看见。

要说是真正来买人,还不如说李贤是来闲逛的,照张坚和韦韬的话来说,要是真的想买,他们两兄弟立刻就能够找到几个声誉不错的商人,根本不用到这种龙蛇混杂的地方来。然而,李贤却一口否决了回去——看惯了阳光的,这黑暗的至少也得看一眼不是?

走过几家,他的目光立刻被不远处的两个人吸引了。卷发黑肤,上身赤裸,横幅绕腰,下头赤着脚,面目丑得很有特色,这不就是传说中的昆仑奴么?

想起屈突申若曾说过这些人性情温良,偏生力大无穷水性绝佳,他不禁大为心动,连忙策马上前,还不等他跳下马来,旁边忽然也驰来了数骑人。和打头的那个一对眼,他心中顿时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难道真应了那句话,不是冤家不聚头?

“六公子,还真是巧啊!”

“是啊,真巧!”

李贤强打精神应了一声,见旁边的张坚和韦韬如临大敌,怎生不知道两人在提防什么。上回撞见这位新罗公主的时候,遇到了好大一拨刺客,这件事情到如今长安令和万年令还没有查出个端倪来,幸好之后李义府的案子占去了大多数人的注意力,否则那两位就惨了!话说今儿个还算好,没那么巧再碰上那位吐蕃正使。

见金明嘉好奇地站在两个昆仑奴面前上下打量,李贤很想就此扬长而去,偏生觉得左边那个汉子面相极其狞恶,就连眼睛也透出凶光,绝对和温良两个字搭不上边,一时便有些挪动不开步子。等到他的目光从昆仑奴身上移到金明嘉的时候,这才发现金明嘉今日不再是一身素白,而是完完全全的大唐豪门公子装扮,就连那些随从也个个唐人装束。

见到外头有客人,里头立刻迎出来两个伙计,一打量外头的人,其中一个很快返回了去,不消一会儿,一个腆着大肚子的中年胖子便乐颠颠地跑出来,才想开口招呼,就看见了李贤身后的韦韬,登时笑得更灿烂了。

“韦二少,今儿个怎生亲自来了?需要什么人,只需派个人来说一声,我一定亲自送上门。咦,张大公子也一起来了?这位是……”

“咳!”韦韬终于看不下去了,咳嗽了一声便跳下马来,旋即伸手拉住了李贤的缰绳,“哪里那么多废话?我和大哥是陪着六公子来的,别招呼错了正主!”

话说到这个份上,那胖子顿时满脸尴尬,慌忙打躬作揖地在前头领路。而李贤前脚刚刚踏进去,却只见金明嘉也笑吟吟地跟了进来。虽说上次的刺客疑云还没有散去,但上次殿上对方好歹还为屈突申若她们伴奏了一曲琵琶,因此他只得装作没看见。

众人甫一坐定,那胖子便搓着双手上前来。刚刚那一会儿,他就分辨出这是两拨人,想到那个少年是张坚韦韬也要称呼一声六公子的贵人,他的心里那叫一个激动,就差没有仰天欢呼了。这年头,各家宅邸都有相与的奴婢商人,像张坚韦韬家就全都是他的主顾,倘若能多上一个大主顾,兜着一笔大生意,那赚的钱自然是海了去了。

得到了韦韬刚刚的暗示,他便笑咪咪地道:“六公子刚刚在看门外的两个昆仑奴,其实这两个算不得最好的,前头一批中,面相性情好的都卖掉了,这两个也只能充充门面。要说这有异域情调的……我这里倒是有一批刚刚送来的新罗婢,个个性情温良,这长相也相当不俗。要说新罗小国,美人确实也不少,听说榻上的功夫更是绝妙。海东奴婢向来都是抢手货,前头我这里甚至还有两个高句丽女人,听说出身还是贵族,结果一放出消息就被人买走了……”

他唠唠叨叨还想再说忽然发现房间中的气氛沉静得骇人,一向察言观色惯了的他立刻住口,讪讪地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