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轻呢喃着这两个字,最后长长叹了一口气。姐姐韩国夫人已经死了,纵有多少恨也都过去了,对于贺兰烟这个聪明乖巧的外甥女,她倒是颇为喜爱,再说,李贤已经把人吃抹得干干净净,怎可让吐蕃人染指?

就算她肯让贺兰烟远嫁吐蕃,李治也未必会肯,而她那个儿子只怕是要闹翻天了。就算那钦陵真的有胆子提出来,最多在宗室中挑选一个嫁过去也就结了!

李贤当然不知道自己的老妈差点动了小丫头的主意,沐浴完之后立刻穿好了衣服。外袍一上身,他立刻感到脸上多了两道灼热的目光,一转头见屈突申若抱着双手正在那里看他,身上依旧是那一条清凉的裙子,顿时有些招架不住——这位大姊头总不会准备用这种妆扮送他出去吧?

“好了好了,时候不早,再过一会焱娘秀宁她们就要过来泡温汤了,我这就送你出去。”

屈突申若微微一笑,转身就朝外走去,李贤自然连忙跟上。在室内的时候还好,可一到外头,前头伊人那裸露在外的香肩和手臂在月光照射下,顿时更荡漾出一种慑人魂魄的光彩,更不用说那一头松松散散只挽了一个髻的秀发了。他好容易才把目光下移,结果却看到那双俏足上赫然是一双小巧玲珑的玉石拖鞋,那纤细有力的脚踝分外引人注目。

微风拂来,一阵银铃声传入了他的耳畔,再抬头细细一看,只见那黄罗银泥裙的一侧带子上,正缀着几个小小的银铃,显得格外别致。

只顾着看那无双风月,李贤冷不防屈突申若忽然停下了步子,差点一头撞上去。往四下里一看,他这才发现自己走出了林子,不远处赫然是张坚韦韬两兄弟,连忙向大姊头谢了一声,然后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和两个亲卫会合开路之后,他丝毫没有注意到,屈突申若旁边钻出了好几个脑袋,个个饶有兴致打量着他的背影。

“殿下,您在白露汤……”

“殿下没事吧?”

走在路上,面对两兄弟颇有些追根究底的盘问,李贤始终顾左右而言他,急急忙忙往自己的冷泉殿赶。一进门,他就看到阿萝气鼓鼓地坐在那里,只是他实在没有解释的力气,示意张坚韦韬两个去休息,自己回到房间就一头倒在床榻上,衣服也懒得脱被子也懒得盖。

这一觉自然是睡到大天亮,一觉醒来,他懒洋洋伸了个懒腰,才睁开眼睛就看到一双眼睛正盯着自己看,顿时本能地惊呼了一声,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使劲揉了揉眼睛,又悄悄在大腿上掐了一下,他这才确定自己没有看错,顿时有些讪讪的。

“母后,这一大早你怎么来了?”

“一大早?阿萝一早被你外婆叫过去了,没人叫你,这都辰时三刻了,还早?”刚刚看到李贤在那里揉眼睛,满脸不可思议的模样,武后到现在仍然觉得啼笑皆非。此时见他瞠目结舌,不觉更是莞尔,继而板起了脸。

“我问你,前天晚上你都做了些什么?”

前天晚上?李贤心中咯噔一下,暗叫一声坏了——他这母后的耳报神居然这么快,只隔了一天就得到了消息,也未免太神通广大了……等等,照理来说没可能啊,除非是有人通风报信……莫非是他那老外婆?

想到这里,他立马打消了蒙混过关的意思,老老实实地坦白了一番,最后方才小心翼翼地辩解道:“母后,烟姐迟早都是……”

“迟早都是你的人是不是?”武后不由分说地拎起了李贤的耳朵,手中稍稍加了一点力气,“别以为你外婆也帮着你,你就可以胡作非为。若是这件事让外头人知道,会有多大的麻烦!早知道如此,我当初就不该让阿萝……”她忽然醒觉到了自己的失言,立刻狠狠瞪过去一眼,一只手却也松开了。

对于应付自己的老妈,李贤早就驾轻就熟,因此刚刚一直都一声不吭。见武后自己说起了上次那熏香的事,他立刻明白,今天这一关顺理成章地过了,登时松了一口气。此时,他不禁想起了那天钦陵遇到贺兰烟的事,不免多了几分想头——也不知道武后是不是连这件事也知道了。

“那个吐蕃使臣的事情,你不用担心。若他真的提出什么要求,我自有主张,就是你父皇也不会答应的。”

这无疑是一颗最大的定心丸,李贤心里头最大的一块石头落下,但随即又遭到了一通警告:“吐蕃如今在西边蠢蠢欲动,所以你父皇才把苏定方派到了凉州。那个钦陵虽然只是吐蕃使节,但毕竟可能是下一个执掌吐蕃大权,成为大论的人,你没事离他远一点!堂堂亲王,和人家争抢一个舞姬……”

李贤唯恐武后说出什么要把哈蜜儿送人的话,连忙笑着送上了一箩筐奉承,最后才涎着脸道:“母后,这哈蜜儿的胡旋舞乃是长安一绝。眼看再过几个月就是您的生日,孩儿准备让她去训练几个人出来,这礼物也在预备了。”

虽说对于李贤鬼主意层出不穷很是头痛,但武后还真的是拿他没办法,又交待嘱咐了几句便起身离去。临到门口,她忽然转头吩咐道:“昨晚的事情虽说没人知道,但你也好歹检点一些,别没事就喝得酩酊大醉,真正成了醉鬼李六郎!”

昨晚的事武后居然已经知道了!李贤恭送了这尊大神之后,忽然又冷笑了起来。既然不用担心小丫头,那么他是不是该陪着那个钦陵好好玩玩?

第一百九十一章 贼头,又见贼头

热气腾腾的汤池中,李敬业程伯虎和屈突仲翔正懒洋洋地靠在池壁上,就差没有在脸上写着“我很闲”三个字了。这是来到骊山之后的第四天,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屈突申若那群彪悍的娘子军没有来找他们的麻烦,李贤更是成天不知道在忙什么,往日督促最严的李绩更是自个也在泡温泉疗养,所以,他们可以彻底放松一回了。

“小薛这几天怎么不见人影?”

李敬业突然问出了一个问题,而程伯虎不禁面露茫然。倒是屈突仲翔嘿嘿一笑,却并不答话。直到对面两人全都拿眼睛瞪他,他才得意洋洋地摩挲了一下光滑的下巴,故作神秘地道:“你们知不知道,昨晚小薛的老爹找了六郎去喝酒?”

“咦?”程伯虎闻言愕然,忽然狠狠拍了一下巴掌,“这样大的事情,六郎居然不带挈我们,实在太不够意思了!”

面对程伯虎的后知后觉,屈突仲翔只能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而李敬业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终于恍然大悟地哈哈大笑:“我明白了,想必是小薛让六郎帮忙去当说客!咳,说起来这小子还真是运气好,木讷归木讷,偏偏就是有人喜欢。唉,论相貌论聪明,我们谁比不上他,偏偏他就这么好运气!”

说到这里,他的口气中便带上了几许咬牙切齿的意味,而程伯虎和屈突仲翔对视一眼,也都露出了沮丧之色。

李敬业程伯虎固然好色,但不过是在风月场中厮混,眼看就要到了成婚的年纪,愣是仍旧名草无主——人家苏毓可是至今还未表现出对任何一人的意思,要这么下去,就得等着家里头的安排了。至于屈突仲翔赚钱的本事虽然不差,但在女人缘上头同样没什么进展——有屈突申若这样一个大姐,他没整出女人恐惧症就很不错了。

三人正在长吁短叹的时候,一个人影忽然一阵风似的窜了进来,四下里一望瞧见了程伯虎,连忙打了声招呼:“程大少,外头要是有人进来问,就说什么人都没看见,让我先躲一躲!”他一边说一边窜到了屏风后头,留下汤池中三个人面面相觑。

正疑惑间,外头一个侍女匆匆而入,冲着李敬业屈膝一礼道:“大少爷,外头有一队军士,说是有人偷入新罗善城公主和金仁问将军的房间,结果被人发现,刚刚巡山卫士发现他似乎逃窜到了这一方向……”

李敬业看了一眼程伯虎和屈突仲翔,便不耐烦地挥挥手道:“这里有没有人偷偷溜进来,我这个主人还不清楚么?告诉他们,要搜往别处去搜,这里连个鬼影子也没有!还有,这里不用人服侍,你让人去准备一下清水,要是还有人来问,一概给我打发出去!”

等到那侍女离开,程伯虎立刻没好气地朝那屏风后头喝道:“老燕,你这是怎么回事,没事贼瘾发作了是不是?那些新罗人不过是海外蛮子,要偷你也得拣个好的,这山上其他达官贵人要什么好东西没有?”

屈突仲翔上次被燕三救过一次,因此很是佩服那高来高去的功夫,听程伯虎前头的话还颇觉有些不忿,但听到最后,他顿时忍不住偷笑了起来。而李敬业和燕三这个大贼头打过几次交道,颇觉得其人有趣,此时也跟着吆喝道:“伯虎说的是,老燕你真是没什么眼光!”

“你们三个知道些什么,没有大好处的事,我老燕怎么也不肯干!”

话音刚落,燕三便蹑手蹑脚地从屏风后面晃了出来,朝外头瞅了两眼,确定真的没人之后,他方才长长舒了一口气,笑嘻嘻地在汤池边蹲了下来,伸手在池水中一叹,不由得啧啧称羡:“怪不得这骊山平日里就不许百姓上来,这汤池果然是好玩意!”

“别东拉西扯!”程伯虎猛地把毛巾往水面上一拍,激起了大片水花,措不及防之下,李敬业和屈突仲翔被泼了满头满脸,而燕三却早就利落地躲开了去。等到水花散尽,他见三个人全都在拿眼睛狠狠瞪他,这才乐呵呵地转了回来。

“咳,那些新罗人关我什么事,我不过是受人之托去做一桩大买卖。”他一边说一边捻动着自己那几根老鼠胡子,而那些胡子果然如他期望高高翘了起来,“嘿嘿,不得不说,我这个人还真是有做大事的天赋,这随便一翻,就让我找到了好东西,怪不得那些人上窜下跳地四处寻我!”

这老贼头又找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李敬业程伯虎互相看了一眼,同时想到了上回李义府吃哑巴亏的往事。那一次着实是上演了一出难得的好戏,上官仪和李义府险些还撕破脸皮打了一架,最后虽说事情是压下去了,但也成功为李义府下马奠定了基础。

当下两人异口同声地问道:“什么东西?”

燕三神秘兮兮地咧嘴一笑,忽然冲屈突仲翔眨了眨眼睛:“这可是那位大小姐关照的生意,要是我敢随便出去乱说,那乐子可就大了!咳,看在你们的六公子和那位大小姐的关系,随便透露一点给你们也不打紧。因着屈突小子的关系,她心里很生气,这一生气么……嘿嘿,自然后果很严重,所以就雇了我帮着她找线索!”

他伸出一个巴掌晃了一晃,老鼠胡子顿时神气地翘得更高了:“要说大小姐还就是大小姐,上次救了这小子送了我三百贯,这次出手又是一百贯定金,大方爽快,事后还有两百贯,我当然乐意跑腿!”

这贼头居然是在为屈突申若跑腿!程伯虎李敬业全都大吃一惊,至于屈突仲翔在惊愕莫名之余,心中却不禁有一丝感动——原来,他那位大姊不是只会拎着他的耳朵教训,为了上次他的事,居然到现在还在锲而不舍地追查!

“好了,三位,我还有事,今儿个的事情我会告诉那位大小姐,她一定会念着三位,再见!”

燕三潇洒地一挥手,站起身就想溜出门,谁知这转头一看,他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刚刚还空无一人的门口,此时赫然站着两个人,把出口堵得结结实实。

“老燕,好久不见啊!”李贤笑吟吟地抱手站在那里,面上带着说不出的狡黠,“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我正想让伯虎去寻你呢,你竟然自己找上门来了,省得我一趟麻烦!”

难得看到燕三瞠目结舌的模样,他自然万分得意。刚刚在外头看到大队军士,他心里就犯了嘀咕,到里头逮着一个侍女一问,得知事情缘由,他便断定那所谓的飞贼多半是燕三。他是常来常往的人,所以那些侍女也不敢拦他,更没有通报,任由他和薛丁山在门口不远处听壁角——为了不让贼头发现,他和薛丁山还特意脱了鞋子。

“哈,原来是六公子!”

燕三半辈子飘在江湖,也不知和多少人打过交道,这个年纪如此滑溜的也就一个李贤。此刻见李贤笑得灿烂,他自然是万分警惕,眼珠子一转便继续把屈突申若拉出来当挡箭牌:“六公子有买卖照顾我自然是好,只不过,屈突大小姐的那件事还没有……”

“老燕,你和我什么交情,这点事情还要推托么?”要是真的那位大姐在眼前,为着心里那个疙瘩,李贤也不见得会退,更何况如今燕三不过是搬出了名字。他示意薛丁山继续堵在门口,自个忽然上前了两步,不偏不倚地挡在了贼头面前。

“就算我师姐知道了,也肯定不会让你拒绝我这个师弟的事,再说,老燕你似乎欠我不少情吧?”

不就是一个人情,哪里是许多情!燕三一想到上回两个师叔答应的那档子事,心里就直犯嘀咕,此时却只得抓了抓脑袋,旋即叹了一口气:“六公子说吧,究竟有什么事要我出马的!”

见这贼头答应,李贤便向薛丁山招了招手,回头见汤池中的李敬业程伯虎屈突仲翔齐齐瞧着自己,又想起刚刚燕三的感慨,忽然笑咪咪地建议道:“这三个在汤池里头,三个在外面,实在不像样子,老燕你不是想泡泡温汤么,不如一起进来说!丁山,你也下来!”

对于这样的好事,燕三自然不会反对,而李敬业三人更是想反对也没那个资格。结果,汤池中便挤了六个人,但仍然显得很是宽敞。见贼头坐在那里满脸惬意,李贤不禁好生打量了一下,这才发现,燕三虽说瘦削,但身上的肌肉却一点都不含糊,怪不得这么多年愣是没一次失风。

泡了一会温泉,李贤便把先头钦陵遇到贺兰烟的事情说了,顺便隐去了他吃抹掉小丫头那一部分。果不其然,听说这事,其他人当即大怒,而燕三这个贼头立刻明白自己接下了怎样的勾当。

他娘的,屈突申若那边“关照”的是新罗,而李贤这边则是吐蕃,都凑一块去了!

李贤见燕三脸上阴晴不定,忽然又笑嘻嘻地补充了一句:“要是你能拿到好东西或是有用的消息,没得说,我给你五百贯。”

第一百九十二章 老贼头,大姊头,小丫头

燕三不是没看到过钱,但是,大生意接二连三上门,他还是一阵喜出望外,甚至忽略了李贤狡黠的目光。反正高来高去是他原本就要干的事,顺带捞一票外快没什么大不了。想当初他那位老祖宗,不是偷东西偷到那位高祖身边去了,又怎么会混得这么轻松愉快?

温汤的滋味尝过了,他自然是不愿意多留,各自打了个招呼便溜之大吉。凭他的来无影去无踪,门口那些护卫侍女不过形同虚设,三两下就出了院子,消失在了蒙蒙夜色中。

虽说因为天子驾幸骊山,四处巡山卫士,这也加大了失风的危险,但如果不是那些新罗人养了一只鼻子太灵的异兽,他也不至于这么狼狈被人追着四处逃。好在最后一点去味粉终于发挥了功效,再加上李敬业的掩护,他那完美的记录上又增添了一笔。

泡了温泉,去掉了身上的味,又从李敬业那里捞了一套衣服,穿梭在林间的燕三自然满脸乐陶陶,差点一脚踩上了套索。好在他惊觉得快,这才不至于落到倒吊在树上那种局面。

“咳,这位大小姐实在是太可怕了!”

在心里为屈突申若未来的丈夫默哀片刻之后,他便继续往里头闯,经过白露汤的时候还特意瞥了一眼,结果大为失望——里头并没有什么美人出浴的情景,他来得很是不巧。

熟门熟路地来到了那个院子,他见院子里似乎有几个陌生面孔的护卫,忖度片刻便选择了上房。小心翼翼地踩着瓦片到了屈突申若那间房的上头,他便轻轻伏下了身子,动作娴熟地揭开了一块瓦片,轻轻地把眼睛凑了上去。

房间中灯火明亮,但是,里头坐着的两人却脸色很不好看。贺兰烟固然是咬着嘴唇满脸不忿,屈突申若更是面色阴沉,一看就处在爆发的边缘。就在刚刚,后者听前者说了先头撞见钦陵的经过,震惊之余几乎拍案而起。

“申若姐姐,贤儿虽说和我提过,姨父和姨娘都不会放任了那些吐蕃人,但是,我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贺兰烟一边说一边无意识地绞动着手中的帕子,光洁的额头上赫然是一个大疙瘩,“那个钦陵看我的目光很奇怪,仿佛是毒蛇似的,我昨天晚上一晚都没有睡好。”

“贺兰,你确定那个人看你的时候,没有认出你的身份么?”

屈突申若忽然站了起来,郑重其事地问道。见小丫头似乎有些懵了,她便索性上前抓住她的肩膀,目光直刺她的双眼:“倘若他只以为你是荣国夫人的侍女,那么,发现没法找到人,最多也就放弃了。但是,如果他分明认出了你,而非要闹出这一出,那么,事后掀起什么大风浪就很有可能。”

“我只是那天在马球场上见过他一次,而且只是远远瞧见,他应该不至于认得出我吧?”说到这句话的时候,贺兰烟自己也有些不确定,眉头登时皱得更深了。想到若是嫁去吐蕃那种地方的灾难后果,她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抓住了屈突申若的手,显然是六神无主方寸已乱。

屈突申若叹了一口气,今天的小丫头穿了一条鹅黄色的金缕刺绣锦纹长裙,上身则是一件五晕罗银泥衫子,虽说都是家常装束,但是,她却敏锐地察觉到,小丫头和往日不一样了。她知道那一晚贺兰烟是在冷泉殿过的夜,可直到现在,那眉脚眼梢间仍然流露出几许妩媚,眼下尽管带着忧色,但嘴角依旧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这小妮子……她正想开口安慰几句,耳朵忽然捕捉到了几许奇怪的声音,神色一动便抬头往上看去,果不其然瞧见了不同寻常的东西。忖度外头院子中还有贺兰烟带来的护卫,她沉吟片刻便出去打开了门,喝令众人暂时退出去,这才转回屋子中,没好气地朝着房顶喝道:“老贼头,赶紧下来!”

早在屈突申若抬头往上看的时候,燕三就知道行踪败露,见她赶走了外头的护卫,又开口喝了这么一声,他哪里还会犹豫,赶紧一个纵身从房顶下来,笑嘻嘻地进门招呼道:“大小姐,我只是刚来,刚来,没看见什么。”

屈突申若冷冷瞟过去一眼,伸手一指房门,燕三立刻心领神会地关上大门。此时,贺兰烟方才反应了过来,她却没见过老贼头,歪着头看了半天,最后满脸疑惑地问道:“申若姐姐,他是谁?”

“咳,咳!”燕三一下子被呛到了,连连咳嗽了两声,这才想起自己确实没有和贺兰烟正面打过交道,连忙补救似的介绍道,“贺兰小姐,在下燕三,和沛王殿下有点交情,以后还请多多照应我的……”

买卖两个字还未来得及出口,屈突申若便笑吟吟地加了一句:“贺兰,以后见着这个家伙记得躲远一点,这家伙是积年的贼头,最会顺手牵羊。要是你以后什么珍珠宝贝或是首饰丢了,尽管找他就是,多半是他拿的。”

“大小姐,你可别这么害我!”

见小丫头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燕三赶紧举手求饶,这才把刚刚在新罗人那里大有斩获的事情说了,自然免不了一提在李敬业那里躲避了一下风头。原本想略过李贤那笔生意不提,但看到贺兰烟正好奇地盯着他不放,他眼珠子一转便干脆抖了出来,末了才嘿嘿一笑。

“贺兰小姐,刚刚你说的我也听到了一星半点,放心,有我燕三出马,一个顶俩!嘿,那些吐蕃人不过是些蛮子,哪里知道我的手段厉害。只要被我逮到了他们的把柄……”

“少自吹自擂,你别再次失风就好了!”面对这个贼头,屈突申若的心情忽然好了起来,即使这家伙刚刚说的正是让她最计较的事。“这一次你还能让李家大郎帮你一把,但那些新罗人可比不得吐蕃人。可别怪我没提醒你,要是你一大把年纪栽在这上头,那可就是笑话!”

贺兰烟此时终于明白对面这人是什么路数,听着屈突申若和他斗嘴,不禁觉得万分新鲜,但更多的还是欣喜于李贤的举动。虽说那些安慰也很实在,可是哪里有这些实际行动来得实在?见燕三被屈突申若挤兑得瞠目结舌无话可说,她不觉噗嗤一下笑开了怀。

燕三往日混迹于三教九流之中,风尘女子见过无数,而当飞贼这么多年,大家闺秀也见过不少,饶是如此,他依旧对贺兰烟的笑容感到一阵惊艳——话说回来,这屋子里的两位都是人间绝色,那些号称美人的连给两人提鞋都不配,要说那位沛王还真是走了桃花运!

屈突申若见小丫头笑得满脸通红,不禁暗叹一声年少无愁,却也顺势把话头岔了回来:“好了,老贼头,把东西给我,若是无差,我立刻就付你现钱。不过,你要是取错了东西让人家起了防备,那你就自个头痛去吧!”

“要是我连这么一点本事都没有,哪敢号称此中高手?”燕三傲然一笑,旋即从怀中掏出一个卷轴递了过去,又顺带摸出了一支箭,“这是大小姐你关照我的东西,若不是我手脚麻利,只怕还没法从那位新罗公主的压箱底衣服中翻出这些。”

接过东西,屈突申若定睛一瞧那支雕羽箭,当下便微微颔首,然后又打开了那幅卷轴。此时,贺兰烟也凑上来一起看,老半晌却瞅不出什么名堂。

“申若姐姐,这不是画的哪家人的宅邸么?”

“没错,正是刘仁愿家的宅第!”

屈突申若冷笑着答了一句,见小丫头仍然不解,她也不解释,而是拿过桌子上的一个钱囊,信手丢给了燕三:“这里头大概是一百枚金钱,约摸够抵数了,若是不够我下次再给你。总而言之,新罗那里你依旧要盯紧,这些人敢行刺刘仁愿,还差点杀了仲翔灭口,指不定六郎上一次遇袭也和新罗人有关。”

“成,大小姐你就等着好消息吧!”

燕三爽快地把钱囊往怀里一揣,脸上自然是笑容满面,当下自然二话不说打开房门便遁入了夜色。他一走,贺兰烟便急匆匆上去关上了房门,转身咬咬牙问道:“申若姐姐,为什么这些事我都不知道?”

屈突申若深深地看了小丫头一眼,在心里深深叹了一口气。李贤的目的她非常明白,可是,有些事情不是想避开就能避开的。贺兰烟再怎么说都是这个大漩涡中的人,若是一直瞒着,对于她来说未必就是好事。

李贤不愿意说,那就让她来说吧。这样说起来,那个惫懒的家伙似乎并不懒,所有的事都自己兜了。

见贺兰烟的眼睛已经有点水盈盈的,她遂再无犹疑,开始一五一十地吐露自己知道的所有。她知道,李贤这个小子一定还有自己也不知道的事情,那实在是一个滑不溜手的小狐狸。

第一百九十三章 醉酒当歌,人生难得几回糊涂

李义府倒霉,刘仁愿摆脱了人生最大的一桩麻烦,此番随驾骊山自然是轻松愉快。而这次和他住同一个院子的,还有因为上次凑巧见到皇帝李治而颇受赏识的裴炎。作为一个刚刚举明经得第,尚未拜官的弘文馆学生,能够跟着随驾骊山,这份宠信更是让旁人侧目。

两人住的院子虽然不大,但容纳他们两个外加几个婢仆却还是够的。这一日晚上,刘裴二人屏退了旁人,席地对坐在院中喝酒,刘仁愿便忍不住问出了心中最好奇的那个问题。

“子隆,上回你和沛王殿下那个赌打输了,后来究竟输了什么利物?”

如果是别的问题,裴炎自然回答得出来,但是,对于刘仁愿的这个问题,他却着实感到无从下手。当初那个赌就来得奇怪,事后的发展则更是奇怪——李义府贪赃枉法嚣张跋扈,这事举朝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是,谁会料到这样一个深受帝后宠信的宰相,竟然也有落马的这一天?谁会想到李义府被流放,被弹劾得灰头土脸的刘仁愿反而什么事都没有?

那位沛王看似只是一时兴起打的赌,如今他却时时刻刻没法忘记,就连在天子面前出彩的喜悦,也因为这件事而淡去了几分。

他拿起身前的酒杯一饮而尽,这才苦笑一声道:“刘将军,不瞒你说,这利物,沛王殿下可是到现在还没有来提取。”

话音刚落,两人身后便传来了一声嚷嚷:“谁说我没来提取?我现在可不是来了!”

李贤带着张坚韦韬兄弟兴冲冲地进了院子,见席地而坐的刘裴二人面露愕然,他不由嘿嘿笑道:“怎么,刘将军和子隆兄不欢迎我这个不请自来的酒客不成?”

这时,刘仁愿和裴炎方才反应了过来,慌忙起身相迎,待要行礼却被李贤笑嘻嘻地扶了起来,甚至还一把拉过了张坚韦韬。硬是让四人全都坐下,他这才脱了鞋子往刘裴二人中间一坐,抱起酒坛闻了一口,旋即惬意地舒了一口气。

“这酒不错!”

对于李贤的这一秉性,张坚韦韬已经是见怪不怪,而刘仁愿和裴炎虽说听到过一些风声,可是看到这位主儿如此做派,还是有些吃惊。刘仁愿向来是洒脱之人,一惊过后就立刻笑道:“这已经是窖藏了好些年的陈年美酒,我总共也就带了两坛子上骊山。因着和子隆说话投机方才拿出来待客,沛王殿下居然只是认为不错?”

“说不错就已经是给你老刘面子了!”

李贤放下酒坛子,顿时扳着手指头开始历数自己喝过的好酒,当听说薛仁贵那天拿来招待的是高昌葡萄酒时,刘仁愿惊诧之后竟是忍不住怪叫了一声:“自从高昌灭国之后,这葡萄酒的制法固然是传回了我大唐,但终究还是比当初高昌秘法酿制的要差一些!薛将军那两坛子酒大约是太宗皇帝当初御赐的,如今竟全都到了沛王殿下你肚子里,真是福分不浅!”

老薛居然这么大方!

一想到自己喝下去的不是酒,而几乎是等重量的黄金,李贤也不禁吓了一跳,但旋即笑吟吟地冲刘仁愿眨了眨眼睛:“所以我说嘛,老刘你这酒只是不错,你还偏不服气!”

他一面说一面歪头看着裴炎,直到把一个不苟言笑的木头人看得脸色微变,他这才打趣道:“子隆兄,这骊山上的温泉滋味怎么样?我昨儿个遇着了于大人,他上次在父皇面前那里遇到过你一回,对你的才学可是赞不绝口,这‘有奇节’三个字评价,可是要羡慕死别人了。”

虽说于志宁因为早年立场问题早就无权失势,但其学问人品在天下读书人之中自然是赫赫有名。闻听这三个字的赞语,就是裴炎也禁不住动容,正要谦逊的时候,他却见李贤眼神有异,顿时硬生生地把到了嘴边的话吞了下去。平生唯一一次率性而为,结果那个赌却输了,他再也不想重蹈覆辙了。

这裴炎还真是个闷葫芦!对于裴炎的沉默,李贤自然很不满意。以区区弘文馆学生而得以伴驾骊山,年纪轻轻的裴炎这名士之称已经是传出去了——这年头只要君王看重,什么升迁拔擢的规矩都可以往后挪,他那位老爹从来就不是循死理的人,大约眼下就已经在考虑怎么用人了。他既然先行一步赢了一个赌,不利用一下岂不可惜?

“老刘!”李贤毫无拘束地把面前一碗酒喝干,便冲刘仁愿笑道,“回了海东之后,告诉刘仁轨老刘头,他那句‘天将富贵此翁耳’我听说了,昔日太公八十遇文王,他这年纪还小着呢!如今李义府已去,他这日子估计也能安生了。你也是一样,该干什么干什么,别没事忧馋畏讥,大将就应该有大将的风度!父皇的心意不会轻易变,再说,我那太子五哥也不是摆设,他可是太子!”

这无疑是赤裸裸的明示,别说刘仁愿心情激荡,就是裴炎也深感震动。李义府虽去,朝中大臣却无一人敢掉以轻心,毕竟,李义府之前也有过外贬,却只在一年后就卷土重来,谁能担保此次就能一劳永逸?可是,李贤偏偏就用自信满满的口气担保了。

刘仁愿虽然谨慎,但毕竟是军人,终究生性豪爽,闻言立刻捧起酒碗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末了重重点了点头:“殿下放心,我一定转告正则!嘿,有了殿下这句话,我自可放开手脚大干一场,正则那里也不必时时刻刻胆战心惊了!”

而裴炎心中却被那句太子五哥堵得满满当当,自从册立了武后以来,留在皇宫的皇子就只剩下了三个,皆是武后所生。虽然听说李弘李贤李显兄弟友爱,太子李弘和沛王李贤更是俨然一体,但就他的观感来看,李贤实在是过于聪明,难保不会有另外的想头。前有玄武门,后有承乾李泰的夺嫡之争,让他异常担心这皇室兄弟之前的亲情。

想到这里,他忽然双捧起面前那碗酒,对着李贤高高举到头顶,然后二话不说地一饮而尽。许是一下子喝的太快,前襟竟是被酒液濡湿了一大块,他却不管不顾地用袖子随意一擦,旋即笑了起来:“怪不得人说沛王最喜喝酒,着实痛快!”

裴炎难得如此洒脱,李贤看着自然高兴,刘仁愿更是亲自起身进了屋子,不一会儿便又抱来了一瓮酒——这却不是那种小巧的酒瓮,只看刘仁愿吃力的模样,还有那巨大的家伙,李贤便露出了兴高采烈的神情。他固然高兴了,裴炎却是大吃一惊,而张坚韦韬兄弟面面相觑了一会,心中同时下了决心。

这一次无论如何也得把这位主儿看好了,若是再来一次误闯白露汤,他们这条命可禁不起再一次惊吓!

一瓮酒打开,李贤干脆亲自抱起酒瓮斟酒,如此一来,其余四人自然不好浅酌慢饮——事实上,当一开始换上了大酒碗之后,便注定今夜又是不醉无归之局。十几碗下肚,眼见裴炎已经是满脸通红醉眼迷离,刘仁愿也只是略好一些,李贤忽然拍起了巴掌,高声吟道:

“天若不爱酒,酒星不在天。

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酒泉。

天地既爱酒,爱酒不愧天。

已闻清比圣,复道浊如贤。

贤圣既已饮,何必求神仙。

三杯通大道,一斗合自然。

但得酒中趣,勿为醒者传。”

一曲吟罢,见裴炎一头栽倒在地,他不禁哈哈大笑,旋即命张坚韦韬两兄弟将人搀扶进屋。等到只剩下他和刘仁愿二人,他方才坐近了一些,一把夺过了刘仁愿手中的酒碗。

“老刘,我派人查过,你遇刺的事情,如今是新罗人嫌疑最大。”

刘仁愿刚刚那一口酒还没喝完,乍一听到这句话,立刻呛得连连咳嗽,满身酒意顿时去了一半。他勉力瞪大眼睛盯着李贤,结结巴巴地问道:“殿下……殿下如何这么肯定?”

“你甭管我干吗这么肯定,我只问你,老刘,我坑过你么?”见刘仁愿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李贤顿时嘿嘿一笑,竟是不管不顾地伸手搭上了人家的肩膀,浑然不顾这动作是否逾越尊卑老幼,“看如今高句丽上窜下跳的架势,大约我朝联合新罗攻打高句丽的时候也不远了。但是,新罗人的目的是海东全境,所以你记着,回去之后当心点,别一个不好把自己搭进去。”

这句话说完,他便看到张坚和韦韬从房中出来,立刻松开了手。见自己那个酒碗已经空空如也,他索性抱着酒瓮痛饮了一阵,搁下之后,他不禁哈哈大笑,身子便有些摇摇欲坠,忽然两眼一闭栽倒了下去。见此情景,张坚韦韬两兄弟慌忙上前,向刘仁愿招呼一声,便一左一右搀扶着李贤往外走去。

那地上的席子早就被酒液濡湿得不成样子,刘仁愿身上也湿了大片。直到只剩下了他一个,他才使劲摇了摇脑袋。什么叫做一个不好把自己搭进去,这沛王的暗示究竟是什么意思?

第一百九十四章 相扑本武戏,男儿人人趋

“真无聊啊!”

树冠如华盖的槐树底下,李敬业懒洋洋地躺在那里,忽然长长哀叹了一声。没有人盯在屁股后头催促读书练武,可以成天泡泡温泉喝喝美酒,顺便和侍女调情戏耍,这日子是很逍遥悠闲不错,但是,这一天两天不打紧,三天四天也还不错,可五六天下来,他简直感到身上像是生锈了一般,就连人也昏昏沉沉,看着几个绝色侍女都提不起精神。

“谁让敬业你成天吃了睡睡了吃,就和一头猪似的!”程伯虎晒然一笑,见李敬业跳起来要和他拼命,他立刻嘿嘿一笑迎了上去,只用了三招就把人按倒在地,最后还拍拍巴掌道,“横竖这天气适宜,干脆我们拉上一伙人相扑怎么样?”

屈突仲翔最擅长相扑,闻言立刻大声叫好,薛丁山最近终于活络了一些,正觉着闲得发慌,也同样跟着附和。而灰头土脸的李敬业好容易爬起身来,呸呸两声之后就恼火地反对道:“什么相扑,那是人家军汉最喜欢玩的把戏,要玩就动真刀真枪,否则有什么意思!”

四人争执不下,李敬业瞥见旁边脸上盖着一顶草帽默不作声的李贤,不禁觉得有些奇怪。他三两步上去一把揭起草帽,见李贤赫然睡得香甜,立刻为之气结。

“六郎!”

李贤正在那里做着和小丫头共效鸳鸯的好梦,忽地被这一声大吼惊醒,自然是气不打一处来。好容易听明白了程伯虎的建议,他立刻想都不想地答道:“谁说相扑本是军汉玩的,敬业分明是在这上头顶不过大家,才说这种鬼话!”

见李敬业恶狠狠地拿眼睛瞪他,李贤眼珠子一转,立马想到了更好的主意,拍拍屁股站起身便慢条斯理地道:“就我们几个玩相扑没意思,照我看,此次随驾而来的人那么多,索性把人召集起来开一个相扑大会,不拘上下什么贵介子弟,什么十六卫军士将领,或者什么新罗人吐蕃人,一起拉下场中较量,这样岂不是更加有趣?”

程伯虎原本只是为了戏谑李敬业,此时此刻听到李贤一眨眼说了这么一堆话,顿时有些呆了。屈突仲翔却知道自己原先那帮子伙伴都是最爱相扑的,连声叫好不迭,倒是薛丁山微微皱了眉头说:“只怕尊卑有别,到时候未必能尽兴。”

李贤瞥了一眼大为意动的李敬业,忽然啪地打了声响指,脸上露出了狡黠的表情:“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要想尽兴,这利物绝对不能少。第一名赏钱五百贯,第二名赏钱三百贯,第三名赏钱一百贯,这样一来,那些没钱的一定会下死力。至于另一桩么……”

他故意拖长了声音,等到四人齐齐拿眼睛瞪他,他这才嘿嘿笑道:“我去把父皇母后搬出来,再把师傅、于大人、许相公和上官相公一起弄过来列席,除非是没出息的人,否则只要愿意谋官的贵介子弟,谁不想在圣驾前露露脸?”

他还有一句话搁在心里头没说出来——温泉泡的时间长了,夫妻俩温存多了,歌舞看得无聊了,他那老爹老妈似乎也觉得有些闲极无趣,这样来一场热热闹闹的大会,自然能够讨他们欢喜——至于他自个,这区区九十万钱还算不了什么,指不定还能赚回来!

“六郎,你还真是鬼主意一大把!”程伯虎乐得连连拍了两下大腿,仿佛这头名已经是他囊中之物一般,满脸的自信,“说动陛下和娘娘的事情就靠你了,嘿,我现在就去和敬业找英国公,顺带再去发动一下人!”言罢他不由分说地拖起李敬业就走。

他们俩这一走,屈突仲翔顿时更坐不住了,撂下一句话也溜得无影无踪:“我去找周晓他们几个,六郎你放心,绝对给你拉上一大帮人!”

薛丁山踌躇了一会,终于迸出了一句话:“我还有几个小时候的伴当,他们的亲戚大多是我爹那些部将,我也去把他们拉来!”

转眼间,槐树底下就剩下了李贤一个人。他笑嘻嘻地看了看四周空荡荡的地方,最后打了个呵欠就重新躺倒了下来。饭要一口一口吃,事情要一步一步慢慢来,现在还是他老爹老妈睡午觉的时候,去打扰人家好事总归不好。话说回来,他是不是应该考虑一下分团体战和个人战,顺带开出赌盘,定下赔率?对了,还可以收收报名费,积少成多细水长流嘛。

话说回来,不知道吐蕃和新罗的相扑水平怎么样,要是自己举办的比赛让外人赢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感到无聊的不止是李敬业程伯虎等人,事实上,在骊山上泡温泉的大部分人,都有一种闲极无聊的感觉,从极端的忙碌到无所事事,这落差有时候着实不是好受的。所以,闻听有这么一场相扑大会,又是沛王李贤发起提出,立时应者云集。不少有份随驾的贵介子弟纷纷响应,而负责防戍的十六卫军士听到他们也可以报名参加,报酬优厚更有君前露脸的机会,一时群情雷动。

对于这样一场盛会,李治在惊讶之余自然高兴得很,再加上李贤在那里把边鼓敲得震天响,什么大唐马背上得国一定要继续延续武风,什么不拘一格提拔人才,什么震慑番邦扬大唐国威,总而言之,这事除了花钱,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而李贤自个掏腰包举办这场相扑大会,更是把他最后一定点顾虑全部打消了。

“好,既然贤儿你如此说,朕焉能不准?传朕旨意,沛王奉旨承办相扑大会,一应官员尽予方便不得推诿!”

老爹容易糊弄,老妈那一关就不那么好过了。等宫人扶着李治去休息之后,李贤看到座上的武后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这头皮顿时有些痒痒,干脆自个上去问道:“母后,难不成你认为我这么做不妥?”

武后笑而不答,直到看得李贤脸色数变,这才伸出手指在儿子的脑门上轻轻一弹:“仅仅是赏金就要九十万,你哪来这么多钱?”

“真要钱不够可以拉赞助嘛!”李贤低声嘟囔了一句,一抬头见老妈面露疑惑,赶紧岔转话题道,“母后放心,这钱的问题我自然有办法,您就不用操心了。这花钱若是能够让父皇母后都高兴,周全了我的孝心,就是多花一倍我也是情愿的。”

这当娘亲的都喜欢听自己的儿子说好话,武后如今虽然贵为皇后,却依然难敌李贤的花言巧语,最终自然而然地放弃了追究。她想当然地认为,西市赫赫有名的贤德扇庄有李贤的股份,所以儿子不缺钱用。

而李贤自个明白,倘若武后知道他出主意,然后利用职业经理人贺兰周插足各行各业,这钱赚得盆满钵满,只怕就不会这么任事不管了。

既然是帝后外加一大帮宰相将军之类的大人物亲临,自然不可能是能报名的人全都能够上场露脸,少不得要经过初赛复赛的筛选。而第一关初赛开始报名的时候,那人头汹涌的景象让李贤吓了一跳。

这还不是面向全天下的真正全国盛会,只是目前身在骊山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一群人。可饶是如此,第一天跑来报名的居然有六百人,其中一多半是军士,这其中既有膀大腰圆的,也有瘦胳膊瘦腿打算混运气的。

吐蕃和新罗各有四人报名,不同的是,钦陵的随从堂堂正正地在姓名后头报上了吐蕃,而新罗……两个身有大唐官职(事实上作为右骁卫员外大将军金仁问随从的他们,不过是不入流的小武官)的新罗人很是郑重地说明,他们是唐人。至于另两个在同伴自认是唐人之后,同时也表示新罗是大唐藩属,自然应当用唐人的身份参加相扑大会。

“真是强大啊!”

李贤轻轻嘟囔了一声,而旁边正在埋头记录的小吏无意中捕捉到了这句话,立刻茫然地抬头瞧了一眼,看不出什么名堂方才继续忙活自己的,心里却颇觉得莫名其妙。这四个新罗人看上去并不算太强啊,沛王殿下说他们强大究竟是什么意思?

自己举办的比赛,李贤当然不好参加——自己知道自己的底细,他一没把握赢过程伯虎,二没把握赢过屈突仲翔,因此平日打打闹闹也就算了,这时候上去丢脸他绝对敬谢不敏。然而,当他看到程伯虎拍着胸脯向他保证,一定是初试最好试金石的那个人时,他还是差点下巴落地。

那个黑身卷发的彪形大汉,不是他买来的那个昆仑奴么?

“嗬……嘿!”

当连续第七个人被那昆仑奴一下子摔出去老远的时候,等候进行初试的人群终于有些轰动了,更有人掂量起自己这瘦弱的身板是否经得起这一下狠摔,然后偷偷地当了逃兵。就在此时,昆仑奴旁边的一个小吏不失时机地神气活现介绍开了。

“各位,这昆仑奴是沛王殿下买来的家奴,天生力大无穷最是悍勇!各位既然有心夺取头名,又想博得陛下和娘娘青睐,便得先过了他这一关!”

高,实在是高!神态自若地面对着周遭的注目礼,李贤对于程伯虎这一手顿时刮目相看,而当他看到接替昆仑奴上来的另一个人时,再一次使近吞了一口唾沫。

那个人居然是他收的第一个真正手下,程伯虎的便宜徒弟陆黑!天哪,这程伯虎聪明啊,如此一来,两人竟是多了无数实战演练的机会!

第一百九十五章 须眉怎可输巾帼

九月秋高气爽,原本是一年中最最舒适的季节,骊山秋色自然更是美不胜收。然而,这几天的骊山却多了几分火热的夏季风情,尤其是报名的地方更是人人挥汗如雨——要是上去和昆仑奴阿健或是陆黑比斗一场还能不出汗,那就实在太逆天了。

初试的方法有两个,其一当然是和阿健和陆黑比一场,其二则是一旁重达两百斤的石锁。后者完完全全看的力气,前者却终究有人存着几分侥幸。除了三个军中大力士举起了那石锁之外,其余人无一例外选择了上场碰运气。

此时,两个人正在宽敞的院子当中扭打在一起,俱是赤裸上身,露出了一身精壮的肌肉。而旁边围观的人与其说是在关注比斗的结果,还不如说是在关心另一件事。更有好事者在那边起劲地大声数数,甚至还有人在那里整整齐齐地拍巴掌。

“四十一,四十二,……,四十八!”

随着最后一声四十八出口,只听扑通一声,场中扬起一阵烟尘,紧接着,下头穿着黑色裤子的大汉便被摔倒在地,跌了个七荤八素。而周围的人群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都有些无可奈何,更有人没好气地嘟囔道:“这两个家伙这么强,如此下去,有几个人能到御前露脸?看来我那五文报名费是泡汤了!”

“沛王殿下真是好眼力,我以前上司家里也有一个昆仑奴,饭量倒是不小,可论本事就差远了,也就能做些粗笨的活计,压根没法练武!那个黑大个也好生勇猛,听说居然是程大少的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