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什么来什么,面对着亦笑亦嗔的李焱娘,李贤赶紧一口否认。他正准备岔开话题,就只觉得屈突申若忽然在他背上狠狠掐了一记,这一吃痛其他的话头就都忘记了。而趁着他愣神的功夫,就只听贺兰烟扑哧笑道:“这芙蓉园中芙蓉池,芙蓉池上虽然没有芙蓉舟,却有一朵真芙蓉,今儿个还真是巧呢!”

此话一出,众人的目光顿时都集中在房芙蓉身上。这一年多在长安,大家彼此之间都熟了,李焱娘顶着尉迟夫人的名义,更是喜欢四处去逛,此时便亲昵地在房芙蓉的面颊上轻轻捏了一记:“人说芙蓉临水,波光花影,相映成趣。要我说,现如今是人比花娇,这芙蓉两个字还真是不辱没你。”

这种情形下,李贤打定了主意少说话多揩油,揽住小丫头腰肢的左手一直在那里不安分地摩挲着,至于身边的屈突申若他却不敢太明目张胆。正当他以为不说话也就没事的时候,屈突申若却忽然吐出了十个字。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殷秀宁闻言大是惊奇,连忙追问道:“申若姐什么时候变成诗人了?这十个字大有意境,品评小房大是合宜!”

“我哪有那本事,这诗自然是某人做的。”屈突申若大有深意地斜睨了一眼李贤,眼眸中闪动出一缕狡猾的笑意,李贤见状大是心道不好,却没想起自己闲来无事随便写写的字纸怎么给大姊头拿去了。还没等他想清楚,贺兰烟忽然哼了一声。

“他也就知道没事情做两句诗骗人!”

这座上的人没有一个没听说过李贤急才的,一听贺兰烟这句含怒而出的嗔语,俱是笑声不止,就连许嫣也不禁笑出了声。而房芙蓉却不知道屈突申若这一句诗是故意还是编排,一时间那脸颊登时更红了。奈何船上众女几乎都是热辣大胆,不知害羞为何物,此时笑得更欢了。正在这时,湖上忽然传来了一个雄浑的歌声。

上马不捉鞭,反拗杨柳枝。下马吹长笛,愁杀行客儿。

门前一株枣,岁岁不知老。阿婆不嫁女,那得孙儿抱。

敕敕何力力,女子临窗织。不闻机杼声,只闻女叹息。

问女何所思,问女何所忆。阿婆许嫁女,今年无消息。

如果这歌是屈突申若或殷秀宁唱,那么豪爽人配上豪爽的歌词,自然别有一番北地少女的热辣滋味,然而……这唱歌的偏偏是一个男的!李贤起先还以为是李弘那条船上的船夫,可仔细听听这声音和中气又觉得不像,到了最后,他几乎和屈突申若同时一拍巴掌。

“是伯虎!”

这满船的人大眼瞪小眼全都愣了,最后还是李焱娘无可奈何地摇摇头道:“除了仲翔和阿晓那两个小子,其他人都已经名草有主了,偏偏他至今还是单身,怪不得唱这么一首折杨柳枝歌。”

话音刚落,众人只听船上忽然也传来了一个应和的声音,那声音竟是说不出的婉转动听。

上马不捉鞭,反折杨柳枝。蹀坐吹长笛,愁杀行客儿。

腹中愁不乐,愿作郎马鞭。出入擐郎臂,蹀坐郎膝边。

放马两泉泽,忘不著连羁。担鞍逐马走,何得见马骑。

健儿须快马,快马须健儿。弱跋黄尘下,然后别雄雌。

李贤瞧见应和的是殷秀宁,便是大为惊奇,再看的时候,却只见对方朝他俏皮地眨了眨眼睛,竟是又重复唱了几遍。那船夫得到了李焱娘的吩咐,已经循声驶到了岸边,但凡眼睛还算好的,都能看到站在岸边的程伯虎和薛丁山,前者一副瞠目结舌的表情,而后者则恨不得避开十几步去,仿佛不肯承认自己陪人来做这么丢脸的事。

既然靠岸,众女便纷纷下了船,李焱娘首先嘲笑道:“小薛,伯虎都唱了,你怎么不唱?”

原本就脸红的薛丁山听了这话,那脸登时像关公似的,至于原本就大大咧咧的程伯虎却没有任何反应,反而用古怪的目光在众人脸上转了一圈,最后方才疑惑地问道:“刚刚是谁和我的歌来着?”

众女嘻嘻哈哈地互相看了一阵,李贤便上前当胸打了程伯虎一拳,笑眯眯地问道:“你倒是想让谁和你的歌?”

“申若大姐和小贺兰都是六郎你的人,这当然不会,这焱娘姐和燕蓉姐当然也不可能,至于小殷……”程伯虎的目光在殷秀宁面上转了两圈,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似是觉得不可能,又转向了许嫣和房芙蓉瞅了两眼,再扫了扫乐不可支的阿萝和哈蜜儿,彻底郁闷了。

这满船的人怎么看都不像是有一个应合他那歌谣的,亏他家里那位老爹撺掇他这回随驾芙蓉园,可以试试用唱歌这一手来找媳妇……要知道今晚出来泛舟的都是这么些姑奶奶,他何必出来丢人现眼?

“算了,我还是回去睡觉来得正经!”

程伯虎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转身就走,结果这步子还没迈出去就被人揪住了衣领,却是李贤。而李贤抢在程伯虎发飚之前,指了指人群中的某人便笑眯眯地解释道:“是小殷应和了你的歌,你可别错过了机会!”

言罢他疾退数步,拉起屈突申若和贺兰烟一阵风似的溜了,而阿萝安慰了哈蜜儿几句,便上前招呼了房芙蓉和许嫣离开。虽说李焱娘很有心留在原地看热闹,但想想殷秀宁若是发起火来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遂拉上了傅燕蓉走路,还不忘拖走了目瞪口呆的薛丁山。于是,刚刚还热热闹闹的地方一下子就只剩下了程伯虎和殷秀宁两个人。

直到走出老远,李贤才忍不住放声大笑,憋了许久的笑声一释放,端的是惊飞宿鸟惊动鸣虫,而屈突申若和贺兰烟互看了一眼,齐齐笑了起来。一想到刚刚程伯虎那见了鬼似的表情,再想想殷秀宁那优美的歌声,三人就感到一种异常不搭调的感觉。

指不定就真的碰成一对了,谁知道呢?

第四百六十一章 自古相思最是销魂

虽说是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但十三的月亮却已经流露出那种滚圆的味道。芙蓉池边的小树林中,银白色的月光从树叶的缝隙中一点一滴地钻了进来,在小径上投下斑驳的阴影。刚才那阵笑声之后,林子中也不知道一下子扑腾出来多少宿鸟,如今终于消停安静了下来。

既然是御苑,这歇息地方自然是随处可见,几处高大的树木下头甚至还有秋千架子。自打刚刚笑过之后,屈突申若就挣脱了李贤的胳膊,此时一看到秋千更是拖着贺兰烟坐了上去。两人笑着荡了两下,小丫头便冲着李贤嚷嚷了起来。

“贤儿,快来帮忙推推!”

这两个小姑奶奶!

虽然面上摇头,李贤还是上得前去,趁她们荡下来的时候使劲推了两把,等到看两人越荡越高,他方才退到旁边靠树站着,眯起眼睛端详着这一大一小。

屈突申若虽说白天穿着胡装,晚上却特意换上了一身女装——绯绫衫子,束胸曳地绛红丝裙,俱是轻薄的织物,虽说是晚上,但在月光下却愈发显出那玲珑有致的身材。大姊头尚红,小丫头如今虽出了孝,却仍服素,白纱窄袖长衣,白绫长裙,旁人穿着如同幽灵的一身白让她穿在身上,却流露出一股清新隽永的意味。

眼之所至是两位绝色佳人,耳之所听是阵阵欢声嬉笑,李贤自是感到说不出的得意。也不知过了多久,那秋千终于停了下来,他正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却只见屈突申若和贺兰烟同时跳了下来,双双上前拽住了他的胳膊,硬是把他按在了秋千上,紧跟着大姊头更是在秋千后头狠狠踢了一脚。

嗖——

也不知道大姊头这一脚用了多大力气,总而言之,秋千一下子向前飞起了老高,亏得李贤反应迅速一把拉住了旁边的摆绳,这才没有在猝不及防之的时候掉下来。还不等他对这种突然袭击表示抗议,这秋千一落到低处,忽然后头又传来了一股大力,紧接着就是小丫头咯吱咯吱的笑声,还有屈突申若嚣张的大笑。

“怎么样,小贺兰,心情是不是好多了?有些事情深究了没意思,做人有时候就得像六郎这样没心没肺!”

这句话前半句一飘入耳,李贤登时醒悟了过来,敢情大姊头是趁这个时候开导小丫头。想到自从那一遭让屈突申若把贺兰烟送回家之后,他就被乱七八糟的事情缠住,几次去找人却被老外婆挡在了外头,确实不曾和小丫头好好谈过心,此时此刻,他自是对屈突申若生出了感激。然而,当后头半句没心没肺的评价时,他登时为之气结。

“没错,就是没心没肺!”

贺兰烟想起前些日子患得患失,又遭到了贺兰敏之的嘲笑,愈发恨得牙痒痒的,咬牙切齿地在李贤身上又死命推了一把。看到李贤手舞足蹈飞起老高,她便再次发出了阵阵笑声,终于心满意足地退到了一边,一把挽起了屈突申若的手。

“申若姐,我们走,就让这家伙看得到吃不着!”

虽说从秋千上跳下来异常容易,但眼看着大姊头只来得及丢过来一个无可奈何的眼神,就被小丫头一下子拉走了,李贤只好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好容易等到秋千停了下来,他却索性坐在了上面,仰望着满天星斗和明月发呆,心里叹息着大好时光可惜无酒无人伴。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从小径那一头传来,紧跟着就是女人的说话声。他原本打算就坐在原地,猛地心中一动,四下一扫后就悄悄掩到了某棵四人合抱的大树后头。不多时,就只见两个人影并肩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刚才在船上听到殷姐姐那歌声的时候,我几乎不敢相信。平日看她那么一个爽朗人,却不料会唱这样的民歌,而且还是和那位程中郎将。”

说话的那个女子转过头来,恰好在月光下显露出无限美好的容颜。而这时候,另一个女子忽然悠悠叹息了一声:“说实话,我还真羡慕她。若是我有这样的胆量,兴许就不会在当初上演那种滑稽的场面了。芙蓉,阿瑶嫁到你家最初那段时日,多亏了你帮忙,否则我真的担心她会闹出什么事来。”

“许姐姐不用这么客气,既然是姻亲就是一家人,更何况我如今在长安也受了你不少照顾。不过,既然我大哥都已经娶了嫂子,你真的不愿嫁人?”

“我心既已予人,若是嫁入别家,又何尝对得起未来的丈夫?祖父如今身体不好,大夫说需得好好照应,等到了……那时候,我就索性出家求一个清静算了!”

场中一时间陷入了沉默,而躲在树后的李贤此时不用探身窥视,也知道说话的是哪两个人,这心里头自有些不是滋味。很快,两女又压低了声音说了一会话,阵阵模糊不清的声音随风飘来,他却是再难辨别她们究竟在说什么。

直到外头再次恢复了安静,又稍稍等了一会他方才闪身从树后出来,忍不住苦笑了一声,这才慢吞吞地朝刚刚的坐处走去。他正想在那秋千上再耍两下子,顺带好好盘算一下,却不料一个人影急匆匆地从小径那一头奔了过来。四目对视之下,他固然是愣住了,而那个人也愣住了。

“六……六郎,你……你刚刚就在这里?”

如今形迹已露,即便李贤平日再会说话,这时候也找不到第二个理由可以蒙混过去。再说,这里已经是小径尽头,出路只有许嫣转回来这一个,他还能从哪里蹦出来?总不能说自己晚上闲着没事干钻林子玩吧!

干咳了一声,他赶紧岔转话题道:“你这么急急忙忙赶回来,可是丢了东西?”

许是觉得自己刚刚问得过于直白了,许嫣也颇有些尴尬,但很快便故作镇定地微微点了点头:“和芙蓉分手之后,我发觉掉了一只耳坠,所以就回来找找。”

耳坠?

李贤这时候方才发觉,许嫣耳垂上的耳坠只剩下了一只。月光下,那粒红彤彤的玩意格外显眼。非金非玉非宝石,却是一颗红豆。一瞬间,多年前那次逛街的经历猛地浮上了心头,赫然是许嫣捧着两对耳坠向他借钱的情景。

虽说是借,但那时候两姊妹好似是许家的赔钱货,再说许嫣又不像许瑶那样泼辣任性,因此他哪里会让人家还钱?三两次推辞过后,这事情也就算过去了,想不到今日又会重见。

胡思乱想了一阵子,他很快自嘲了起来——许嫣如今是许家的管事大小姐,这卖相思子的铺子更开得满长安大街都是,似乎还是贺兰烟一手创办的,就不许人家许大小姐自己再买一对?

“这黑灯瞎火的,林子里又暗,要找一个小小的耳坠只怕不容易,不若还是等天亮吧!”

“不过是小玩意,我一个人找就好,殿下还是先回去吧!”

听到人家忽然生硬地改口叫了尊称,李贤想想还是留了下来。这虽说是皇家御苑,但放着许嫣一个人在这里找,兴许到天亮也不会有收获。作为偷鸡摸狗的必要配备,他随手从怀里掏出一个火折子和火石,迎风点燃一晃,那特制的火折子立刻发出了微光。

“这火折子最多能烧半个时辰,若是不行明早我叫上人帮你。”

许嫣瞥了瞥李贤,沉默地点了点头,待接过那火折子,却又瞧见李贤变戏法似的又拿出一个晃着点燃了,猫着腰在地上四处查看。此时此刻,她只觉心中又欢喜又悲凉。

再过几个月,他就要大婚了,刚刚在船上看见屈突申若和贺兰烟依偎在他身边的时候,即使她早就有心理准备,也免不了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刺心,兴许,这就是所谓的情之所钟,无药可救。

那因果起于一次侍宴,长于那次逛街,兴于那一次长街相救,又在他一次次上门拜访祖父的时候日渐壮大,看似水到渠成,却最终仍是一场空。

凝视着李贤正在地上寻找耳坠的背影,她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轻轻叹了一口气,旋即悄悄从腰中取出了一个绸包,掀开那层绸布,里头赫然是和她耳上那只一模一样的红豆耳坠。狠狠心从里头取了一只捏在手里,她就将剩下一只郑而重之地包好藏在怀里,旋即轻轻地将其丢弃在了地上,趁着李贤回头的功夫将其捡了起来。

“已经找到了,多谢六郎你今晚的仗义,我先走了!”

眼见许嫣话音刚落,就拿着那火折子急匆匆地顺小路奔了回去,李贤不禁呆住了。好半晌,他才摊开了手掌,只见那上头恰恰是一只小巧玲珑的红豆耳坠。想想许嫣离开的时候仿佛是逃跑似的,他更是苦笑了一声。

怪不得这红豆被人称作是相思子,果然是自古相思最是销魂。

第四百六十二章 夜深人静处,武皇后独自临湖

芙蓉园不是大唐一朝一代的御苑,作为传承数百年的帝园离宫,这里不知道住过多少皇帝妃嫔,多少公卿贵戚,当然也不会没死过人。然而,这帝王之家富有四海,驱鬼镇压的道人要多少有多少,其中不少都是有真才实学的,所以,这芙蓉园这几百年来,还从来没有闹过鬼。

然而,这月上中天夜深人静的时候,却不知何时飘来了一层迷雾,天上地下朦朦胧胧的同时,也多了几许潮湿的气息。薄雾之中,巡逻的羽林军卫士都不敢懈怠,四下里严密清查的同时,也防止有外人蒙混进入或是图谋什么刺杀。几个低级军官组成的监察小组也不时四处转着,他们却自由得多,不时还低声交谈几句。

“刚才太子和雍王他们去划船,闹出的动静真不小。”

“没错,这芙蓉池上对歌声,还真是新鲜。”

“如果是太子和未来的太子妃,或是雍王殿下和那几位绝色佳人就更完美了,可惜居然是程家那个愣小子。说起来,殷家那位千金似乎也不小了,正好到了嫁娶的年纪!”

这边几人边走边议论,其中一人还“尽职尽责”地四下里查看一阵。忽然,他瞥见小径尽头的一抹白影,瞳孔顿时猛地收缩了一下,整个人也有些僵硬了起来。

“喂,你们看,那是什么?”

几个军官闻声转头,待看到那是一个轻飘飘的白衣人影,去的方向竟是芙蓉池,他们禁不住面面相觑了起来——这大晚上如果有人图谋不轨也应当是穿黑衣裳,这一身女鬼似的装扮究竟是怎么回事?正当一群人想要上前看个究竟弄个明白,忽然又见一个人影急匆匆奔了过来,待到近前,众人方才发现那赫然是一身高阶女官的打扮。

“你们可曾看到皇后娘娘?”

皇后?几人为之大讶,其中一个机灵的立刻恍然大悟地一拍巴掌:“刚刚看到一个白衣人朝芙蓉池的方向去了,只是远远的看不清楚。”

话音刚落,阿芊便生硬地点点头,立刻反身追了上去。而几个军官大眼瞪小眼互看了一会,赶紧脚底抹油溜之大吉,更在路上把剩下两拨卫士遣开了去。不管皇后这么晚出来究竟是为了什么,他们还是谨慎些好。

此时早已过了丑时,芙蓉池上早就没了起先的热闹,那些年轻爱玩闹的男男女女,这个时候也早就睡觉去了。湖面上时不时有阵阵微风传来,传来了些许凉意。武后所住的水阁原本就在芙蓉池西北面,这一路白衣神秘莫测地来到这里,也不知吓倒了多少人——即便是有胆量上前盘问的,待知道是皇后,自然也被吓了个半死。

“芙蓉池……上一次来这里小住的时候,似乎还是永徽六年的事了,一晃竟是那么多年了!”

伫立在湖边,武后丝毫没在意那拂面的凉风,目光只是直直地看着水面,仿佛要把那波纹粼粼的水面钻出一个洞来,许久才露出了一个说不上是哭还是笑的表情。正在这时候,她忽然感到有人轻轻在她肩上搭了一搭,顿时迅速地转身疾退,待看清是阿芊,她方才恼怒地皱了皱眉。

“不是吩咐过你不必跟来么?”

“这虽然快要入夏,可外头还凉,奴婢担心娘娘穿着这一身会着凉,再说羽林军那起子人也未必能认出娘娘……”

武后见阿芊还要再说,只得摆手制止了她的啰里啰唆,又转过身若有所思地望着水面,过了许久方才问道:“此次我撤了嫔妃改置赞德承旨等等,随驾芙蓉园的又只有我一人,宫中可有议论?”

“徐婕妤……不,是徐赞德都不曾有话,谁敢议论?”阿芊这话说得极其霸道,话出口方才觉察到口气过傲,连忙又笑着恭维道,“陛下都说娘娘的措置极其得宜,再者赞德宣仪承闰等等无不昭显女子贤德,谁能有话说?”

“宫中的事这样整治一番,应该没有人再敢胡说八道了。”武后头也不回地吐出一句,旋即问道,“今晚听说贤儿出的好主意,男男女女一大帮人去湖上泛舟了,都有些什么人?”

一说起这事,阿芊心中就颇有些酸涩,要是她和阿萝换一换,今晚这泛舟的人里头必然有她一份。一想到李贤身边围着的女人越来越多,她不免就萌生出一股恼意,可手一接触到脖子上的那个锦囊,她那颗跳动不止的心方才安静了下来。

“雍王殿下那条船上,除了贺兰小姐和申若小姐之外,尚有尉迟夫人、虞夫人、许小姐、房小姐、阿萝和哈蜜儿。太子殿下那条船上似乎就只有杨小姐一个,是被人硬推上去的。”

武后轻笑了一声,旋即微嗔道:“贤儿果真是用心良苦,生怕他的好哥哥婚后不谐。横竖这是在芙蓉园没人罗嗦,否则就只今天这一遭,他就得被弹劾淹死。不说这些胡闹的家伙了,我问你,长安那边有消息没有?”

“刘相公还在病着,政事堂如今是上官相公、郝相公、李相公三位理事,听说各有各管的事,彼此之间也还算和睦,并没闹出什么事情,只是这些天上刘相公那里的人还是不少。对了,听说许相公昨日心血来潮忽然出了家门上各家各府里逛了一圈,让不少人都吓了一跳。”

武后闻言莞尔,许久方才再次沉下了脸。当初在立后的事情上力挺她的官员一共有六人,如今是病死的病死气死的气死,硕果仅存的只有许敬宗一个。如今即便还有能够为她所用的人,却再也比不上当初这六人。

“这老家伙!他既然身体好精神好,你就去挑几样东西送过去,还有……”武后忽然顿了顿,“你亲自去一趟告诉他,不必操心他那个孙女。这女孩不比那个小的,识大体又懂事,就算贤儿不要,我也会替她寻一门好亲事。至于编国史的事,让他收敛一些,别让人家笑话他这个宰相。”

武后这话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所以除了身后的阿芊正好听到,林子中的某人也听见了,差点没忍住笑声。

许敬宗的贪财是出了名的,当初把女儿嫁给夷狄来换取高额聘礼,后来又屡次收受钱财为人说项,当然,最最让人难以忍受的却是许敬宗在编写国史上的明码标价,只要送的钱到位,这位就愣是敢把不是你的功劳给写进史书里头,完完全全是钻到钱眼里去了。

阿芊竭力忍住发笑的冲动,恭恭敬敬弯腰应是,见武后背对着她摆了摆手,她虽说不情愿,也只得蹑手蹑脚地退走。而直到她走后许久,武后方才对着芙蓉池发出了一声冷笑。

“内宫肃静消停了,外朝也该好好理一理,如今是时候了!”

一句“是时候了”说得杀气腾腾,一瞬间,昆虫的鸣叫声和风吹树叶的摇动声仿佛都在一瞬间消失了,只剩下了原地那个无限自信的女人。良久,她方才转身离开了湖边那块地,可走了不多远却又回头望了一眼,仿佛对这芙蓉池有一种非同寻常的惦记。

直到她的身影完全消失,直到除了鸣虫之外再无其它声响,一个人影方才从某棵树上跃了下来,望着芙蓉池发了一会子愣,许久才自言自语道:“这芙蓉池难不成有什么秘密?”

左看右看看不出什么名堂,那人方才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四下里一瞧,也不走大路或小径,直截了当地钻进了林子。一路上左闪右躲避开无数树枝杂草,好容易回到了自己的宿处,梳洗一新后把一身衣服全都丢在了箱子底下,焕然一新地坐在妆台前,她方才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容。

“谁知道今晚送了贺兰回去跑到湖边吹风,居然还会看到这么一幕,还真是巧。”

“哟,在说什么巧,难不成是申若你今晚和六郎成就好事了?”

不用回头,屈突申若也知道敢这么调笑自己的只有李焱娘一个人,遂没好气地站起身来,白了她一眼便前去掩上了房门,毫不避讳地把夜间的经历说了一遍,最后便提醒道:“你和我毗邻相居,倘若有人来问,你可千万记住,就说我送了贺兰回来就是和你一块的。”

李焱娘虽说觉得屈突申若这一晚上的经历实在是无巧不成书,却很是不解她的小心谨慎:“不就是听到了几句含义不明的话,再加上看到了皇后娘娘,有必要那么紧张么?”

“皇后娘娘又不是普通人,别告诉我你看到她的眼神还能坐得住。”屈突申若上前硬是将李焱娘按在了锦礅上,旋即低声说道,“我总觉得皇后娘娘今晚有些古怪,你说,这芙蓉池中会不会有什么名堂?”

“皇后娘娘上次来芙蓉园大约是永徽六年的事了,那时候还是武昭仪。至于这芙蓉池,这么一大池水,没有名堂才奇怪。”李焱娘说着便忽然出手在屈突申若的额头上弹了一记,没好气地嗔道,“什么好奇,分明是为了你的六郎,明说就是了,绕什么圈子?”

第四百六十三章 兄弟合计,伯虎报信

芙蓉园中芙蓉池,芙蓉帐暖度春宵——这原本是李贤在前来芙蓉园这路上早就盘算好的美好生活。

然而,谁知道一到这芙蓉园分派屋子的时候,贺兰烟竟不是和荣国夫人一起住,而是和李焱娘屈突申若等人住在了一起。他虽然对自己偷鸡摸狗的本事很有自信,但要跑到一群大小姑奶奶头上动土,那却着实不是什么明智的举动。

泛舟之后被大姊头和小丫头联手耍了一通,接着和许嫣又闹了那么一出,回来之后阿萝和哈蜜儿双双没了影踪,这无疑成了李贤最郁闷的一个晚上。一夜独眠到天亮,到了大清早太阳出来的时候,他抱着枕头正好睡,忽然感到面颊耳朵处有人在捉弄似的又挤又捏。一个激灵惊醒过来,他顿时想到自个昨天晚上被一个人抛在了这里,登时心头火起。

趁人不备,他一个翻身坐了起来,一把捉住了那人的手腕,旋即在那头上狠狠敲了一记:“大清早的就来捣乱,昨儿个晚上哪里去了!”

“六哥你还敢说,拿了我的请柬,昨天晚上那么好玩的事却不叫上我!”

一听到这个愤愤的声音,李贤登时为之一愣,这时,他才看清捂着头眼珠子瞪得老大的人不是他想象中的阿萝,也不是贺兰烟,而是李令月。天知道他怎么会把那细细的胳膊当成别人,真是睡昏头了!

李令月当然不是一个人来的,床榻边一溜烟站了四个人,除却上官婉儿和阿韦之外,还有满脸看热闹表情的李显和李旭轮,也就是说,除了太子李弘之外,这一家子都到齐了。

满心头痛的李贤一面应付使小性子的李令月,一面叫人进来服侍梳洗,一面应付李显的冷嘲热讽,顺便还得招架上官婉儿和小阿韦层出不穷的建议,而李令月还在那里振振有词地说,能来芙蓉园都是她向武后求恳的功劳,他决不能过河拆桥卸磨杀驴。

天知道这些成语都是谁教她的!

终于,就在他最最头痛的时候,门外响起了一个救星的声音:“六弟,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睡大觉,赶紧起来,我有急事和你商量……”等到那人一进门看到满屋子的人,那话头登时嘎然而止,似是难以相信这里会有那么多人。

“五哥!”

李令月撒欢似的冲进了李弘怀中,除了正在洗脸的李贤不得闲,其他人也纷纷上前行礼的行礼,问好的问好,让太子李弘好一阵手忙脚乱,原本打定主意要纠正李贤懒散作风的初衷全都丢到九霄云外,尽应付这些弟弟妹妹了。

用冰凉的井水洗过脸,又用青盐漱口,喝了一口热腾腾的茶,李贤方才感到神清气爽,见李弘被围在当中,他便挤挤眼睛笑道:“五哥,赶明儿我让他们一大早也上你屋子里闹腾去。这大清早一大帮人,要多热闹有多热闹。”

好容易应付完了李令月的撒娇,又听得这么一句幸灾乐祸的话,李弘登时气结,遂狠狠瞪了李贤一眼。这时候,他方才想起自己一大早跑来这里,还另有要紧的事情,就想哄着众弟妹离开,谁知李显二话不说地摊开了手:“五哥,我们可都接了令月的帖子,昨儿个晚上你和六哥抛开她原本就不该,今儿个若是不好好陪陪她,后果如何我可不保证。”

眼见李令月不依不饶,再想想武后把这个宝贝几乎是宠上了天,李弘百般无奈,只得用求救外加警告的目光看着李贤。眼见太子老哥有要发飚的倾向,李贤赶紧站起身来,拉过李令月许诺半个时辰之后就去芙蓉池边的船坞和她汇合,这才好容易把人哄走了。

吩咐月芙去看看有什么好吃的点心送上两盘,李贤这才懒洋洋地在椅子上坐下,笑眯眯地看着李弘问道:“说吧,五哥,什么事?”

“刚刚东宫内侍送来了急报,道是辽东大胜。”

看李弘那面色异常凝重,李贤不禁奇了。这打了败仗忧心忡忡当然是应该的,这辽东大胜,他这太子兄长摆这幅脸色干什么?再说了,辽东如今是三日一小胜五日一大胜,他听得耳朵上老茧都快出来了,深悔自己没有过去凑个热闹镀镀金。总而言之一句话,打胜了不是好事么?

单单只瞧李贤那不以为然的眼神,李弘就知道这家伙还没睡醒,更没得到消息,遂加重了语气解释道:“此次大胜来得极其凶险,英国公原本和新罗所部约定,五月四日进兵,结果新罗军失期未至,险些使得我军腹背受敌。所幸英国公调度有方,薛将军勇冠三军,这才扭转了不利战局。”

李弘虽是没上过战场的人,但这寥寥数句话中却带上了几许凛冽的杀气,而李贤听到这话更是倒抽一口凉气。大军讨伐最怕的是什么?一怕粮草补给跟不上,断了后路;二怕就是失期。倘若大军分作两三股,却在最终战场上没有按时汇合,那么转眼就是全军覆没的结局。这一次要不是李绩带兵薛仁贵勇猛,那么因为新罗军的失期,唐军肯定没有好果子吃。

“新罗军为何会失期?”

面对这么一个问题,李弘却只能两手一摊:“如今只是辽东官员依据探听到的战果向朝廷送来的消息,大胜大约不假,但真正情形如何现在还不知道。至于新罗军为何会失期,兴许有多方面的原因……”

“什么多方面的原因,新罗从一介小国成了海东如今最大的国家,自然是打着浑水摸鱼的主意,眼睛瞪着百济那块飞地之外,绝对还对高句丽国土虎视眈眈,这帮就知道捡现成便宜的棒子!”

见李弘忽然骂骂咧咧吐出了脏话,李弘顿时愣住了,想要出口劝两句,奈何想想事实似乎就是这么一回事——这新罗早年被百济和高句丽压得喘不过气来,对大唐何等恭顺?可时过境迁到了现在,当初的小国已经隐隐壮大了起来,自然就流露出那么一丝野心来。

两兄弟大眼瞪小眼,不一会儿,李贤就没好气地挥了挥手:“这事情暂时不提,如今既然是休假,没来由被这种事败坏了心情。我师傅那人精明得很,这既然吃过一次亏,大约总得讨回来,就是薛仁贵也不是省油的灯!对了,这事情父皇知不知道?”

一说到皇帝老子,李弘的面上边流露出些许不自然,接着就摇了摇头:“得到这个消息之前,我今早去过父皇那里,父皇说他要惜福养身,若是我有不能决断的国事,都由母后措置。不过,等中书省的奏疏送上来,父皇母后也就会知道了!”

惜福养身……这四个字一入耳,李贤免不了抽动了一下嘴角。虽说郝处俊是劝谏了,但大唐的皇帝一个个都是嘴上一套行动一套,谁知道背地里会不会继续和那个天竺番僧勾搭?

要知道,太宗皇帝年轻的时候还嘲笑过秦皇汉武信方术,到老了却免不了走丹药的老路,结果连性命都送掉了,他老爹的定力似乎还不及太宗皇帝吧?

病急乱投医的事,古今中外还少么?

“六弟,六弟!”

被李弘一连声惊醒,他赶紧打了个哈哈把心思蒙混过去,接着就拉上李弘直奔芙蓉池。四位亲王再加一位公主,再捎带上上官婉儿和阿韦,一条船上挤得满满当当。很少外出游玩的李令月和李旭轮在船上又笑又跳,最是贪玩的李显也跟着像个小孩子似的,上官婉儿和阿韦也在那里活蹦乱跳,根本忘记了这一船人没几个会游泳,看得李弘李贤连连摇头。

末了,实在看不下去的李贤伸手在水面上舀了一捧水,兜头兜脸的朝一伙人头上洒去,直到众人都消停下来拿眼睛瞪他,他方才提醒道:“这可是在水上,到时候掉下去别哭着喊着让别人救你们!”

李显李旭轮向来敬畏兄长,于是都乖乖坐了下来;上官婉儿和阿韦都指望着李贤这个师傅多多传授本领,虽说不情愿,也只得在船头坐下;惟有李令月笑嘻嘻地靠了上来,痴缠地拽住了李贤的胳膊:“六哥,到时候回宫你能不能和母后说说,太液池也不小,也可以划船嘛!”

还划船,要是哪天没看住你个小丫头掉下水去,武后雷霆大怒兴师问罪,谁消受得起?

程伯虎风风火火赶到了芙蓉池边,费尽目力也只能看到湖面上那远远一抹船影,没奈何只能跑去船坞要船。好说歹说总算划了一只小舟出来,他二话不说拿了一串铜钱塞给那船夫,喝令追上李贤他们那一只。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那船夫有了钱压底,登时拿出了吃奶的力气奋力划桨,不过一刻钟工夫就赶了上去。

两船还隔着十余丈的时候,程伯虎就扯开了嗓门大声嚷嚷道:“六郎,敬业有信来了!”

李贤昨晚上听到了程伯虎破锣似的歌声,今儿个又领教了这大声嚷嚷,这回味自是非同小可。正当他想要回答的时候,却只见李显一下子冲到了船尾,亦是高声叫喊道:“伯虎大哥,把你昨儿个的情歌再唱一遍,我们就把六哥还给你!”

第四百六十四章 替罪羊和出头鸟

程伯虎是什么人?

虽说受过李贤数次讹诈,但那也就是李贤,旁人要看他的笑话怎么可能?两船靠近之后他轻轻跳了上来,和李显勾肩搭背商量了一会,李显立马把撺掇着要唱歌这档子事情全都忘了。接下来,李贤就把一船人全都丢给了太子李弘照应,在船离岸两三尺的时候便轻轻纵身跳上了岸,笑嘻嘻朝李弘眨了眨眼睛就溜得无影无踪。

到了僻静处,程伯虎就把李敬业的信掏了出来,却只见封口完好,显然还没有拆过。李贤接过来三下五除二打开,只看了一眼,刚刚还算不错的心情一下子跌到了低谷,差点恨不得把那信笺丢在地上踩上两三脚,直到程伯虎叫了好几声,他才阴着脸把信递了过去。

程伯虎匆匆看完,便奇怪地问道:“这新罗失期怎么回事?还有,这和老刘有什么关系,凭什么要找他麻烦?”

李贤言简意赅地把先前李弘和自己说的那些话转述了一遍,紧跟着便冷笑道:“这新罗自然打着捡现成便宜的主意,只怕他们最希望的就是我大唐和高句丽两败俱伤,他们就能够乘虚而入。最好我大唐元气大伤无力东进,他们就更满意了。如今事情不成,这刘仁愿是协调新罗出兵事宜的最高将领,不把事情推在他身上还怎么办?”

程伯虎闻言自是更加火冒三丈:“这老刘也忒倒霉了吧?简直是……那个什么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先头我就想着老刘那性子担那样的任务只怕要吃亏,结果还真没错。你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倒是过了,刘仁轨当初举荐多半是出于公义,朝廷也没人想和老刘过不去,但既然要有人负责任,他怎么也跑不了,他娘的,整一个替罪羊!”

李贤狠狠一拳打在旁边的树上,紧跟着便闭起眼睛沉思了起来。既然是李敬业来的信,也就是说这件事已经得到了李绩的默认,大约老狐狸也没辙了。想当初他让李敬业去辽东,就是想看看能不能保一下刘仁愿,结果倒好,前头一次刚刚蒙混过去,居然又出了一趟更大的事。

别说刘仁愿只是区区一个右威卫大将军,即便换成了他李贤这个雍王,出了这事也是大大的不妙——关于征海东,别看他老爹李治兴致高,朝中的不同意见还有相当的市场,认为海东弹丸之地,恨不得唐军立刻撤回来的官员不在少数,而且,隋炀帝前车之鉴仍在,谁也不敢小看了高句丽,用失期两个字归罪新罗,更是几乎不可能的事。

这年头看似没有外交豁免权,但朝廷在番邦的问题上一直都保持一种谨慎的态度,生怕逼反了人家。态度固然是没错,但这尺寸一拿捏起来,必定是总有一边要倒霉。

想着想着,他便开口问道:“我记得老刘上回走的时候,似乎还带走了好一帮长安游侠当亲兵?那些人都是巴望着去海东建功的,如今要是老刘倒霉,他们岂不是一起捎带上了?”

一说起这事,程伯虎也有些印象,但却不像李贤这么在意。这年头,权贵家里光收部曲亲兵最是平常不过,作为刘仁愿这样掌军政大权的方面大员,收十几个亲兵算什么?再说了,这全忠全义不是应该的么?

作为李绩的长孙,李敬业可以调动李家的大部分资源,甚至还能够假公济私地动用路上的驿站,所以这信送过来竟是只比营州急报慢一丁点。然而,如今正处于炭火上烤的刘仁愿就没这么好运气了,绞尽脑汁辗转安排,他这才派出了三个信使带上自己的亲笔信前往长安,希望能够让朝廷了解新罗失期的真正原因,而这三个信使都是先前新收罗的长安游侠儿。

一路上,三人快马加鞭,换了三四次马匹,几乎用光了盘缠,最后终于赶到了长安城。进城之后,三人便分道扬镳,一个往报朝廷;一个去见刘仁轨;最后一人则是去找李贤。然而,只有第一个信使成功把文书送进了中书省,可什么时候能呈给宰相或是天子就只有天知道了,至于后两路全都扑了个空。

刘仁轨还在称病休养,不见外人;而李贤根本就不在雍王府,而是奉驾去了芙蓉园。两人都不肯将书信留给他人转交,自是只能怏怏离开。等到三个信使在一处酒肆碰头之后,俱是满脸沮丧。

“我花了一贯钱,方才有一个小吏暗地里透露,说是如今陛下不管朝政,大事都是太子和皇后处分,这文书未必能让他们看到。听说大人先前得罪过李义府,谁知道皇后是否仍有芥蒂!”

“刘相公听说已经病了有一个月了,一直都不曾开门见客。”

“我本以为必定能见到雍王,谁知这时候雍王偏偏去了芙蓉园!”

三人坐在那里唉声叹气郁闷不已,却没注意到隔壁坐着的某人正竖起耳朵偷听。虽说人家的声音已经是刻意压低再压低,可哪里难得倒一直混迹于宾客云集场合的米哈伊尔,只是耳朵一动,他就听了个大概,几个敏感性的词更是分辨得清清楚楚。

太子……皇后……刘相公……雍王……最后这个这不就是如今管他吃饭那位主儿么?

于是,等四周的闲杂人等走得差不多了,他忽然离座而起,笑眯眯地走到三人那副座头前,拱了拱手问道:“刚刚听说三位提到雍王,难不成是找我家雍王殿下的?”

三人原本因为有人偷听他们说话而大生警惕,及至某人用极其自然的口气吐出“我家雍王”四个字的时候,他们方才为之一愣,遂上上下下打量起了面前的人。可横看竖看,这家伙也不过是个红毛番子,怎么会和雍王李贤有关系?

于是,为首的枣红脸大汉急忙问道:“你是雍王府的人?”

“啊,小可米哈伊尔,虽说不才,如今忝为雍王府典签!”

米哈伊尔文绉绉地答过之后,此时笑得愈发灿烂,见对面三人闻言全都变了颜色,他不禁更认定了这名义好用。

不说别的,这些天只要他祭出这个名头,几乎可以在长安城横着走。然而,要不是如今大堆亲贵都去了芙蓉园,否则这时候他肯定还被屈突仲翔和周晓拉过去看打铁!唯今之计,他得赶紧发挥一点作用,否则到时候被人家雍王当作吃闲饭的赶走就大大不妙了。

“米大人,我们有要紧事面见雍王,你可有办法?”

虽说被人家叫作米大人让米哈伊尔很高兴,但一听到要见李贤,他不免有些犯难。这平时当然没问题,可李贤跑去芙蓉园了,那地方他也曾经端出李贤的名义想进去瞧瞧,结果人家根本就不买他这个外国人的帐,这次要还是自个亲自出马肯定行不通。

眼珠子一转,见三人全都死死盯着他,他赶紧打了个哈哈道:“雍王殿下去芙蓉园了,我如今也进不去。”发觉面前的三个汉子一下子都变得极其失望,他这才慢条斯理地道,“不过,我可以带你们先去见见雍王府管事的。”