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许嫣生日,席间菜肴丰盛美酒飘香,又有绝色歌舞伎献上歌舞,再配上美妙绝伦的笙乐,那场面自然是非同小可。然而,作为今日寿星的许嫣却没有受到多少关注,除了许瑶和许彦伯在她左右不时交谈几句之外,真正重要的三个人都在那里嘀嘀咕咕说话,似乎对歌舞酒菜都不感兴趣。

“死老头果然是胡说八道,看他那样子像是来给姐姐你过生日的?”许瑶看到那边神秘兮兮的三个人就心中火大,仰头灌了一杯酒便在许嫣身边嘟囔道,“姐,要不要我去问问他,都准备了什么礼物送给你?”

“别!”许嫣一瞬间从自怨自艾中回过神来,连忙拉住了想要起身的许瑶,用平素从未有过的严厉语调喝斥道,“既然是爷爷的借口,你又何必去拆穿,真的嫌家里头事情不多么?”

“哼!”许瑶恶狠狠地瞪了那边的许敬宗和李贤一眼,遂自顾自地低头喝起了闷酒。一旁的许彦伯虽说没有心思看歌舞,也完全不在意菜肴美酒的滋味,却不时往许敬宗李贤李敬玄三人身上投去目光,最后嘴角一牵露出了一丝苦笑。

除了自己真正看重的东西,什么亲人朋友,老头子都从不在意。从今天的情形看,外头人说老头子分外喜爱沛王,绝不是空穴来风。

想到那流传在外的谣言,他忽然靠近了许嫣一些,低声问道:“阿嫣,我问你,爷爷真的对沛王殿下有那个心思么?”

许嫣没料想自己的哥哥也会忽然问出如此问题,不禁呆了一呆,面色先是泛上了一丝红晕,紧接着却又苍白了下来。使劲掐了一下手指,她几乎是用蚊子一般的声音嗫嚅道:“爷爷曾经提起过,可我看沛王殿下根本没有那个心思。谁都知道,沛王妃早就有人选了。”

许彦伯转念一想,也觉得有道理,但看看老头子那殷勤的架势,他心底的狐疑却越来越重了。老头子做事最讲利益二字,绝对不会只凭本人喜恶作决定,那么,是不是……

许敬宗哪里知道三个晚辈在那里说什么,他刚刚和李敬玄搭档,他愣是给李贤灌下去十几杯酒。那都是他派人多方寻觅,好容易才找到的美酒,人称下口即醉的十步倒。李贤虽说没倒,但看着那红通通的眼睛,大约也差不多了。刚刚该说的都说了,包括举李敬玄以代等等,如今该做的便是另一桩要紧事。

“六郎,这酒你也喝得不少了,我早听说你这剑术一绝,不如今儿个也舞一场如何?”

许敬宗一面说一面高声吩咐人取剑器来,旋即朝李敬玄丢了个眼色。而后者闻弦歌知雅意,只是生性不善于做这种捧人的勾当,憋了许久方才迸出了一句:“人道是沛王殿下英雄豪杰,我却未曾见过殿下舞剑,平生一大憾事矣!”

“舞剑?不是赋诗?好!”

对于只要动手不要动脑的差事,李贤自然是轻松愉快地答应了下来。当然,若不是被许敬宗用那种超级佳酿死灌了一通,他也不会答应得这么爽快。摇摇晃晃起身接过那剑器,他随手晃了两下,忽然觉得重量不够,当即把东西往一边一扔。结果,这一扔准头太差,差点砸到了那边的兄妹三人,好在许彦伯眼疾手快抓住了,这才免去了一场劫难。

然而,这插曲谁都没心思注意,因为,李贤竟是唰地一下抽出了自个的佩剑。那可是李治从皇家武库中翻出来的极品货色,光是那明晃晃的锋刃便不是寻常剑器可比。结果,侍奉酒宴的仆人全都避开到了一边。看到许敬宗面色不变地坐在那里,李敬玄也硬着头皮没挪动。

而许嫣许瑶许彦伯兄妹三人也没挪动,因为三人全都发现李贤醉得不轻——对于任何一个听说李贤好酒量的人来说,这都是一个新鲜的体验。李贤即兴赋诗的场面不少人看到过,但这醉酒舞剑,似乎只有望云楼的唯一一次而已。

第三百一十三章 酒醉不一定误“食”

自从开始节制饮酒量之后,李贤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头重脚轻的感觉了。

毕竟,这年头酒的度数实在有限,三碗不过岗的美酒他还从未见过。哪怕那种号称御制的极品美酒,到了他的嘴里也就和凉白开没什么两样。只不过,再低的度数,只要酿酒得法,后劲却足,老妈耳提面命,小丫头三番两次提点,大姊头若有若无的警告,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小命要紧。

这喝酒喝多了,可是会喝死人的!

然而,他实在没有料到,许敬宗居然会满天下搜罗最会醉人的酒,而且偏偏在今天这个节骨眼上拿出来。此时此刻,他拎着手中那把沉甸甸的宝剑,脚下晃着轻飘飘的步子,脑袋昏昏沉沉,眼前朦朦胧胧,轻瞥了一眼那仿佛变成三个似的剑尖,他右手轻抖,那剑刃顿时似缓实疾地推了出去。

到了尽头时,他忽然一振手腕,只见寒芒一闪,剑尖方向倏然一转,他竟是踉踉跄跄连退三步,摆开了一个逆剑式。一瞬间,和盛允文切磋学习剑术的场景走马灯似的在脑海中晃过,他有意无意地催动剑势,竟是一招一式地耍了出来。

见李贤虽然脚下虚浮,但一招一式却是有板有眼,锋芒凌厉无匹,竟不是什么醉剑,而是杀人的剑术,许敬宗当即面色一凛。他是从隋唐乱世中出来的人,虽说自个武艺稀松平常,但却见过无数猛将,这眼力还是不错的。这昔日赫赫有名的盛家剑,他却是曾经有幸得见,如今再次重观,自打父亲被杀之后就谨慎惯了的他竟是拍案而起。

“取大鼓来!”

这大鼓原本就早已备下,此刻听见许敬宗的疾呼,几个下人立刻合力搬了过来,却是不约而同地避开了中间李贤那一亩三分地,谁都不想没事被人在身上搠出来几个大窟窿。而许敬宗也不理会瞠目结舌的李敬玄,拿起鼓槌便在那鼓上狠狠就是一下,接着又是第二下第三下,最后竟是咚咚连响。谁也没想到,已经老得进宫都要特赐骑马的许敬宗还有这气力。

李贤起先没注意那鼓声,到最后连绵不断的鼓声冲破剑势到了耳边,盛允文的“杀人剑”三字评语顿时被他想了起来。只是他如今哪里想得出什么奥义诀窍,仿佛对面有个人正在挑战似的,他只凭着本能的反应招架反击,原本重若千钧的剑渐渐轻快了起来。

别人以为许敬宗跟着李贤一起发疯,盛允文却是在场最是精通盛家剑的人,本能地发觉许敬宗的反应有异。只是他的身份和许敬宗天差地别,自是不好上去相问,只得在原地眼睁睁看着。终于,年老体衰的许敬宗再擂不动那鼓,其中一个鼓槌砰然落地,他竟是随手一拳砸在了鼓面上,旋即在赶上来的两个仆人搀扶下颓然坐倒在地。

“盛家剑,果然是盛家剑!”

许敬宗没劲了,年纪轻轻的李贤却有劲得很,仍是在那里与某个假想敌拆招过招,早已进入了浑然忘我的境地。到了最后,他也不知发什么疯,随手把那剑朝空中一掷,旋即自顾自地打起了拳。好在盛允文见机得快,腾空而起接住了那把宝剑,这才没有造成什么后果。

然而,看到李贤在那里醉醺醺地打着乱七八糟的拳,李敬玄不禁都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许敬宗。就他对许敬宗的了解而言,这老狐狸平素做事都不会无的放矢,今儿个究竟是怎么回事?

终于,仿佛浑身精气神都用光了似的,李贤再打出一招力劈华山之后,终于一下子瘫倒在地,不一会儿便呼呼大睡,甚至还发出了阵阵鼾声。见此情景,一众侍仆无不掩口偷笑,许瑶则是笑得最大声。

许嫣满脸担心地看着李贤,虽然刚刚那剑术拳法都奇怪得紧,但她却觉得那个酒醉的人和李贤有些不一样,至于哪里不一样,她却也是说不上来。适才她心中气苦,也多喝了几杯,此时见大多数人都愣着,或是只顾着笑不知道上前,她不禁心头火起,重重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

“都在这里看什么热闹,还不赶紧把沛王殿下扶去客房休息!这青石地上岂是能睡人的?”

这一声出口,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许嫣身上,就连许敬宗自个也是第一次看见孙女露出这样外向的一面,更不用说深悉姊姊秉性的许瑶,还有周围那一大群仆役了。

结果,看到别人没有动静,许嫣也不知哪来那么大的勇气,推开桌子快步上前,蹲下身拽起李贤的胳膊一用力,竟是把人稳稳当当架了起来。而这时候,她又狠狠瞪了许敬宗一眼,一步步地把人往外拖。眼见着这一幕,感到不妥的许彦伯慌忙起身去帮忙,却平生头一次遭到了许嫣的白眼。

“刚才干什么去了,用不着你现在装好心!”

而除了许彦伯之外,眼睁睁看着大孙女拖着李贤往院子那边走,许敬宗傻了,李敬玄呆了,许瑶木了。那一大堆侍女仆役之类的下人,还没从刚刚的打击中回过神就看到这一幕,更是个个瞠目结舌难以自持。这怪事年年有,今儿个这一遭也太奇怪了吧?

一向温柔娴静,事事不出头,被人欺负到了头上也只是默默忍让的许大小姐,居然会露出刚刚那样张牙舞爪的模样?

“咳,咳咳!”

许敬宗终于忍不住连连咳嗽了一阵,这才想起自己刚刚也失态了。喝了一口酒掩饰住了自己的失态表情,他便恍若无事地对许彦伯喝道:“彦伯,没事,让阿嫣带六郎去休息就成了。反正都是在家里!你不是说今儿个还有事么,那就先走吧,这里暂时用不着你!阿瑶,去仁和绣房看看上次订的那批衣裳怎么样了,来人,把这些东西都撤了!”

一连串的吩咐过后,许敬宗不由分说地令仆人把呆若木鸡的许彦伯和许瑶轰了走,然后便拍了拍同样瞠目结舌的李敬玄。

“敬玄,跟我来,我有话对你说!”

一路没有撞见任何仆役,许嫣只得凭着一己之力拖着李贤走,好容易看到了那个留宿客人的院子,她长长嘘了一口气。谁知进了院子,那扇大门竟是紧闭,怎么推都推不开。气急败坏之下,她竟是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冲动,重重一脚跺在了那门上。

结果,两扇大门嘎吱嘎吱响了一阵,最后摇摇晃晃地打开了。大喜过望的许嫣把人架了进去,一看到床榻便撂下了人,自己则是几乎瘫软在地。正准备起身去打水和毛巾的时候,她忽然之间想到了一个问题。

她刚才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她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大胆了!

本能地打了个寒噤,她一下子想到了此举的直接后果,脸色登时变得刷白。正当她准备离开去叫别人的时候,忽然听到床上的李贤发出了一阵嘟囔。

“烟儿,你……你放心,我……我不会忘了……”

虽说知道李贤和贺兰烟的婚事已经是定局,但此时此刻听到睡梦中的李贤犹不忘念叨,许嫣顿时感到心底一阵难过。第一次遇见他,不过是奉了祖父的命令勉强接待,谁知他竟似乎对她毫不在意,没有半点犹豫便拂袖而去;第二次遇见他,是和许瑶逛街的时候,他二话不说便借给了她钱买东西;第三次,他从受惊的马车中救下了她一条命……之后在祖父许敬宗设计下的偶遇更是不计其数。

原本只是祖父的一厢情愿,她却渐渐将芳心无可救药地系了上去,只可惜,他的心中早就被别人填得满满当当。

在床榻前再次凝视着那张脸,她终于咬咬牙转过了身子。不是自己的东西就不是自己的,她虽说柔弱随人摆布,有些道理却还是明白的。现在想来,刚刚爷爷之所以没有阻拦她,绝对是存了那种心意。

“阿萝,是你么?”

李贤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见面前站着一个女人的背影,顿时不假思索地开口叫了一声。许久,他也没见人转过身来,便又闭上了眼睛,口中犹自念叨道:“阿萝,你放心,今生今世……今生今世……”

许嫣原本不知道阿萝是谁,但听李贤这口气,定然是又一个他所牵挂的人,不觉露出了凄迷的笑容,脚下却始终挪不开步子。结果,李贤模模糊糊叫出了很多人的名字,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却不知是这次的酒劲过大,还是他原本就爱说梦话的关系。

就在她狠狠心想要走的时候,她终于听到了仿佛提到自己的话。

“……许家那个大的还真是个漂亮的人儿,只可惜,我有烟儿了,否则……既然不能就别祸害了人家……许老头你一厢情愿……天底下门当户对的人多了,何必得找我……那个小的太泼辣,谁娶了她谁倒霉……”

就在许嫣听得发怔,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时候,李贤忽然发出了一声惊呼,整个人猛地坐了起来。结果,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认出了床榻边的女子,还有她那凌乱的衣衫。

糟糕,不会是酒醉误食吧?

第三百一十四章 郎心有人,妾怎好强留;纵使无心,老狐狸亦有算计

李贤之所以能够在酒醉之后不到半个时辰就先清醒过来,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那套盛家剑的关系。然而,此时此刻他完全不知道。他知道的只有一点,倘若他刚刚真的对人家做过什么什么……那事情就完全没办法收场了。

这年头男女情投意合双宿双栖未必要负责任,但是,他是沛王,许嫣是许敬宗的孙女,这就大大不同了。他几乎把酒宴上的所有事情都拿出来回忆了一番,但到了最后却万般无奈地发现,除了舞剑还有那么一点印象,之后的事他就完完全全不记得了。

“许大小姐……”

许嫣倏然转过身子,见李贤虽然面色不大好看,但确实已经醒得炯炯的,面色不禁微微一红。而她这一红脸不打紧,李贤却是心中着慌,毕竟,酒醉误事对于他来说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正准备拐弯抹角盘问一下,许嫣却抢在他前头说了话。

“刚刚殿下在席间舞剑的时候醉了,是我把你安顿在了这儿,但只是一会儿你就自己醒了。既然无事,我去禀告爷爷,殿下便在这里休息一会好了。”言罢许嫣裣衽施礼,竟是二话不说就往外头走。

这下子,李贤顿时怔住了。三番两次在许家偶遇许嫣,他当然知道这大多是老狐狸的设计,虽说每次犹如躲避瘟神一般躲得快,但他不是瞎子,人家眼睛里的那点情意他当然看得出来。

倘若刚刚许嫣含羞带涩地让他负责,或是哭哭啼啼地夺门而去,或干脆是用一种仇恨的目光盯着他,他都不会觉得奇怪,而偏偏是这种古怪的态度,让他完完全全弄不清楚自己究竟做了什么。

李贤心急之下,不管不顾地跳下了床,套上一只鞋时,他终于发觉到了一点破绽。他身上穿的就是原本那套衣服,虽说有些脏污,但似乎没有脱下的痕迹,如此说来,他确实是没动人家一根毫发……当然,也可以说是人家没玩什么美人计。

“许……嫣姑娘!”

一只脚已经迈出了门的许嫣乍听得这一声,脚下一个不稳,差点踉跄摔倒在地。一手扶住了门框,她强忍心中悸动回过了头,却见李贤已经穿好了鞋走上前来,最初的茫然神色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则是那种招牌式的懒散笑容。

“刚刚真的是多谢了!”

区区多谢两个字中包含多少意思,许嫣心里却是清清楚楚。她的怀中便有当初小心翼翼搜罗来的极品催情香,腰中的香囊里还有祖父派人给她的几颗功效不明的香丸,这样难得的好机会,倘若让祖父知道她错过了,只怕以后她和妹妹便会和她们那个可怜的姑姑一样。

“殿下不必谢,情之一物无法强求,便是我今日……”她终究无法把话说得那么直白,那半截便隐了过去,“我只有一件事想求殿下,阿瑶向来性子乖僻,若是将来祖父许了一桩她不认的姻缘,不知她会做出什么偏激的事情来。殿下在京城贵胄中间认识的人多,若有性子好的世家子弟,还请帮她留心些,祖父大约还会听你的。”

事到临头还在想着那个许瑶,这姊妹两人,怎么性格便如此天差地别呢?李贤在心里叹息了一声,见许嫣苍白了脸便往外走,心思一动便追了上去:“横竖我也是要走了,便和许大小姐一起去和许相公告辞吧。”

李贤既然这么说,许嫣自是不会拒绝。一路上,她强忍着目不斜视,可一出现在前院,她便觉得四周仆役侍女的目光有异,原本的那种隐隐约约的轻视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则是艳羡和惊叹。她心知肚明这些眼神并非完全冲她而来,心中不觉更加苦涩了。而到了堂上,她还没来得及对许敬宗说什么,就只见那肥硕的身躯敏捷无比地冲了上来。

“哈,六郎你的酒醒得倒快,不愧是人称千杯不倒李六郎!”话虽如此,但许敬宗的眼神中还是流露出一丝遗憾,心中更抱怨这酒劲太差,醉酒的时间着实太短。他瞧了瞧自个的孙女一眼,见其面色一阵红一阵白,衣衫稍有凌乱,但那发髻却只是稍稍有些松散,不禁狐疑了起来,但此时此刻却不好留着她多问,“嫣儿,今日你也累了,先去休息吧!”

此时,李贤也从旁适时帮腔道:“嫣姑娘是今天的寿星翁,陪着我这个醉鬼闹了那么久,便听许相公的话,先去休息吧!”

许嫣没料到这时候祖父还要留着李贤说话,到了口边的认承只得吞了下去,默默施礼之后出了门。而她这一走,李贤心下松了一口大气,见老狐狸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他干脆板下了一张脸,然后冷哼了两声。

“好你个许相公,这美人计居然用到我身上来了!”

许敬宗虽说善于察言观色,无奈这两人之间的举止太过诡异,他竟是分不清究竟有没有成就好事,此刻听李贤貌似发怒地撂下一句话,他反倒嘿嘿笑了起来:“英雄爱美人,郎有情妾有意,我怎么用美人计了?”

对于许敬宗的厚脸皮,李贤惟有翻了个白眼,懒得再和他理论。许瑶那个暴炭性子他是敬谢不敏,也没打算撮合了什么姻缘,到头来让别人埋怨自个,但许嫣的个性却让他很有些好感,便在那些认识的人当中盘算着为她介绍一桩姻缘。谁知他这边还没想出个子丑寅卯来,那边许敬宗却仿佛唯恐天下不乱似的,把他醉倒时许嫣的反常举动当作笑话一般说了。

“嘿,殿下你是没看到嫣儿那时候的样子,就是我这个祖父也没看出来,平素柔弱惯了的她竟会发这么大的火。啧啧,那脾气……绝对不像他爹!”虽说提到的是自己英年早逝的儿子,但许敬宗却没有任何愧色,反而啧啧称赞了起来,“我只道是嫣儿性格太过懦弱,如今看来,倒是白担心了,这贤内助当可做得!”

情知再呆下去也只是听许敬宗自吹自擂,李贤赶紧瞅了个空档告辞。临走前,他忽然想起这是许嫣的生日,自己原本就不是存心拜寿,要是没一件礼物更是说不过去。

左思右想,他终于想起自己身上还有一个贺兰周刚刚送的香球,虽说是用纯银所制,但妙在精巧,其中所盛香料更是密方所制别无分号。无论如何翻转,内中盛香之碗决不会倾覆,端的是巧夺天工妙不可言。

而许敬宗接到这么一桩礼物,小眼睛顿时更加眯缝了起来,笑呵呵地把李贤送到了门口,便把香球交给了一个仆人,令其拿去送给许嫣,自己则是一路捋着胡子笑嘻嘻地回书斋。李敬玄还在那里等着他面授机宜,儿女大事解决了,这朝廷大事也绝不可耽搁。

出了许宅的大门,李贤第一时间长长伸了个懒腰。这不是贵人应该做的动作,但是,谁又会去计较这个?张坚韦韬仍在那里窃窃私语,说着李贤和那位许家大小姐不清不楚的勾当,而盛允文则是在自个讶异着,李贤短时间之内竟是得了盛家剑的五分精髓。另外,许敬宗一个文臣,怎么会似乎认得盛家剑的模样?

李贤没在意三个亲卫在想些什么,忽然一夹马腹便有如离弦之箭地冲了出去,这时,后头三人方才慌忙跟上。从建春门大街拐入定鼎门大街,到了自个家门口,他还没来得及下马,上前牵马的仆人后头便多出了一个人影,不是别人,恰是好些天没见的老贼头。

“六公子安好?”

燕三照旧是没个正经,行礼也完全不像人家那样规规矩矩,只是拱拱手就完事了。还不等李贤开口相问,他便笑嘻嘻地道:“荣国夫人派我来传话,说是贺兰公子就交给您了,只要不缺胳膊少腿,怎么折腾都行。这些天荣国夫人会去拜访各家女眷,不会呆在家里头,若是没事情,您就不用去找她了!”

与其说李贤是高兴能找到折腾贺兰敏之的机会,不如说他是瞠目结舌于老外婆的撂挑子。难不成,老外婆和贺兰敏之不是那个什么什么的关系?还有,似乎享清福享惯了的老外婆,怎么就忽然出动了起来,还说是每天都不会在家?

联想到如今赫然是老妈执政,李贤顿时用扇子敲了敲脑袋——恰原来,如今他的帮手正是老外婆了!他笑吟吟地冲燕三点了点头,见老贼头似乎准备脚底抹油开溜,他立刻开口叫住了人。利落地跳下马,他把人招上来,在那耳边低声嘀咕了几句,随即一个鼓鼓囊囊的钱囊很是顺溜地滑入了燕三的手中。

“放心,我可不会那么小气!”

掂着那分量,燕三顿时笑容满面地接下了任务。虽说荣国夫人不是小气人,该给的毫不手软,但他总是不愿意面对那位目光犀利的老太太。虽说李贤同样不是好对付的,但总比老太太好相处些。拐进某条小巷的时候,他冷不丁想起上次躲在老太太被窝里过关的那回,立马硬生生打了个寒噤。

第三百一十五章 太子惹出来的麻烦

“你知道么,那位周国公嗣子贺兰敏之又踩死了一个人!”

“长安城被他糟蹋的大姑娘小媳妇足足有好几十,咳!”

“谁让人家有个好姨娘,换作是别的,早该打发去岭南蹲着了!”

“还有哪家侍郎的千金倒了霉,听说还珠胎暗结,嘿嘿!”

要说这年头没有电视,没有无线电,没有报纸,于是,口耳相传的流言便成了人们的最大娱乐。那一天发生在南市大街上的事,被无数人这么一传,立刻就变了味道。然而,上述这些乱七八糟的抱怨和幸灾乐祸之后,便是那一顿鞭打豪奴最是精彩,甚至有好事的编成了说书在酒肆茶楼传唱。

尤其是贺兰敏之咬牙切齿一头昏倒那一场大家最喜欢听,每逢说到了这一桩,上上下下喝彩声不绝,更有人频频追问,那半道里杀出的贵公子是谁。而这个时候,那说书人便会神秘兮兮地比划手指头。

那天李贤虽然没表露身份,但民众的想象力是无穷的。这天底下有名头的世家子弟虽然多,但能够当街如此削落贺兰敏之面子的却不多见。更有人认出了张坚韦韬,于是,一个名字就呼之欲出了。

然而,八卦新闻却没有到此为止,恰恰相反的是,在李贤的授意下,一向嘴巴最紧的沛王第下人,破天荒地向外头神神秘秘地散布了一个消息——他们家的主人这几天正在折腾那位惹事生非的贺兰公子。这么一说,有心人自然是穷追猛打试图追问出根底,但凡出门采买的王宅仆役,几乎个个都会遭到人家的盘根问底。

于是,贺兰敏之被关小黑屋的事传出去了;天天两个健仆用凶犬追着贺兰敏之跑圈的事情传出去了;不完成训练指标不给饭吃的消息同样传出去了……如此多的消息,如此多的奇闻,几乎让整个洛阳上下的百姓全都沉浸在这种津津乐道中,那死去的人早就被人丢到了脑后。

事实就是这么残酷,这年头权贵当街踩死人的事情一个月至少有几起,根本没什么好稀奇的。与此相比,一位贵公子被当牛做马似的操练,这才能激起人们最大限度的好奇心理。

几人欢喜几人忧,在大多数人急切盼望着此事后续进展的同时,却有人为此气急败坏。洛阳城某间不起眼的宅子中,主人便是大发雷霆把下人和部属骂得狗血淋头。可这种事骂也没用,消停了之后,照旧是该拜会的拜会,该送礼的送礼。谁也没想到,苦心谋划的事会因为李贤勿巧不巧地横插一档子而变成这个模样。

就在这样的氛围下,几乎没人注意到,太子李弘到洛阳了。

从小到大,李弘就是一个标准的模范太子。每天定时起床,读书骑马射箭,接待东宫属官外加其它官员,不到子时基本上不会就寝。所以,他的所有举止从来都是符合完美的太子行为规范。可这一次,他生平头一回发了任性脾气,愣是把銮驾随从全都扔在了后头,只带着十几个率府亲卫到了洛阳。

东宫就是个微型朝廷班子,左春坊右春坊犹如中书门下省,率府三卫便犹如朝廷五府三卫,所以从战斗力来说,率府亲卫的战斗力和亲卫没什么两样。尤其是此番肩负保护微行太子的重任,一帮人更是警惕心十足,唯恐一个不好太子蹭了点皮,他们的脑袋莫名其妙就丢了。

此时此刻,李弘便坐在酒肆中,饶有兴致地听着那说书人口若悬河地讲着那一出《神秘公子当街怒打豪奴》的戏码。到了最后人人叫好的时候,他也大喝了一声精彩,随着如雷掌声自顾自地拍起了巴掌。几个率府亲卫从未见过这位温文尔雅的太子如此做派,面面相觑了一会,同时把头扭到了别处,全当没听见没看见。

一个童子上来讨赏钱,李弘也不叫人,从袖子里摸出一文新铸的金钱,随手便丢在了盘子里,这一豪阔的举动顿时引起了人们浮想联翩。甚至有人偷偷摸摸上来,小心翼翼地询问是否六公子云云,结果,哭笑不得的李弘异常干脆地表示,自己在家中行五,对那位仗义豪侠的六公子分外仰慕,这才让那些以为遇到了正主的好事者渐渐散去。

“好一个六弟,惹事也惹得这么痛快!”

李弘强忍住自己拍桌子的冲动,好容易才把目光放在了窗外。他当然知道身为太子应该如何如何,但师傅严格的教导怎比得过李贤的挑唆,所以,这次他力排众议带着率府亲卫先行,确实是看到了很多平常看不到的东西。

此番移驾洛阳,不但因为父皇母后的喜好,还因为关中遭灾,粮食很可能不够吃。除此之外,他在长安还听到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传闻,说是父皇再次将权柄交给了母后,照那些东宫官员的话来说,他这个太子如今已经能够监国,为何父皇却不是火速将他召来,而是让母后执政?

他想不明白,但是,对于那些苦口婆心劝说他或是暗示他的人,他都选择了搁置和冷淡的态度,即便如此,心中的疙瘩还是越来越大。倘若不是李贤那一回对他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只怕他早就上书提出自己的意见了。

满肚子疑惑的他出了酒肆,没有带着人直接去洛阳宫,而是鬼使神差地去了洛河畔的安康楼。由于胡天野的生意越来越大越来越红火,原先那批熟手伙计已经被抽调去开了几家新开的酒肆,这边都是新手居多。眼见一群气宇轩昂的汉子簇拥着遍身绫罗绸缎的李弘进门,几个新伙计都知道这是豪客,赶紧迎了上来。然而,一听李弘的要求,一帮人都傻眼了。

这位主儿居然要点哈蜜儿跳舞?谁不知道哈蜜儿是沛王的人,现如今到这里捧场的谁不是退而求其次,这位主儿怎么口气这么大,不会是外藩亲王世子之类不知规矩的人吧?

于是,三个伙计留下两个殷勤地把李弘往楼上引,剩下的一个则一溜烟地跑去通知掌柜。东主胡天野现如今生意做大了,不可能天天在安康楼窝着,自是有其心腹掌柜坐镇。闻讯而来的掌柜满脸堆笑地进了那豪华包厢,一看到人便有些呆了。

面熟,似乎以前见过,而且,怎么和某人那么像呢?记性一向不错的掌柜搜肠刮肚地皱眉苦思,最后蹬蹬蹬连退三步,双腿一软便跪倒了下去,那声音更是有些发颤。

“小人……小人……”

李弘这时才醒悟到人家是刚认出他,见这掌柜仿佛话都说不利索了,不觉莞尔一笑:“我大约有两年没来了,你认不出来又有什么奇怪的?对了,哈蜜儿呢?”

倘若是别人请哈蜜儿,就是官职再高那掌柜也有法子推托,可李弘却不一样。他火速在心里计较了一下,赶紧陪笑道:“五公子,这哈蜜儿姑娘如今不住在这,既然您要看她跳舞,小的立刻就去安排,只是得劳烦五公子在这里多等一阵子了。”

旁边的伙计见这掌柜如此做派,一颗心都在那里怦怦乱跳,再听到一声五公子,一群人同时想到了一个名字,全都瞠目结舌呆立当场。接下来,整个安康楼上下都动作了起来,那掌柜一面派人去通知胡天野,一面派人去请哈蜜儿,另外则是亲自飞马前去沛王第。

“什么,五哥回来了?”

李贤喝进去的一口茶立马喷了出来,那不可置信的样子就别提了。他昨儿个才听说太子车队尚未到新安,慢悠悠刚过了陕州,现如今眼前这家伙居然告诉他,李弘居然进城了?一下子从椅子上蹦了起来,他来来回回踱了几步,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这李弘不像他向来乖戾任性惯了,怎么会玩出这么一招金蝉脱壳?

来不及细思,他便叫上张坚韦韬盛允文火速赶往安康楼。到了地头进了包厢,他便看到李弘笑呵呵地坐在那里,而胡天野赫然陪侍在侧,至于哈蜜儿手中则似乎多了一串臂钏,面上也是笑吟吟的,大约是李弘的见面礼。

此时此刻,李弘还笑眯眯地招呼道:“六弟,你的脚还真是快!”

李贤没好气地往李贤对面一坐,示意张坚韦韬在外头看好门,又朝胡天野和哈蜜儿打了个手势,前者立刻躬身退出,而哈蜜儿则是朝李贤含情脉脉地看了一眼,这才退了出去。直到一干率府亲卫也退走,闲杂人等都没了,李贤方才仰头喝干一杯酒,旋即恶狠狠地瞅着自己的哥哥。

“你既然回来了,怎么还在洛阳城里四处晃悠?父皇怎么说都是病了,母后如今也忙得不可开交,要是让有心人认出你这个太子,那可如何是好?五哥,你玩微服好歹也得有个分寸才行,这洛阳城各方的眼线可是太多了。要是有人参你一本,这可是非同小可。”

李弘一早根本没想到这些,只是忽然想到了之前李贤无意中说的,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此时乍听得这些,心中顿时有些发慌。他此番只是一味地想暂时脱离那种规行矩步的日子,却忘了他这个太子有千千万万的人盯着。

“那我现在就去洛阳宫……”

“你带着十几个率府亲卫这么晃悠了一圈,该认出你的人早就认出来了!”李贤一把将李弘按了回去,站起身来四处一走,顿时有了主意。

第三百一十六章 危机转嫁就是这么简单

但凡还有那么一点英明的皇帝,一旦把政事交卸出去,是绝对不会当撒手掌柜任事不管的。李治现如今年不到四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更怀着超越乃父成为有史以来最贤明天子的远大抱负,自然不可能因为区区风眩病就真的淡出朝政。

于是,上官仪每天出入宫廷的时间渐渐长了,除了给皇帝谈诗论文做些风雅勾当之外,便是事无巨细汇报朝廷政事,外加百官动向,如是等等。当然,为了表示君臣之间的相得,老上官几乎天天都能从宫中带些赏赐的东西回去,传到外边都是一段段佳话。

然而,这一天应该上官仪入宫的时辰,老上官却迟迟不见踪影。于是,李治当即阴沉了脸,看谁都不顺眼,连带着贞观殿上下的内侍宫人全都赔了十万分小心,就连王福顺说话也是细声细气。好容易安顿好了天子午睡,他擦了一把额头油汗来到外边吹风,结果便听到了一条让他大吃一惊的消息。

“太子回来了,这是谁让你胡说八道的?”

他恶狠狠地盯着那个胆战心惊的内侍,本能地把人归到了嚼舌头这一范围。要知道,昨儿个传来的消息还是太子车驾一行刚刚过了陕州,怎么才一天工夫就到洛阳了?

“小人,小人也是听别人说的……”那内侍哭丧着脸,分外痛恨某个神神秘秘告诉他此事的人。见王福顺脸色愈发不好,他正想出口补救,王福顺忽然看见了不远处匆匆而来的一个人影,赶紧丢下这内侍迎了上去。

“阿萝姑娘,您怎么来了?”

李贤虽说如今常常住在还未完工的沛王第,但阿萝却留在了庄敬殿。一来外头毕竟不如宫里消息灵通,二来,有阿萝这么一个人居中为他和武后牵线搭桥,自然比外人合适。此时,阿萝脸色不太好看,把王福顺拉到了一边,把刚刚听到的消息复述了一遍。

“太子……太子殿下真的到……到洛阳了?”

王福顺使劲吞了一口唾沫,忍不住回头看了那内侍一眼,心中暗自打起了小鼓。待听说李弘还在外头逛了一大圈,他更是感到不可思议——这回来了也就回来了,怎么不直接回洛阳宫,反倒是在外头闲逛,这要是别人参一个不遵孝道,岂不是麻烦大大?

“沛王殿下已经赶过去了,太子大约再有一会儿就能来了,只要守好如今这一会儿,便是万事大吉。”

要是别人让他干这种事,王福顺定然一口回绝,此时却满口答应了下来。他对沛王李贤有一种异乎寻常的信任,甚至可以说,他相信天底下就没有那位主儿办不到的事。于是,送走阿萝,他回转身便狠狠训斥了那多嘴多舌的内侍一顿,又重新安排了一下天子周边侍奉的人,然后自己亲自在一边蹲守。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李治睡得相当好,那白日里常常折腾得他头痛万分的风眩仿佛忽然失去了威力,一点都没有出来搅局的意思。迷迷糊糊地守在一旁,王福顺几乎确定,自己能够完美地完成这任务,到时候也能心安理得地从李贤那里多借几本书。

然而,别人没来,一个他没有料想到的人却来了。当他看到盛装华服的武后笑吟吟走进门的时候,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只不过,想想这时间差不多就是往日武后来探望天子的时候,而身为母亲的武后就算知道,也不至于把事情捅出来,他自然赶紧上去迎接。

仿佛是夫妻之间的心灵感应,刚刚还在发出轻微鼾声的李治猛地惊醒了过来,一睁眼看见武后正在和王福顺说话,他便伸了个懒腰,顺便打了个呵欠。结果,被惊动的人纷纷上前,武后甚至推开了想要帮忙的别人,亲自为李治穿好了衣裳,这一体贴行为自然引得李治柔情荡漾,夫妻之间那柔情蜜意让旁边的人通通低下头去。

皇帝皇后说话说得高兴,旁边的宫人内侍自是凑趣,先是恭维帝后恩爱,紧接着,也不知是谁把话题岔到了太子的身上,王福顺正觉得这话题有些不妙,皇后身边最为得宠的内侍王伏胜忽然插了一句话:“太子待陛下自然是孝顺,小人还听说,太子殿下心忧陛下病情,已经抵达洛阳了。”

武后抢在李治之前满脸诧异地问道:“你听谁说的,我怎的不知?”

王福顺暗道不好,而王伏胜则仿佛自知失言,好半晌才慌慌张张跪倒在地:“小人也是听别人说的。听说今儿个早些时候,有人看到太子殿下带着十几个率府亲卫从定鼎门进了洛阳,之后还有人在南市见到了殿下,之后……”

李治终于忍不住了,猛地出口喝止道:“住口!”

太子李弘撇下车驾紧赶慢赶地到了洛阳,虽说这枉顾安全让他有些恼火,但料想十几个率府亲卫保护着,也不会出什么大事。真正可气的是这个一向很知道礼法规矩,一向都表现得孝顺懂事的李弘,居然一回洛阳不知道回洛阳宫,竟是在城里头瞎逛!

此时此刻,武后看向王伏胜的目光中已经多了几分森然杀机。她今儿个看似一如既往地来陪李治说话解闷,但事实上,她早就从阿萝那里得知了李弘到了洛阳的消息。原本想借着自己镇压场面,让李治晚一点得知这个消息,孰不知人算不如天算,到头来竟是自己宫里头的内侍揭穿了这一条。

皇帝发怒,皇后阴沉着一张脸,周围的人就是笨蛋也知道这时候决不能再触怒两位至尊。而就在这个时候,外头忽然冲进来一个内侍,紧接着道出了一番犹如天纶之音的话。

“禀报陛下,太子殿下、沛王殿下和上官太傅来了!”

李弘和李贤在一起,这是武后早就料到的。但是,这忽然多了一个老上官,便让她有些愣了。就连刚刚还大光其火的李治也是呆了一呆,旋即木着一张脸吩咐道:“让他们进来!”

很快,外头便走进了三个人。武后站在李贤身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依次行礼的人——李贤照旧是笑得懒散;李弘则是有些紧张,叩拜的时候双手甚至有些发僵;而上官仪的眼神闪烁,面色中的笑容仿佛有些生硬的成分,大约这三人并非凑巧来到此地,而是别有文章。想到这里,她刚刚的那点担心顿时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则是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

看样子,李贤大多数又在里头充当了什么关键角色。

刚刚参拜的位置是,李弘居首,李贤则是落后了上官仪半步,所以恰好那眼角余光能够看到老上官的表情。刚刚他带着李弘直闯上官家的时候,上官仪那张莫名惊诧的脸他至今仍旧记得,而当李弘按照他说的话,滴水不漏地把自己的行踪向上官仪解释了一遍的时候,他很明显地看到上官仪松了一口大气。

身为太子太傅,老上官就算有些事情再不敏锐,也知道太子回洛阳,不先去洛阳宫而四处乱跑的结果。究其根本,他这个太傅就有教导之过——这个时候,谁都不会管他之前是于志宁担当太子太傅,他这个太子太傅不过是接任的,负全责很不公平。

于是,面对李贤的巧舌如簧,他很快便加入了三人碰头会议,最后将信将疑地跟着两人去见了见某人,此番进宫便担负起了最最重要的任务。

虽说心中不太高兴,但李治照旧是含笑点头,一开口却是冲着上官仪而去:“上官,你可是在贞观殿外头撞见了弘儿?这还真是巧。”

“陛下,臣待在家里,实在没想到太子殿下会来。太子和沛王先到臣那里问了陛下的病情,随即两位殿下和微臣又出外验证了一些事,方才一起进宫,所以耽搁了这么久。”

这下子,李治终于被成功搞糊涂了。看看上官仪,又看看毕恭毕敬的李弘和做若无其事状的李贤,于是,他终于忍不住好奇地问道:“什么事要你们三人一块验证?”

“回禀父皇,儿臣在长安听说父皇又犯了病,心中时常忧虑。却听说民间有传闻,用针灸奇术能够缓解此疾,更听说有精通针灸的国手正住在洛阳,所以便想打探打探。”

李弘说话的时候一直低着头,样子很是稳重。当他说起最后确实寻访到了人的时候,李治立刻露出了深深的喜色。不得不说,这风眩病虽然发作没几年,却一次比一次都激烈,折腾得他几乎都要发疯了。病急乱投医,他几次想要下诏天下求医,但终究还是觉得太招摇。

因此听说李弘今次急急忙忙赶来洛阳,是为了替自个寻访大夫,还带上了上官仪一起去拜访,他自是心中触动——孝道乃是天家最重视的一条,他终究是没看错太子。

此时,武后便知道这场风波还没开始就结束了,轻松之下不禁笑着问道:“既然如此,弘儿你还不如早些写封信过来,让洛阳县派人去查访岂不好?”

“母后,五哥这不是谨慎么?要不然他怎么会拖上我和上官太傅?”虽说到手的功劳转送了李弘,但李贤自忖随便找点什么就能补回来,因此并不懊恼,甚至乐呵呵的。虽说不知道是谁事先就捅出这个消息准备兴风作浪,但他还是假作无心地道,“看父皇瞧见五哥一点都不意外,难不成五哥原准备的意外惊喜落空了?”

此话一出,李治面色微变,武后则是晒然一笑。紧接着,两位至尊四道炯炯目光,便落在了一边拼命瑟缩身子的王伏胜身上。

第三百一十七章 逮着机会就要整人

太子微服归来的消息还未来得及传开,就有两个御史迫不及待地上了奏本,一则是称太子撇开护卫仪仗先行,是把自己置于险境,又置护卫仪仗于不忠之地,中心意思不外乎是俩字——找死;第二则是批评太子在回到洛阳之后不先到洛阳宫请安,而是先在城里头逛了一圈,是为不孝。

倘若没有李贤舌粲莲花似说动上官仪,又把自己委托贺兰周寻找的名医秦鸣鹤拿出来当作李弘的功绩,那么,兴许李治一怒之下,李弘至少逃不脱一顿申斥。但是现在,代为执政的武后看到这奏折之后,也不隐瞒,直接把两份洋洋洒洒文采华丽的奏折往袖子里一塞,施施然来到贞观殿,把奏折直接交了,便坐在旁边默不作声。

当照例前来陪皇帝说话解闷的上官仪来了之后,看到这奏折自然大为愤怒。不说别的,太子回洛阳之后,陪着去找那位名医秦鸣鹤的乃是他上官仪,如今却有御史上书弹劾,而凭借他对于文字的敏锐程度,甚至感到里头在影射他这个太傅失职。于是,继皇帝皇后两位至尊恼怒之后,上官仪这个宰相也开始火冒三丈。

中枢强于地方,这是任何中央集权的朝廷的普遍现象。刺史在外头乃是一方之主,到了中枢也就是个平平常常的四品官,所以,有多少人削尖了脑袋就想往中书门下两省钻,而如今中书最重,中书省的那些定额位置早就被无数人盯上了。

正因为如此,两位至尊一位宰相对太子弹劾案的震怒直接导致了一大堆人倒霉——两位倒霉的御史就不提了,不管是他们自个没事找事还是有人在背后撺掇,直接打发去了岭南那地方数星星;与此同时,正愁找不到机会动手的武后便把矛头指向了中书省一群成天和她作对的死硬派,大刀阔斧地直接黜落了十几号人。

此事有李治默许,上官仪又保持沉默不愿说情,于是,心伤同类的人便渐渐多了,一个个前赴后继地上书硬挺。然而,胳膊终究拧不过大腿,带着无限的哀怨和愤怒,好些官员在洛阳城外演绎出了十里送行的场面。

这年头,岭南瘴气毒雾最最出名,一去那块宝地,将来就算能回来,指不定也会落下一身毛病。

朝中牛鬼蛇神大动,李贤却岿然不动。事情都已经摆明了,他老妈捧着老爹给的尚方宝剑,唯一能够对老爹施加强大影响的上官仪又装聋作哑,这还能有其他结果么?这年头的人还真是认死理,抓着风就是雨,火坑是自己造的,同样也是心甘情愿跳的。

“阿嚏!”

正在那边思量八月十五到了,是不是要做两个月饼出来好好尝尝,他忽然冷不丁打了个喷嚏,随即似乎有心灵感应似的回头一瞧。见是屈突申若一个人单独笑吟吟地向这边走来,他不禁有些奇怪,连忙站起身来。

“六郎,外头天翻地覆,你倒是躲在这里逍遥!”屈突申若弹弹衣角,旋即在石凳上一坐,见上面摆着一具古琴,眉头立时一挑,“咦,六郎你什么时候喜欢上这种风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