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平湖霜满天,寸寸青丝愁华年。对月形单望相互,只羡鸳鸯不羡仙。申若姐他日定能觅得知己,还是不要穿这身道装的好。”

屈突申若闻言立时怔了,竟连李贤从身旁走过也没有发觉。窗子缝隙中的寒风迎面吹在她的脸上,刚刚因为饮酒而生出的热意渐渐凉了下去,但她却觉得心头火烧火燎。

“只羡鸳鸯不羡仙……”喃喃自语了一句,再回头瞥了瞥贺兰烟旁边的李贤,她忽然轻笑了起来,那笑容却有一丝苦涩,“知己若是那么好求,我又何必等到今日?”

她冷不丁瞅见了自己刚刚搁在几子上的木匣子,见周围没人注意自己,索性上前把匣子打了开来。不开还好,这一打开盖子,她顿时有些吃惊——里头既不是什么名贵珠宝首饰,也不是什么精巧的小玩意,而赫然是一本薄薄的小册子。她好奇地拿起来翻了翻,才看了两页便不觉红了脸,旋即没好气地啐了一口。

这个老家伙,果然和表面上露出来的一样,没个正经!

话虽如此,她却立刻贴身藏好了这本册子,面上露出了一丝异样的表情。她完全没有注意到,那边正和李绩聊得起劲的程咬金赫然朝她投来了一道目光,那眼神中尽是狡黠的笑意。

第二百四十六章 暴风雨来临的前夕

一晚上的酒筵也不知消耗了多少美酒佳肴,而程咬金李绩在痛喝了一场之后,也没有忘了把李贤拉进来狠狠灌了一通,再加上促狭的李焱娘,即便是李贤反复强调自己已经戒酒也没多大用场,末了自然被灌得酩酊大醉。

再一次看到李贤被醉醺醺地送回来,阿萝不禁又好气又好笑。有心让那些翘首以盼的宫人进去服侍,她忽然又想到刚刚得报的消息。忖度片刻,她便吩咐月芜月芙姊妹去预备,听到召唤再进来,自己则亲自支使着两个小宫人把李贤扶进了偏殿,把人扔进了木桶中,她这才招手示意两人出去。

“啊……阿嚏!”

李贤迷糊之间只觉得鼻子一阵痒痒,不觉大大打了个喷嚏,随即半梦半醒地睁开了眼睛。一看到面前那张熟悉的丽颜,他立刻长长松了一口气,才想继续迷瞪一会,忽然瞥见阿萝手中的那根狗尾巴草,一时气结。

什么时候阿萝也学会小丫头这促狭的一套了?

他把身子向后头挪了挪,舒服惬意地把头搁在木桶的边上,这才懒洋洋地看着阿萝,等待着她自个说明缘由。果然,见他半天没出一声,阿萝只得没好气地摇摇头,上前来把一大筐干花没头没脑地倾倒进水里,这才板着脸道:“今儿个王福顺亲自来,说是陛下派人去找过蓉娘了。”

李贤几乎以为自己得了幻听——他这位老爹从来就不是什么念旧情的人,除了手段高明的武后,其他跟着他的女人鲜有好下场,怎么会惦记一个蓉娘?如果蓉娘真的是什么无双绝色倒也罢了,可他这位蓉姐只是寻常姿色,在一群年轻貌美的宫人之间甚至可以说是已经人老珠黄,除了一手出神入化的按摩手段,还有什么能让李治牵挂?

“究竟怎么回事?”

阿萝四下里望了望,证实房间中确实没有别人,遂半跪了下来,在李贤耳边低声道:“不知道是谁在陛下耳边有意提起了已故韩国夫人,旋即又说到蓉娘技艺无双,陛下犯风疾的时候一直头晕,若是有这么一个精于按摩的人在身边,必定能够缓解一二。如是一说,陛下便深憾当初不该放蓉娘出宫,于是便派人去寻了。”

“该死!”

李贤狠狠一摔水中的毛巾,竟是霍地站了起来。直到裸露在外的皮肤传来了一阵寒冷的感觉,他这才渐渐坐了下去,面上满是阴霾。

蓉娘又并非大夫,那手按摩的技巧虽然精湛,但宫中藏龙卧虎之地,会这种技法的人不在少数,就在蓉娘离宫之后,他自个就又找了一个精于此道的中年宫人,以便在每日练武之后放松全身肌肉。他老爹贵为天子,还会找不到代替者?

这个暗中捣鬼的家伙,绝对不是为了区区一个蓉娘!当初要不是他李贤去求了武后,武后又确实有所顾忌,蓉娘按例绝对不会在放出宫人的大名单里。宫闱深似海,高祖时代的白头宫女在宫里的还少么?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沉声问道:“父皇派的人什么时候出发的?蓉娘回乡之后可有消息?”

“陛下派的人大约是今早刚出发。至于蓉姐,正好她刚刚给奴婢捎带了一封信,殿下赏赐给她的那些钱,她置办了几亩地,听说在娘家过得还好,只是因着她在乡间毕竟算是少见的美貌,因此骚扰的人不少。”

李贤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下去。正当他在那里细细思量整件事的名堂时,耳畔忽然又传来了一个声音:“那位东岳先生郭行真今天又来给皇后娘娘做法事了。虽说是打着安胎的名义,但因为没有前例,所以宫里头议论不少。”

这事今早李贤也听阿芊说过,当时并没有十分放在心上。他那位老妈手段太狠,和他老爹合谋铲除长孙无忌一党的时候,弄死的人何止一个两个,加上他那早夭的大姐,有些心病在所难免。可如今把两件事合在一起,他便觉得阴谋的味道越来越重了。

思来想去不得要领,他便干脆暂时把事情搁在了一边,示意阿萝去叫人送些热水进来,旋即闭上了眼睛。谁知等到木桶中的水加好之后,他忽然听到阿萝在耳边低声道:“殿下,奴婢已经让人在外头候着了,是不是要她们进来服侍?”

李贤倏地睁开了眼睛,转过头在阿萝的面上瞧了好一会,见一向胆大心细的她少有地露出了一丝红晕,便耸肩笑道:“今晚不用她们了。”

见阿萝答应一声便想退出,他忽然一把拉住了她的手,竟是一下子把她拉近了。直到那张俏脸几乎贴着自己的脸,他这才眨了眨眼睛:“今晚你留下。”

阿萝一阵瞠目结舌之后,便没好气地白了一眼,一甩手想走,谁知李贤那手竟是如同铁箍,她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挣扎了一番,她竟是离李贤更近了些。没奈何之下,她只得勉强分说道:“外头那么多绝色殿下都不要,偏偏看中我一个半大不小的干什么!”

晚上多喝了几杯,虽然沐浴之后酒意稍解,但李贤仍是觉着周身发热。望着那双近在咫尺的眸子,他嘿嘿笑道:“阿萝,如果没有母后的吩咐,你会一个女人又一个女人地塞给我?五哥可是早就要了明徽,都不知道嘲笑过我几次了。你若是现在说一声不愿意,那我今后绝不动你半根指头!”

他刻意加重了语气,旋即松开了右手,一动不动地直视着阿萝。果然,阿萝没有挪动半步,而是站在那里瞪他,目光中既有恼火,更多的却是掩不住的情意。

“好好的拿明徽打比方干什么,我提醒了那个大大咧咧的丫头好几次,她偏偏还是一张大嘴巴,迟早有一天非得出事不可。”

说到这里,阿萝又感到自己的皓腕被人捏了个正着,此时却没有挣扎,而是轻轻叹了一口气:“奴婢并非真的不愿意,只是担心如此一来会坏了事。再说,陛下和娘娘先前所赐的宫人也已经有好些了,人人都天天等着盼着,殿下也总得给人家一个盼头吧!”

阿萝一下子把事情上升到了如此高度,李贤便犹如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虽不能说是欲念全消,却是意兴阑珊。他是男人,当然不可能不好色,尤其是满屋子莺莺燕燕成天用那种目光看着自己,他更是不可能一点绮念也无,但那种赤裸裸的目光他实在有些吃不消。

他叹了一口气,懒洋洋地从木桶中站了起来,自己用毛巾擦干了周身,随便披了一件衣服走出了浴室。见外头四个身着薄纱的少女正在那里面色怔忡地等着,他不禁轻咳了一声,顷刻间,八道火辣辣的目光一下子投注到了他的脸上。

“晚了,你们也都去睡吧!”

见四女无不露出了大失所望的表情,李贤便不再去看她们,自顾自地回了寝殿。临睡之前,他忽然想起今儿个程咬金的见面礼还没有打开来看过,赶紧找出了那个黑木匣子。打开来一看,却只见里头没有什么贵重东西,而是一封信。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你小子既然知道这个道理,身边那么多奇葩怎么就只采撷了一朵,这算哪门子的惜花人?赶紧下下功夫,让申若那丫头跟了你!别看这丫头泼辣,若是真动了心绝对是一心一意!反正我老程看不下去了,看在和你关系不错,顺便就帮你一把好了!”

打头几句话看得李贤苦笑连连,待到一段结束,他不禁吓了一跳——这程咬金说得到做得到,千万别真的干了什么才好!好一会儿,他才屏息凝气地往下看,越看面色越古怪,最后竟是咬牙切齿。满满一张信纸,这老家伙竟然全都在那里向他分析娶了某某的好处,仿佛大有让他成为种马的架势!

气急败坏的他随手把信揉成一团扔在床上,正准备睡大觉的时候,忽然瞥见黑木匣中还有一张纸,只是因为折叠得小插在一边,所以很容易被忽略。虽说知道老程很可能又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但他还是两指拈起那张小纸片,展开一看,脸上表情一瞬间定格了。

和先头那封信的龙飞凤舞不同,这一张小纸片上的字却各不相同,似乎是不同人所写。上头的内容很简单,某年某月某日,某人和某人在某地见面,停留了多少时间,如是一共十几条。那些人名中有好些李贤并不熟悉,然而,一个重复出现高达五六次的名字他却是知道的——那赫然是西台侍郎,同东西台三品,太子太傅上官仪!

他定了定神,翻过纸片一瞧,这才发现后头还有四个字——有备无患。

此时此刻,他再无犹疑,默默地把字条上的都背齐全了,赶紧一个翻身下床把纸片凑在烛火上。火焰一下子就把纸片吞噬得干干净净,甚至差点烫着了他的手,眼见其化作灰烬,他这才安心。

他娘的,好容易把老妈安抚下去,李义府也回不来了,居然有人整治这么一出!他该找谁商量?这么大的事情,那绝对是挨着谁谁死!这一次,他欠老程的人情可是欠大发了。

第二百四十七章 又拉了一票手下,危言耸听的作用

寒冬腊月,天空中阴沉沉的,星星点点的雪花零落飘下,路上的行人无不捂紧了衣服。这时节,往日进进出出都喜欢骑马的人也大多选择了温暖的马车,而更多的人则是选择能不出门尽量不出门,围炉烤火喝酒聊天,自然比大冷天在外头奔波强。

西市的丰达客栈早就挂出了客满的木牌,但实际上,里头的房子几乎全都空着。大堂中横七竖八的桌子都被撂到了一边,空出老大一块地盘。一帮年龄各异的汉子个个席地而坐,中间赫然是一堆火,上头架子上的肉正烤得滋滋作响,一滴滴的油落入下头的火堆中,引得火苗不时蹿上去那么一两下。

这情景在外头餐风露宿的人看起来自然是无比正常,然而,这是长安城西市的客栈,演上这么一出便显得极其古怪。倘若算上围火而坐的一群人中那个锦衣华服的少年,则这一幕就更加诡异了。然而,那少年偏生坐得极其安然自在,拿着烤肉吃得满嘴流油不说,还不时发出啧啧的称赞声。

尽管已经是第二次相见,但霍怀恩总觉得面前的人琢磨不透。他来自兰州,却行走过中原大部分地方,长安也没少来,阅人无数自不在话下。他也曾看过自命豪侠不凡的公子哥,但在他们这些真正餐风露宿的游侠面前,那些人即使再表现得平易近人,总难免与环境格格不入,谁也不像李贤表现得那么自在。

“老幺,你虽然帮了我一次,但也带来了一个不小的麻烦。”但见手底下几个弟兄在李贤左右吹嘘着昔日战绩,他只觉得坐立不安,最后干脆拉着旁边的盛允文低声问道,“这位沛王殿下究竟是怎么想的,他就不怕被人弹劾么?就算他不怕,我却怕和皇家人牵扯不清!”

盛允文朝谈笑自若的李贤瞥了一眼,心中忆起当初在演武场上和这位主儿相扑的情景。比起他自幼苦练以及之后游侠天下的经历,李贤的那点本事虽说不错,但仍旧不值一提,即便如此,对方愣是在明知必败的情况下和他拼了十几个回合,若是论输赢早就输了十几次。后来,他成了天子派给李贤的亲卫,最初出入武德殿的时候没少遭人白眼,足可想见那次李贤大败亏输回去之后的狼狈。

“若是那些大臣真的要弹劾沛王,只怕弹章早就堆满大半间屋子了!”见李显压根没往这边瞧,摆明了是不在乎他说些什么,他索性把自己从张坚韦韬那里听说的一些事情全都兜了出来。

当盛允文说到李贤当初还是童子的时候,就在酒肆中为了争风吃醋对人大挥老拳,霍怀恩终于露出了一种难以掩饰的惊愕神情。虽说坊间关于沛王李六郎的传闻不少,但传闻终究是半真半假,如今听老幺一说,这位沛王竟是如此率性而为,他终于信了八成。

“可是,他究竟想要我们做什么?他是皇子,有李司空许相公相助,似乎和别的大臣也关系不错,不至于要靠我们这些微不足道的人。人人都说沛王和太子交情最好,他莫不是要……”

“别问我,这些我不知道!不过应该不是你想的那般。”

盛允文无可奈何地一摊手,心中分外奇怪。要知道,他可是天子派给李贤的人,虽说那天曾经说过类似于效忠的话,可若是换作别人不是还有一段考验期么?可李贤做事情根本就不避讳他,这胆子何止是一个大字能够形容的。

虽说不至于和一帮亡命之徒角力相扑,但是,仅仅凭喝酒,李贤便折服了不少人。大唐上下无不好酒,他又是自小锻炼出来的酒量,再加上张坚韦韬两个,以三敌五非但不落下风,反而把其他人灌得酩酊大醉。等到最后一块烤肉下肚,见旁边横七竖八躺倒一片,张坚韦韬却还在强撑着,他便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到霍怀恩身边,旋即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下。

“老霍,上回的事情我已经压下去了,你可怎么谢我?”

果然来了!霍怀恩嘴里一阵发苦,可是,上次因为冲动的老三,他确实欠了李贤一个不小的人情。努力镇定了一下心神,他赶紧欠身问道:“殿下乃金枝玉叶,若是某真有能够出力的地方,一定万死不辞。”

“哪有万死那么严重!”李贤没好气地挥了挥手,面上照旧带着没心没肺的笑容。他眯着眼睛瞧了霍怀恩好一阵,这才嘿嘿笑道,“我如今没什么需要你做的,刚刚那句不过玩笑而已。我只是想看看,能让老盛宁可冒着违命的风险也要护着的人,究竟是什么样的角色!不过要说喝酒,那还是我强!哈哈哈哈!”

盛允文见李贤已经有些语无伦次,心知其必定是差不多喝醉了,连忙起身前去搀扶。他待想出门离开,却又看见张坚韦韬已经醉得不省人事,无可奈何之下,他只得向霍怀恩讨了一间房,上去先把李贤安顿好了方才下来。

“霍大哥,你既然在长安置办了这么一家产业,想必也不希望翌日再像以前那样漂泊度日。沛王殿下是个豪爽人,若换成别人,把你们逼上绝路,再假惺惺出面容留又有什么难处?男儿当沙场建功百战封侯,如今朝廷还在用兵,你也是有志的,何不如今留个地步?”

同样是刀头上讨生活,谁不想将来博一个封妻荫子,霍怀恩只是担心风险和得到不成比例。然而,当听说李贤竟是自个掏腰包给盛允文重病中的妻子治病,同时又许诺将来举荐其入军中,一颗心终于不争气地跳动了起来。要想攀上权贵不是那么容易的,如今又不是天下混战的时候,谁不想要军功,可又哪里能轻易轮上?

想到这里,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立刻点了点头:“老幺,我明白你的好意了。待会弟兄们醒来之后我就对他们说,大家必定都会答应的。”

等到李贤大醉初醒的时候,得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好消息,而他也不和霍怀恩客气,直截了当地道出了自己如今最最着紧的一件事——据贺兰周传来的消息,蓉娘已经不在家乡,传闻是到长安来了,委托商号寻找毕竟不怎么妥贴,但把这件事托付给这些曾经走南闯北的人就很容易了。当然,他确实有别的路径可走,可他就是想用这些人。

“小事一桩,殿下放心!”

闻听是这么简简单单一件事,霍怀恩顿时拍了胸脯——既不是杀人也不是放火,只是找着这位沛王的一个旧日侍女,然后安全把人带回长安送去贤德居,这比他想象中那种要冒杀头的危险实在是安全多了。

随李贤走出丰达客栈,盛允文也跟着出了一口大气。虽说他刚刚帮忙做了说客,但也担心李贤会提出什么苛刻的要求,还好,这位主儿果然是量力而行。至于好容易醒了一半酒的张坚韦韬则仍是稀里糊涂,但谁都没问李贤今儿个究竟到这里来干什么。

出门上马,李贤立刻转道亲仁坊。老于如今虽说有官,但都是闲职,可以说是一身轻,而由于身体不好,亲仁坊于宅一般来说都不接待客人,但李贤凭着弟子的身份,愣是把骆宾王罗处机和王勃塞进了老于家里。为此老于非但没有埋怨,反而很是兴高采烈。

“沛王殿下,您可来了!”

李贤自从多了于志宁这个师傅,便成了于宅的常客,见那门子满脸堆笑地迎上来,他随手便扔过去一小串铜钱,下马之后点点头便径直往里头走。熟门熟路转到书房,他便听到王勃熟悉的声音,却是在那里请教于志宁,诗文当求词句华丽,还是该返璞归真。

虽说满肚子诗文,但那都是背的不是自己的,因此李贤虽说敬重那些有文采的人,却没打算在这上头成就什么大家。谁知他在门口驻足了一小会,大门忽然就从里头被人打开了,而开门的不是别人,正是罗处机。

“殿下?”

李贤见里头剩下三双眼睛齐刷刷地向自己看来,当下便神态自若地走了进去,丝毫没有听壁角被人拆穿的尴尬。见老于看着自个脸色不善,他打了个哈哈便上前笑道:“于师傅,我今儿个遇到了一个疑难,想来请教一二。”

一听到李贤有疑难,王勃立刻来了兴致,而没等他发问,罗处机便朝骆宾王打了个眼色,上去拉着王勃的胳膊便往外走,压根没有给他反对的机会。直到大门关上,李贤方才对莫名其妙的于志宁眨了眨眼睛。

“于师傅,有一件事我憋在心里很久了,今天实在想问一声。您若是觉得不合适,或是觉着我胡说八道,也可以不答。”他也不理会于志宁紧皱的眉头,忽然压低了声音,“你觉得五哥是不是一个好太子?抑或是说,要培养五哥这么一个太子是难是易?”

不等于志宁反应过来,他忽然又连珠炮似的问道:“倘若有人不惜动摇后位,你说五哥的太子之位能否保得住?”

一瞬间,于志宁的面色变得刷白,那双原本有些混浊的眸子忽然死死盯着李贤的眼睛,额头上青筋毕露,隐约甚至可见外渗的冷汗。李贤的最后一句话,仿佛成了压弯他神经的最后一根稻草。

第二百四十八章 好事成双,坏事成对

于志宁这大半辈子活下来,风风雨雨经历得着实不少。他出身世家,前半生自从跟了太宗皇帝,一直都是顺风顺水,但后半生就是磨折多多了。

辅佐太子李承乾,结果李承乾被废身死,他又去辅佐太子李治;李治登基之后,不多久立了太子李忠,他旋即又去辅佐太子李忠,谁知风云突变,他辅佐的这位主儿居然又被废了,他这个太子太傅又转移给了新太子李弘!

所以,李贤的话在别人听来是危言耸听,他却已经信了一半。这兄弟二人的情份他看在眼里喜在心里,一直以来,他很是得意自己教导了一个出色的太子,又辅佐了一位贤王,可眼下这消息无疑是当头一棒。终于,他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的意思是,有人要……”

那两个字在他口中憋了许久,但就是说不出来。昔日长孙无忌何等风光,偏偏因为那两个字,竟是一下子跌入了万仞深渊,他若是再碰,结局如何自不用说。他自个已经是一只脚要踏入棺材的人,可要是把整个家族都赔进去,那绝对是滔天大祸。

李贤轻轻在于志宁耳边叨咕了一大通,话说完,见老于仿佛呆痴了一般站在那里动弹不得,他赶紧扶着人在椅子上坐下,见桌上那茶依旧温热,赶紧服侍老于喝了几口。他也知道,年纪大了的人禁不起折腾,但这事他除了找于志宁这个已经被党争吓破胆的老臣,还真不好去骚扰其他人。

许敬宗那老狐狸是没得说的后党,说不定他前脚上门,老家伙后脚就去宫里告密了;李绩同样是老狐狸,朝政任事不管,上次审李义府的那会,他就隐约感到,李绩似乎对武后有些不满,再说如今摆明了还会撂开手,奢望出主意还是免了。

再说,只凭他上次在树上听说刘祥道和上官仪的密语,再加上如今这些乱七八糟的迹象,并不能断定人家的真正意图,把事情搞大了必定难以收场。

老于终于缓过了气,嘴里忽然嘟囔了几句什么。耳朵最灵的李贤也只是捕捉到了其中的几个词语,隐约辨出是骂人的话,不觉莞尔。还不等他脸上那缕笑容消失,一只手忽然被人紧紧攥住,他低头见于志宁那面色一下子绷得死紧,赶忙低下头。耳畔传来了一连串吩咐,他一边细听一面点头,到最后不觉连声赞叹——紧要关头,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出了老于的书房,李贤顿时觉得这些天笼罩在头上的阴霾一扫而空,整个人也愈发神清气爽,甚至兴致勃勃地找来王勃三人胡扯了一番诗歌的发展。一群人正兴致高昂的时候,忽然有仆人来报,说是李敬业和薛丁山来了。

远远看见李敬业和薛丁山并肩过来,李贤便和王勃三个打了声招呼,笑嘻嘻地迎了上去。果然,这两位都没料到他在于宅,脸上的表情要多古怪有多古怪。尤其是李敬业,眼睛瞪得老大不说,甚至还有落荒而逃的架势。而平时一向寡言少语的薛丁山瞥了一眼李敬业,忽然把李贤拉到了一边。而趁着这机会,李敬业一溜烟就窜进了于志宁的书房。

莫名其妙的李贤奇怪地问道:“敬业这是咋回事?”

“于大人上次去李宅和司空大人喝酒的时候,似乎把敬业大哥的婚事定下来了。”

薛丁山这句压低声音的解释一入耳,李贤先是一愣,紧接着差点没笑出声来。李敬业往日是最最讨厌拘束的,所以老大不小也没定下婚事,这下可好,居然被老于看上了?话说回来,老于似乎对王勃也颇为青眼相加,到底有几个孙女?

等等,于志宁和李绩联姻……这看似门当户对,但似乎有些名堂啊?

他还没来得及开动琢磨的脑筋,仿佛是语不惊人死不休,薛丁山竟是张口又道出了一句让他惊愕莫名的话:“对了,爹爹如今终于不用在家闲着了,日前刚刚有旨意让他检校玄武门驻军。他已经向陛下禀明,今后若是你要学箭术,他一个人单独去武德殿后的演武场教你!”

李贤使劲吞了一口唾沫,终于消化了前后两条重大消息,心中着实是五味杂陈。当然,这都是好消息不是坏消息,问题是来得太突然,那种石破天惊的感觉太强……阿弥陀佛,总算噩耗不断的日子过去了!

他收拾干净心里头的胡思乱想,见薛丁山满面春风,不禁起了闲心打趣道:“小薛,阿梨如今和你还好么?怎么最近都不见你带着她出来逛?”

说到阿梨,薛丁山面色微红,旋即无可奈何地道:“她如今成天和屈突大姐那些女人在一起,我自己都几乎连影子都看不到。听我爹说,她如今武艺节节看涨,要是我不好好练枪练箭,将来说不定就……”

说到这里,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忽然低声问道:“六郎,上回我和我爹……我爹是不是故意让我赢的?”

这小子居然现在才反应过来?李贤闻言气结,但这事薛仁贵都不说,他去拆穿不免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当下他便装出一副茫然的模样,只消三言两语就搪塞了薛丁山。这时,他便瞥见李敬业从里头出来,那面色着实是凛凛然如对大宾。

“敬业!”

李敬业一看到李贤那促狭的眼神,便知道肯定是薛丁山把他卖了。没奈何叹了一口气,他便上去狠狠瞪了李贤和薛丁山一眼,这才没好气地道:“看你们两个幸灾乐祸的样子,别说是我,就是六郎还有你小薛,这婚姻大事也不是你们自个能做主的!”

他嘿嘿一笑,又语气沉重地加上了一句:“小薛除非给你那个阿梨找个出身,否则你将来必定得委屈人家做妾;至于六郎……”他上上下下在李贤周身看了一圈,忽然摩挲了一下下颌的绒须,满脸的幸灾乐祸,“六郎别以为你的婚事就已经敲定了,这事情陛下和娘娘决定了还不算,要是中间有哪个大臣跳出来,你就等着倒霉吧!”

“除了贺兰之外,许相公已经向陛下和娘娘提过,将来必定要把两个孙女中的一个许配给你;这些还不算,万年韦家、范阳卢家、荥阳郑家、清河崔家……还有杂七杂八很多家族,似乎都在打听你的事情。这还不包括和你交好的那些。我家老爷子还说,要是他有一个适龄的孙女,嘿嘿……”

李贤被李敬业的话吓了一大跳,但很快便醒悟到其中巨大的夸大意味,在这个五姓女比皇家公主更加吃香的年代,那帮子世家大族会来争抢他一个不是太子的亲王?笑话,他还不至于自恋到自个有几斤几两都不知道!

见李敬业对他的无动于衷很是失望,他便笑嘻嘻地耸了耸肩,转头一看,薛丁山同样是若无其事。显然,肯定是人家的老子薛仁贵给了什么承诺,否则以这一位可怜的木讷个性,只怕绝对是难以处置这种事的。

玩笑归玩笑,李敬业难免还是说了一会正事——比如说,被调到河南府的王汉超和韩全就要回长安了,似乎另有委派;李义府长流巂州之后,常常口出怨望之语,被地方官报了上来;比如,最近朝臣提出了驾幸洛阳的动议……总而言之,靠着李绩的名头,李敬业对朝中大事那叫廖若指掌,听得李贤一愣一愣。

果然是朝中有人好办事!

三人正在那边闲话的时候,就只见一个仆人忽然疾步冲了进来,看也不看他们一眼,竟是径直奔入了书房。不多时,只听书房中传来砰地一声响,仿佛是什么东西跌在地上的声音。此时此刻,李贤来不及多想,三步并两步奔上前去,一推开门,就只见于志宁站在那里,老脸一抖一抖,说不清是高兴还是紧张。

那仆人见李贤进来,李敬业和薛丁山也跟着闯入,不觉面色微变。这三人当中,李贤是于志宁的弟子,李敬业是准孙女婿,至于薛丁山似乎也是常来请教学业问题的。忖度了这些,他也不多卖关子,行了一礼便直截了当地道:“沛王殿下,李大公子,薛公子,刚刚得到消息,说是有人弹劾李义府勾结海东贼人,谋害刘仁愿将军!”

哪壶不开提哪壶!

李贤闻言几乎倒吸一口凉气,他讨厌李义府不假,也确实是他硬施手段把人弄下去的,但问题是,这该翻什么帐,不该翻什么帐,他心中却异常有数。所以刘祥道和李绩审理李义府的时候,都是那些老调重弹的罪名,李绩甚至还主动帮他杀人灭口隐藏形迹。

就是刘仁愿自个,虽说知道这事情和李义府有关,却也聪明地不发一言,那么,究竟是谁有那么大本事把这事兜出来了?

“是检校带方州刺史刘仁轨。”

于志宁的话终于解开了这最后一个谜团,一瞬间,房间中李贤看着李敬业,李敬业看着于志宁,而于志宁又看着李贤。唯有不明所以的薛丁山莫名其妙地站在那里,不曾领会这其中的玄机。

第二百四十九章 恐吓太子,老道献宝,却是偷鸡摸狗好材料

刘仁轨是什么人?早在李义府最最得势逼死大理寺丞,把犯妇淳于氏纳为妾侍的时候,便是这一位主审的此案。虽说因为得罪李义府几乎连命也丢了,可刘仁轨偏偏在充军海东的时候福星高照——主帅王文度在渡海的时候死了,结果李治一琢磨,大笔一挥便给了刘老头一个机会。

而这个六十岁的老翁得到任命之后,兴奋地大嚷一声“天将富贵此翁耳”,兴高采烈地接下了任务,结果连战连捷,竟是真的给他成就一番功业。之后辅佐刘仁愿更是智计谋略高明,谁也看不出这老头是第一次上战场。

即便是李贤,也曾经以为刘仁愿和刘仁轨是亲兄弟,直到和刘仁愿相交甚深,又了解了一些情况之后,方知两人是八竿子打不着,这名字的相似不过是巧合罢了。饶是如此,这个能文能武的老头依旧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还特意让刘仁愿回海东的时候带了一句话,谁知此次跳出来捅娄子的竟是这一位。

斩草要除根,打蛇打七寸,这刘老头还真的是把除恶务尽这一点演绎得淋漓尽致!他李贤固然是知道李义府已经蹦跶不起来了,但别人不知道,甚至还有人准备利用李义府的事情进一步做文章。他那位彪悍的老妈只是远离了朝堂一阵子,果然是人人都跳出来了。

嘱咐李敬业注意朝中动向,又告诉薛丁山转告薛仁贵,他得空了请这位新任“玄武门总管”喝酒,李贤立马打发了两人,和老于又嘀咕了一阵方才动身回宫——现如今这个节骨眼上,他实在希望自个能够在外头有一座府邸,这样就不用时时刻刻两头跑了。

风驰电掣进了安上门,他一跳下马便径直朝东宫而去。他一进东宫,便有相熟的内侍上来迎候,脸上似乎都有些不对劲。他一向多疑,见此情景立刻问道:“全都端着这幅脸色做什么,出了什么事么?”

好半晌,一个年纪最长的内侍方才哭丧着脸道:“早先上官太傅给太子殿下上课的时候,太子殿下忽然晕倒了。太医来过之后说是劳累过度,如今……”

一个“如今”还没说完,李贤便撇下了这帮家伙,旋风一般朝后头冲去。见李弘的寝室门口站着两个亲卫,他却不管不顾地推开他们径直闯了进去。而那两个亲卫想拦却没拦住,面面相觑了一会,索性帮忙拉上了门,同时认命地叹了一口气。

一进里间,李贤便瞧见那温柔旖旎的一幕——却是明徽半跪在床沿喂着李弘喝药,而他那位太子五哥虽说面色苍白,但表情显然极其受用。

“咳!”

李贤站在那里浑身不得劲,只得干咳了一声。与此同时,床上一男一女不约而同地转过了头,全都瞧见了他。结果,李弘才喝下去的药险些呛了出来,而明徽则是手一抖,一碗药汁差一点打翻在床上。好容易收拾齐全了,明徽赶紧上来行礼,担忧地瞧了李弘一眼,这才蹑手蹑脚地退了下去。

明徽一走,李贤立马上前几步一屁股在床沿一坐,没正经地嘿嘿笑道:“亏我听说五哥你病了就急急忙忙赶了过来,谁知竟看到如此缱绻的一幕,看来我原本还该晚些来的!”

“罢了罢了,我知道说不过你。”李弘压根没有和李贤斗嘴的打算,之前那么多年,他也从来没在嘴皮子上讨到半点便宜,更何况是现在。他半支着身体想要坐直,但挪动了两下都不见成效,正要开口,却只见李贤主动帮了他一把,又拿起一个枕头搁在他的颈项下头。

“五哥,你年纪轻轻就这么孱弱,以后可如何了得!”

“身体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我有什么办法?”李弘苦笑一声,这才问道,“我这累倒不过是几个时辰之前的事,你耳报神不会这么快,来找我究竟什么事?”

“刘仁轨参奏李义府的事情,五哥你知不知道?”

李弘一听是这事,顿时松了一口气,面上更是露出了轻松的笑意:“原来你是说这个,一早上官太傅就告诉我了。李义府除名长流巂州,可毕竟人人都担心他回来,有了刘仁轨的弹劾,只怕他永无东山再起之日,朝中文武也不用担心此人归来报复了。”

这番话原本就在李贤意料之中,盯着眼前这位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太子,他忽然耸肩笑道:“五哥,上官太傅告诉你这事的时候,应该显得志得意满吧?”

“奸邪若是诛除,自然是应当高兴的。”李弘本能地回答了一句,见李贤面色不对,不觉疑惑地问道,“怎么,这有什么不对?”

此时,李贤深深吸了一口气,旋即连珠炮似的道:“父皇能把李义府除名长流巂州,显然说明心思已定不会更改,留也只是留着他一条命而已,也就是无足轻重。那么,那些朝臣一个劲地揪着李义府不放,究竟是为了朝廷社稷,还是只为了他们自己的安危?李义府死活是小事,但是,当初若是没有父皇母后纵容,李义府会这么风光?父皇没人敢质疑,但母后呢?”

李贤每反问一句,李弘的脸上便发白一分,临到最后已是半分血色也无。虽然是白天,但室内依旧点着几盏油灯,昏黄的灯火映照在他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斑驳诡异。好半晌,他才勉强驳斥道:“牝鸡司晨,原本就不是国之佳兆,母后代父皇决断政事,外朝有些议论在所难免……”

“这已经不是议论的问题,而是国本的问题!”李贤忽然站了起来,又急又快地在房间中踱了几步,末了在床沿坐下的时候,面上已经完全没了往日的嬉皮笑脸,“五哥,老实对你说,父皇之所以会厌弃了李义府,是因为……”

他一五一十把当日李义府在御前嚣张跋扈的行径说了,见李弘听得咬牙切齿,他这才继续道:“为着此事,父皇着实气怒,一直到处置了李义府方才和母后和好如初。此时有人再度揭发出李义府的大罪,你说父皇会如何?你不要听那些士大夫的话把牝鸡司晨挂在口边,父皇身体不佳,你又资历不足,把政事全都交给宰相,不怕大权旁落?母后代劳一二只是权宜之计,哪里像外头人所说那样严重!”

李弘原本就是耳朵根最软的人,更何况李贤是他的弟弟,这一番掏心的话说出来,他渐渐心动,原本忽略到的一些问题也一下子窜上了心头。他八岁奉诏监国,虽不至于说什么威望,但阅历还是足够的,一想到事情闹大之后可能会招致的结果,他的脸色顿时愈发白了。

“你说怎么办?”

见李弘犹如踢皮球一般把问题踢了回来,李贤干脆朝前面又挪近了一步,压低了声音道:“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事情不能闹大!”

话音刚落,李弘便在那里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这便让李贤放下了心中最大一桩心事。要知道,他最怕这位太子五哥犯了执拗的脾气——当然,要是他一嗓子吼出,这事保不准就是上官仪这位风度翩翩仪表出众的宰相干的,那么,李弘十有八九把他赶出门去。

“五哥你既然正好病了,那么就千万别就此事表态,我自会想办法解决了。”

李贤起身欲走,还没到门口便听见背后传来了一声“六弟”,转头见李弘满脸复杂的神色,他便无所谓地笑道:“放心,山人自有妙计。”

把上官仪的一大靠山解决了,李贤便优哉游哉地出了东宫,结果刚刚进武德门,他便远远瞅见自个的武德殿门口似乎有人影晃动。还没来得及看清那是谁,就只见一条人影迅疾无伦地窜了过来,临到近前便嚷嚷道:“沛王殿下,你可回来了。贫道在这里恭候多时了!”

是郭行真?

李贤诧异地看了这道士一眼,见这寒冬腊月,郭行真额上仍旧是油光光的,一张脸却被冷风吹得通红,不禁心里直犯嘀咕。既然是找他的,那么在武德殿里头安心坐着等不好么?只不过他今天正好有事要问郭行真,当下打了个哈哈,便笑嘻嘻地把人请了进去。

坐定之后,等闲杂人一走,郭行真便从怀里头掏出一瓶玩意,神秘兮兮地往桌子上一搁。见他这架势,李贤不禁愈发迷惑了,本能地指着那东西问道:“这是什么?”

“迷药。”

李贤犹如火烧屁股一般一下子跳了起来,看向郭行真的目光更是多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难道这道士果然只是个神棍,靠着这些东西招摇撞骗?

“这是贫道为太子合药的时候无意中调配出的,结果就那么一丁点,我几乎昏睡了两个时辰!要说这合药炼丹的功夫,还没有几个人能及得上贫道!”郭行真却没注意李贤目光有异,满脸得意洋洋,但不多时便沮丧了下来,“我用这配方调制了两瓶,原本准备放在那里备用,谁知道竟是被人偷去了一瓶,真是晦气,索性就把这一瓶剩下的给殿下带来了!”

李贤闻言气结,上次屈突申若送给他的那玩意,已经证实是用来爬墙的。如今郭行真又送他迷药,敢情他以后偷鸡摸狗的装备都齐全了?

第二百五十章 偷鸡摸狗见神仙

郭行真巴巴地在武德殿等了李贤大半个时辰,当然不仅仅是为了献宝。几句玩笑一过,他便立刻回归正题。他说的不单单是武后心绪不宁的情况,还有他最近两天又撞上那位高人的情形——那位高人竟然说,原本一年之后的劫数,如今竟是已经开始了!

如果说李贤一开始并不怎么相信郭行真的话,那么现在,他就着实感到心惊肉跳。目前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全都凑在了一块,确实有点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而由于郭行真出入含凉殿做法事,万一牵扯其中,很可能结局不会太妙。可是,世界上真有如是高人能够慧眼看破玄机?

要是真有这样的人,岂不是居上位者都能趋吉避凶,那这天下岂不是贵者愈贵,贱者愈贱?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装作满不在乎的模样问道:“老郭,我还一直没问过你,那位高人究竟是谁?”

郭行真面露为难,但见李贤瞅着他不放,他只得往左右看了一眼,最后咬咬牙低声道:“殿下,非是贫道不说,实在是干碍重大。唉,在寻常人眼中,那是个死人,都死了好多年了,可是,贫道偏偏和他有缘,三番两次遇上,这固然是好事,但知道自个的祸福……”

李贤的胃口已经完全被郭行真吊了起来,见这一位还在那里罗罗嗦嗦地踌躇,他不禁分外不耐烦。可以前他固然是没事求着郭行真帮忙,现在却着实用得着这个道士,因此不得不耐着性子等人家自吐玄虚。

“是袁天罡袁真人。”

噗——

李贤忍不住一大口茶水喷在地上,脸上神情要多古怪有多古怪。就算他记性再差,有两个名字却是绝对不可能忘记的,一个是袁天罡,一个是李淳风。在乱七八糟的传闻中,这两个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再加上能掐会算,根本就是陆地游仙那一类人物。他大多数精力都放在内宫外朝,竟是忘了这两个知名人物。

思量片刻,他竟是忽然喃喃自语道:“袁天罡有了,那李淳风呢?”

他这个古怪的问题立刻得到了郭行真的回答:“太史令大人如今已经潜心著书立说,等闲很少露面,所以殿下大约没见过。要说吾辈中人,无不羡慕钦佩太史令大人。”

果然是有了袁天罡必有李淳风!

李贤嘀咕了一声,旋即开始打破沙锅问到底一般追问细节。然而,虽说是切关自己生死的大事,郭行真却怎么都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最后只得两手一摊无可奈何地说:“殿下,不是我不想说,而是袁真人行踪不定,每次只肯说那么一两句话。”

说到这里,郭行真不禁在那里唉声叹气,隔了老半晌,他忽然一拍巴掌道:“昨儿个见到袁真人的时候,他曾经提到过,要在长安盘桓一阵子,似乎提过要住在……”左思右想仍是记不起那个道观的名字,郭行真几乎急得背上汗都出来了。团团转了一大圈,他的嘴里终于迸出了一个名字,“是清都观!”

此话一出,李贤立马心中一跳,追问后得知清都观在永乐坊,他立马决定去寻访一下这位传闻中呼风唤雨能掐会算的神仙——虽说自个的经历已经够诡异了,但他还是不太相信神神鬼鬼那一套,但既然郭行真说得神乎其神,不去见一见岂不是可惜了?

李贤向来属于行动派,眼看天色还早,竟是随便用了几块点心就立马带着张坚韦韬盛允文一起出宫。虽说寒风呼啸,但他仍是一意弃了马车直接骑马,一路奔到永乐坊,他不但没觉得冷,后背反而一阵热腾腾的。

清都观乃是长安有名的道观,香火鼎盛自不在话下。他和三个亲卫都是衣着光鲜的贵人打扮,因此一进门便有一个小道士迎上来,客客气气地打了稽首,便说要入静室奉茶。

李贤看到主殿之内香烟缭绕香客云集,又看到这道观实在不小,便索性从怀中掏出一个鼓囊囊的钱袋,言说这是此次布施,顿时让那小道士喜出望外,态度又客气了几份。眼见金钱攻势起了效用,他便索性让那小道士带着自己四处转转。

借着游览之名,他一路上问了不少乱七八糟的问题,临到兜得差不多的时候,他方才用不经意的口气问道:“这清都观这么大,平日可容留游方道士?”

“敝观乃是长安大观,观内道士全都有度牒不说,观主还是朝廷敕封,哪里会有游方道士到这里来投靠?”小道士说到这一点的时候,脸上异常自豪,但不一会儿便露出了沉思的模样,“不过,昨儿个观主似乎有个客人来,看那人一身灰扑扑的道袍,倒像是个游方道士……不对不对,观主的道友都是三山五岳的有道真人,哪里会是寻常游方道士。”

李贤见这小道士露了口风,哪里会轻易放过,赶紧笑嘻嘻地开始继续套话。他原本就是巧舌如簧的高手,那小道士虽说和他年纪相仿,但哪里禁得起他三骗两骗,一路走下来竟是把清都观上上下下的情形全都倒了出来,恨不得把自己都卖了,甚至主动把李贤带到了那位客人所住的院子跟前。

眼看那院子铁将军把门,李贤便知道硬闯不得——当然,他可以拿着沛王的身份直接闯入,可郭行真都说了,袁天罡在别人眼中早就死了,他就算进去,他还能硬逼人家承认是袁天罡么?

他抬头看了看那围墙,只见那不过是一丈来高的石墙,里头还伸出了几根树枝,上头点缀着一朵朵鲜红的梅花,在这肃杀的冬日显得格外喜人。而他面对这美景想到的则是,若是翻墙进去,必定是不太难的,而且以他的身手,被人发觉的可能性想必不大。

想了就要去做,因此,李贤很快便借口要再游览一下清都观,把张坚韦韬打发了和那个小道士一起去见观主。等人都走了,他便带着盛允文来到了那堵墙下,丈量了一下实际高度,便解下了腰中的那一卷柔韧的玩意,那意图不问自明。

“殿下?”

盛允文见李贤那种明摆着准备翻墙的架势,不禁脱口叫了一声,满脑门子都是燥汗。这可是京城知名的道观,虽说能到后头的都是贵人,但也难免有人进出,这么一翻过去,若是里头的人叫嚷,传扬出去……这该是个什么名声。

李贤却对盛允文的担心一点都不在意,头也不回地道:“放心,我有分寸。”

就这还有分寸?盛允文再也忍不住了,三两步上前,朝李贤手中的东西瞅了一眼,立刻明了这玩意的用场,只得低声劝解道:“殿下若是真想进去,不必用这玩意。以我的身手,带一个人翻过这堵墙还是很容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