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说我没空!”

“可是……这是许相爷派人送的帖子,小人听说还请了司空大人。”

许敬宗请客!李贤闻言一阵头痛,要是别人请客,他自然可以推搪过去,但有些人的邀约实在不好拒绝。许老头确实是老狐狸,但人家好歹帮过他好几回,平日在帝后面前也没少为他说好话,所以竟是不得不去。问题是,这许老狐狸没事情捎带上李绩干吗?

不会是来一场逼婚吧?

突如其来的念头让他出了一身冷汗,旋即暗叹荒谬。看了看旁边的盛允文,再想想程伯虎三人刚刚被他送去长安帮李敬业的忙,他便笑道:“今晚你就和张坚韦韬一起陪我去吧。”

许敬宗和李绩一文一武毗邻而住,一个住的是文昌阁,一个住的是武英台。所以晚上李贤赶到的时候,赫然看见两个老狐狸一来一往正在说笑,谈的不是时政也不是兵事,而是在那里追忆往昔峥嵘岁月,那端的是口若悬河彼此吹捧。

见过礼之后,李贤便坐了下来,盛允文和张坚韦韬各自跪坐在他的身后。仿佛是许敬宗碍于李绩在场,又或者是此来骊山没有带上许宅那数目庞大的家妓队伍,因此笙歌曼舞自然就简单了许多,但看到那三个身材曼妙披着轻纱的舞姬,李贤还是不禁暗自嘀咕许老头精力充沛,这把年纪还能老牛吃嫩草。

而他的身后,赫然传来了几个略显粗重的喘息声。

许敬宗没有殷勤劝酒,李贤也就仅仅是略略沾唇——今晚小丫头要过来,他实在不想再酩酊大醉着回去。然而,看着许敬宗那别有深意的目光,他着实感到头皮一阵痒痒,对于能够囫囵回去的可能性实在不抱什么指望。

酒过三巡,一直顾左右而言他的许敬宗终于感慨开了:“这一晃就要到我的七十寿辰了,日子真是过得快。要说我这一世能得陛下娘娘赏识,也已经知足了,更没有多少牵挂,只是两个孙女如今眼看已快长成……”

许老头在那里摇头晃脑地叹息,李贤不觉抬头去看李绩,见这一位自顾自地慢饮小酌,丝毫没有给他暗示的意思,他不禁为之气结。

“沛王殿下?”

乍听得这一句,李贤手一抖,一杯子酒险些翻在桌子上,旋即装出了一幅笑脸:“许相公有何指教?”

“我听说,老苏临去凉州的时候,曾经托付你给他孙女找一门好亲事是不是?”

简简单单一句话险些让李贤把眼珠子瞪出来——这许老头也忒神通广大了吧,怎么会知道苏定方说了些什么,那件事情应该只有老苏和他两个知道。上次苏毓救了许嫣那回,明明两边还闹得不大愉快,而老苏显然也不是那种嘴巴不牢靠四处胡说八道的人。

“总而言之,我要说的话也和老苏一样,嫣儿这丫头温婉可人,你可得帮这个忙。”许敬宗说到这里,忽然冲着李绩笑道,“英国公,你家里有三个孙子,到时候别忘了给我家瑶儿留一个。”

李贤看见李绩险些一口酒喷出来,心里头大为解气——让你这老狐狸袖手旁观!许嫣虽然性子柔弱了些,好歹还是男人能够接受的;至于许瑶……既刁蛮又自以为是,要是真的进了李家门,将来就铁定得翻天了!

“咳,老许,你家那俩孙女和我那些孙子都还小,不急不急。”话说到自个身上,李绩顿时装不了哑巴,连忙打起了哈哈,“再说,你这身体比我还结实,一时半会走不了!”

“那可说不定!”许敬宗却不肯轻易松口,拿起杯子喝干了,便在那里死命地揪自己的胡子,那笑容愈发灿烂,“要说敬业也快到成婚的年龄了,哪里还小?就是敬猷敬真两兄弟,也是一转眼就要及冠的。好了好了,不多说了,喝酒喝酒!”

被许敬宗这么一搅和,李贤和李绩全都是食难下咽酒难下喉,好容易捱到最后,师徒俩连忙落荒而逃。一起出了文昌阁,李贤刚刚舒了一口气,便忽然听到了一个怒气冲冲的骂声。

“老苏真是害人!”

这关苏定方什么事?难道真是苏定方出卖的他?

李贤心中直犯嘀咕,见李绩脸色异常不好看,想要发问却担心遭了池鱼之殃。好在没说多久,李绩就主动为他答疑解惑。

“老苏和许敬宗关系很不错。当初要不是许敬宗一力促成,老苏俘获西突厥沙钵罗可汗后,哪能轻易献俘于太庙昭陵?他从四品中郎将一路擢升为十六卫大将军之一,许敬宗没少出过力。至于他那孙女,初来乍到不知道这些而有所冒犯,许敬宗当然不会计较。”

李贤听得头晕目眩,最后只能暗叹政治实在复杂,顺便把苏定方骂了个半死——这就算是害人也得有个限制,哪有老苏这么干的!

“这个许敬宗,人到老时居然转性子了,想当年他嫁女儿,为了聘礼宁可许配给蛮夷也不愿意嫁给京城的世家子弟,如今嫁孙女的时候居然这么起劲!”

李绩气急败坏地骂了一声娘,哪里有往日那沉稳的老狐狸气质。见李贤站在那里目瞪口呆,他老脸微红,干咳一声后,也不理会李贤,竟是自顾自走了。

李贤见背后的张坚韦韬盛允文都在发愣,顿时摩挲着下巴在三人身上来回端详——张韦二人都是世家出身,实在不行让这俩家伙上去顶缸算了,反正娶老许的孙女也不吃亏,可惜盛允文早已娶妻……

第二百一十章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应邀出去喝酒而没有醉醺醺被人抬着回来,这对于李贤是很少见的现象。因此,他一踏进冷泉殿大门,阿萝就用一种看妖怪似的目光紧紧盯着他瞧,就连两侧的宫女内侍也是个个面色古怪。面对这些猜测的目光,李贤只得轻咳一声,旋即狠狠瞪了阿萝一眼。

“殿下回来的正好,陛下身边的王福顺刚刚到,奴婢原本还想让他去文昌台呢。”话虽如此,但阿萝眼中仍旧闪动着一种促狭的笑意,“倒是他自个说殿下没准喝得畅快,不想去打扰兴致,如今正在旁边书房里等着。”

幸亏他今天没有喝得酩酊大醉,否则再这样以讹传讹下去,他以后要是还想洗清名声就难了!

李贤打发张坚韦韬连带盛允文去休息,又脱下了外头用于会客的袍服,便转往书房。见门口还站着两个内侍,他便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他方才悄无声息地推门进去。然而,他没有在座位上看到王福顺,而是看到一个人影在书架那边鬼鬼祟祟的。

“王福顺!”

他开口一唤,就只见王福顺慌慌张张地转过身来,手中还拿着一个卷轴,顿时大为疑惑。这王福顺并非昔日东宫出来的内侍,而是李治登基以后方才从宫里的内侍中选出来的,跟了这许多年,在李治身边相当得宠,而且也相当会做人,上次还向他通风报信来着。

这样一个人,在他书房里头乱翻做什么?他这书房里可是没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全都是他老爹李治以及于志宁李绩送的书而已。

他瞥了一眼那书,见似乎是论语,顿时一阵愕然。如今可不比后世,读书识字的人少之又少,因为书籍都是手抄的竹简或是卷轴,贫寒子弟根本买不起。这年头可没有什么秉笔太监,宫中近万内侍,能抓出百分之一认字的都困难。除非是皇子身边陪侍的内侍,或是有特殊的家境原因,方才可能认字。

他心念一转,便笑着问道:“你刚刚在看论语?”

王福顺刚刚几乎是吓得心都跳到嗓子眼了,此时听到这一问,连忙丢下那卷轴上前跪下道:“小人刚刚只是随便看看,并没有翻看殿下东西的意思……小人,小人以前曾经认识一些字,只是,只是……”

见王福顺吓成这个样子,李贤干脆上前一把将人拎了起来,随口笑道:“不就是看论语么,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幸好我这书房中没有什么春宫图之类的画,否则让你回去禀告了父皇,岂不是大大糟糕?”

李贤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但王福顺还是满身冷汗,直到李贤坐下,他的双腿仍旧直打哆嗦,暗自痛悔自己失心疯了,居然会做出这样愚蠢的事情。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李贤竟然把他丢下的那个卷轴递了过来。

“要看就直说,借你三天,到时候别忘了还回来!”

对于这种出于意料的举动,王福顺半晌都没有反应,直到上前傻乎乎接过,他仍旧有些呆呆愣愣的。借一个宦官书,这种事情是哪个皇子会做的么?

李贤见面前这家伙似乎傻了,只得咳嗽一声问道:“王福顺,父皇差你来有事么?”

“啊……陛下让小人来和殿下说一声,于大人将正式成为殿下的王傅,和司空大人共同教导殿下。”王福顺一个激灵反应过来之后,立刻和盘托出今晚来意。他生怕李贤对于志宁有什么成见,连忙又低声道,“殿下,于大人这年纪,大约也就是当这么两年,再说是陛下的意思,还请殿下宽心些。”

李贤哪里会去解释自己已经和老于达成协议,乐得外人误会,当下便沉着脸应了一声。既然没有别的事,他惦记着小丫头,便想早些打发人走,谁知王福顺非但没有告退,反而趋前一步,低声说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殿下可知道,李义府的女婿柳元贞死了?李义府今天有一封奏折送来,洋洋洒洒数万言,痛悔其罪之外,还提及了昔日功劳,恳请陛下看在昔日情份面上,允他和儿子同流一地!”他忽然反射性地向大门的方向瞧了一眼,声音又压低了少许,“他在奏折上说,他的女婿柳元贞已经死了,若是将来再白发人送黑发人,情何以堪?”

柳元贞死了!对于这个消息,李贤只是微微一惊,并没有过多留意,然而,李义府的这封奏折却让他大吃一惊。李义府会想方设法东山再起,他自然早就料到了,问题是,他没有想到,李义府这样桀骜的人,居然会想到动之以情!

倘若说只是一个劲地诉说昔日功劳,那么也许只会招人反感不会有任何打动,但李义府不是要求赦免,也不是要求从轻发落,只是要求与三个儿子同流一地,只要李治稍稍心软一下,那后果不堪设想!那么,是李义府忽然变聪明了,还是有人指点他这么做?

“父皇看了奏折么?”

“看了,陛下阅后久久不发一言。”

这种反应恰恰最最糟糕,李贤心中咯噔一下,犹不死心地问道:“那母后呢?”

王福顺一边把那卷轴往袖子中塞了塞,一边谨慎地答道:“皇后娘娘因为殷王殿下发烧,一直在旁边照顾,应该还没来得及看。”

李旦发烧?那多半是他娘的扯淡,他早上去向老爹老妈问安的时候,还顺道去逗弄了一下,李旦分明是好好的。不消说,武后肯定看过了,说不定还是她首肯,方才有人敢把这样的奏折递上来。有薛元超马屁拍到马脚上的先例在,谁还会蠢到给李义府帮忙?

当初要杀柳元贞,是因为这家伙知道好几桩不该知道的事,只不过这家伙死得太早,反而给李义府提供了机会。吃一堑长一智,李义府要是真的东山再起,必定更难对付!

“我知道了。”李贤生硬地挤出四个字,见王福顺蹑手蹑脚地想溜,他忽然想到一件事,开口把人叫住了,“对了,我记得母后身边有一个王伏胜,这名字念起来和你的差不多……”

不待李贤说完,王福顺便抢前答道:“殿下,小人和王伏胜并没有关系,他是河东王,小人的祖上曾经和清河王有那么一丁点关系,当然,小人如今卑贱之身,等闲也不敢对人说和那种豪门有亲。”

李贤也只是忽然觉得这两个人的名字读起来很像,因此随口一问,听王福顺这么慌忙地解释,甚至又扯到了清河王这一世家大族,心中隐隐明白这王福顺为何识字。点点头任其离开,他便把借书之举抛在了脑后,更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此时此刻,他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李义府还真是阴魂不散!

思来想去,他最终决定明天找李绩和于志宁好好商量——这两个如今都是他的师傅,李绩还是当初监审李义府的人,于志宁也因为李义府方才丢了太子太傅之位,没来由让他一个人伤脑筋。再说,许敬宗看上去和李义府也不见得十分相合,实在不行也可以拉下水出主意。

想通了这些,他便起身打开了书房大门,这大门一开,他便看见外头一张阴沉沉的脸,一愣之下差点没惊呼出声——要是小丫头出现在外头他不会有一点惊奇,可是,门外的那可是大姊头!以前在程家老宅或是李宅让屈突申若乱闯也就算了,他这冷泉殿怎么能让她随随便便进来?这万一是他和小丫头在汤池泡着的时候,岂不是大大糟糕?

“老贼头受伤了,现在躲在我那里!”

屈突申若开门见山的一句话让李贤一下子呆在了原地,旋即心中陡然一凛。燕三这个老贼头固然是嘴贱人贱,但却是一个不可或缺的角色。他曾经和这家伙打交道好几回了,但见其飞檐走壁往来无踪,仿佛是什么地方都去得,此次竟然会失风?

“究竟怎么回事?”

“那帮吐蕃人居然在院子里的树下埋了一个暗哨,老贼头一时大意,腿上中了一记。幸好不是弩箭,否则他这条腿就废了!”夜色中,屈突申若的脸色愈发阴沉,面上写满了恼怒,“你赶紧准备一下送他下山,我刚刚出来的时候,听说吐蕃人那边有动静,钦陵已经去求见陛下和娘娘了,难保到时要搜山……”

“真他娘的多事!”

李贤狠狠地一拳打在门框上,端的是气急败坏。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王福顺刚刚带来了一个坏消息,屈突申若这个消息居然更坏!燕三都是积年的贼头了,居然好死不死在这个时候失风!

“师姐,你先回去准备,我马上派人过来。”

送走屈突申若,李贤待要命人去找张坚韦韬的时候,他忽然想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此时长安早已经闭门,这马车就是离了骊山只怕也是问题大大。思来想去,他终于想到了一个好点子。就算搜山,也绝对没人敢搜到那里去!

第二百一十一章 金屋藏娇和金屋藏贼

进了冷泉殿,贺兰烟的心中还在怦怦直跳。由于上次差点撞见钦陵险些惹出事端的缘故,她不能常常到这里来,大多数时候只能等着李贤到飞香殿去。然而,今晚她混在随从中间出来的时候,居然无巧不巧再次遇见了钦陵!

好在这一次她没有那么倒霉,对方带着几个人匆匆而过,没有往她多看上一眼。饶是如此,她的呼吸到现在还是乱的,就连李贤来到她面前都没有发现。

“烟儿!”

李贤连叫了两声方才把小丫头的魂给叫回来,心里颇有些纳闷。只是,如今时间不允许他多问什么,因此见贺兰烟回神,他便立刻说道:“烟儿,和我出去一趟,我有一件大事要你帮忙!”

言罢他不由分说地拉起贺兰烟的手往外头走,几个从飞香殿来的随从面面相觑了一会,赶紧也追了上去。

一出冷泉殿大门,李贤便叫来一个内侍,状似漫不经心地吩咐道:“你去一趟白露汤,对屈突小姐说,让她派人把我要的东西送去飞香殿。”

那内侍闻言连连点头,慌忙匆匆去了。而直到和李贤走出老远,贺兰烟方才回过神来,迷惑不解地问道:“贤儿,我们这是去哪里?”

“当然是回飞香殿!”

由于屈突申若已经提过钦陵要去星辰殿求见,不虞被外人瞧见,而一般官员就算知道小丫头上了骊山也不会声张,因此李贤一直拉着贺兰烟的手。

此时,他往后看了一眼,见一帮随从都是远远跟着不曾近前,便压低了声音道:“老贼头的事你应该知道,他今儿个失风受伤,正躲在师姐那里。钦陵现在应该去求见父皇母后了,为免发生事端,我必须把人藏到飞香殿,你明不明白?”

贺兰烟先前见过一次燕三,颇觉得这家伙有趣,此时顿时大惊。那一夜和屈突申若深谈之后,其他的她兴许不以为然,但有一句话她却记得清清楚楚——在你心目中,他是不是比谁都重要?你可以为他欺骗任何人?

想到这里,她立刻定了定神:“没问题,总之你怎么说我怎么做,外婆那里自有我去隐瞒。飞香殿虽然大,可是能藏人的地方不多,就把人藏在我那里好了,绝对不会让别人发现!”

小丫头如此深明事理,这自然让李贤大喜过望,他原本还打算要花费好一番唇舌的。眼看晚风日凉,他愈发握紧了贺兰烟的手,见其娇俏的脸上隐约浮现出一缕嫣红,顿时更觉心动,但这一丝绮念很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贺兰烟就算肯为了他在荣国夫人杨氏面前遮掩,但他那老外婆可不是寻常老眼昏花之辈,那绝对是一个精明透顶的女人,必要的准备不可忽略!

一群人到了飞香殿,自然免不了要惊动荣国夫人杨氏。闻听是李贤跟着贺兰烟回来了,她不禁为之莞尔。念及这小俩口一定有自己的打算,她索性也不出去见了,吩咐侍女好生服侍,便自顾自地先行睡下。

李贤坐在主殿的椅子上,耳听贺兰烟在撵那些守夜的侍女,又听她在那里声色俱厉地吩咐,忍不住摇头失笑。虽然按理说贺兰烟比他大四岁,但不知是小时候的印象太深刻,还是个性问题,他总是得当她是长不大的小丫头。

但现如今,小丫头非但出落得风华绝代,而且还能帮上他的忙!

“喂!”他正寻思的时候,却不防贺兰烟已经一阵风似的转了回来,还伸出一只巴掌在他面前晃了晃,“都安排好了,我那两个贴身侍女都是自小和我一起长大的,早晚也是你的……反正她们肯定不会透露半点风声,你就放心好了!”

小丫头面上闪过的那一缕红晕李贤当然不会错过,但对于那一句“早晚也是你的”,他却不免有些尴尬,哪里还会提出质疑,连忙把小丫头拉到身边坐下。待想再关照,可一看见贺兰烟那种前所未有的坚定眼神,他忽然又把话头缩了回去,最后换成了另一句。

“既然后面都安排好了,那我们到外头去等师姐吧!”

快要到飞香殿的时候,李焱娘便远远望见那站在门口的一男一女,男的英挺女的妩媚,若是不知道年纪的外人,谁都会觉得那是一对无双璧人,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引来无穷无尽的艳羡。

她和屈突申若当年便是密友,虽然她早已嫁为人妇,彼此之间却仍然联系密切。而对于屈突申若的心思,她自信天下没有一个人比她更摸得透。

那样一个人前骄傲独立的女人,其实还是有顾虑有为难的。就拿如今这件事来说,若不是为了李贤,屈突申若用得着这么经心?什么为弟弟屈突仲翔出一口气都是假的!可是,不论屈突申若怎么做,李贤的身边,早已经被贺兰烟首先占据了一块最大的位置。

她亦是爽朗人,很快就把这些胡思乱想抛在了脑后,远远地就高声叫了一声六郎。待到近前,她笑吟吟地打量了一眼贺兰烟,直到把小丫头看得两颊发烧,她方才狡黠地眨了眨眼睛:“贺兰果然是越来越滋润了,就是这白里透红的脸色,不知道要羡煞多少人了!”

“焱娘姐姐!”

贺兰烟没想到这节骨眼上,李焱娘居然还取笑她,不觉有些慌乱。毕竟,她如今还未婚配就已经和李贤成就好事,被别人知道总归不好听。好在李焱娘也就只是点到为止,笑着丢了个眼色就对李贤道:“怎么,六郎不请我进去坐坐?”

李贤原本以为会是屈突申若来,想不到竟是李焱娘,更没想到的是,李焱娘身后赫然是一群侍女!由于已经是夜间,他看不清这些人的头脸,但心里头那种荒谬的感受就别提了。

由于贺兰烟把守夜的侍女都被撵去睡觉了,因此李焱娘的到来没有引起多少动静。大殿中的灯光也很昏暗,李贤费尽心机也没在那么多人里头找到老贼头。等来到贺兰烟寝室外头的那间小厅,他方才看清了那六个侍女是怎样的光景。

“……”

所有的担心顾虑都在一瞬间一扫而空,他费尽千辛万苦方才忍住了暴笑的冲动,但人已经是情不自禁地蹲在了地上——他不得不说,这帮娘子军真是太有才了,要不是那双四处乱转天下别无分号的滑溜眼睛,他还真认不出那厚厚的脂粉高高的云鬓下,竟然是燕三这个贼头!

话说回来,老贼头作为男人固然是太瘦了一点,但作为女人却刚刚好,那一条长裙端的是无比合身,至于胸口鼓鼓囊囊的物事也不知道是拿什么充填进去的!而且,一左一右挟住他胳膊的两个侍女,赫然也是两个女装的男人!大约一路上太过吃力,两人都是满头大汗——不,应当是满头“香汗”。

“笑什么笑!”燕三气急败坏地一瞪眼睛,想要跳脚的时候却险些触动了伤口,顿时龇牙咧嘴地一阵哆嗦,嘴里还低声嘟囔道,“换作你来扮女人当然就俊俏了……”

李焱娘朝另三个侍女打了个手势,见她们退到门边望风,她这才收起了笑脸:“这家伙受伤逃遁到我们那里的时候,一路上曾经留下了血迹,所以大约很快就有人查到白露汤,幸好六郎你的动作快。把人送下山去确实目标太大,这里倒是好地方,只是要辛苦贺兰了。”

看到老贼头扮女人的情景,贺兰烟也在那里拼命忍笑,听到李焱娘这话,她连忙答应道:“焱娘姐姐你就放心好了,我这里绝对安全,不会有人敢到这里搜查……”冷不丁瞅见满脸苦色的燕三,她不觉又想大笑,好容易才硬生生止住了。

一阵手忙脚乱之后,李焱娘留下了燕三,却又从贺兰烟这里拉了一个机灵的小侍女凑数——不管怎么说,来的时候六个人,走的时候五个人,若是引人注意反倒不美。送走了她一行,回到小厅,李贤便皮笑肉不笑地盯着燕三看了一阵,最后没好气地问道:“不到几天两次失风,以后你别自称贼头了,干脆说是失风贼算了!”

燕三坐在那张早就准备好的软榻上,一听这话顿时咬牙切齿:“我哪里知道这些人忽然会这么小心,上次我去探消息的时候,分明那个暗桩是没有的!”顿了一顿之后,他忽地又补充了一句,“我刚刚琢磨过,是不是新罗人上次丢东西的事情给他们知道了?”

李贤起初也觉得有些诧异,此时终于醒悟到了事情坏在哪里。燕三固然有错,而他也确实大意了。新罗人那里丢了要紧的东西,钦陵那帮吐蕃人自然会提高警惕,可问题是,老贼头上次不是把该听到的都听了么,没事还窜到那里去干什么?

想到这里,他的目光难免有几分不善和恼怒。

而燕三在那炯炯的目光下,躲又躲不过,干脆涎着脸道:“我也是一时心动,那次听说他们带了一把吐蕃有名的宝刀,原本是吐蕃小赞普想献给陛下的,后来钦陵却自说自话扣下来了。我寻思着偷了他们也不敢声张,所以……”

李贤闻言自然气结,但听到后一句不禁为之大怒——吐蕃赞普敬献给他老爹李治的东西,钦陵居然也敢扣!

第二百一十二章 你告你的状,我自安享温柔乡

男女正柔情蜜意的时候被人打扰,那自然是令人恼怒的事。而在双双共效鸳鸯的时候被人打断,则足以让性子最好的人火冒三丈,更不用说统治整个大唐帝国的尊贵帝后了。李治看着王福顺的目光固然是在喷火,而武后原本媚眼如丝的目光,此时也足以杀死面前的所有生物。

此时此刻,王福顺着实后悔自己在沛王那里呆的时间太短。要是他能够再呆上小半个时辰,如今这种倒霉的差事哪里还会轮到他?他在心里把外头那两个该死的番邦蛮子诅咒了个半死,面上却还是诚惶诚恐毕恭毕敬。

“陛下,吐蕃正使和新罗善城公主说,事关重大,他们实在等不及明天,倘若陛下不接见,他们今夜便一直候在星辰殿前。”由于气恼,他刻意把那两位的恭敬陈词给改了个调子,见李治面色极其不好看,他便缩了缩脑袋,小心翼翼地加上了一句,“小人对他们说陛下身体不适,但他们都不肯……”

武后半直起身子,强忍住心中恼火,旋即对身边的李治道:“陛下,吐蕃如今在西边蠢蠢欲动,而我朝在海东也需要新罗,还是拨冗见一见吧。这些外夷之人不懂君臣之道,但若是一味冷待……”

李治不满地冷笑一声,旋即干脆躺了下去,转过身去丢下了一句话:“媚娘,这两个人就由你去打发吧。不管是什么大事,你看着办就好,朕先睡了!”

对于这种措置,王福顺早已见怪不怪,慌忙退出召集侍女,而武后却在床上怔了一怔。要知道,自从李义府被贬之后,她已经很久没有帮着李治处置政务了,而太子监国更多的是倚靠宰辅重臣,她无法施加太大的影响力,尤其当东宫尽是刘祥道上官仪这样的人时。

一瞬间,刚刚的郁闷全都烟消云散。

钦陵和金明嘉等在前殿中,各自表情木然,但心里都在思量那个大胆的飞贼。无论吐蕃还是新罗,政治斗争全都非同小可,因此,在大唐帝后都在骊山上的时候,居然还有飞贼敢去他们那里偷东西,他们自然不会联想到好的方向。

金明嘉偷眼觑着旁边的钦陵,心情异常紧张。上回丢的两样东西虽然值不了两个钱,却很可能给整个新罗带来灭顶之灾,而且,那恰恰需要瞒着叔叔金仁问的。自打丢了东西之后,巡山卫士把整个骊山搜了一遍都没有找到可疑的人,这就已经让她提心吊胆,谁知就在一切悬而未决的时候,居然这个吐蕃人跑来告诉他,他们也遭了窃贼!

难不成是大唐朝廷暗地里发现了什么?

这个曾经在她脑海中徘徊了无数次的可能性一跃上来,她顿时禁不住打了个哆嗦。好容易按下这个可怕的念头,她却忽然有些后悔——钦陵刚刚巧舌如簧地说,吐蕃和新罗一起出面,可以对大唐施加压力,但是,只要拿走那两样东西的人真的和大唐朝廷有一丁点关系,那么,她的举动很可能会招致滔天大祸!

“皇后娘娘驾到!”

一声长喝传来,钦陵和金明嘉慌忙下拜,但心里却不无失望。

拜见之后,钦陵便抢在前面,痛心疾首地说:“皇后娘娘,外臣连夜打扰,实在是迫不得已。前两天外臣的属下便发现院子周围频频有人窥伺,外臣为免事情闹大,只是吩咐严加防备,谁知道今天竟有神秘人闯入,偷入房间被人发现后,甚至还打伤了外臣两名护卫!好在外臣护卫颇为英勇,那人右腿受伤,只需一查就可见分明。”

说到这里,他忽然看了看金明嘉,旋即词锋一转道:“自从昔日已故赞普迎娶文成公主为赞蒙之后,我吐蕃便和大唐一直交好。如此行径无疑让外臣等人分外寒心!外臣几天前也曾经听说,新罗使团驻地也发生过飞贼闯入的事,如此可见此事并非偶然。”

这个该死的家伙居然把事情推到了她这一边!

金明嘉闻言不禁暗骂钦陵狡猾,然而,见武后的目光已经转向了自己,她不得不硬着头皮道:“皇后娘娘,数日前我等驻地确实遭飞贼窃盗,虽说丢的都是些首饰等物,但着实让人恼怒。巡山卫士搜捕几次无果,妾身原本以为只是偶然,如今却着实担忧。我等外藩微不足道,但若是让这些别有用心的人惊扰到了陛下和娘娘,只怕……”

对于那省略的半句话,武后自然心知肚明。吐蕃和新罗人同时说遭了飞贼,她除了诧异之外,更多的是觉着有些阴谋的味道。然而,要说两边串通却又不太可能。吐蕃在西北,新罗在海东,可谓是八杆子打不到一块去。那么,难道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若是盗贼真的如此猖獗,那倒是姑息不得。”她淡然点了点头,旋即朝旁边侍立的王福顺吩咐道,“令左右羽林军大将军一座座殿阁地查,若有贼人,务必生擒。”

见王福顺答应一声便准备离开,武后忽然叫住了他:“就说是有人偷了我的首饰,所以无论官职高低,一律都得检查。只要是右腿受伤者,先行收押再说。”她顿了一顿,又加上了一句,“让他自己亲自带队,免得那些重臣国戚发起威风,那些卫士不敢去查。”

对于这样的吩咐,王福顺大为讶异,临走前不禁扫了钦陵和金明嘉一眼——这不过是两个外邦蛮夷,皇后居然肯为了他们如此大张旗鼓?话虽如此,他却不敢怠慢,出了星辰殿便一溜小跑前去传旨。

到了地头对两位羽林军大将军转述之后,见那位世家出身,好容易才熬到大将军的老将大吃一惊,王福顺眼珠子一转便笑道:“既然是皇后娘娘的旨意,将军照办就好,等闲皇亲国戚朝廷大臣想必都不会为难,毕竟不是严格的搜查,只是清点人头而已。”

见那人连连点头,王福顺不禁有些得意,眼珠子一转便又低声提醒:“其他人也就算了,就是沛王周王那里,为了做做样子也不妨好好查查,但有些人那里将军却还是小心一些,比方说,荣国夫人……”

左右羽林军乃是天子禁军,大将军更是位分尊贵,原本不必看王福顺这样一个内侍的眼色,但这既然是好意,别人自然不可能不理。所以,两个老将竟是亲自把王福顺送了出去,旋即立刻雷厉风行地布置人手进行搜查。

一个伤了右腿的可疑人,既然有这样的特征,还不是手到擒来?

然而,钦陵和金明嘉一走,武后独自回到寝室的时候,却想到了一些往日忽略的问题。那一次因为有贼偷了李义府写给刘仁愿的密信,结果韩全抓到了贼人,旋即将信呈给了李治。虽说那件事情不了了之,但谁又知道,这是不是她那皇帝丈夫疏远李义府的起因之一?虽说韩全呈报的是那飞贼在抓捕时死了,可如今想来,那却是大为可疑。

她当初服侍太宗皇帝时倒是听说过,那时太原起兵的时候,太宗折节下交,于是豪侠之士尽投于麾下,三教九流无所不包。就是那场玄武门事变,若不是那些豪侠之士察觉得早,只怕胜者决非太宗。这些鸡鸣狗盗之辈往往世代相传,会不会是那些李唐皇族在暗中设计?

回到床榻前,见李治在那里睡得正好,毫无睡意的她索性朝外堂走去,心中渐渐有了判断。等闲皇族早就没了权力,犯不着做这种事,倒是太子李弘自幼出居东宫,受她的影响远不如受那些师傅的影响大,很可能会遭人挑唆。再说,李义府还曾经去惹过太子李弘,招致祸患也不奇怪。说起来,她确实太纵容李义府这个愚蠢的家伙!

倘若李贤知道这一次的事情能让他那彪悍的母后考虑到这么深远,一定会深深后悔。然而,他不是全知全能的神佛,当然不知道武后心中转了什么念头。

此时此刻,他正泡在汤池中,舒舒服服地享用着小丫头不甚熟练的按摩——对于他那满身肌肉来说,那力度不过是瘙痒,可是,他没必要说破,让人家的一片好心白费不是?

人生如白驹过隙,当及时行乐,这种温柔旖旎的时候,他才不会考虑那些煞风景的勾当!

然而,他不想煞风景,却有人准备煞风景。当小丫头渐渐把手滑落到他的腰下时,外头一个侍女忽然闯了进来,却是贺兰烟的贴身侍女平娘。

“殿下,小姐,外头点燃了满山火把,还传来阵阵人声喧哗。奴婢刚刚让人出去打听,说是娘娘丢了首饰,那飞贼右腿受伤逃了,如今羽林军正在满山搜捕一个右腿受伤的人!”

平娘的脸上满是慌张,因为她着实没有料到,自己这里刚刚来了一个右腿受伤鬼鬼祟祟的中年人,那边羽林军就忽然满山大索。可是,沛王明明是皇后的亲生儿子,没事情为何要去偷皇后的首饰?

李贤心中咯噔一下,顿时暗叫糟糕。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自己那位母后居然会用这样的名义搜捕飞贼。可转念一想,他又不禁暗骂自己傻瓜,倘若把实情说出去,无疑是丢了大唐脸面,而且那些皇亲国戚朝廷大臣未必会配合。

可问题是,贺兰烟固然是对他死心塌地不会相信这种鬼话,屈突申若李焱娘等人更是不会漏出口风,但平娘柔娘两个知情者万一害怕,那可是大大不妙!

贺兰烟已经是站了起来,面色极其不善,口气也带上了几分严厉:“平娘,你跟着我这么多年,难道连我都不信么?贤儿是姨娘的亲生儿子,要什么没有,需得用偷?刚刚那个人中了吐蕃人暗算受伤,其实乃是皇家暗卫,姨娘不过是拗不过那些蛮子才找个借口令人搜山!你若是连这点事都要心慌,今后也不用再服侍我了,贤儿不需要没用的人!”

暗卫?他怎么不知道燕三那个老贼头是什么皇家暗卫?对于小丫头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扯谎本事,李贤着实是吓了一跳。这似乎是他的独门本领,什么时候小丫头居然学会了?

平娘却被这寥寥几句话唬住了,见贺兰烟发怒,她连忙双膝跪倒在地,眼眶已经是红了:“小姐,奴婢只是前来报信,绝对没有其他意思!”

“好了,烟儿,平娘是懂事人,你别吓着了她。”李贤干咳一声,招手示意平娘上前来。见她单膝跪在池边,面色仍旧带着一丝掩不住的惊恐,那双眼睛更是噙满泪水,他便笑着安抚道,“不用想那些有的没的,你只要记着,我和烟儿不会害你,这就够了。赶紧把眼泪擦擦,万一明天眼睛肿得像桃子一样,外婆还当是我和烟儿欺负了你。”

一个黑脸一个白脸,这效果端的是不同凡响,平娘不好意思地一笑,心中的顾虑和惊恐渐渐消失了。而这时,贺兰烟恰到好处地嗔着她下来帮忙,那旖旎气氛更是让她把什么满山大索,什么飞贼窃盗全都丢到了九霄云外!

这汤池中无限春光,而外头的骊山则免不了鸡飞狗跳。虽说只是找人而不是搜物,但不免有人颇有微词,然而,当听说沛王李贤的冷泉殿和周王李显的尚余殿也同在搜查之列,那些王公大臣谁也没有话说,通通爽快地把所有随从叫出来检查。

既然心里没鬼,那查就查吧!

一整夜,数百王公大臣的住处都被搜查了一遍,羽林军上下几乎累了个倒仰,最后逮着三个右腿有问题的——其中一个是右腿瘸了,一个是腿蹭破了一块皮,至于最后一个则是干脆没有右腿。总而言之四个字——一无所获。

第二百一十三章 急中生智,彪悍无双

三个嫌疑人,一个瘸子,一个腿划破了,一个失去了右腿。

折腾了大半夜,最后居然是这样的结果,武后自然万分恼怒,尤其是当她看到那三个明显和飞贼搭不上边的可疑人士时。吐蕃那个钦陵说飞贼被伤了右腿,口气言之凿凿,必定对其无法逃远有颇大的把握,怎么到头来居然逮不到人?

见左右羽林军大将军默立于下,武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口气骤然严厉了下来。就在刚才,她把真实情况对两人交了底,如今自然毫不客气。

“吐蕃新罗虽然都是番邦,但如今臣服于我国,如果他们在骊山上丢了东西的事情传扬出去,岂不是言道我大唐可任由贼人出入?左右羽林军健儿如云,倘若让外邦小觑,岂不是丢了我大唐脸面!”

这话看似不重,但羽林军乃是天子禁卫,一向最重脸面,更不用说左右羽林军的大将军了,当下两人无不是涨红了脸。他们正欲申辩的时候,外头忽然进来一个内侍,言道在山林中发现了几处血迹。此时,不单单是他们心中一振,就连武后也感到一阵悸动。

“既然有线索,想必二位此番应该能够建功。总而言之,事关重大,不论是哪位王公大臣,一律不能放过。还有,昨天傍晚直到今天凌晨,但凡有下过山的,也需得好好调查!”

贺兰烟的屋子在飞香殿最东边,一共是一进三间,原先只是住着她和两个贴身侍女平娘柔娘。如今三个女人之外,还多了李贤和燕三两个男人,自然是多了不少声音。而李贤最最关心的不是外头的风波什么时候下去,而是老贼头那可怖的伤口。

虽说已经用盐水洗过伤口,又敷上了上好的金疮药,但是,一大早拆开包裹伤口的白布,李贤却大吃一惊——老贼头右小腿上的那个伤口竟是有些溃烂的态势,甚至还散发出阵阵异味。刚刚拆布条的时候他还以为燕三龇牙咧嘴的样子是装出来的,如今他终于明白,这位老贼头能够没有哀嚎出声,已经是意志力极强了。

贺兰烟已经是看得心惊肉跳,此时着实按捺不住心头惊惧:“贤儿,怎么办?”

怎么办……都已经这个样子了,最重要的当然是找大夫!李贤没有回答,而是思索该往哪里去找大夫。须知山上固然有太医随时候着,但如今这满山风雨的当口,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把这些人请来医治,毕竟,他有哪门子的把握让这些人守口如瓶?

正犯难的时候,沉默不语的老贼头忽然发话了。

“不就是一块肉烂了么?这有什么好犹豫的,找一把刀过来,烧一烧把这圈烂肉都割了不就完了?”说这话的时候,燕三一脸的满不在乎,最后甚至有些嬉皮笑脸,“既然找不到别人,沛王殿下亲自动手怎么样?”

李贤本能地翻了个白眼——这个老贼头,以为自个是关公,他是华陀,准备玩刮骨疗伤还是怎么着?他前生又没有当过外科大夫,再说了,如今这里是什么灵药都没有,万一要是伤口发炎感染,那可是要命的!退一万步说,就算这伤勉强压制住了,可若是恶化,老贼头这条腿就全废了!

“要不,我去求求外婆?”贺兰烟敬佩地瞥了燕三一眼,踌躇了老半天,终于忍不住建议道,“我记得这一次外婆还带着一个大夫同行……”

李贤闻言颇有些心动,但仍然有些犹豫。就在这个时候,平娘忽然掀帘而入,面色复杂地瞥了一眼贺兰烟和李贤,便上前屈膝低声禀报道:“刚刚有消息说,羽林军在树林中发现了血迹,正在巡迹追查,听说已经动用了御苑圈养的狗。”

居然还在查!

李贤这一惊非同小可,钦陵和金明嘉联袂求见帝后,因此而出动羽林军,这并不奇怪。朝廷对于外邦总归要安抚,不能让别人全然寒心,可是,若只是为了安抚人心,昨夜的那一场动作就完全够了,无论钦陵还是金明嘉,从根本上来说还是大唐臣子!

看到房中的柔娘也是面带惊惶,他不禁暗叹当初一时心软,没有让贺兰烟换上他当初训练的那些侍女——不是他自吹自擂,如今他身边那些人绝对是水泼不进,尤其是阿萝,跟着他这些年,那心志差不多已经是历练得如同牛筋一般坚韧了。

笑话,要是一天到晚都得面对他那位彪悍老妈的突然袭击,还有那层出不穷的盘问,阿萝还没有一点长进,他早就该换人了!只可惜,这样的人可遇而不可求,现如今他也只有一个阿萝而已,其他人要达到这境界,着实不太容易。

正当他准备说些什么宽慰平娘柔娘的时候,门帘忽然毫无预兆地再次被人掀开一角,这顿时让他大吃一惊。而等到他看见那个进来的人影时,心中更是骤然一凛。那个鬓发霜白却又精神奕奕的老妇,不是他的老外婆荣国夫人杨氏又是谁?

即使已经年过八十,尽管那脂粉已经掩不住面上的皱纹,但是那绣金纹绛色罗衫,那百福罗七褶长裙,那银发上的双凤纹鎏金钗,一应服饰依旧将杨氏衬得雍容华贵。她并没有朝软榻上的燕三多看几眼,而是径直盯着平娘柔娘,好半晌才淡然而又铿锵有力地说道:“怎么,这么一点小事就怕了?”

见平娘和柔娘同时面露惶恐,李贤不由得暗叹一声姜还是老的辣。虽然他这老外婆还没有明确表示态度,但刚刚这一句话也已经够了。他抬头瞥了一眼贺兰烟,见小丫头惊喜中还有一丝掩不住的担忧,索性抓住了她的手,旋即用宽慰的目光朝她点了点头。

“不过就是藏一个人罢了,有什么好害怕的,难不成还有人敢搜我的飞香殿不成?”杨氏一面说一面转头看着李贤和贺兰烟,眼神中掠过了责怪和嗔怒,“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将来还怎么当烟儿的陪嫁丫头?去,到外头好好看着,有什么话进来禀报!若是让我知道你们乱嚼舌头……哼!”

这声音不大的一声冷哼让平娘柔娘大为惊惧,慌忙答应一声便出了门去。而杨氏站了片刻,便上前掀开了门帘,此时,李贤方才看到外头站着两尊门神。这俩人他都曾经见过,乃是他老外婆身边最得力的两大护卫罗虎罗英,传闻中可以空手裂虎搏熊的勇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