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绩虽然名义上是大唐第一臣,但向来低调,这一次长孙李敬业的元服礼一下子如此高调,倒是让李贤吃了一惊。他本想开口相问,但转念一想干脆算了。老狐狸有老狐狸的算计,再加上老于也不是笨蛋,这场面再大,总归不会大过他日太子李弘的元服礼。

正事说完,李绩却没放过准备溜之大吉的李贤,发声叫来三个家将就把李贤赶去了演武场操练,足足一个时辰方才放人。汗流浃背狼狈不堪的李贤少不得在这大宅中重新换了一身衣服,这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上马,谁知没走出几步路便碰见了某位熟人。

而这位熟人看到李贤的时候,那表情感激中犹带着一丝尴尬警惕,偏身行了一礼便匆匆离去,仿佛是见到了瘟神似的。而坐在马上的李贤望着人家离去的背影,忽然嘿嘿一笑——不消说,打人一闷棍再给个甜枣,最是收伏人的法子,看长孙延如今多老实!

他哼着小曲继续策马徐徐前行,拐上了长夏门大街。这开阔的大街上自然是行人更多,同时熟人也更多。一路上,他累计遇到了三拨认识的人,彼此一点头就算过去了,没人像长孙延那么有空,居然在大街上行礼。然而,当遇到第四拨熟人的时候,他忍不住愣了一愣。

这还真是……巧啊!似乎他最近和这一位有缘,走到哪里都能够遇上!

一身男装打扮的徐嫣然也没有想到会在这大路中心遇上李贤。厌弃了女装出行被人堵上的麻烦,她这几天只要出门,都是换上男装和楚遥从仆役出入的那扇门进出。虽说徐家的家教森严,但上上下下的仆役都敬重她,就连父兄也因为先前她在流杯殿上的出彩表现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有她自己知道,那首精心炮制的诗与其说是把她向前推了一步,还不如说是反作用。

“想不到竟在这里遇上了六公子,还真是巧啊!”自家小姐发愣的当口,楚遥抢在前头笑吟吟地打了个招呼,那样子像极了忠心耿耿的仆从。仿佛犹嫌暗示不够,她又紧跟着补充了一句,“我家公子和苏大小姐约好下午去城外打猎,六公子可愿意同去?”

打猎,徐嫣然和苏毓?

李贤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这小苏将门虎女,箭术高明自是不奇怪,可这徐嫣然……难道才女也善于射猎么?想起那看似弱质纤纤的女子弯弓射箭的情景,他本能地打了个寒噤。别是这徐嫣然也和苏毓一样,外表娴静柔弱,内中却彪悍无双吧?

仿佛是看出了李贤的担心,徐嫣然不禁噗嗤一笑,那丽颜要多动人就有多动人。笑过之后,她便在马上拱拱手道:“苏姐姐盛情相邀,我虽然手无缚鸡之力,也只能勉强相从了。不过,既然有六公子在,想必今天我不至于空手而回。”

话都说到这份上,李贤只得答应了这个要求,而等他和徐嫣然来到了苏家大宅,这才发现这里很是热闹——除了苏毓之外,还有程伯虎和薛丁山阿梨,倘若算上他和徐嫣然,竟是男女各三对——不对不对,薛丁山和阿梨自然算是一对,但其他的应该说是两男两女。

然而,无论是程伯虎还是薛丁山,看他的目光都带着几许意味深长——你小子居然总能遇上女人!

第二百八十九章 英雄美人狩猎忙,却有大虫来惊场

秋高气爽,人们趁机外出游玩,动物们自然也扎堆撒欢似的在外头跑,虽然不像春天似的发春,但那场面也颇为可观。拿着弓箭外出的贵胄子弟,傍晚回城的时候都能拿着几只野兔野鸡之类的猎物,若是空手而回,不出几天必定成为别人的笑柄。

没错,在这崇尚文采风流之外,犹重武力的大唐,打猎归来猎物的多少,同样是不少人家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话题。

山间林中的凉风一阵阵吹来,吹乱了人的头发,吹皱了人的衣衫,同样也吹乱了人的心绪。薛丁山平日腼腆,这一天不知道是因为阿梨在旁边还是别的什么缘故,竟是分外有担当——他自说自话地把程伯虎和苏毓分到了一块,然后把李贤和徐嫣然分到了一组。

对于这种安排,苏毓一向木知木觉,自然没有二话,而程伯虎却是高兴得很。至于徐嫣然仍是那幅无可无不可的模样,李贤却对薛丁山怒目而视。

该死的薛丁山,要是今儿个出了什么意外,回去他非得好好整治这小子不可!

虽说三对男女手拿弓箭在前,但后头几个随从却个个不敢放松了警惕。这是洛阳城郊,按理是不会出现什么凶猛野兽的,可万一要是冲出一只吊睛白额大虫,或是蹦出一条大蛇来,那结果就不是一丁点糟糕了。盛允文和张坚韦韬固然是紧紧握着长剑,就连只学过几招三脚猫功夫的楚遥都是抽出了随身长剑,警惕地四下里望着。

张坚策马靠近韦韬,轻轻嘀咕道:“你觉得殿下是不是看上那徐嫣然了?”

“这谁知道!”韦韬没好气地耸了耸肩,心中却觉得有些好笑。坊间老是传闻李贤如何风流,也只有他这个亲卫知道,这主儿真正吃抹干净的女人着实有限,甚至还比不上他们这些世家公子哥。好色……沛王李贤的品味怪着呢,真要不喜欢,再漂亮的女人都未必会下手!

徐嫣然虽说在李贤跟前说手无缚鸡之力,但此时拿着弓箭却仍是似模似样,当然,和李贤的制式强弓相比,她这弓只能用来射射普通的小动物。而这一路上,程伯虎似乎有意在苏毓面前表现,频频拉弓,而薛丁山更是充分发挥传承自薛仁贵的箭术,端的是箭无虚发。

男儿拼命表现,那边的两个女人自然也不是省油灯。阿梨的一手箭术是在草原上射狼习得的,苏毓也是从小跟着卢三娘习武,此番一旦较上劲,竟是巾帼不让须眉,没多大工夫马身上就挂了一串猎物,一点都不比程伯虎和薛丁山少。

“呵欠!”

提着强弓的李贤却压根没有压箭上弦的打算——看徐嫣然这模样,小打小闹就很没必要了,除非他能够猎到什么大猎物,否则他这一组多半是要输的。正这么想着,他忽然觉得脸上有些异样,一转头见徐嫣然正看着自己,再瞧瞧前头的两对人全都没了踪影,他便知道薛丁山只怕是在阿梨的撺掇下,和程伯虎组合较上劲了。

“没关系,随他们去,反正我们只要不空手而归就好!”

徐嫣然往日见惯了男子争强好胜,只为搏自己一粲的情景,却还是第一次看到李贤这般惫懒的人,此时,屈突申若提过的那些事顿时潮水似的涌上心头,她竟是不觉莞尔一笑。

“你笑什么?”

李贤误以为徐嫣然在笑自己不思进取,心里顿时生出几许异样。难不成,这也是一位希望以美貌颠倒众生,让男人为之奔忙的浅薄女人?

“我只是笑像你这样清心寡欲的人太少了,否则这世上就清静得多!”徐嫣然此时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大大不同于往日的云淡风轻,那股若有若无的疏离感更是无影无踪。她忽然拉起马缰,用力抽打了一下马股,疾驰出去的同时,她也没忘了丢下一句话,“既然你不愿意去争,且看看我的运气如何,上天保佑我这弓箭多几分准头好了!”

李贤呆了一呆,却只见前方白衣白衫的人影已经去得远了。再一回头,就只见后面清一色的随从正在那里拿眼睛瞪他,其中楚遥的目光甚至还有几分气鼓鼓的,这登时让他哑然失笑。下一刻,他用力一夹马腹,轻轻叱喝了一声,如离弦之箭一般飚了出去。

好在这条山路不知被多少出游狩猎的人踏过,不但结实,而且还算宽阔。响亮的马蹄声自是激起了林间宿鸟,其他小动物也纷纷缩了回去,只有从来不知道吸取教训的山鸡还在那里扑腾翅膀,倒是让李贤犯起了嘀咕。

难不成这里的山鸡是人放养的不成,程伯虎薛丁山都过去那么久了,居然还有猎物剩下来?照老程的脾气,应该是鸡犬不留才对!

嗖——

前方忽然传来了弓弦轻响,紧接着便是一个欣喜的欢呼,赫然是徐嫣然的声音。李贤赶紧纵马上前,却见这位才女迫不及待地跳下了马,从草丛中拎起了一只山鸡。见那山鸡仍旧活蹦乱跳,李贤不禁有些好奇,近前一看,他差点没笑出声来。敢情徐嫣然那一箭软绵绵的没什么力道,根本就没射着要害。

见那山鸡在手里扑腾着翅膀,徐嫣然不禁也愣了一愣,很快就发觉自己那一箭射得浅了,脸上不觉一红。此时,李贤已经跳下了马,笑吟吟地说:“想不到徐才女这第一箭就大发利市!横竖只是图一个乐子,得了猎物就好,轻重准头有什么关系?”

话音刚落,他便只听耳边响起了一个风声,几乎想都没想便取箭上弓,目光很快瞅准了自己的目标,迅疾无伦地拉弦出箭。几乎弦响的同时,远处那只山鸡应声落地。不等他上马去拾取猎物,后头一骑人飞也似地奔了过去,弯腰俯身从草丛中捡起那山鸡,转而又飞速奔了回来,炫耀似的将其高高举起。

“小姐,你看!”

李贤倒没想到这楚遥竟有如此精湛的骑术,刚刚那俯身弯腰的一招绝对完美。而徐嫣然的目光却聚焦在那支贯穿整只山鸡脖颈的箭上,心中颇感骇然——李贤竟有这么好的箭术?

见后头赶上来的张坚韦韬盛允文都在那里用敬佩的目光看他,李贤便若无其事地上了马。天知道他刚刚根本只是随便瞄准了一下,又没瞅准那山鸡的脖子,怎么会这么巧?

继续上马前行,这一次还没走几步,李贤便听到前头传来了一个惊呼。虽然急切之间辨不出是谁,但他知道,无论程伯虎薛丁山还是阿梨苏毓,都不是大惊小怪的人,此时定是遇到了什么难以应付的场面。因此,他本能地吩咐张坚韦韬先保护好徐嫣然主仆,自己则是和盛允文两人当先疾驰而去。

嗷——

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之后,他身下的追风硬生生地放慢了步子,而盛允文的马同样好不到哪里去。此时,李贤登时醒悟到事情的严重,如果不是猛兽,这追风无论如何也不会有这么大反应。不用他多说,盛允文便抽出了佩剑,动作沉稳,丝毫没有慌张之色。

“殿下退后,且让我来!”

丢下这八个字,盛允文便狠狠用马刺一刺马股,只听那马悲鸣了一声,立刻飞一般地驮着他上得前去,而只是犹豫了片刻,李贤便咬咬牙追了上去。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固然不假,但前头遇险的人都是他的知己好友,岂可不顾?

两人赶到的时候,林间空地上已经是一片惊险万分的景象。一只硕大的猛虎正和手拿匕首的程伯虎扑杀在一起。在他身后,阿梨正在那里扶着一瘸一拐的苏毓,薛丁山则是面色凝重地拉开了弓,只是程伯虎和那大虫缠斗不休,他也不敢随意出箭。

由于是外出狩猎,程伯虎没带趁手的板斧,此时身上被猛虎抓伤,固然是血流不止,身上也已经是汗流浃背,连援兵来到也没注意。倒是薛丁山压力较小,还有时间观察一下四周情景,一瞧见先后赶到的盛允文和李贤,他立刻出了一口大气。

要不是这大虫忽然窜出来惊了苏毓的马,结果小苏掉下马背扭伤了脚踝动弹不得,他们四个怎么也不会如此狼狈!至少他和程伯虎两个人合在一块,斗一斗那虎还是办得到的!

见盛允文想都没想便跳下马上去帮忙,李贤顿时倒吸一口凉气。这勇士博虎的故事他当然听过,但真的看见还是头一次。竭力抑制自己头皮发麻的感觉,他也跳下了马,悄无声息地朝另一边靠近薛丁山,此时,由于盛允文的加入,场中情景大为改观,至少,原本就是剑客的盛允文自然比拿着匕首的程伯虎强了不止一倍。

忽然,林边的两匹坐骑一下子撒开蹄子奔得无影无踪,旋即又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几乎是同一时间,又一只大虫出现在了刚刚两匹马的位置,张开血盆大口再次怒吼了一声。

两只老虎!

当李贤听见由远而近的马蹄声时,心中顿时暗自叫苦——刚刚他怎么就没多一个心眼,让张坚韦韬别把徐嫣然主仆带过来呢?

第二百九十章 两只老虎死得快……

由于只是山间射猎,因此众人来的时候都没有带什么随从,兵器也只限于弓箭佩剑。李贤之所以带着张坚韦韬盛允文,也不过是习惯使然。然而看到这先后出现的两只老虎,所有人不禁都倒吸一口凉气,暗悔太过托大,没有多带几个护卫。

无论是程家苏家还是薛家,都有几个身经百战的家将,若是有他们在此,也不至于如此狼狈。

见场中的二人搏虎已经是稳占上风,那虎身上已然伤痕累累,又见那刚来的大虫弓起了脊背,似是准备上前攻击,而后头骑马的人影隐约可见,李贤知道此刻不动手便更加危险。当下他一面取弓搭箭,一面对薛丁山喝道:“小薛,动手!”

薛丁山手中原本就拿着柘木弓,此时闻言立刻下意识地弯弓搭箭。几乎是同一时间,那后来的猛虎咆哮一声,猛地扑入场中,刹那间,两支离弦之箭先后射入了它的身上。

嗷——

人说虎乃山林之王,李贤曾经看到的却都是笼中困兽,此时第一次听到威势十足的猛虎怒吼,不觉心头大震,再加上那大虫吃痛猛扑上前,他和薛丁山的那第二发便略微一偏,两支箭斜斜地射在了旁边的地上。

眼看那虎便要加入场中战团,他惟恐程伯虎和盛允文吃不住,大骇之下,那从未完全拉开过的制式强弓终于被他拉得如同满月,以往薛仁贵教导他练习射箭的一应要诀仿佛在一瞬间全都跳了出来。只听弓弦铮地轻响一声,下一刻,那箭便犹如流星一般没入了猛虎的眼窝。

竟然中了!

刚刚那一箭用力过猛,李贤只觉膀子一阵乏力,待要再开弓的时候竟是没了力气。见那猛虎犹如发疯一般绕开程伯虎盛允文,朝自己这边冲来,他干脆丢开了弓拔出了剑,准备勉强抵挡几个回合再说,就在这时,只听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就在离他十步远处,那大虫忽地颓然倒地,竟是不动了。

他再睁眼看时,却只见那老虎的另一只眼窝中也是中了一箭,那箭竟是贯脑而出,显见其力之大。此时此刻,他方才转头去瞧薛丁山,只见这位神箭少年正在那里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那握着柘木弓的左手竟在微微发抖。

虽然这边刚刚发生了惊险一幕,但场中的程伯虎和盛允文早就斗地浑然忘我,趁着那虎疾扑的势头,程伯虎的蛮劲终于上来了,怒吼一声猛地沉腰前冲,右手的匕首迅疾无伦地朝那大虫的腹部划去。盛允文见状眼中厉芒一闪,忽然纵身朝那虎身上跃去,手中利剑倏地向下疾刺。

呲——

看到程伯虎满身是血地从老虎身下爬出,而盛允文的长剑不偏不倚地直没大虫的头顶,李贤终于松了一口气,登时一屁股坐在地上,随便用袖子在脸上抹了一把。平日自诩为高手,谁知这真正遇着危险的时候才是见真本事,怪不得以前听说过某倒霉的世家子弟带上百十号人去猎熊,最后死伤十几人却空手而回。

张坚韦韬护着徐嫣然楚遥赶到的时候,恰好看到了两只大虫毙命的最后一幕,俱是心头大骇。在马上愣了半晌,四人立刻跳下马去,各自在褡裢里头寻起了伤药和绑带。

这许多人中真正只身搏虎的就是程伯虎和盛允文,而前者用的又是匕首,坚持的时间最长,身上自是伤得不轻。用水壶中的清水为程伯虎清洗过伤口之后,李贤便看到他两臂和身上腿上的累累伤痕,禁不住心里发虚。

“嘿,咱老程现在也是杀虎的勇士了!”

虽说上药的时候龇牙咧嘴,但程伯虎却仍是兴奋不已,那嗓门别提多大了:“要是让我家老爷子和老爹知道我今天的勇猛,定要赞一声将门虎子!”

“好了,谁都知道你是今天的第一勇士!”

李贤动作麻利地替程伯虎左臂绑上绷带,薛丁山在其右臂上如法炮制,紧接着又是腿上和身上,竟是把一个程伯虎弄成了木乃伊。这时,他方才去看盛允文的伤势,这一位毕竟经验丰富,又占着兵器优势,身上不过几处轻微的划伤,上了一些金创药止血就暂时没事了。

此时此刻,张坚韦韬方才感到一阵后怕,嗫嚅着想要上前请罪,却被李贤一口堵了回去:“今天这事情怪不得你们,这山林狩猎的人多了,没听说有大虫出没,碰上了自是我们倒霉。只不过,出门狩猎能够猎到两只大虫回去,那可是莫大的荣耀!”

他一边说一边看了看两眼通红的苏毓,知道今次这位苏大小姐承受了莫大的压力。虽说受惊坠马不干她的事,但若是大伙战力完整,刚才也不会那么惊险。想到这里,他便想上前安慰几句,谁知阿梨竟抢在他前面说道:“小苏,这脚扭伤又不是你的错,都是那畜牲惊了马。横竖大家都没事,这两条畜牲也都死了,你就别放在心上,扭扭捏捏地像什么样子!”

说到这里,阿梨便朝薛丁山和李贤眨了眨眼睛,脸上露出了妩媚的笑容:“小薛,你今儿个的表现还不赖,回去薛将军知道了,必定也会赞你临危不惧!六郎也是,你这箭法可真是长进得快,再下去就要赶上小薛了!”

薛丁山闻言顿时脸上微红,但更多的还是自豪和兴奋,还不等他开口说什么,阿梨便冲程伯虎和盛允文竖起了大拇指:“这射虎虽难,却仍然及不上程大哥和盛大哥以人搏虎,果然是真正的勇士,就是大草原上,这样的勇士也是部族的瑰宝!”

阿梨出身异族,说话自是爽快,毫不扭捏,短短几句话立刻扭转了略有些僵硬的气氛,这不由得让徐嫣然心中称奇。

她和阿梨还是初次见面,此时便顺势搀扶了苏毓的胳膊,笑吟吟地朝众人点了点头:“这秋狩能够猎到猛虎的,别说整个洛阳城,就算全天下也没有几人能办到,大家刚刚还齐心协力,此刻的功劳责任还有什么好追究的!嫣然虽然无力搏虎,但却知道今日这豪情壮举必定会传唱一时,其它的还有什么好说的?”

话虽如此,苏毓仍旧坚持向大家行礼道歉外加道谢。等这边伤员暂时处理完,面对两只硕大的战利品,众人却有些为难了。这两只大虫加在一起怕没有几百斤重,如今可要怎么弄回去?谁都担心这地方没准再跳出一只老虎,所以叫人回来帮忙搬的主意立刻就被否决了。

当下李贤便建议众人去砍了些竹子做了个简陋的架子,旋即把两只死得不能再死的大虫搁了上去,拴在马后头慢慢往回拖。可巧的是,两匹跑掉的马竟是在半道上又找着了。即便这样,来的时候只走了小半个时辰的路,回去的时候竟是足足一个时辰都还没到头。

出了山林离了险地,徐嫣然主仆便率先告辞离去,知道她苦衷的李贤并未出口挽留。而她走后不多久,张坚才一个人先行回城呼叫帮手,不多时便带了呼啦啦一堆城卫军过来。

“天哪,真的是大虫!”

“而且是两只,假的吧,就这么几人居然那么厉害!”

议论纷纷过后,一群军士自是兴高采烈地帮忙搬运这硕大的战利品——为沛王李贤办事,这丰厚的赏赐自是不用说了。入城的时候,无论是进城出城的百姓都被这巨大的猎物惊呆了,有人打猎打死了两只猛虎的消息几乎是顷刻间就在整个洛阳城中传播了开来。

这样的猎物自然不能直接往自己家里送,李贤几乎一进城便命人去宫中报知,随后沿着那宽阔的天街一路慢行。他本意是想把程伯虎薛丁山盛允文那三个打虎英雄推在前头,谁知三人硬是拉上了他。于是,看到四马并行,所谓打虎的版本就渐渐为人们猜测了起来。

“听说是沛王殿下三拳打死了一只猛虎!”

“没看那只大虫上头还扎着箭么,分明是神箭小薛神射逞威!”

“胡说八道,号称洛阳二虎的程家老大都伤成那样了,必定是他只身搏虎!”

“那个盛允文看到了么?上回他可是夺了相扑大会的头名,定然是他出力最大!”

李治原本正在贞观殿为了早上糊弄了群臣而自鸣得意,一听说自己的儿子等人打猎打到了两只大虫回来敬献,登时瞪大了眼睛,旋即为之大喜,连声吩咐把死虎送到端门前头,他要亲自去看。

至高无上的大唐皇帝陛下这么一发话,上上下下立刻忙碌了起来。这既然是老虎,那么虎皮要剥下来作披风或是毯子,虎骨可以泡酒,虎肉自是要做几道好菜,虎血也可以入药。总而言之,虎还没到手,一帮人就把这些全都安排好了。

安排归安排,当看到那两只硕大猛虎的时候,李治和闻讯赶来的群臣还是为之惊叹,上官仪许敬宗当场作伏虎诗一首,颂圣的成分远大于夸勇士,饶是如此,四个勇士还是有三个心情激荡满心兴奋,唯有硬是被安了个勇士称号的李贤有些心不在焉。

两只老虎,一只是程伯虎盛允文打死的,另一只是薛丁山射死的,分明不关他什么事!再说,这老虎还不知是打哪里蹦出来的,玄虚名堂大着呢!

第二百九十一章 打虎英雄的接风宴,父与子的默契

人多力量大,虽说两只老虎足有五六百斤重,但几十号人一齐上,没花多大工夫就收拾得干干净净。两张虎皮,一张的脑袋和腹部破开,另一张则是背上两个窟窿,虽说算不得十分完整,但已经是分外难得了。拿着解腕尖刀的汉子剥下了那皮,啧啧称赞了一阵,最后朝着身边站着的王福顺嘿嘿一笑。

“这老虎在洛阳城边上出没是多久没有过的事,可可让沛王殿下他们遇上了。幸好这几位都是有真才实学的,否则非得出大事不可!”

“可不是么?”

这请来剥皮的汉子乃是十六卫中的一个军曹,正好和王福顺相识。此时听他这么说,王福顺也是一阵心惊肉跳。人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若是因为这两只畜牲害得沛王殿下出了什么事,那可就是大大糟糕了。皇家出这么一个好人不容易,真是老天保佑!

笃信佛教的王福顺在心里念了好几声阿弥陀佛,忽然朝地上啐了一口:“今晚陛下自然是要摆宴庆祝的,不过你看好了,明儿个要是不追究,那才是见了鬼!这洛阳乃是东都,如今算是天子脚下,倘若闹了虎患地方官却不知道,至少一个失察之罪就躲不过去!”

连王福顺都想到的事,其他人自然不会想不到。因此,仁寿殿上灯火通明欢声笑语的时候,不少人都在那里仔细琢磨着,这件突如其来的勾当会让谁倒霉。

天子右手边第一桌的四位打虎英雄中,程伯虎薛丁山盛允文已经是领受了好几大碗的御赐佳酿,颇有些醉醺醺的,唯有一向拿喝酒当喝水的李贤脑子清醒得很,藏在酒碗后头的眼睛在人群中瞅来瞅去。

这秋狩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成天看见那些公子哥野鸡野兔的往家里拿,就是没看见谁丢胳膊少腿狼狈滚回来的,足可见这山林间原本没有老虎。否则别说两只,就是一只也会造成莫大的祸患。可是,他今天去狩猎不过是路遇徐嫣然的突发奇想,说是巧合也是正常。可这天下有那么巧合的事,这拦路虎偏偏就在他打猎的那天出现?

事有反常即为妖,这绝对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耳听座上的皇帝老子叫到他的名字,他赶紧笑眯眯端着酒杯上前,果不其然,他那老爹张口就是一番勉励,无非是什么年纪轻轻就能够搏虎而归,不愧李家英勇男儿的话,最后再附带戒骄戒躁之类的老话,旋即问起他打虎的经过。他自是躬身应了,一转身便换上了一幅慷慨激昂的模样,唾沫星子乱飞地讲了起来。

由于是白天刚刚发生的事,他的口才又一向极好,言谈间又故意一惊一乍留下不少悬念,但引来座间阵阵惊呼。当他说到自己那一箭正中大虫眼窝,重伤的猛虎扑上前来的时候,包括御座上的李治在内,竟是人人身子前倾聚精会神,待听得薛丁山那有如神来之笔的一箭时,这才齐齐出了一口大气。

“好神射,不愧是将门虎子,神箭薛后继有人!”

一句话出口,武将队伍中忝陪末座的薛仁贵顿时刷地一下红了脸——那不是尴尬而是自豪,天子因子及父赞到了他的头上,他这个当老子的自然是无上荣光。

他一下子离座而起,上前拜谢道:“犬子若非殿下和司空大人教导提点,绝难有今日之成就。不过,犬子习射术已经有近十年,倒是殿下只向臣讨教过数次,今日却能够在关键时刻一举射中虎目,足可见天分!”

这个时候,老薛你出来添什么乱!

李贤原本就打算趁这机会把打虎英雄的干系给撇清了,谁知道薛仁贵忽然跑出来这么搅和一通。还不等他表示一下谦逊,就只听后头传来了一句举重若轻的话:“总而言之,今日若无你神箭薛传授的剑术,朕的爱子只怕无法脱困,薛卿不必谦逊!”

这边打虎二的故事完了,李贤方才继续转到打虎一,当然,由于这路上他就商量好了,徐嫣然的出现略过不提,因此张坚韦韬两个也多了几许掠阵的戏份,而作为主体的程伯虎和盛允文的英勇,则是被夸大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程伯虎一向脸皮厚,自是听得眉飞色舞兴高采烈,盛允文却对这位沛王的夸张有了深刻认识。

什么叫做他的剑被老虎一爪子拍飞了,他赤手空拳在虎背上揪打,最后抽冷子捡起剑刺进了老虎的脑袋,这简直是说书!

可越是如此,文武百官听得越起劲,就是皇帝也禁不住在关键时刻惊呼了一声。而李贤几乎把水浒传的武松打虎翻版了过来,临到最后方才意犹未尽地咂巴了一下嘴。可叹这下文没有了,否则便是列位看官且听下回分解。

故事说完了,天子再次赐酒三轮,紧接着便是有如眼花缭乱的恩赏——程伯虎作为卢国公长子,身上有世袭的勋位,再加上还没到赐官的年龄,因此是以赏赐财物为主,堂堂卢国公程家自是不缺钱,但这样的荣耀仍然引来其他国公的阵阵羡慕。而薛丁山则是在世袭武骑尉之外叙勋两阶,一下子蹿到了飞骑尉,而盛允文更是从无资的亲卫一下子叙勋飞骑尉。

李贤已经是亲王,这封无可封,平时赏也赏得多了,因此李治索性慷慨大方了一回,当场许了李贤一个要求。而李贤左思右想,愣是想不到自己如今有什么该办的事,干脆涎着脸要求保留。结果,皇帝老子一高兴,自是满口答应了下来。

这场临时夜宴请的都是随驾洛阳的一干宠臣,武官至少是十六卫将军以上,文官则是一色绯服以上的高官,可以说是权贵的盛宴。毕竟,虎肉有限虎血有限,要轮到每个人绝对不可能。吃着御厨精心烹制的虎肉羹,喝着所谓大补的虎血酒,李贤却犹觉右手在那里微微颤抖。因为刚刚最后那一箭射得太猛,他到现在肩膀还是酸的。

要说诗赋文章好,又善于察言观色拍马屁,除了许敬宗不做第二人想。虽说如今这一位已经不管国事,基本上处于半隐退状态,但此时该凑的热闹仍是不肯放过,更何况他和李贤的关系一向良好,待到天子的三轮赐酒毕,他便笑嘻嘻地提着酒壶走到了李贤这一桌。

他算是“德高望重”的元老,因此程伯虎薛丁山和盛允文当然不敢怠慢,纷纷起身痛快地饮了。而最后到了李贤的时候,他却仿佛没看见李贤的眼色,笑呵呵地道:“沛王殿下能文能武,平日能出口成诗,今日又能猎得猛虎,诚然我朝大幸。满饮此杯之后,可否赋诗一首,让大家好好品鉴品鉴。”

李贤闻言手中酒杯一抖,满满一杯子酒差点没全部翻倒在桌上,那喷火的目光就想把许敬宗吞下去。见对方没事人一般笑得阳光灿烂,再看见自己的皇帝老爹也附和着连连点头,他只得开始绞尽脑汁搜肠刮肚,人说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要是实在掰不出来,他就自个瞎编,到时候托酒醉就完了。

总算他的绝佳记性这时候发挥了作用,不消一会儿,他便朝四面瞅了一眼,旋即笑嘻嘻地对李治欠了欠身,又对许敬宗笑道:“许相公这么一逼,我倒是想起一个典故来。传说昔日飞将军李广夜晚带着随从出行,忽然看见草丛中有一只猛虎,一惊之下引弓便射,到了天亮的时候才发现箭深深没入一块大石,再射此石却再也不能够入内半分,端的是一桩奇闻。”

这故事取自司马迁的《史记李广列传》,文官自然都看过,而武将至少也都听过,此时听李贤提起不觉都是一奇。此时,李贤忽地搁下酒杯笑道:“虽说此虎并非彼虎,我却想到了四句诗。林暗草惊风,将军夜引弓。平明寻白羽,没入石棱中。”

“好!”

这次率先叫好的却是李治本人,却见他双颊通红,显然已经酩酊大醉,连声道了几个好字便一头往旁边倒去,正好侍候在边上的王福顺赶紧一把托住。天子都醉成这个样子,原本鼓足了劲想要拍马屁的人顿时落了空,只得眼睁睁看着作为孝子的李贤上去和王福顺扶着皇帝退场,一场夜宴也就这么结了。

然而,出了仁寿殿上了皇宫大道,李治却忽然甩开了王福顺,就着李贤的搀扶稳步向前,那迈开大步的样子哪里像什么喝醉的人。见到这情景,李贤先是愕然,旋即领会老爹有话要说,赶紧朝后头的王福顺扔去一个脸色,这才把那胳膊拽得更紧了。

“光天化日之下,两只老虎居然在狩猎的山林出现,简直荒唐!”

这话虽然低声,但中间的威严却一点不少,李贤也不觉缩了缩脑袋。紧接着,他那明显装醉的老爹便一一盘问了他详细情形,到最后方才语带双关地道:“朕如果没记错的话,昔日洛阳西内苑中,似乎还养着那么几只老虎,不知道如今怎么样了,明儿个让王福顺带你去看看。”

事涉自己,李贤当然心领神会,赶紧答应,心道这世道还真是不够消停。

第二百九十二章 两只老虎卖了十万钱,果真是监守自盗

洛阳的西内苑是在隋炀帝的时候留下的。昔日东都洛阳城造好之后,隋炀帝在这里呆了很长时间,最后方才避往江都。而当初攻打洛阳城的战斗虽然打得轰轰烈烈,但洛阳宫却并未遭到破坏——真正的破坏是高祖李渊命李世民毁弃了洛阳宫正殿,但自打李治登基之后,大把大把的钱砸进去修复东都,如今的洛阳宫再次恢复了昔日的繁盛景象。

如今已经入秋,该是百花凋零树木落叶的时节,西内苑中却看不见一片杂叶,青石地上干净得仿佛纤尘不染,走在上头,仿佛从下头透出凉丝丝的感觉,更多了几分秋意的爽快。仅仅是这扫地的水磨工夫,也不知要动用多少人。就李贤所知,整个洛阳宫中,役使的内侍宫女不下于五六千人。

李贤今天是奉皇命在西内苑中转悠,身旁又有王福顺这么个御前第一红人跟着,那些管花草的,管舟船的,管营缮的……林林总总各式各样的人都想上前搭话,全都给王福顺一眼瞪了回去。昨儿个他跟在皇帝沛王后头,亲眼看见大醉的皇帝倏然清醒,立刻知道戏肉来了。

天知道这次是谁倒霉,不管怎样,反正天塌了有大人们顶着,怎么也轮不到他操心!

“王福顺!”

一听这一声,王福顺赶紧堆着笑脸上前一步,见旁边恰恰是西内苑中赫赫有名的龙鳞渠,便笑问道:“殿下可是要坐船?这龙鳞渠也是到那里的,水上景致最好不过……”

“我只说一句,你就编排出这么一堆来!”李贤见岸边那艘招摇的龙舟,登时苦笑了一声。除非他是疯了,否则无论怎么样都不会想到去坐皇帝老子的船,这不是送把柄给别人么?站在岸边远眺片刻,那凉风阵阵袭来,他竟是感到有几分阴冷,就在这时,肩上便多了一件披风。不消说,也只有王福顺如此眼疾手快了。

这一行人沿路走走停停,时而看看树木花草的情况,时而走进殿阁转悠转悠,竟是和视察一个样——调查虽然应当直扑目的地,但王福顺昨儿个一听李贤的吩咐,就立马把几个心腹内侍带人过去镇场子。据刚刚回报的消息,西内苑西北角上那个小园子的账册都被封了。

虽说怀疑这老虎的出处,但李贤还是不太愿意相信,西内苑中的老虎会无缘无故跑到洛阳城外的山林,毕竟,这年头没有什么封闭运输工具,偷偷运送老虎那么大的东西,绝对不是那么容易的。然而,当他看到那号称飞禽走兽的内苑珍藏之后,嘴角仍是忍不住抽搐了两下。

这就是号称什么都有的大唐“动物园”?那懒洋洋的家伙是老虎么,怎么像小猫似的;那无精打采的是天竺象么,怎么和半老不死差不多;至于什么白鹤之类的东西就更不像话了,哪里有仙禽的风采!

此时此刻,别说他的脸沉了下来,就连王福顺德脸都黑了。李治不是喜好享乐的君主,这西内苑除了上回流杯殿诗会,还真是没怎么游玩过,饶是如此,前头的舟船殿阁看上去倒还是好好的,怎么这里就偏偏如此破败景象!

管事的内侍从来没想到会忽然招来这么两位惹不起的人物,单单一个王福顺他就已经吃不消了,更何况再加上一个沛王。因此,在四道仿佛要喷火的目光下,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很是无奈地说起了此地窘况的原因。而一听根源,李贤不禁和王福顺面面相觑。

兜来转去,此地之所以如此破败,居然是因为他那位彪悍的老妈?

原来,洛阳作为东都是李治登基之后的事了,之前洛阳宫虽说还不至于颓败,但至少也是一副日落西山的景象。珍奇的动物往往都在长安太极宫的御苑之中,不会送到这里来,而动物病的病死的死,也就只剩下这么些了。再加上武后正位中宫之后要向天下表示她这个皇后简朴爱民,更是裁撤了西内苑的用度,而李治对动物兴趣不大,这里就成了如此模样。

当然,账本掌握在王福顺手中,人证也被揪了好几个,那管事也不敢一味把责任往后退,痛哭流涕地自述确实有罪——他把两只老虎作价十万钱给卖了,而且是好几年前的事,虚报了个病死就算完了!至于换回来的钱则是大家分了,按照他的话说,如果不把那两只能吃肉的家伙弄出去,那拨下来的用度绝对不够用。

“真是天下奇闻,皇家动物园居然落得如此境地!”

走出园子,李贤驻足低声叨咕了一句,一时忘了此来的目的,认真地考虑起了要一块地皮办动物园的可能性,如果可能,这门票收入应该不会少,大不了算承包也好。

“殿下!”

乍听得王福顺这个声音,他才醒悟到自己那颗玩心又开始蠢蠢欲动了,赶紧打消了那个念头。见王福顺咬牙切齿地走了过来,他便随口问道:“他可提到,那两只老虎卖给了谁?”

“那个混帐,只说是贪图别人给的高价,竟是连个名头都不知道!”王福顺此时着实火冒三丈,倒不是因为这事情和他自己有什么关联,而是因为那管事丢了皇家的脸面,同时胆大包天。偷皇宫里的物事出去倒卖的事情他听说过,但还从没听说过有人卖这些动物换钱的!

“十万钱买两只猛虎,这事情还真是新鲜!”

虽说昨儿个那一遭确实危险,但李贤此刻倒没那么恼火,反而是隐约觉得好笑。随口吩咐王福顺去下禁言令,严查那买主究竟是谁,他便站在龙鳞渠岸边发起了呆。谋算他似乎是不可能,谁也不至于未卜先知,知道他会去凑那份热闹。那么,程伯虎薛丁山苏毓徐嫣然,或者还有阿梨,总归有一个人是别人算计的目标才对。

他绝对不信,花了十万钱的人,会吃饱了没事做把老虎放在山林当中!话说回来,他那老爹的敏锐度也是够高的,几乎是一转念就想到了西内苑饲养的动物,谁敢说他老子没用来着?

追查这事非一日之功,王福顺留下了几个心腹,便陪着李贤往回走,一路上还在那里絮絮叨叨地嘀咕着,似乎是恨不得把那个买主碎尸万段,顺便把那管事骂了个半死。临到最后,他仍是心有余悸地道:“谢天谢地,要是沛王殿下有什么三长两短,这非得出大事不可!”

李贤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别说缺胳膊少腿,就是他身上动了一根毛,只怕皇帝老子也不会这么暗地里追查,而是大张旗鼓正儿八经地立案了。要知道,这可是谋害皇子罪不可赦,搞不好就是诛九族的罪名!

果然,当他和王福顺回转贞观殿,向李治报告整一个事件的结果时,他那一向温文仁厚的老爹头一次发了大脾气,说是雷霆大怒也不为过。只是,因为天赋所限,李治的声音离咆哮还有很大差距,但已经足以让熟悉皇帝脾气的王福顺心惊胆战。

作为受害者的李贤反而担当起了劝说者的角色,他把事情归结于西内苑“动物园”那些内侍的不经心,竭力淡化阴谋论。这种时候绝对不是火上浇油的好时机,再加上他连是谁筹划了这种莫名其妙的勾当都不知道,自然更没有必要做出一副穷追到底的模样。

正如他所料,到了最后,他的皇帝老爹便恢复了一贯的“仁君”本色,大手一挥便向王福顺吩咐道:“原本盗卖宫中之物乃是死罪,看在他们还能认罪的份上,饶一条活路,发落去做杂役好了。此事勿要宣扬,更不能让宫中起什么流言,贤儿和程伯虎他们几个猎的是山林猛虎,你可明白?”

这么明白的意思若是王福顺不明白,那也就是天底下第一大笨蛋了,因此慌忙应了一声出去安排。而李贤则是得了不痛不痒的几句安慰,正准备告辞退出的时候,李治忽然解下了腰中悬着的玉佩,慨然长叹一声递了过去。

“你能懂得轻重,朕就放心了!”

捏着那仿佛有几分温热的玉佩,李贤站在贞观殿外头足足怔了老半天,最后很是无语地摇了摇头。他敢肯定,这明面上他老爹似乎是不追究了,但这暗地里绝对不会这么简单,接下来的一段时日中,怕是卢国公程处默,程伯虎的那位老爹要开始动作了。

就算不是皇帝的旨意,自个的儿子差点丧命在虎爪之下,程处默自然不会忍气吞声。他可是程咬金的长子,这天底下能够惹他的人还数不出几个!虽说儿子得了个勇士的名号,但那时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拿什么去和年纪一大把的程老爷子咬金交待!

“查,给我好好的查!”

站在那群高高低低的汉子面前,一向在外头显得有些吊儿郎当的程处默第一次露出了咬牙切齿的表情,目光甚至有些狰狞:“谁能查出名堂,本爵一定报给陛下给他请赏,就是把整个洛阳城翻过来,也得把这件事查清楚!不算陛下的赏赐,只要查出来,本爵还有二十万钱的赏格!”

两只老虎引发的风波,目前还只是刚刚开始。

第二百九十三章 母后驾到

从长安到洛阳,可以先走水路到华阴,然后走陆路由潼关、陕州、新安,直至洛阳,全长几百里地。往日巡幸途中,免不了要在各地走走看看,但这一回武后却几乎没有在路上停留一步,除了马车行得慢一点,船开得稳一点,剩余的架势就和急行军似的。

虽说武后随身带了含凉殿的十几个宫人,但随侍马车上的却只有阿萝一个。此时,见武后的脸色苍白,手中却仍旧紧紧抱着那个襁褓,她思忖片刻便上前劝道:“娘娘,这才刚刚坐完月子,明天是否在新安好好歇息一下,养足了精神进洛阳城?我们的行程已经够快了。”

面对如此劝说,武后却什么都没说。阿萝见那嘴角的线条依旧刚硬没有一丝变化,顿时死了心,同时又在心里嘀咕了一声——这母子俩都是要做什么事情就八匹马都追不回的性子,不过,倘若李贤在这里,大约还能巧舌如簧地劝说成功,她就别指望了!

武后低头凝视着襁褓中熟睡的女儿,脸上露出了一丝柔情。后宫的女人都想要一个儿子,谁都不希望辛辛苦苦十月怀胎产下一个女儿,而只有她,内心中无比渴望能有一个女儿,一个聪明伶俐的女儿。这么多年,她终于达成了这个心愿,老天终究还是眷顾她的。

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很快便有人前来拉开了车帘,却是乳娘诚惶诚恐地站在下头。阿萝见武后兀自在那里端详着孩子,蠕动了一下嘴唇正想开口时,武后却将孩子抱了过来,紧跟着又吩咐道:“剩下这一路就让她和乳娘待在一块,不用送过来了!”

等到马车重新起行,阿萝这才松了一口气。先头武后生下李旦的时候,虽说也曾经宠爱非常,却不像这位小公主这般,她还担心有什么不对劲。她正在心里疑神疑鬼,却不料耳边忽然传来了一个声音。

“阿芊上次捎回来的信你看过了?”

乍听得这句话,阿萝只觉得全身不可抑制地颤抖了起来,用尽气力方才平息了下去。然而,这又惊又怕的感觉却让她说话结巴了起来,几个字出口不成条理,她干脆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勉强顺溜了一些。

“奴婢不知道阿芊在信上说了那些,当初就拆开看了,奴婢……”

“我又没有怨你,你这么慌张干什么!”武后见阿萝的鼻尖上已经冒出了细密的汗珠,不禁哑然失笑,“你什么都好,就是太谨慎,看看阿芊,趁着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竟是把贤儿勾搭上了,哪里像你,好些年一点动静都没有,听说,贤儿好几次要你,你居然都拒绝了?”

这都是平日和李贤在一块时的闺房闲话,阿萝万万没料到这时候会被武后一口揭出来,原本就怦怦直跳的心更是剧烈震颤了两下。她实在没办法确定,武后这一番话是单纯的取笑还是意有所指,虽说她很早就被拨给了李贤,但对于武后的手段自然是了解得透彻。

“弘儿身边有明徽,原本是不用我操心的。只是,那丫头太过于轻狂,不像你这么稳重,所以我始终不放心,也有把阿芊留着他日给弘儿的念头,谁知道还是贤儿更讨人喜欢。”

武后却仿佛没看见阿萝的面色,竟是微微笑了起来。那笑容挂在苍白的脸上,却有几分阳光和温馨的气息,冲淡了车厢中略有些僵硬的气氛,仿佛一个普普通通的母亲正在称赞自己能干的儿子,别无他意。

“稳重虽然是好,但该出手的时候还是得出手。贤儿是我的儿子,我对他了解得很,若不是真正动了情,未必就会走最后一步,当初那两姊妹若不是我送的薰香,只怕他还未必肯要。四个儿子里头,看似他最豁达最悠闲,其实最固执最任性,你可别耽误了自己!”

说完这些,武后便挪动了一下身子,惬意地靠在了柔软的垫子上,面上那一缕柔和却渐渐收了起来,声音亦流露出几许冷冽:“要说办事的功夫,贤儿确实是不赖,阿芊虽说跟着我时间长了,但那些井井有条的消息必定是贤儿帮手。我倒没料到,不过就是离开陛下数月的功夫,就已经有人忍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